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9.22 滅寂（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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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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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41)

樓主發表於: 2005-09-23 05:35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9.22 滅寂（全）

*此文為看過千云MV《一生何求》之後所作，内容或有與原劇不相符之處，實因相隔時間久遠，記憶模糊，但又懶得翻找文字劇情破壞既定思路之故。如有悖忤之處，煩請不吝指出。

滅寂

一個普通的平常人究竟是如何走路的，好像他已經有多年未有體會過。

現今真氣降到了最低點，興許就與一個普通的平常人相去不遠了吧。

眼前便是龍頸坡，兩旁怪石嶙峋直插天際，以他現在的狀態想要縱越過去勢如登天一般。

中間的小徑寬僅三尺，但若是一人通過的話卻也足夠了——假如他能通過的話。

假如他能通過的話，這裡就是一個新的起點；

假如他不能通過，此地就是他的終點。

　

他緊了緊披肩的繩索，將腕上的銀鏈小心地掖在袖子底下。

人死了，沒有什麽魂遊下界，直接就是灰飛煙滅，寂寂然，什麽都不存。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個事實了。

什麽陰曹地府，什麽天庭仙境，不過是編造來讓人相信，人死之後到底還有些殘餘的意識，或多或少地保有這短暫的生存瞬間曾經擁有的東西。

自欺欺人的目的，不過是讓因爲無知的心安理得保持得更久一些罷了。

安然地死去，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成了虛無，還指望能知道什麽呢？

　

他雖然可以欺人，卻難以自欺。他明瞭今日的因，將會在明天造成什麽樣的果。

他相信因果，卻不相信佛祖。

佛祖說無我，說萬法皆空，卻又說輪回，說業報。

若然無我，若然皆空，輪回中的是何人？承受業報的又是何人？

自這世上走過一遭的人，就會知道妄想擺脫因果束縛的努力有多荒唐。

遺憾的是，死去的人再無法告訴他們的後人這種荒唐，以至謬種流傳，代代不息。

　

說起來，也許他不知道這些事情，碌碌如凡人，那會幸運著一些。

自欺是防止墮入虛幻的良藥，雖然從此墮入的是更深的虛幻，但由於自身沒有自覺，到底還是可以心安理得。

自他能記事起，他就知道自己的某些感覺異于常人：觀察力很強，時常能從一些微小的事實中推導出發展的全貌來。

後來家人爲他延請了一個師父，是當時在天象命理方面的名家，名叫紫星眉。

師父甫一見他便大加讚賞，說此子骨格奇佳，將來必是人中之龍。

家人聼了十分歡喜，他卻沒有多少感覺。

塾師要討得束修，也必要討得主人家的歡喜——他這個師父雖説是個名士，禮貌上的誇讚並無什麽稀奇。

　

父親為他在族中選了個年齡相若、聰明穎秀的童子來伴讀。

那個童子甚是乖巧，自小孤僻的他也難得能尋著一個可説話的玩伴，沒過多久，也就混得熟了。孩童之間也不拘于身份輩分的差距，直接便是以兄弟相稱的。

那些個日子，未嘗不快樂。但當他對命理鑽研越深，便知道越是快樂的東西，越是短暫，不管是日子，還是友誼。

但他其時年紀也小，也懂得自欺，樂得一日便是一日，不曾去理會些今夕何夕的哀愁。

　

偶然，他發現他這個同窗好友卻是女兒之身。

她父親年過半百才得了她這一個女公子，為怕族人恥笑，自生下來起便當作男兒撫養，外人只道她家中就是一個小子。

爲何不說？他問。

你也沒問。她答。

他沒再說什麽，也沒將這事實向父親稟報。

只是從此她只畢恭畢敬地稱他“少主”，而他只直呼她的名“光明”。

他到底還是自欺，希望他和她依舊如往日一般。

雖然這已經不可能了。

　

情誼于人並非絕對，人不一定需要，情誼也不一定永遠存在。

有時人之所以會和另一個人在一起，是因爲吸引——什麽是吸引？那就是對方身上有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得到的東西。

只是，更多的時候不過因爲生活太過無聊，想要尋找一些的刺激。

這樣一個理由，已經很足夠。

　

