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5.21 5.21【默俏】Faith。（12F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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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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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1)

樓主發表於: 2022-05-21 18:59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5.21 5.21【默俏】Faith。（12F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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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婴孩为我们而生，有一子赐给我们> `SZ-o{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他……
俏如来仰望花车，看着花车正中被白花、白烛簇拥的人，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
“请问……”等到花车经过，俏如来才去问站在自己身边的信徒，“车上的那位先生是？”
“你是说神父大人。”
神父。
信徒在十字架上落吻，俏如来等他将虔诚诉尽，才又问：“那神父怀中抱着的又是？”
“是圣像。”信徒说，“流泪圣母像。”
人群逐渐向城内最高建筑移动。俏如来身处其中，便不可避免地被裹挟着也向前走。
“那现在又是……？”
这个问题似乎很奇怪，引得信徒回头仔细打量着俏如来。
“外乡人？”
俏如来点头。
“第一次来？”
俏如来再点头。
“原来如此。”信徒恍然大悟，“花车游行的终点是圣堂，圣像归位后，神父大人就会主持礼拜，我们现在要去的就是圣堂。”
末了，信徒又对俏如来说：“不是信徒的人也可以参加礼拜——当然，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隐在袖中的手一动，俏如来看向那座建筑，栏墙巍峨高耸，尖顶刺破云雾。
然后，他说：“我……很感兴趣。”

※

佛子西行，不求释迦法，但求如来心。
云游在外已有数月，途中所见，大都与故乡风土不同。俏如来戴起兜帽，蔽去阳光，听到车辙与马蹄声渐近，交谈声随之飘来，似有寒暄。
他回头，见一群佩戴十字架的人正向自己走来。
这已不是俏如来第一次见到十字架，他们也不是俏如来见到的第一批神教信徒。
这已是第三批，都向同一个方向，往前方而去，面带欢欣，目露虔诚。
是有什么宗教庆典么？俏如来想。此番西行正是为了增长见识，得见众生百相，修己身法，求如来心。他已知这个国家所信奉的是神，教是神教，无论是逻辑还是信仰，都与自己所修佛法大相径庭。
若再了解一些，是否就能得见更多众生相？证得更多如来法？
俏如来稍加思忖后，便已下定决心。
“请问——”
少女停下交谈，看向路边，忽然红了脸。
好俊俏的少年。
“诸位可是要去参加什么活动？”
“我们去圣城参加圣周游行。”
圣周游行？
“你……”
俏如来望向那名少女。
“如果你想去……”少女向同伴们使着颜色，笑得羞赧，也很真诚，“可以和我们一起。”
“事关参加祭仪，俏如来不好耽搁诸位行程。”俏如来温然一笑，婉拒了邀请。
却也往圣城而去。
[a
lign=center]※

参加礼拜的人很多，散去得也很快。等到恢复寂静时，圣堂里只剩下主持礼拜的神父，背对殿中空荡，开始收拾礼拜时用到的书典。
忽然……

“异教徒，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神父仍背对空荡，话很平淡，听不出情绪。可这让俏如来顿时惊醒，定下神后，才发现圣堂里中只余下自己与神父两个人。
虽然佛家并不排斥外道，但有一些宗教却对其他宗教如临大敌。虽不知神父是如何发现自己信奉佛家，但既这样说了……
俏如来连忙说：“很抱歉，俏如来只因对贵教感到好奇，意图求索，无意冒犯，请您原谅。”
殿中只有收拾东西的声音，神父并未出言斥责，可这样的安静，反倒令俏如来倍感不安。腕上珠串琅响，流出琉璃光，佛子捏住一颗琉璃，神色紧张，如立针毡，如等审判。
“神会原谅你。”神父收拾完了最后一样东西，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点饰圣妆的宝石折出一道动人心魄的光。俏如来仿佛看到一个泣者，身在地狱，百般挣扎，却不得出。
“……您……”
神父看向他，眉目淡漠，神情冰冷，何处悲苦？又哪里求不得解脱？
是看错了么？
神父与佛子擦肩而过。微风掠过白裟袍，露出佛子腕上百八琉璃珠上一角。
“我听说圣周游行要持续七天。”俏如来回头去看神父背影，“后六天的仪式，可否还能让俏如来继续观礼？”
神父没有开口，也没有回头，而是推开门，放任天光泄入。
“随你。”
俏如来不及抬头致谢，神父便已离开圣堂。
只余满地阳光。

※

后六天的游行都很盛大。每一天都有信徒头戴不同颜色的尖帽，在十字架的引导下，簇拥花车与圣像走向圣堂。
红色象征鲜血，紫色象征忏悔，绿色象征希望，黑色象征死亡，白色则代表阳光。
最后一天的游行仍由神父着祭衣，化圣妆，捧圣像，坐在花车上，绕城一圈后，再以一场集体告解与祈祷作为圣周游行活动的结束。
俏如来参加了每一场游行，也与信徒一同聆听经由神父传递的、来自神的教诲。其实是听不清什么的，他站得实在太远。佛子谨记着那句“你不该出现在此”，所以只远远观望，不敢过分参与。所幸的是，神父明明知道他参加了每一场仪式，却始终没有揭穿他异教徒的身份。对此，俏如来十分感激，所以在最后一天的祈祷仪式结束后，等到信徒散去，他便从角落中走出，行到祈祷台前，向神父揖了一个佛礼：“先生，多谢您。”
“人在道谢之前，先要弄清真正该道谢的对象。”神父仍是背对他，在收经书与典章，“是神原谅了你的冒犯，不是我，所以你的感谢，应该向神去说。”
俏如来哑口无言，正待无措时，望见殿中那尊巨大的流泪圣母像。他转而看向神父，望着那人背影，却犹豫了，不知该不该向眼前之人求解。
“如果只是想表达谢意，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神父说。
“我……怕冒犯到您。”
神父没有转身，而是将圣经与圣典都拿在手中，再将一旁的香炉拎起，就要离开圣堂。
“这尊圣像……”俏如来在与神父擦肩而过的瞬间，选择开口，“这尊圣母，为何会如此悲伤？”
神父停下了脚步。
“因圣子已死。”他说。
语气过分冰冷，俏如来随之心头一震，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神父又说：“圣母诞下圣子。然而圣子一出世，就因世人的罪孽而死。圣母因圣子之死落泪，却不因此怪罪世人，反而教导世人如何向神告解，又该如何赎罪。”
还是冷冰冰的，就像是在叙述一件无关之事。俏如来拨下一颗佛珠，琉璃轻碰时的声响，让他下定了一个决心。
“先生。”他轻声问，“您……真的信神吗？”
神父转身看向佛子，眉目清冷，神情淡漠，宛若天神。
“异教徒，你知道质疑我的后果吗？”他问。
俏如来知道这样问是不敬，忙低下头，不敢再言。
神父却眯起眼看他：“依神教律，我该将你送上处刑台。”
俏如来一惊，抬起头来时，正好与神父四目相对。
“神能原谅异教徒旁观圣礼，但不会允许异教徒质疑他的代行者。”神父脸上依旧没有其他神情，冰冷，淡漠，却没有杀机，“我便是神的代行者，可以行使神的职权，宣判你为异端。但你此时仍还好好站在这里，没有因异教徒的身份被驱赶，也没有因言语上的冒犯而被押入监牢。”
俏如来握住佛珠，若有所思。
“俏如来。”神父叫出佛子的名字。“你可知道原因？”
六天前，第一次在圣堂见面，他说佛子不该出现在这里，佛子于匆忙中道歉，早已说出自己的名字。
圣妆犹在。俏如来看着神父的眼，忽然间，心神通明。
佛子双手合十，琉璃在腕，向神父再行一礼：“请让俏如来跟在先生身边，见证神是否真的存在。”
他施礼时的姿态很虔诚，合眸时的神态也很虔诚，一切都很虔诚。
并且真诚。
日光微斜，橙红入殿。神父在白裟被霞光染透时，才收回视线。
“你该叫我什么？”他问。
俏如来连忙改口：“师尊。”
他没有纠正这个称呼，而是将手中书册分出一本，交给俏如来。
“跟我来。”神父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我让人给你安排一个住处。”
圣典沉甸甸的，俏如来捧着这部书，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
“师尊……！”
神父停下了。
“弟子还不知师尊名讳。”说完，俏如来又惊觉到自己的冒犯，“抱歉，师尊，我不该……”
“默苍离。”
俏如来看向神父。

“我的名字，是默苍离。”

※

默苍离回到圣堂，圣堂里站着一个人，穿着教廷的衣服，却没有披带。他是教廷的医师，名叫杏花君，另有一个冥医的称号，与默苍离相识多年，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但谁也没有向谁打招呼。杏花君向旁退了一步，默苍离站到与他并肩的位置，面对圣像，闭上眼，像在祈祷。杏花君却对他说：“终于找到了？”
默苍离没有回答。
“看不懂你。”杏花君挠了挠头，“我以为你在那个孩子那里学到了教训。可谁知你这次又收了一个不信教的学生，而且还是个异教徒，看起来还挺……”他停了一下，找到了一个适当的措辞：“挺虔诚的。”
“杏花。”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过——如果他没有提出跟在你身边学习的话，你要怎么办？”杏花君问。
“那就说明他不是我要找的人。”默苍离仍闭着眼，“教律上处置异教徒的方法，也只有一个。”
同在教中，杏花君当然知道默苍离说的是哪一种处置方法。他咋舌。
“不过，还真是奇怪。”冥医摸着下巴，歪着头，一副绞尽脑汁的模样，“这个孩子是佛教徒吧？如果我没记错，佛教应该是东方的宗教，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啊。”
谁知，默苍离却只回答：“一切都是神的指引。”
神的指引？
杏花君切了一声，满脸鄙夷：“敷衍人好歹也要认真些。”
“既是敷衍，又为何要认真？”默苍离看了一眼杏花君，“至少我没有无视你。杏花。”
“好好好，是是是，这是我的荣幸。那么伟大的神父大人，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冥医双手举起，满脸无奈。
默苍离转回头，看向眼前的流泪圣母。
没有说话。

[ 此帖被朔16在2022-05-21 19:1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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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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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1)

1樓發表於: 2022-05-21 1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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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灵必住在他身上> 8d Fqwpw8
「人有至心求道，精进不止，会当克果，何愿不得」

俏如来拜师的第二天，默苍离没有让他阅读神教经典，而是将他带到圣堂外，走过一条石板路，进到一座圆形建筑里，看到一尊比圣堂中那尊还要高大的流泪圣母，还有一个立着十字木架的石台。
石台不高，十字架却很高大。俏如来这才发现这座圆形建筑并无屋顶。他顺着阳光，看向石台，一时不知默苍离带用意。
“看到了吗？”默苍离指向台中央的十字形木架，“只要你稍加大意，露出一点破绽，就会被当作异端送上去，活活烧死。”
他说这话时，表情依旧很淡漠，俏如来却大惊失色。
“怎、怎会……？”佛子脸色发白，微睁大眼，脸上写满震惊与不可置信，“怎么如此……如此……”
如此什么？他说不下去了。
默苍离侧过身，看着俏如来：“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俏如来摇了摇头。
“天真，大意与滥信。”默苍离转过身去看佛子，无悲无喜，依旧漠然，“俏如来，至今为止，你和我见了多少面？又说了多少句话？”
“我……”
“三次面，十三句话。”默苍离说，“如果我严秉教令，这些已足够把你送上十次处刑台。”
俏如来悚然一惊，他明白了默苍离的用意，想要去握佛珠的手也缓缓收回。
“并非所有宗教与信仰都如你所想。我教给你的第一课，就是收起你无用的天真与善良——你知道上一个死在这里的异端是什么人吗？”
俏如来再摇头。
“一个魔女。”默苍离说，“一个爱上神父的魔女。”
俏如来一惊。
“最后将魔女送上处刑台的，正是曾与她海誓山盟的神父。”默苍离把视线从十字架上收回，看向俏如来，“你的佛教给你慈悲与坦诚，但他没有教给你警惕与提防。天真与善良会害你丢掉性命。俏如来，如果有朝一日你身为佛教徒的事败露，那么将你送上处刑台的人，就会是我。”
“师尊……”
但默苍离显然不打算给俏如来缓和情绪的时间。
“回圣堂。”他说，“有一个人你需要认识，他会带你熟悉教廷，以及教廷里的其他人。”
话说完，默苍离就向外走，可走了几步后，他发现俏如来没有跟上。
“俏如来。”
佛子仍站在原地，听到声音后才回神，先将佛珠藏好，然后才跟上。

※

“他是教廷的医师，杏花君。”默苍离把俏如来带到杏花君面前。
“叫我冥医也行。”杏花君打量了一下俏如来，爽朗一笑：“我还以为佛教徒都会是食古不化的老家伙，想不到俏如来你竟然这么年……轻？”冥医察觉到俏如来神情不对，便改而安慰道：“没事，没事，别紧张啊。比你奇怪的外乡人我都见过，这没什么。”说完后，俏如来的状态没有好转，反而愈发紧张。
甚至有些畏缩和恐惧。
杏花君顿时就知道定是默苍离对俏如来说了什么，可当他回头想问清这是怎样一回事时，默苍离早已离开这，往圣堂祈祷去了。
冥医切了一声，转而去问俏如来：“俏如来，苍离和你说了什么？”
佛子只是摇头。
杏花转念一想，换了一个方式问：“那你这么畏畏缩缩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俏如来仍还紧张着，有些磕吧地说：“我……我怕身份暴露……”
冥医恍然大悟。
“……会连累到师尊。”
冥医彻底愣住。
嗨，这孩子。
冥医绕到俏如来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着说：“这你大可放心，除了我和你师尊，这个国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你们佛家。”
俏如来一愣，旋即又小心起来：“但师尊教导……要谨慎……”
杏花君又切了一声：“就他——”他把后面两字吞下，换成另一个较为委婉的词，再把话说完：“就他麻烦。”
“冥医先生。”
杏花君回头。
“谢谢您。”佛子温然一笑。
杏花君笑道：“维护人的身心健康是医师的责任。你是苍离的学生，我照顾你是应该的，不用谢！这样，一会儿你跟我走，我带你熟悉一下教廷。”
俏如来应声颔首，把佛珠藏得更靠里了一些。

※

作为默苍离的学生，教廷很快就接纳了俏如来。又因他温柔、谦逊、温和有礼，教廷内部——包括长老、祭司，甚至普通教众的所有人——都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很不错的印象。
他们经常能看到俏如来捧着圣经研读。佛子白裟曳地，神色宁和，勤奋、认真又好学的样子，再次俘获了许多来教廷祈祷与参加礼拜的信徒。
人们会议论这个外乡人究竟是谁，在得知是神父大人的学生后，都露出半是欣羨、半是向往的神情。
“能得到神父大人的教导，这是多么开心、幸福的事啊！”
而事实上，在书房中接受默苍离的教导，或许并不和信徒们想象中的一样。
“仔细思考后，再说一次。”默苍离头也不抬地说。
俏如来低下眼，看着手中圣典，然后才说：“师尊，为何圣典会让人赎罪，而不是与罪共存？”
默苍离看他一眼，复又去看圣经。
“愚蠢的问题。”他说。
“但罪并非获得救赎的妨碍。”俏如来说，“既非妨碍，又为何要赎？”
默苍离这才抬头，直视俏如来。
“你们佛家是这样认为的？”他合上了圣经。
“是……”
“既是如此，我问你，”默苍离看着佛子，“你们佛家常挂在嘴边的‘无常’，为何不算是一种罪？”
先是怔然，后是恍然，终而了然。俏如来向尊师浅揖一礼：“原是众生共业的道理。先前是俏如来狭隘了。多谢师尊提点。”
默苍离看向钟表，然后起身。
“三天后，要举行忏悔仪式。”他拿起圣经，然后对俏如来说，“你也一起。具体流程与安排，我会让杏花告诉你。”
自跟在默苍离身边后，他还从未让佛子参与过教中仪式。
这是第一次。

※

仪式的目的很简单，要让罪人得知己身的罪，洗去心中怨恨与恐惧，让他对神祷告，然后安然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
但仪式程序很繁琐，光俏如来看到的，就有忏悔、苦刑、祈祷、奉餐、洗涤与涂油。他知道在仪式前，教廷已另外做过许多准备，仪式不过是一个结束。佛子心中有所思考，脸上却仍然安静。他今日跟在默苍离身边，帮他奉经、焚香、捧烛、递圣物，每一样都做得很好。就连教廷长老都目露赞许，更不要说参与仪式的祭司与教众。
等到仪式结束，教中之人陆续散去，圣堂里便只剩下了默苍离与俏如来。
“你有问题。”默苍离说。
“俏如来的确存疑……”俏如来仍拎着那只香炉，里面也还溢出用以驱魔、净化的圣烟，“师尊，今日仪式上的那些程序，究竟有何意义？”
默苍离说：“忏悔与苦刑用以净化悔悟的罪人；祈祷则安慰罪人，并使其坚强；奉餐能让罪人凛然，使他感到能与神同在；洗涤可以洗去他犯下的罪；涂油使其保持尊严，让他期待死后也能得到神的恩佑。”
说完这一切后，默苍离又说：“所做一切，皆为救赎。”
俏如来喃喃道：“救赎……”
再来便没有后续。默苍离看着他，见俏如来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就把视线收回，开始收拾圣台上的东西：“如果仅是这样，下次仪式，你不必来。”
俏如来这才试探着问：“若是为了救赎，那么这些仪式真的是必要的吗？”
默苍离没有回答。他只是停下动作，望向佛子，便是一种鼓励。
俏如来继续说：“无权威，无仪式，无传统，无玄想，无恩宠，无奥秘——这是世尊创立佛教伊始所提出的主张。所以在世尊看来，仪式只是一种装饰，与修行并无干系，甚至会束缚、会阻碍修行。”
“是么？”默苍离用一贯的清冷嗓音问：“你口中的世尊既然说不需要这些，为什么等他死后，这些又都出现了？”
俏如来一怔，随即低眸思索，沉默不语。
这也是他修行以来一直在思索的一个问题。
可不待佛子想出答案，默苍离就离开了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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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1)