他相信認同這種觀念的並非只有他一個，就像是持劍站在龍頸坡的盡頭，現在就在他面前的，這個曾經與他互稱“好友”的那個人。

那人名叫悅蘭芳，早前是汗青編的御主，現在恐怕便不是了。手下無兵，也算不得是將。但無論如何，他給人的感覺始終是那麽高高在上。

他有一頭火紅但卻顔色偏暗的長髮，於髮梢處漸成了黑。鑲金的髮飾和潔白柔長的羽毛總是將這一頭紅髮整治得甚是整齊典雅；許是平時護養得甚好，就算是披散下來，撫摸起來也柔軟平順得很。

他的額高而且闊，鼻梁挺直，細長的眉眼與尖削的下巴讓這張端秀的臉顯得有些“鼠相”，眉心紅晶一點更是把這顯貴的面相點露了出來。

“東陵兄，吾已久候多時了。”

一口純正的儒音，聼起來貌似謙敬，實質淩人。

　

算起來，他與悅蘭芳相識的時日並不短，兩家本來就是世交，是以自小就是認得的。但許多年中，其實都不過是點頭之交，並不熟識。

只是有日，他父親聞得悅蘭芳雅擅丹青，便再三請他來指導女兒柳依依的畫技，而他禁不住長者的連番懇求，也就同意了。

其實教導畫技不過是託辭，老人家的意思本來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既然兩家是世交，這樣的安排非但是情理中事，而且遲早是要論的。只是為免招人謗議，撇去些瓜田李下之嫌，東陵便奉了老人家的意思，作爲長兄陪依依在悠蘭景中等待悅蘭芳的來臨。

“來遲了，真是抱歉。”

聲先聞，人方至。那一身紅色的造型在這處淡雅的山房中委實是熠熠生輝。

　

只不過天意往往不從人願，物極必反也不知是不是同樣的道理。

在生人面前，依依比平日更加靦腆寡言，反而是東陵與悅蘭芳倒首先熟絡起來。

悅蘭芳一手支著頤，一手悠然地搖著刁扇：

“東陵兄，吾與汝雖多有不同，但有一點卻是相同的。”

“哪一點？”

“無所求。”

　

悅蘭芳是那種一看之下便是與衆不同，不同得讓人要擡頭仰望的人。

同樣是一頭紅髮，一身紅衣，放到別人身上就是俗艷，落在他身上就是尊貴。

同樣是一句看似奉承實則自誇的話，別人説來是虛僞，從他的口中說出就是不凡。

東陵難得地笑了笑，那笑意不冷不熱，看起來只覺得淡漠：

“不同。”

“哦？何以不同？”

“我什麽都不想要，故而無所求。至於你……”他說：“無論想要什麽都能到手，卻又要求什麽呢？”

悅蘭芳眯著眼，深深地審視了他許久，忽然道：“如此説來，吾與汝是什麽都不相同了？”繼而竟爾大笑起來，笑得連手中刁扇的羽毛都飄揚了起來。

　

顯然地，他知道悅蘭芳雖然不反對這樣的答案，但對推論出來的結果卻不滿意。

儘管悅蘭芳沒有親口承認，雖然這也不是命理之中的内容，但他覺得，他的直覺並沒有錯。

果然在某一天，悅蘭芳對他說：

“這世上沒有人什麽都不想要。”

這樣說著的時候，悅蘭芳欺過身來，手指蜿蜒而下，卻在腹股間流連，意圖顯而易見。

“……連汝也不例外。”

　

“是嗎……”

他無所謂地應答著，隨手自床邊抓起一本書，懶懶地翻了幾頁。

“吾會告訴汝，什麽是‘慾望’——當你想得到些什麽的時候。”

磁性的嗓音愈益蠱惑，帶著某种足以吞噬人心的力量。而遊移著的手指亦慢慢收攏，似要將什麽掌握到其中。

他沒有搭腔，繼續翻著書。他知道悅蘭芳無論何時都不會缺少自信，以至於認爲任何人都跟他自己一樣。

面前的書本突然被移開，搖曳昏黃的燭光點染出一張輪廓分明的臉。

他知道空氣在浮動，浮動得連那張臉上幾縷捲曲的紅髮也裊娜地晃蕩了起來。

　

“好吧，那我就讓你知道，何謂‘命數’……只是對你而言，大抵也未必有用吧？”