2樓發表於: 2022-05-21 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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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他有智慧和聪明的灵、谋略和能力的灵、知识和敬畏神的灵> +/M%%:>mY
「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默苍离从不公开教导俏如来，甚至他在面对俏如来时，还没有面对信徒有耐心。没有人知道俏如来为何不得默苍离青眼——而他明明是默苍离名义上的学生，也无人敢于探问。于是教廷对这个来自异乡的年轻人愈发照顾，方方面面，每一处，都给予他最大的方便，和最妥帖的关怀。
正如这一日，俏如来只是去图书馆查阅一本经典，管理图书的修士就热情地将与之相关的几本书都找了出来。俏如来只好将书先抱回住处，同时婉拒了对方想要帮忙的好意。
“这些书俏如来可以自己搬，便不麻烦您了。”佛子温然一笑。
“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俏如来虽不才，但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
“既然你这么说了……如果感到吃力，一定要和我说啊。”
“多谢您。”
走出图书馆后，俏如来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每日做完早晚课都会将小字经收好，但出于谨慎考量，还是不要让他人进到房中比较好。
默苍离为他安排的住处很僻静，平日并无他人来往。这让佛子得以每日诵经，早课、晚课一日不落。俏如来对此很感激。
这个时间的话，师尊应该是在……
俏如来拿起圣经，关门落锁后，才去找默苍离。
一路走，俏如来便一路思考，可还没走到圣堂，他就看到了默苍离。
神父正与人说话。对方一袭红袍，佩银披带，正是教中德高望重的红衣长老。他们离俏如来很远。佛子只能看到一方的嘴在张合，听到些声音，却无法听清二人谈话的内容。但俏如来能感觉出谈话并不愉快，因为长老不但脸色阴沉，还用手杖用力敲了两下地板。
当此气氛下，佛子不敢再向前一步。气氛愈发紧张，俏如来甚至能看到长老用力捏紧木杖的动作。可他不知该如何做，万一长老与默苍离在商讨教中事务，身为外人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好调解劝诫。
正当俏如来陷入纠结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冥医。
“吓到你了吧？没事，这种事经常发生，不用担心。”冥医分别撸起两边衣袖，“看我的。”
说完，他就清了清嗓，大步走到长老与默苍离中间，先拉了一下默苍离：“苍离啊，少说两句吧。算了算了，长老一把年纪，要是被你气出个好歹那可怎么办？”
长老闻言，却更怒了：“冥医先生！请注意您的言辞！”
杏花君连忙转身，出言补救：“哎呀，长老，我不是这个意思，您也消消气，老生气对身体不……”
“他就是这个意思。”
杏花君与长老齐齐看向默苍离，一者瞪着眼，一者气红脸。但好在冥医反应更快，一把拉住默苍离，将一小瓶药塞到长老手中后，就把默苍离带走了。
长老毕竟年迈，等人离开之后才反应过来。
“固执！”
他低声叱了一句，转身向反方向走时，口中仍还在絮叨着什么。可是忽然，长老眼前就出现一道白影，抬头一看，正是俏如来。
“是你，孩子。”他忽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你怎么在这里？噢，是圣经，你真是太好学了。”
俏如来将圣经抱在怀里，躬身向长老行了一礼：“长老。”
佛子此相极为乖巧，长老看在眼里，那颗因与默苍离交谈而郁郁的心也随之明朗。他向俏如来招了一下手，等人走到近前，便画了一个十字，虚点在俏如来额前。
“好学是好品德，主会赐福于你的。你是要去看书吗？”长老问。
俏如来摇头：“俏如来是要去找师尊请教一些问题的。”
长老面色一僵，随后流露出的情感，竟是同情。
“好孩子，有这样一个老师，也是辛苦你了。”他拍了拍俏如来的肩，“以后如果有问题，你也可以来问我——当然，如果你想的话。”
“多谢长老好意，俏如来……心领。”
“他的确很厉害，但是嘛，唉……”长老语重心长地对俏如来说：“希望你不要变得和你老师一样。”
说完，长老也离开了。

※

进入书房后，俏如来看到冥医正在与默苍离置气。
“下次你再这样，我可就不帮你了！”杏花君生气地说。
“我有让你帮我吗？杏花。”默苍离说，“再者，就算你帮我，也无济于事。”
“但你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杏花君一掌拍在书桌上，“你知不知道现在教廷内部对你是什么评价？啊？”
“我不在乎。”
“苍离！”
默苍离并不理会冥医的怒火，而是对俏如来说：“你今天来找我，就是来看门的吗？”
“师尊，这……”俏如来小心翼翼地问，“发生了什么……？”
默苍离冷哼一声，却是杏花君接过话头：“俏如来啊，你也来劝劝你师尊。”
“什么……？”
“你师尊是神父，而神父是神在世间的唯一代行者，所以教廷一直想与苍离搞好关系。但你师尊那个脾气——你也知道。”
话不必说尽，俏如来已猜出方才发生了什么。他看向默苍离，刚想斟酌着开口，就听到默苍离说：“今日你只要提一句，师生情分断绝。”
俏如来不敢再言，但眼中仍有担忧。
“俏如来，你要明白一件事。”默苍离从一旁拿出一本书，摊在桌上，“这里是神教。不要把你佛家那套说辞用在此处，这样只会显得你无知，而且自不量力。”
“苍离，你这话也太……”
默苍离不说话。
佛子则低下眼，看着地砖上的花纹，然后轻声言：“弟子知道了。”
“嗯。”默苍离应了一声，“现在，你可以问问题了。”

※

等到教导结束，杏花君喊住俏如来：“俏如来，苍离他……你师尊他没有恶意，就是嘴巴毒了一点，你不要往心里去。”
“俏如来明白。”俏如来仍是那般温和有礼，“冥医先生不必担心。”
“明天我要去城外出诊，因为是手术，所以需要在手术前念一段祷词，可我不是修士——你能过来帮把手吗？”
俏如来哪里不知冥医用意？他没有拒绝，笑着应下，然后对杏花君揖了一礼：“冥医先生，谢谢您。”

※

手术很顺利，祈祷亦然。俏如来起初并未收下村民递来的苹果，冥医却让他收下，等离开村庄后，才向他解释原因。
“如果你不收下，他们会感到不安。”杏花君说，“这些村民都是信徒，我们来这，是代表教廷，代表神来解除他们的痛苦。他们给你苹果，并不完全是感谢你或者我，更多的是表达对神的感谢，这会让他们获得一种力量。”
俏如来看着那只苹果，若有所思：“力量？”
“信仰的力量。”冥医啃了一口自己手中的苹果，眉头一挑，“嗯？很甜嘛！俏如来你也尝尝。”
佛子看向冥医，再看向苹果，想到离开村庄时，那些对自己虔诚行礼的村民，举起苹果，缓缓咬下。
“冥医先生。”
“嗯？”
“苹果，”他说，“的确很甜。”
“对吧？我就说。”冥医三两口就啃完苹果，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俏如来，我还要去镇上买点东西，你自己先回圣堂——认识路吧？”
俏如来点了点头。
挥别杏花君后，俏如来独自一人往圣城方向走。他走得很慢，每踏一步，就默念一句佛法。五十四步，便是五十四阶，五十四句法。但在即将踏出第五十五步时，佛子心念一动，而后停了。
他就站在那里，阳光下，青草旁，风吹、鸟鸣皆不动，似陷入沉思，又像在苦恼什么。
“你在做什么？”
俏如来登时回神，转身去看声音来处——竟是默苍离。
“师尊？”他眼中仍透着迷，“您怎么……？”
“你逃避了问题。”默苍离拿着圣经，走到俏如来身边，“杏花呢？”
“冥医先生要去镇上采买……”
“所以你站在这里，是为了等杏花过来领你么？”
“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我……”
“如果你跟在我身边，只是为了展现你的优柔寡断，”默苍离看他一眼，然后便往前行，“那你现在就可以离开。”
俏如来看着默苍离的背影。
“师尊。”佛子向前迈出一步，“信仰，或者说宗教的力量是什么？”
默苍离停下，回头去看俏如来。
佛子又向前走了一步。
“冥医先生说，村民会从给教廷酬谢的行为中获得信仰的力量，如果不接受，村民会感到不安。”俏如来说，“既是信仰，又为何会不安呢？”
默苍离看了俏如来一会儿，然后把头转回：“过来，我在路上和你说。”

※

“……人们之所以由衷感激并接受信仰，是因为信仰能给生存以尊严和希望。”默苍离说，“同时也能给世界以秩序和意义。”
“原来如此，俏如来受教。”
“但信仰也是一柄双刃剑。存在时，自然能给人以力量，一旦崩坏，带来的痛苦也不可估量。”默苍离又说，“动摇、茫然、不安，甚至迷失。所以世人需要信仰，至少需得学会敬畏。宗教的存在便是为了维护信仰，让信仰不会崩坏，进而引导信徒获得内心安定。”
说完，他看向佛子：“明白了？”
俏如来点头。
可默苍离说：“你还有疑问。”
“昨日读圣经，见圣经上说，神将派圣者来拯救世人。这个‘圣者’，是否就是神教的‘救世主’？”俏如来问。
“神教并无救世主。”默苍离答，“我们只信神。”
“那圣经中的预言……”
“圣子出生即死，圣母以泪刷洗，仍无法洗净世间罪孽。”默苍离说，“世人罪重，无缘等到。所谓救世主，只是一则预言。”
又是那种冷淡、漠然且事不关己的口吻。俏如来一怔，还未想好要说什么，就听到很微弱的呻吟声。
声音顺风而来，若现若隐。佛子向前望去，见一老人坐在路边，神色痛苦，腿上还淌着血。
慈悲心动，俏如来生出恻隐，就要上前。默苍离没有拦阻，而是跟在他身后，走到老人面前。
“老人家，您受伤了。伤在哪里？能让我看一看吗？”
谁料，老人却把伤腿往回一缩：“年轻人，我没事。”
他衣衫褴褛，身上还有其他淤青，新旧不一。俏如来随即了然，从袖中拿出一瓶伤药，然后说：“您放心，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帮你疗伤。”
老人不语，反复打量着俏如来，余光瞄到默苍离时，身体一僵。
“您别怕，他是我的师尊。”俏如来缓缓蹲下，与他目光持平，“请让我看看您的伤。”
老人看向佛子，眼神戒备，如同审视。半晌过后，他才将裤腿拉起。
拉起的部分并不多，看不清伤处，只有大片的血。俏如来想再靠近，可当他才生出这个念头，默苍离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俏如来。”
佛子下意识回头，只这一瞬，便有魔气掠颊而过，擦断几根雪一样的发。
俏如来一惊，连忙起身看向老者，发现对方早已不复羸弱褴褛，狠狠啧了一声，面露遗憾：“差一点。”
老人双目赤红，手臂浮出青筋，双耳也变得尖利。
是魔族。
魔族居西方，从前，佛子从未见到。他仅是从书中得知有这样一个族属，性恶，好杀，擅欺骗，会以各种方式将人族骗入地狱。
这是俏如来第一次真正见到魔族。他心中惊骇，下意识挡在默苍离身前。佛子修习如来法，其中自有降妖伏魔之道。他从未杀过生，如今却紧攥佛珠，不肯后退一步。
然而，默苍离只冷冷叱了一句。
“退下。”
俏如来第一次没有听从默苍离的话，用力摇头。
“师尊……您快走！”佛珠在手，万佛降服。佛子心念伏魔法，拨珠一粒，指间绽出琉璃光：“如来圣……”
“我说了。”默苍离的声音很冷，明明近在咫尺，又却似远在天边。

“退下。”

话音未落，便有华光万丈，灿如烈阳。俏如来又是一惊，可还不待他做出反应，一个法阵就直接打在那名魔族身上。一声轰然，一地灰烟，一缕亡魂。
佛子怔然回身，见默苍离站在他身后，手持权杖，神情淡漠，不见分毫波动。
如来圣焰在权杖华光下，竟有如萤火一般微弱。
俏如来将佛珠收起，不敢去看默苍离。
“你可知你犯了几个错误？”默苍离问。
佛子低下头：“弟子不该莽撞行事。”
“还有么？”
“不该轻下判断。”
“继续。”
“不该不生疑心。”
“是需要我一个一个问，还是你自己一次说完？”
俏如来的头垂得更低。
“弟子不该轻信他人，不对陌生之人设防，让自己与师尊陷入险境。且在面对敌人时，没有正确评估情势，若对方实力远超于我……”
俏如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自量力的莽撞行事，只会造成徒劳的牺牲。”默苍离帮他续上后半句话，然后问：“说完了？”
佛子不敢抬头：“还请师尊明示。”
“你漏了一点。”
耳畔传来嗡鸣声，俏如来疑惑抬头，见那根权杖在默苍离手中逐渐缩小，变成一枚十字架，然后神父被戴回胸前。
竟是……
“你低估了我。”默苍离说，“失察且无知——这是你犯的最后一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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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2-05-21 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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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尚未求告，他就应允；正说话的时候，他就垂听> Jy:*GW6
「我观南阎浮提众生,举止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

在了解默苍离的过程中，俏如来得知默苍离的另一个身份——神赐之子。
入教后便展示出过人天分；对教义教典的领悟远超他人；十八岁时受神谕感召，代行神权，揭发上一任神父罪行；并在处决上任神父时得神迹临身，成为神父，获得教中最强大的对魔之力。
“是因为这些功绩，师尊才会被称作神赐之子么？”俏如来问。
“这倒不是。”冥医一边往书架上放书本，一边回答道，“我认识苍离时，他就已经是神父了。但我听长老他们说，苍离之所以是神赐之子，是因为‘神迹’。”
“神迹？”
“嗯，神迹。”冥医扶梯下地，接过俏如来递来的水，灌了一大口。“好像是处刑前出现了异象——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一道光什么的——总之就是神选择了苍离，所以他是神赐之子。”
“那，为何又会出现神赐之子呢？”
“啊，这……”

“因为一切都是神的安排。”

俏如来回头，默苍离正站在门口，胸前挂着十字架，手里拿着圣经。
“苍离，我说过多少次了，进屋前要敲门。”杏花君抱怨道。
“下次。”
“上次你也这么说。”
默苍离不再理会冥医，转而对俏如来说：“如果你不满意这个答案，那我换一个说法。之所以会出现神赐之子与神的代行者，不过是人为满足自我神化的心理而做出的选择。如果你无法理解，那你就将这一切都归于神的安排。”
他看到出现在佛子眉间的一瞬诧疑：“还有问题？”
“没……”俏如来摇了摇头，“多谢师尊。”
“好了，如果要讨论宗教问题，你们可以在教廷其他任意一个地方，就是千万不要在我这。”冥医打断他二人的话，“苍离啊，有什么事吗？”
“有信徒来圣堂告解。”默苍离看向俏如来，“跟我来。”
说完他便走，并不继续听冥医抱怨，也没有等俏如来。

※

“神父大人，我有罪。”
俏如来躲在暗间中，透过黑色纱幕，看着正在告解的信徒。
那是一个男人，很年轻，相貌英朗，神色却很痛苦。他诚然痛苦，因为他爱上了一名异教徒，并与对方结合。
等信徒叙说完所有罪孽后，默苍离才开口：“神不会允许这样的结合。”
“我知道。”
“你知道，却还是做了。”
握住十字架的手一颤，信徒闭上眼，神情愈发痛苦，而且伤悲。
“但我爱他。”信徒说，“神父大人，我爱她。”
“是么？”默苍离淡淡看向跪在眼前的信徒，“所以你认为你此刻感受到的痛苦，都源于爱。”
男人先是一愣，随即再次把眼闭上，用力呼吸几次，然后点头。
“你的痛苦与罪孽的确源自于爱，却不是因为你爱那个异教徒。”
信徒显然愣住，而默苍离则将手交叠在圣经上，微低下头，便有一抹光自眼镜链上流出。
“是因为你爱自己，胜于爱任何人，包括那名异教徒，也包括神。”
信徒开始颤抖，却没有让神父心软半分。
默苍离又说：“你应该告解的不是你爱上一个异教徒，而是你杀了人。”
痛苦、悔恨、哀伤，刹那间，都涌上男人的心。
他近乎崩溃，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勉强维持住自己。
“我、我没有错！我不能让那个孩子出生！是她逼我的！对……是她逼我的！”男人情绪愈发激动，双目赤红涨鼓，形容恐怖，“我说不行，她偏要把孩子生下来！说狼神在梦里告诉她，说她怀的是未来的神圣之子！这一定是她编造的谎言！为的就是让我背弃神，背弃圣母，为的就是让我堕落！她是魔鬼，异教徒都是魔鬼！所以我杀了她——我没有错！”
忽然，信徒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癫狂逐渐淡去，陷入怔然：“但是……我爱她啊……”
默苍离听着他的告解，沉默不语。
“得知她怀孕时，我也……很高兴的……”信徒喃喃道，“但我不能背弃神……我不能放弃我的信仰……我、我杀了她……她再也回不来了……还有我的孩子……可我、我是为了神，为了神教……”
男人无法再说下去。他太痛苦。而默苍离仍是沉默着，低下眼，仿佛在聆听神的谕示。
“神虽不庇佑异教徒，但也不曾允许你擅自夺去他人性命。”说出这一句后，他才把手放在信徒头上，“然而，神原谅你的罪，并给你指引：你要多做善行，心怀善念，坚定信仰——神会赐福于你。”
说完，默苍离收回手。信徒嚎啕大哭着匍匐在地，牵起神父圣衣一角，一边流泪，一边虔诚落吻。
“感谢神……感谢神父大人……感谢神……感谢神父大人……”
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亦为众生苦。
俏如来默念一句佛号，抬眸时，看到默苍离正低着眼，脸被烛光映着，金属镜框与链条亦被光照，发出一点肖似眼泪的光。
他又看到了那个身处地狱的泣者，挣扎痛苦，百般求解，却不得出。
师尊……
可当默苍离看向他时，一切又都消失了。

※

告解结束，正是傍晚，夕阳投下千道光，映出千道影，什么都变得很长。
“师尊。”
默苍离停下，回头时，俏如来正站在光里。
“那名信徒明明犯下杀业，为何却没有获罪，还获得了神的原谅？”他问。
“因为他杀死的是不受神庇佑的异端。”默苍离说，“所以神不会判他有罪。”
“可……”
话停住了。佛子欲言又止。
默苍离对他说：“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不要质疑神的代行者，更不要质疑神。”
俏如来看着默苍离的眼，企图透过镜片看到什么，却失败了。
于是，佛子又问：“师尊是如何知道他杀了人？”
“如果没有杀人，又何必来圣堂告解？”
“没有杀人就不能来告解么？”俏如来问。
“可以。”默苍离说，“若他仅是因爱人而痛苦，便不会在与对方结合后才来告解。既已结合，那便说明他屈从于欲望，而这份能令他屈从的欲望，能压过对神的敬畏与信仰。这名信徒入教已有二十年。在欲望面前，二十年的信仰尚且不堪一击，那他对异教徒的爱，是否会比二十年的信仰还要坚定？”
见佛子眼中疑惑不减，默苍离又说：“俏如来，你要记住，人总是犯下罪恶后，才会想要忏悔弥补。”
俏如来却把眼垂下：“我还以为师尊会说自己知道这件事，说因为听到神谕，听从了神的指引。”
默苍离没有回答，看着他，然后收回视线，继续前行。
佛子仍是跟随，脚踏错落光影，始终不语。
一切似乎都安静下来，只有脚步声重叠，如有韵律，且慢且缓，声声入心。
忽然，俏如来喊了一声“师尊”。
默苍离再次停下，转身望回，神情冷淡，眼神安静，一如既往。
明明有很多话想问，可当面对默苍离时，俏如来却一句话也问不出。
犹豫，踟蹰，迟疑。佛子良久不语，这是默苍离最不喜欢见到的状况。沉默越久，心越不安，就在俏如来以为默苍离要呵斥自己时，那人却转过头，继续向前走。
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他用安静回应迟疑，渐行渐远，师徒无言。
佛子看着默苍离的背影，想要追赶，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开。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忽然发现，自己与师尊之间的距离原来一直这般遥远。哪怕被教导，被传授，被提点，自己也始终不曾靠近他。
“师尊……”
圣堂空荡，阳光落洒，只余微尘。