悅蘭芳仰著頭，披散的紅髮貼伏在頸上及到背上。張翕著的嘴不時引起喉頭“咕”的一響，而微翹的嘴角無論何時都帶著嘲弄的弧度。

這就是所謂的“慾望”？

他想著，這樣的慾望如同無底洞一般，卻又如何能填得滿……

窗外寒江的水依然是冷的，就算有消融的一天只怕他也看不到了。

　

“替吾一算此人的命格。”

那天悅蘭芳來梅林，手拿一張寫有生辰八字的黃紙。

他饒有興味地將黃紙接過，卻不知從來不信命數的悅蘭芳什麽時候竟對別人的命數有了興趣。

“經天子……”

他看到上面的姓名，記得這個叫“經天子”的人是悅蘭芳的弟弟，至親的弟弟。

這人他也曾經見過，自信剛毅，竟至有點剛愎自用。

但他也沒問，別人的家事他向來就沒有興趣過問。

　

測算並不困難，就算不依仗星象命盤，他也能推出個八九分。

“如何？”悅蘭芳問道。

“妨主。”他答得乾脆：“殺之為妥。”

“謝了。”悅蘭芳將黃紙收回，一笑置之。

與悅蘭芳這樣的人爲敵是一種可以預想的下場，但他看得出，悅蘭芳沒有採納他意見的打算。

不知是因爲不屑，還是別種原因。

　

是因爲血緣關係嗎？

想到此，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好笑。

——除非悅蘭芳那難填的慾壑竟是爲著這個“血親”。

不過也並非全然沒有可能，人的慾望本來就有很多類型。

因爲人想要的東西，總是數不勝數。

所以人一旦有了慾望，就沒有終結的時候。

　

他曾經見過一個人，那人的心願就是要練成天下第一的刀法，從而成爲刀中之王。

後來那人果然練成了超絕的刀法，以至殺人不用第二刀，於是便得了“不二刀”的名號。

但當到了此時，他卻厭倦了。成爲天下第一沒有爲他帶來多少快意，每天絡繹不絕向他挑戰的人卻使他不勝其煩。

尤其是，每一次挑戰，就注定著世間多了一條亡魂，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這就是江湖。

他想要封刀歸隱，但見到他的人縂像着了魔一般地向他挑戰。

就像是他從前的慾望化成了魔咒，施加到那些與他曾經有著的“天下第一”慾望的人身上。

　

第一次見到不二刀是在悠蘭景。

春風拂檻，帶點倦意的刀客斜倚在窗前，少女一手按著宣紙，另一手執著一支筆，細細地摹畫著。

看到這情景，他心中竟忽然有了點感動，不忍驚擾到他們，便只在門前靜靜地看著。

不久，依依只一擡頭，便發現了門前的他。

“少主！”

他看到，依依喜出望外的一聲呼喚，引起了刀客臉上些許不滿。

　

他能理解這種不滿，只是不知這不滿裏是否也包含著慾望。

背對著刀客的依依未嘗不能體會到那種不滿，但卻似是故意一般與他表現得更加親昵。

“我前日畫了幅墨梅，還要等你來品評呢。”

自顧自喜滋滋地說著，完全把沉默的刀客撂到了一邊。

他虛應著，不久便擡起頭來，與刀客對視：

“東陵少主，她的兄長。”

這樣的自我介紹，多少沖淡了刀客眼中的敵意。

　

他本就不喜多言，而不二刀則更加寡言少語。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不二刀才隱約道出了他現今的處境。

他沉思了一陣，說：

“我知道一個地方，或者倒是個隱居的好處所。”

　

不久不二刀便要告辭離開，臨別時向他又謝了一次。

他看出依依的眼中其實也有著不捨之意，只是在他面前，對不二刀也只是盡禮而已。

依依與他並不是一母所生，年紀也要幼小上許多。

她自小便乖巧伶俐，讀書過目不忘，而且性子溫柔婉約，善解人意，頗討人喜歡。

只是，卻也未免太依戀他了些。

其實倒也難怪她會如此。父親臨終之時再三叮囑，要他好好照顧這個妹子，不要讓她被人欺負。

在世的親人裏，她只有他這一個兄長，如不是依靠他，卻又依靠誰呢？

　

東方，青龍位，青帝東君，掌護天下名花。

話雖如此，懷擁天地之内的梅花還不是一年年地凋謝落殘，然後隨水漂流？

風夾著雪，還有點點飛瓣，落入掌中，片刻就消逝得沒有蹤跡。

他是一個旁觀者，縱然知道花開花落，但除了保護得了自己以外，什麽了保護不了。

他想起悅蘭芳拿著那一張黃紙時的那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現在反而倒有些明白了。

所謂的血親……

但他知道，一些悅蘭芳能做的事情，東陵少主永遠不可能去做。

他是個旁觀者，超越了他力所能及的範圍就什麽也做不了。

花逝了——這就是命數。

　