※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俏如来都不曾与默苍离有过交谈。并非回避，亦非刻意，偶尔碰见，也还会同从前一般喊“师尊”。可一声“师尊”过后，俏如来便不知该问什么，该说什么，甚至是该如何与默苍离交谈。
踟蹰与犹豫变多，训斥与教导却愈发的少。面对问不出问题的俏如来，默苍离也以一言不发待之。数步之距，如隔天堑。默苍离再一次转身离开，俏如来站在原地，望着那道背影，竟如立崖望岸，看不到通路，满心茫然。
他们平时就是不亲反疏的师生，所以这几日的时，在教廷眼中也属正常。可佛子眼中迷茫是真，无措也是真，观者无不心生恻隐，于是对俏如来更加照顾。
但在这些人中，唯独有一人觉得蹊跷。某日，当俏如来从洗礼堂中出来时，杏花君拦住了他。
“冥医先生。”俏如来微微一笑，“是有什么事要找俏如来帮忙吗？”
“你怎么跑到洗礼堂了？看你不在住处，我还以为你在苍离的书房，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出来。问了人才知道你在这。”
“长老说今天有信徒洗礼，可以让我旁观，所以俏如来便来了。”俏如来说，“您找我是为了……？”
冥医先看了一下周围，然后压低声音，问：“发生了什么？”
“什么？”俏如来有些不解。
“别瞒我。教廷里其他人不知道你们师生的真实情况，难道我也不知道吗？说吧，是不是苍离又骂你了？因为什么事骂的？如果是他不占理，我帮你说他！”冥医拍着胸脯说。
谁料，俏如来却摇了摇头。
“冥医先生多虑了。”佛子仍是笑，“什么事都没有。”
“……真的？”
“冥医先生知道我……”俏如来及时把话收住，无需再言。
出家人，不打诳语。
杏花君只得挠头，过了好一会儿，便弃掉追问的念头。
“唉，算了，既然俏如来你都这么说了，”冥医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想找我出气的话，就去医疗室找我。”
“先生好意，俏如来心领。”俏如来又施一礼，忽然想起什么：“说到医疗室，冥医先生可是找了一名助手？”
“没啊。”
“那是教廷新来了一名医生？”
“也没有。是说，你觉得我是要没有饭碗的样子吗？”
“那……”
“不过最近的确是有一名信徒总来帮忙。”冥医说，“说是听从神的指引，要多做善事，不过他也的确帮了不少忙。年轻人，体力好，脾气还不错。”
俏如来恍然大悟。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冥医问。
“只是有几次路过医疗室时，见里面为信徒疗伤的不是冥医先生，所以……”
话还未说完，走廊尽头便有一名信徒向冥医招手，示意杏花君赶紧去医疗室。
冥医赶忙往医疗室走，俏如来没有跟随，但侧身相送时，他看到那名信徒的脸。
果然是……
佛子低眸不语，抱紧怀中书本，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

几日后，俏如来在花园里，看到默苍离，以及一名信徒。他们正在交谈。
信徒很虔诚，神色安宁，全无痛苦，也不再被煎熬。他正向默苍离说着什么，像在感恩，也像是向神父求解。默苍离则耐心聆听信徒的话，解惑时的神情虽冷，但并无拒人千里的疏离。
俏如来没有靠近，只是观望。他认得这名信徒，也还记得他在告解时的狂热崩溃，以及被原谅后的痛苦与忏悔。
那种陷入苦海时的模样，仍被佛子镌刻在心。
但现在，这个男人仿佛重获新生。
他不痛苦了吗？
俏如来看向默苍离，不知为何，当初在花车游行时感受到的奇妙感觉，竟在此时再次出现。
可他仍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语。
等到交谈完毕，信徒辞别默苍离后，便要往医疗室走，才走出几步，就看到一袭白裟正向自己迎来。
他向对方恭敬一礼：“俏如来大人。”
佛子向他还了一礼，然后说：“我听冥医先生说，你最近总来这里帮忙。”
“是。”信徒说，“神父大人让我遵从神的指示，多做善行，心怀善念，坚定信仰，这样做，就可以获得神的赐福，也不会再感到痛苦。”
“那你现在还会感到痛苦么？”俏如来问。
信徒双手合十，低声念出一句“赞美圣母”。
“感谢神的原谅与指引，也感谢神父大人聆听我的告解，”他满怀崇敬与虔诚地说，“我现在已不再痛苦。”
佛子眼睫一颤，随即轻轻点头，转而望向默苍离离开的方向。
神父已走出很远，只留下一个背影，被光照得很长。
那个方向……是圣堂。
俏如来回过头。
“你是要去找冥医先生么？”他问。
“是。”
“近来周边乡镇频频传出小规模疾病的消息，辛苦你们了。”俏如来微微一笑，“快去吧，冥医先生正在等你。”
等到信徒离开后，俏如来没有回房间，而是也往圣堂走。可到了圣堂，佛子却没有进入，而是站在门外看着默苍离，眉微低，眼微垂，若有所思。
默苍离已开始祈祷，殿中只有他一人，还有那尊高大的流泪圣母像。
信徒不再感到痛苦，是因为已不再被罪折磨。他的确没有获罪，默苍离也说神原谅了他。可当事已发生，罪被犯下，就不会真正消失。那，没有消失的罪去了哪里？又被谁承受着？又到底折磨着谁？
俏如来忽然抬眼，看着默苍离的背影，神思通明。
师尊……
他将手缩入袖中，紧紧捏住腕上佛珠。佛子仰起头，见圣母垂泪，手伸向前，不知是在怜悯何人。
异教之神啊。
俏如来合十双手，置于胸前，望向流泪圣母。
您既选择师尊为您的代行者，又为何要让他如此痛苦……
佛子眼一动，唇一颤，指尖一扣。
静默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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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1)

4樓發表於: 2022-05-21 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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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2-05-21 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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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2-05-21 1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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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好像他从未治理的人，又像未曾得称他名下的人> |v}"UW(y
「诸行无常，一切皆苦」

“长老。”
红衣长老闻声望去，眼神忽然柔和下来。
“是俏如来啊。”他拄着手杖转身，于胸前画出一个十字，然后才对走到面前的青年说：“我听教廷里的其他人说，你最近在调查有关黑鸟的事？”
“是。”俏如来毫不避讳地说，“某日于梦中得见，十分好奇，又没有什么头绪，所以才会在教中打听……是俏如来唐突了吗？”
“你如此好学不倦，神会感到高兴，我也会感到高兴，怎么会怪罪你？不过……”长老话锋一转，面色有些凝重，“有些事，你不要接触太多，会被邪恶污染。”
“邪恶吗……”
“是，所有对神不敬者，皆为邪恶。”
看着长老语重心长的模样，俏如来点了一下头，温声道：“俏如来只是解惑，不会深究了解，长老还请放心。”
“好孩子。”长老这才又露出笑意，“神会赐福于你。你真的不考虑入教吗？”
“一切自有天意。”俏如来说，“这也不是长老您说的吗？”
红衣长老愣了一下，随即无奈一笑：“是我着急了。”
“不会。”
“十天后的大礼拜，你可以来看看。”长老说，“届时在外传教的传教士也会回到圣堂，你也可以来听一下，有助于加深对神的理解与感悟。”
“多谢长老。”
在与长老辞别后，俏如来回到房间，又开始看这几日查出来的资料。
神教崇白，视白鸽为纯洁灵魂的代表，黑则为不详。
而拥有黑色翅膀，能够驭使黑鸟之人，则是邪恶的化身，是对神不敬，与神为敌的异端。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身份——羽族之人。
羽族，非人，非魔，非圣，非佛，而是拥有魔力，行事怪诡，并以鸟为图腾的一群人。他们的名字都与鸟类有关，男性为巫师，女性为魔女，且不论男女，只要拥有最强大的魔力，便可成为羽族首领，巫中之王。
能查到的只有这些，但这些并不能让俏如来更了解默苍离。
他想知道更多——十字架，大火，被烧死的女人，还有那个穿着纯白衣裳的祭子。
除了口口相传的那些功绩，真正的默苍离，究竟是怎样的？
俏如来收好书本，又是习惯性地想摸佛珠，但又意识到了什么，低下眼，从抽屉暗格中拿出一本小字经。
那日之后，他就没有再见过自己的佛珠。
哪里都找不到。
佛子已有近一个月不曾与默苍离说话，更不敢再进默苍离的书房。他曾远远看到过默苍离祈祷，神父神色如常，依然淡漠，仍很平静，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师尊……是不是生气了？
俏如来将门锁好，不再去想佛珠的事，打开经文，开始做晚课。
又是一天。

※

大礼拜是在下个月的头一天，可在月底，已有不少传教士与信徒陆续回到教廷。
这些人大多与冥医相识，俏如来也因此结识不少传教士。他们见识广阔，阅历丰富，讲起圣经、剖起圣典也都有各自不同的见解。短短几天，俏如来已与传教士们关系融洽，相谈甚欢，就连杏花君都倍感惊讶。
“想不到你还有这种才能。”冥医对俏如来说。
“才能？”
“能让很多人喜欢也是一种才能。”冥医说，“你就有，苍离就没有。”
“……师尊？”
冥医吓了一跳，连忙回头——身后并没有人。
“俏如来，你不是——”
你不是不打诳语吗？
佛子弯眸一笑，指了一下廊外花园：“俏如来没有说谎，师尊的确在那里。”
冥医顺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默苍离确实站在庭院中，正与一名传教士打扮的人说话，而那人——
“奇怪。”杏花君皱了皱眉，“这个人，我没有见过。”
“冥医先生也不认识吗？”俏如来看向院中，“但俏如来感觉，那位先生似乎与师尊关系很好……啊，生气了。”
“这不奇怪。”冥医说，“教廷里能不被他气到的人屈指可数。”
说话间，传教士竟不再气愤，而是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这么不会说话？
俏如来听清这一句，冥医也一样。
“看来是苍离去那个什么学院之前认识的人。”杏花君下了定论，“我认识苍离是在他从学院回来后，不过教廷中竟然还有资历这么年长的传教士，也是少见。”
俏如来又看向院中，见默苍离已然离开庭院，传教士则往反方向走，不多久，也消失在一片绿荫中。
两天后，便是大礼拜。

※

“俏如来。俏如来？”
在冥医唤过两三次后，俏如来才猛然回神。
“冥医先生？”他方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抱歉，我……”
“你是怎么了？这几天总在走神。大礼拜都结束了。”杏花君指了指已空无一人的圣堂，“还是那句话，如果是身体不舒服的话，就要和我说。”
俏如来摇头：“俏如来并未感到不适，只是在想一些事罢了。”
“什么事？”
俏如来一边往圣堂外走，一边斟酌字眼，对冥医说：“冥医先生近来忙于外诊，想来是不曾听过一些流言。”
“流言？”杏花君眉头一皱，“信徒供奉上来的钱可不是为养活这种修士——这次他们又在传谁的流言？”
俏如来停了一下。
“是师尊。”他说。
“什么？”冥医眉头皱得更紧，“怎么说的？”
“说师尊当年被教廷收养，是因为他是私生子。”俏如来说，“还说当年师尊揭露上任神父罪行是为了报复，不是神的指引，也并非是出于对教廷以及神教的忠诚心。还有……”
俏如来欲言又止。
“这些我之前倒也听过，但也只是谣言，没有任何证据。”冥医松下一口气，“还有什么？你说说看，我倒想听听这一次他们还能用什么流言来排挤苍离。”
“……他们说，师尊的父亲，就是上任神父。”
杏花君睁大眼。
“所以他们推测，师尊的母亲……”
俏如来没有继续。
“……不可能。”过了好一会儿，冥医才用很低的声音喃喃道，“这不可能……他们是怎么……”
“冥医先生？”
“……俏如来。”杏花君神色凝重，“我还有点事要做，你自己先回吧。”
“是。”
看着冥医快步离开的背影，俏如来察觉到一丝不安。
这些流言不知从何而起，又从何人开始向外溢散。等到他发觉，流言早已在教廷各处传开。俏如来记得那些窃窃私语，那些窃窃私语的人。他们不敢大声宣扬，只敢在默苍离经过时，对着默苍离的背影用自以为很神秘的口吻向别人夸大听来的传闻。
他闭上眼，不再去回忆自己听到过的品头论足与指指点点，而冥医的反应显然说明了什么……
想到这，俏如来松开手，不再去捏袖口，转身就往教廷花园走。
还未进入庭院长廊，俏如来就听到一阵喧闹声。
“大人，大人，告诉我们吧。”
“大人，当年神父是不是去看了处刑？”
“大人，听说神父是私生子，是不是真的啊？”
“大人……”
“大人。”
“大人！”
传教士被一群年轻修士围住，又被七嘴八舌地问着，既无奈，又讶异，且为难。
“唉，你们这是……”他似乎不善应对这种场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言辞吞吐，“怎么突然问我……——”
“大家在说什么？”
众人回头望向声音来处。
“俏如来？”
佛子笑意温然，走到修士们中间：“俏如来听闻传教士大人学识渊博，见多识广，但一直未能有缘求教，本想赶在明日赴任之前来向先生求一求经解，不想诸位已向先生问上了……可否让俏如来旁听一二？”
他说得极坦诚，也极认真，反倒令修士们有些赧然。
“没，我们没有别的事。”其中一名修士挠了挠头，“长老嘱咐过让我们不要打扰你学习。既然你来找大人求学，我们就不打扰了，一会儿还要整理东西。”
其他修士忙应和着他的话，不多时，院中只剩下俏如来，还有那名松了一口气的传教士。
“年轻人，多谢你。”他向俏如来颔首一笑，“你是叫俏如来？”
“正是。”
“我听说过你。”传教士侧过身，示意俏如来与自己同行，“能当那个默苍离学生的人，果然不是普通人。”
“您……”
“很好奇我和默苍离的关系？”他拍去祭衣上的皱褶，不急不缓地说：“我和他都是祭子，同时被教廷收养，同时进入神教，同时被一名修士教导，还被分在同一间祭子房。”
说完这些后，传教士无奈一笑：“真是孽缘。”
“确是有缘。”俏如来则报以很温和的一个笑，“我倒头一次听到这件事……先生可否多说一些？”
“默苍离没有说过？”
俏如来摇头。
“真是冷漠。”传教士叹气，“不过，也的确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二人选了一处树荫坐下后，传教士才继续说。
“当年世道比现在乱，无家可归的人很多，孤儿也多。我和默苍离就是同一批被教廷收养的孩子，当时与现在还不一样，被收养不代表就一定会成为祭子，要看资质，通过选拔后才会正式进入教廷，得到教名，成为祭子。”
俏如来认真听着。
“后来，我和他，还有另外八个祭子都分给一名负责研究圣经圣典的老修士教导。那时的祭子房是四人同住，但阴差阳错下，最后住在房间里的，只有我和默苍离两个人。他之前一直都不怎么爱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是很安分守己，也很内向的人。可谁曾想，刚当上祭子后的第三天，默苍离就偷偷溜出教廷——这还是我后来问他问出来的，若非那天晚上他的情绪有些反常，一人窝在床角不睡觉，我还没有发现他竟然是敢溜出去的人。”
“竟然……”俏如来有些惊异，“那师尊是去？”
“去了处刑台。”传教士说，“那天教廷进行魔女处刑，他去看了，应该是被处刑时的场景吓到……这也不怪默苍离。”
说到这里，传教士停了停。
“想来也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看着一个大活人在自己眼前被烧死，又怎么可能不受刺激？唉……当年我还因这事笑话过他几次。现在想来，真的……”
他没有说下去。
“魔女处刑……莫非……？”
“嗯，火刑。”传教士摸上胸前的十字架，“神不允许异端存在，所以作为异端中的异端，那名勾引神父犯下罪孽的魔女，必须被烧死。”
他的神情带着一种虔诚的肃穆，却无半分怜悯，亦无悲哀，仿佛一种理所当然。
俏如来低下眼。
“后来听说，处刑时，那名魔女在烈火中放肆大笑——真是疯狂。”
俏如来心头一跳，神情却无半分波动，仍还温然，只多惊讶。
“竟然……”他轻叹。
“如果你想知道这件事，可以去档案室查一查，有关异端大审判与处刑，教廷都会留有详细记录。”传教士一边说，一边抚平衣摆，慢慢站起，“时间不早了，我要去收拾一下行李，明日一早就要出发赴任。”
“那俏如来就不多送了。”
“不必。”传教士说，“可惜这次比较匆忙，没有时间与你探讨教中经典——下次吧！如果神允许我们交流，那么就一定会再碰面。”
“好。”俏如来向他微微一礼，“愿神保佑您，先生。”
“愿神保佑你。”
目送传教士离开后，俏如来还站在原地。
处刑台，十字架，女人，烈火，笑声。
处刑，魔女，火刑，还有疯狂的大笑。
梦中的一切，此时都成了有迹可循的联想。他转过身，看着高耸入云的圣堂屋顶，想到冥医说过的话，想到那些指指点点，想到那个梦以及梦中见到的人，下了一个决心。
师尊……
佛子收回视线，穿过重重廊影，轻轻叩响一扇门。
“您好。”他站在被打开的半扇门后，对着房中的老修士说，“我想查一下教中有关异端审判的资料记录。”

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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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2-05-21 1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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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他为我们的罪孽压伤> )|LX_kyW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魔女审判的记录不难找，俏如来在将这些资料看完后，又找到了上任神父受审时的档案记录。神父与魔女私通，被视为渎神，是重罪，以绞刑处死，死后尸身示众七日，以罪人之身填埋，不得入安灵间。
安灵间是教廷用以安放圣职者骨灰的地方，对于圣职者来说，死后不能入安灵间是对他们最严重的惩罚。
这一切，竟只是因为与被视为异端的魔女相爱。
俏如来压下一声叹息，拿起最后一份文档。
是魔女审判那一年的教廷收养文件。
文件很多，每一名被收养的孩子都有一份完整的文件记录，内容大同小异，不同的只是孩子们的名字与收养日期，还有这些孩子在被送到教廷之前的所属地区。但被选为祭子的孩子，他们名字后面会写上新的教名，而他们的收养文件上则会有一个十字标识。
然而，俏如来并没有找到默苍离的收养文件。
他反复检查那些打上标识的文件，依旧没有。根据记录，教廷的祭子选拔至多不会超过三年，于是俏如来便将处刑前三年的收养文件找出，仔细阅看之后，仍是没有任何发现。
这怎么可能？莫非默苍离不是教廷收养的祭子？可那名传教士并无在这件事上欺瞒的理由，除非……
俏如来从旁抽出几张文件——皆有不同程度残损——在他逐一观察比对后，将目光放在一份名字模糊了的文件上。
这是一份魔女处刑前一年的文件，残损不太严重，似被水泡过，手写的墨迹洇开，连十字标识都晕成一片。俏如来仔细辨认，仍不能分辨出这个孩子的教名，只通过笔尖在纸上留下的划痕，知道这个孩子本来的名字中，有一个“凤”字。
凤？
他再仔细摸着这张纸，确认那痕迹的确是“凤”字后，倒抽一口冷气。
凤，是凤鸟，是凤凰。凤凰于飞，栖落梧桐。这本是被寄予希望的一个字，可在神教，却是一个足以招致祸端的禁忌。
羽族之人，皆以鸟为名。
这是一个流淌着巫师，或者是魔女之血的异端之子。
当初教廷写出这份收养文件时，难道没有人发现这个问题吗？
不，如果流言是真的，若上一任神父真的有私生子……那么这份文件，极有可能是那名神父……
但如果真是这样，那……
背后窜出一抹凉意，俏如来不敢再想，他强令自己不去思考更深一层的东西，而是看那文件，确定无法从中获取更多信息后，便按照文件编码，找到与这份文件序号相连的其他文件。
教廷会将同一个地区的收养文件编在一起，于是，俏如来得知，这个名字中带有“凤”字的孩子，来自圣城东北的琉璃区。
那是一个汇集着流浪者、吟游诗人、流浪艺人的地方。
俏如来将那张文件藏起，收在袖中，然后离开了档案室。