“吾徒，你有七星之主的命格。”

紫星眉的表情很複雜，連聲音也顯得陰陽怪氣。

如果不是在他面前，恐怕這個平日裏涵養很好的老先生便要恨得咬牙切齒起來。

他沒説話，只在回去之後悄悄把自己的命格轉移到紫星眉身上。

其實他很奇怪，爲何久研命理的師父會不明白：推究命理，就是爲了銷災解厄。命數命數，命中注定的數決定了什麽必然是你的，什麽你就算如何渴求到頭來都是一場空。

只是他向來不習慣於拒絕他人，若是遇上艱難的立場，他寧可自己躲開去。

　

不過此後離開的反而是紫星眉，沒有留下任何話，也沒告知去向，大抵是到什麽地方潛心修煉去了。

“除了少主以外，我的性命不會給任何人。”

知道此事之後，路光明這樣對他說。

他沒有看她，也沒有説話，手中握著的一根長長的細細的竹竿在沙盤上牽連不斷地書畫著難解的圖案。

這句話，聼起來很耳熟，似乎在相當久之前就曾經聼過似的。

“我的命是你的。”

潔白的梅花翩翩落在黑色的鬢髮之間，少年裝扮的少女聲音未脫稚氣，但那神態卻嚴肅得不容任何人懷疑。

　

性命為自己所擁有，從來就沒有規定生來之後就必然屬於其他什麽人。

爲何有人會心甘情願把自己的性命交給一個不相干的人？

他們可有想過：這樣的一個人，承擔得起這麽沉重的生命嗎？

當他抱著路光明染血的屍身時，他還在斷斷續續地想著這些問題。

“你爲什麽要詐死？！”

記得不二刀在責問他的時候，顯得相當憤慨。

爲什麽要詐死？因爲他不能真的死，因爲他……不想死。

“這世上沒有人什麽都不想要。”

“當你想要些什麽，那就是慾望。”

他終于明白他想要的是什麽：他想要性命，他想要活下去。

那些已逝去的沉重的生命，不容許他輕易就放棄自己的生命。

這與責任無關，他只知道如果他不這樣做，他會惶恐、不安，幾近要瘋狂——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竟變成這樣？

　

“東龍位，巽坤點龍頭，化命，東陵少主，位東北，延命十里……”

紅燈亮起，八卦迴旋。

他悄悄地鬆了一口氣，如果這一道難關能闖過，那苟且偷生是不成問題的。

這已經確鑿地是慾望無疑了，而且可以想見地是個永遠無法填滿的無底洞，直到把他完全吞噬的那一天。

但無論如何，他知道，縂比輕生來得好。

　

看到他來到，悅蘭芳笑了，那笑容裏仍帶著嘲弄，只是不知這次嘲弄的對象可有包括他自己。

劍身映著日光，讓他的眼有點花，這並不是一個好兆頭，或者是終點已經到了。

“天底下有很多事情，是命理推斷不出的。”

說著，悅蘭芳又笑了，顯得意味深長。

多年前，他曾說他倆絕不相同；今日，他發現他倆之間根本沒什麽不同。

　

這時候，他心中是出奇地空虛，只一遍又一遍地想著：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魂靈？

或者在那一劍刺來之後，他就會見到依依在向他笑，然後路光明立在旁邊，對他說：“少主，你回來了。”

他不習慣自欺，他知道這一切並無可能，但他還是不停地想、想、想……

一切的一切原來都是如此荒謬，荒謬得讓他無法逃避。

——任何人都是。

　

“秋水隔斷萬里泓！”

劍尖刺入喉頭，一抽，鮮血噴湧而出。

他反而笑了，也沒出聲，更沒有些許表情。

要論死，他早就死過一次了。

腕上的銀鏈撞到地上，“哐”的一聲，是他在這世上聽到的最後的音響。

人死了，便是灰飛煙滅……

沒有仙樂飄送，沒有親人相迎……

寂寂然，什麽都不存了……

[ 此貼被雲殤在2005-09-22 09:55 PM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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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2 滅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