※

琉璃区很大，也很杂，没有多少定居者。俏如来经过多方打听，几经周转，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才从一位卖水晶花瓶的流动杂货商口中，打听到想要的信息。
在这几天中，有关默苍离的流言愈演愈烈，教廷内的氛围开始发生变化。流言蜚语夹杂着恶意编排，正扭曲成一柄直指默苍离的刀。
有什么正在失去控制，一切都无法预知。连日来的阴霾更加重心绪上的不安，俏如来再一次来到琉璃区，根据游商给出的信息，进到一条位于琉璃区最边缘的窄巷里。巷口很窄，仅容两人并肩，却很安静，外面的喧嚣进不到巷子里。他只听到脚步声，来自自己。当俏如来走到巷子尽头，便看到一盏早已破裂的琉璃灯，还有一扇没有挂锁的门。
他推门而入，门轴干涩轧耳，带起一阵飞灰。首先入眼的，是如雾一般层叠垂挂的帘，纱质的，有很多层，上面也落了许多灰，让夜色都污浊起来。而在纱帘后，是一个梳妆台，台上的瓶罐早已东倒西歪，镜子上还挂着披纱，是白色的，与俏如来在圣周游行上看到的女性信徒披戴的一样。但他知道，这是魔女的居所，这些披纱的主人并不信神与圣母，可她却愿意披上披纱，去参加神父主持的祈祷与礼拜。
俏如来没有去动那披纱，而是小心地将瓶罐摆好，双手合十，向妆台行过一礼，然后才拉开抽屉，小心寻找，尽可能地不弄乱抽屉里的东西。
他一无所获，于是俏如来便继续向里走，在一个房间中看到一些书本，在另一个房间看到一架琴，还有许多一模一样的、女人的衣服。
他再向里走，走到最尽头的房间。这个房间里有一张很大的双人床，还有一个小摇篮，摇篮显然很久没有用过，里面堆满衣服——都是小孩的衣服。
俏如来走到摇篮前，看着摇篮里的衣服，陷入沉思。
忽然——就在一缕阳光从窗帘缝隙中漏入时——他被晃了一下眼。
衣服里有东西。
俏如来将那些衣服一件一件翻开，在翻到最后一件时，发现一条金色的项链。
项链的款式很普通，材质也很普通。俏如来将项链拿起，发现项链上的吊坠竟然可以打开。
吊坠里有一张黑白相片，相片里是一个孩子；吊坠的盖子上刻有三个字，应该是那孩子的名字。
等看清了相片以及盖子上的名字时，俏如来呼吸一滞。
那孩子就是出现在他梦中的祭子，而孩子的名字……

“……策……天……凤……”

凤者，凤鸟也，凤凰也，栖落梧桐，为百鸟之王。
羽族之人，以鸟为名，对神不敬，与神为敌。
是为异端。

※

啪。
一声。
啪。
又一声。
每一声都很清脆，也都隔着同样长的一段时间。没有间歇，没有停顿，没有杂音，只是一声接一声地响起。从十声、二十声、三十声，及至五十声，也依旧保持着与之前同样的频率。
直到第一百零八声响起。
啪。
声音停了。可与此同时，不远处的钟楼里，传来绵延、悠长、沉厚的计时钟声。
一共敲了六下。
窗外余晖赤红，最纤长的一抹透过窗隙，倾落在地上，一直蔓延到桌边。
无需低头，默苍离就能看到一片零星如碎虹的光。那是被琉璃折碎的日影，铺在地上，绚烂，光明，却不足以照亮书房。
他扣住佛珠上的流苏，没有去拨琉璃，而是任其坠在指间，看向窗外那片被夕阳映红的天。
红色很刺眼，像燃烧的火，像流出的血，像无法被赎清的罪。
那一天的天也是这样红吗？默苍离忘了。
因为他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东西。
默苍离收回视线，看向那串佛珠。
“终究……”
后面的话，无人得听。

※

门被推开，又被关好，带起的风摇动烛火，把两道人影都拖得很长。
即使没有在祈祷，默苍离也没有回头。他没有看向圣母，或者说，他什么也没有看，只是任目光平直延展，像是在看某个并不存在的地方。
“师尊。”
默苍离还是没有回头。
“弟子去了琉璃区，找到一样东西。”俏如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想，这应该是您的。”
随后便是一阵窸窣，是佛子白裟擦动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默苍离知道那样东西是什么，但他没有转身，没有回头，甚至一丝慌乱都没有。
“这是证据，你不应该给我。”他说。
俏如来却说：“这件东西，本不应该成为证据。”
“一切都是神的旨意。”默苍离说，“神不允许它存在，它便不能存在。”
俏如来的手一颤。
“你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默苍离继续说，“如何处置异端，如何对待罪人——我早就教过你。”
“所以，教廷里的那些流言，是真的……？”
默苍离没有回答。
俏如来去看那项链，看着那张模糊的黑白相片，看着那三个字，忽然决定下什么，将项链拢在手心，然后双手合十。佛力真焰流入指掌，顷刻间，项链便在真火灼烧下化为齑粉，佛子垂下手，那些灰便从指间散去，再也寻不到踪迹。
“没有证据，流言便只是流言。”俏如来说。
默苍离还是没有回头。
“你得了证据，却选择欺瞒众人，欺瞒神，甚至还要对他人说谎。”他仍目视前方，“俏如来，你是要为一己之私而背弃你们佛家的戒律吗？”
哪怕没有被注视着，俏如来也低下头，双手合十于胸前。

“弟子早已破戒。”

默苍离此时才侧过身，看向阶下佛子，良久之后，才说：“你还是不明白。”
“我并非不明白。”俏如来看着默苍离，与他四目相对，“只是不赞同而已。”
默苍离没有再说话，而是将目光放远，越过俏如来，看向他身后——这让俏如来倍感不解。
“没有证据的流言的确只是流言。”默苍离说，“但流言，也会变成真实。”
俏如来愕然。
“在你的国家，应该有一句俗语，叫‘三人成虎’。”默苍离收回目光，继续看着俏如来，“如果是十三人，三十人，三百人，又该如何？”
话音未落，圣堂外便传来一阵骚动。火把声，脚步声，高呼声，如海浪般齐齐涌向本该庄严静默的圣堂。
——罪人！
——异端！
——魔女之子！
——绝对不能放过他！
门外的呼喊越来越激烈，俏如来看向大门，脸色苍白。
是暴动！
圣堂对于信徒而言意义非凡，所以哪怕再群情激愤，他们不敢随意闯入供有垂泪圣母像的圣堂。
但暴乱已起，若不平息的话，只怕……
俏如来才回头，人便怔住了。
什……
他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默苍离，以及那条正被默苍离从左手上解下的佛珠。
是他的佛珠。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有一种可能是眼前所见到的光景。
然而默苍离并不在意俏如来此刻心境，他将佛珠举起，与双眼齐平。
“拿回去。”默苍离看着那串佛珠，也看着俏如来。

“你的佛，渡不了我。”

说完，他便松开手。佛珠摔到地上，丝线断裂，珠玉满地，一片琉璃光。
这一声清响如沉钟撞击在心上。俏如来看着那串佛珠，百八琉璃散尽，只有一根无法成圆的破损丝线，神色怔然。
默苍离走下台阶，每一步都走得和从前一样沉稳，每一步都很缓。他没有去看俏如来，却在掠过俏如来的那一瞬，对仍在愣木的佛子说：“去做你该做的事。”
俏如来没有回头，目光仍落在佛珠上，嘴却开合。
“是‘我该做的事’”他看着那些珠子，如看一片破碎残损的琉璃心，“还是‘师尊认为我该做的事’？”
默苍离没有停下。他越过俏如来，越过那些琉璃，在即将推开大门时，才回答了一句。
“随便你。”
说完，他便被唾骂与鄙夷淹没，却依旧冰冷，依旧淡漠。
依旧冷静如山。

※

在喧闹与暴乱声远去后，俏如来才蹲下身，将佛珠一颗颗捡起，然后一颗颗拢入掌心。
圣堂的地很平，佛珠散得很远，滚得哪里都是，并不能很快捡完。
可是俏如来依旧在捡，沉默着，不紧不慢。他的心在捡拾佛珠的过程中变得无比平静，澄澈且通明，没有慌乱，没有悲伤，没有愤怒——什么都没有。
佛珠散了，可又如何？捡起来就好了。
佛珠断了，那又怎样？串起来就又能用了。
那么，师尊呢？
俏如来将最后一颗佛珠捡起，一共一百零八颗，一颗都不少，一颗都没碎。
他捧着琉璃站起，掌中光华灵动，没有半分破裂，半点迟疑。
佛渡不了，那又如何？
佛子低眉垂视那琉璃，指尖只动一下，便令满捧晶莹发出脆响。

我来渡就是。

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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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1)

8樓發表於: 2022-05-21 1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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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凭你们同谋，终归无有。任凭你们言定，终不成立> 3hXmYz(
「真心应物，不生分别」

教廷将神父拘押入狱之事，在圣城掀起轩然大波。人们不知教廷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更不知为何一觉醒来，那名身负神赐之子之名的神父大人，竟就成了欺神、蛊惑世人、谋逆弑父的异端之子。
异端之子！
困惑与不安都化为愤怒，虔诚的信徒无法相信教廷强加在神赐之子身上的这些罪名。有亲眼见过默苍离，亲耳听过默苍离祝祷，或曾向他告解的信徒向教廷提出质疑。他们不相信宣判，不相信这些罪，更不相信教廷——更何况，不止一名信徒知道，教廷中，有很多并不一心奉神，而更好钻营与攀爬的人。
教廷无法压下这些质疑，甚至都无法给出足以支撑对默苍离宣判的证据。空话与镇压让宣判显得愈发苍白且蛮横。人们开始涌向圣城，而城内的信徒则与教廷发生冲突。
冲突愈演愈烈，逐渐演变成信徒拥在教区门前，圣职者无法外出，一切圣仪都被迫中止的程度。似乎是迫于压力，教廷终于决定在城中最大的审判厅中审判神父默苍离。
而今天，就是审判的日子。

※

“你不去么？”
冥医站在人群外，看着巍峨庄严的金色大门，没有回头去看身边人。
站在他身旁的佛子摘下兜帽，同样看向审判厅方向，眯了眯眼，仿佛是被日头刺到。
“算了，我不逼你。”冥医长叹出一口气，眉头仍然拧紧，“想也知道教廷那些人会怎么做。”
“目的已经达到。”俏如来说，“公开审判总比私自定罪好。”
杏花君却摇头：“你不了解那些人。只要没有发生能够动摇他们地位的暴乱，教廷就不会更改主意。”
“他们没有证据，哪怕宣判，仍只是教廷的一面之词。”俏如来把手伸入袖口，一边摩挲着佛珠，一边说：“消息已经传播到方圆百余里之外的城镇，数万人都已知晓教廷对外宣称的罪。”他看向杏花君：“三百人的流言足以将师尊定罪，那么数万人的质疑，又何尝不能让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冥医看着俏如来的脸，忽然又叹了一口气。
俏如来回看向他。
“没什么，心有感慨而已。”冥医挠了挠头，“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红衣长老出席审判，并站在教廷那一边——不，他一定会站在教廷那一边——那么这些质疑教廷的数万人可能就会剩下一半，甚至更少。”
俏如来低眸不语。
“所以，还是得再想一个能让教廷都没办法反对的——”
“冥医大人？俏如来大人？”
冥医与俏如来同时抬头望去——是那名经常去医疗室帮忙，同时也向默苍离告解过的信徒。
而在他喊出二人名字时，他身旁的百余名信徒也回过头，看向冥医和俏如来，然后又望向那名信徒。
“是你？”
“俏如来大人……”男人来到俏如来身前，看着他，忽然就毫无征兆地跪下。
“你……？”俏如来连忙扶住那名信徒，想要将对方拉起，但信徒无论如何都不肯起身。
“俏如来大人，神父大人不是罪人。”他拉住俏如来的袖子，手指微微颤抖，“他不是罪人，您一定要相信神父大人。”
“我从未怀疑过师尊。”俏如来温声劝慰着，仍想将信徒扶起，“你先起来……”
可他的手被握住了。
“是神父大人救了我，因为神父大人，我才得以摆脱痛苦，重获新生。他们说神父大人是异端之子，是不折不扣的罪人，就连象征神赐之子的神迹也是他用来蛊惑世人的手段。但这怎么可能呢？如果神父大人不是神赐之子，那我为什么会得到救赎？不会再感到痛苦？他们凭什么这样诋毁神父大人？这一定是搞错了！”
男人的情绪逐渐激动，握住俏如来的手也愈发用力，攥得俏如来腕骨生疼。
“喂喂喂，有话好好说，你先把手松开。”冥医想要拉开那名信徒，俏如来却向他摆了摆手。佛子将另一只手放在男人头上，眉眼微垂，其相悲悯。
“你说的，我都明白。”他温声说，“神父大人是我的师尊，我相信他无罪，也相信神会做出正确的判断，给予我们指引。我会向教廷说明这一切——这正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吐字清晰，语调舒缓，如泉水般沁入肺腑，让信徒乍然回神。
男人赶忙放开俏如来的手，看着佛子被捏红的手腕，神色愧疚：“抱歉，俏如来大人，我……”
俏如来笑着摇了摇头：“我无事，你不必介怀。”
阳光明媚洒落，佛子眉目温和，笑意微淡，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慈爱与庄圣。信徒无法再直视俏如来，仿佛多看一眼，就是对眼前之人的亵渎。他低下头去，满怀虔诚，心带崇敬，向俏如来叩头行礼。
在他身后，百名信徒也都跪在地上，面朝俏如来所在方向，一一行礼。
跪下的人越来越多，如海潮般向前铺进，至审判厅门前止。数千民众，数千信徒，人人跪地，人人叩首。一时间，审判厅前静默无声。一切喧闹与质疑都消失了，余下的只有风，还有数千人同时吸气，又同时呼气的呼吸声。
俏如来愣住，冥医也愣住，他们看着这些虔诚的人，听着这些人的呼吸声，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最终，还是俏如来先回过神，呼出一口气后，轻声说：“我会尽力。”说完，他看向那些跪拜自己的人，又说了一句：“愿神赐福于你们，以及一切信奉他、敬爱他并拥护他的人。”
“俏如来大人……”
“俏如来大人……”
“俏如来大人……”
他将跪在最前方的信徒扶起，拍了拍对方的手，然后便往审判厅的方向走。信徒们自发为俏如来让开一条路，他与冥医走在这条路上，没有低头，没有迟疑，只是往前走。
显然，佛子已做出了决定，下定了决心。
“俏如来，你……”
佛珠早已被串好，俏如来将它握紧，走到审判厅门前。
“我的家乡有这样一种说法，叫，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他用只有冥医能听到的音量，轻声说，“可是俏如来觉得，哪怕蚍蜉撼树，力量微薄，会成为他人笑柄，但只要做了，便是一种有意义。”
俏如来看向杏花君，眉眼一弯，露出一个很淡，却很无奈的笑：“这话如果要让师尊听见，肯定又要说我了。”
冥医张了一下嘴，半晌，才哑声说：“……他就这样。”
俏如来收回视线，望向高耸威严的审判厅大门。
“嗯。”佛子松开佛珠，“我知道。”
说完，他便伸出手，推开了那扇门。

※

默苍离站在审判厅中，眼神淡漠，面色平静，全然不像一名等待审判的罪人。
红衣长老坐在高处的审判台上，左右两边各有四名位高权重的修道士。厅中，教廷陪审与其他教廷中人则坐在审判厅两侧。他们都居高临下地看着默苍离，眼中或鄙夷，或蔑视，更多的，则是藏在鄙夷与蔑视下的志在必得。而信徒则只能站在旁听席，那是一片被铁栏隔开的区域，与审判圆厅相连。
审判早已开始，在开始前的例行祈祷后，负责书记的修士将罪状逐一宣读后，只将目光微微下移，问默苍离，可要对教廷所列罪状进行辩解。
而默苍离只回了两个字。
不必。
厅中一片喧闹。
那名修士刚想开口让众人肃静，红衣长老忽然站起，走到台边。
厅中又恢复了寂静。
“默苍离。”长老说，“你可认罪？”
默苍离却只向台上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并不作答。
“既然如此，”红衣长老似乎叹了一口气，“那么，我代表教廷宣布——”

“请等一下。”

长老远眺向声音来处，见一白衣人从信徒中间出现，温润璀璨，一路向前。
他险些以为自己又看到曾在多年前看过的光，回神时，发现那人已走到铁质栅栏前。
竟是俏如来。
长老讶异一瞬，但还是示意圣堂骑士将铁栏打开，而后看着俏如来走到审判圆厅里，站在默苍离身前。
佛子先向高台行了一礼，然后便向左右两边各行一礼，最后才又看向红衣长老。
没有去看默苍离。
“长老可曾应允过俏如来，要为俏如来解惑？”俏如来问。
红衣长老点头：“我的确这样说过。”
“方才我听教廷所列罪状，心有疑惑，百般思量仍不得解。”俏如来不卑不亢地问，“不知长老可否为俏如来解惑？”
“俏如来，我们都知道默苍离是你的老师，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是要为你的老师开脱吗？”一名修道士问。
“先生多虑了。”俏如来微微一笑，“只是俏如来一介外人尚且有惑，那么教中其他信徒，难道就没有疑惑吗？”
“这……”
“默苍离既然是他老师，他们虽不像普通师生般亲密，但既有师生的关系，俏如来便有资格提问。”长老把手向下按了按，示意其他几位修道士不要再为难俏如来，“我的孩子，你有什么问题？”
“对教廷列出的罪。”
“哪一条罪？”
俏如来回过头，很平静地看了默苍离一眼，然后把头转回。
“所有。”
众人哗然。
“敢问谋逆弑父一条，可有证据证明师尊意图谋逆，所以才会揭发罪行，将前任神父送上绞刑架？”
“虽无物证，但有人证。”
“既有人证，为何人证先前并未站出，指出师尊所犯之罪？”
长老默然。
俏如来又说：“即使这条罪状是真，教廷又有何证据可以判定师尊此举是谋逆，而非是为维护神教、肃清教律而大义灭亲？”
“更何况，并无证据能够证明师尊与上任神父确为父子。”他看向左右两边的其他修士，神情坚定：“即便确为父子，弑父一罪有违伦理，可弑父乃是世俗之罪。教廷从无审决世俗罪的传统，又何以能以此为神父定罪？所以俏如来认为将谋逆弑父作为罪状，并不妥。”
他说话时，字句如珠玉落地般清晰，却并不给人咄咄逼人之感。红衣长老拄着手杖，垂眸望向厅中佛子，半晌不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出一口气，道：“确实不妥。”
俏如来向他又行一礼。
“其他两罪，你又有什么疑问？”长老问。
“蛊惑世人一条，”俏如来又问，“敢问长老，师尊是以何手段进行蛊惑？”
“伪造神迹。”另外一名修道士站起，“他在处刑之日伪造神迹，冒充神赐之子，罪无可恕。”
俏如来却笑着摇了摇头：“这不对。”
“怎么不对？”那名修道士问。
“请问教廷是以何种证据断定，神迹是由师尊伪造？而又有何人能够证明，当日出现的神迹是伪造，而非真神迹？”他看向修道士，唇边仍挂着笑，“若教廷认为神迹可以伪造，那么俏如来可否理解为，教廷此举是在质疑神迹，也就是，在质疑神？”
话音未落，俏如来便又说：“神是不可质疑的存在——这是师尊教给我的第一个道理。若师尊真能伪造神迹，又怎会说出不能质疑神的话？”
那名修道士张了一下嘴，找不到任何可以辩驳的话，坐回到座位上。
“至于欺神一条，俏如来也有同样的疑惑。”他向高台再行一礼，是对方才那名修道士，也是在对高台上的其他人，“请问师尊是以何种方式、何种手段欺神？”
“这是他的原罪。”这次开口的，是一名较为年长的修道士，“默苍离身为魔女之子，却将这一事实隐瞒。欺瞒神，欺瞒教廷，欺瞒信徒——这是他最大的罪。”
“先生可有证据？”
“原罪的判定无需证据。”红衣长老说。
“那么，俏如来另有三问。”俏如来问：“敢问在此之前，教廷可曾对此事有所察觉？”
台上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那名年长的修道士摇头说：“没有。”
“那么，信徒可曾有所察觉？”
“没有。”
“没有……”
“没……”
身后传来信徒们的否定声。
“俏如来斗胆，”佛子再问，“神可有所察觉？”
所有人都沉默了，无人言语。
“方才先生说师尊隐瞒原罪，以此欺神，”他向年长修修道士合掌一礼，“那么先生可是认为，神是可以被欺瞒的吗？”
修道士愣住了。
“神乃全知全能，无法被欺瞒。”俏如来替他回答，“若师尊真身负原罪，神定然知晓，故而欺神这一罪，也无法令人信服。”
那名修道士也坐回去。
俏如来再次看向红衣长老。
“我的孩子，你还有疑问？”长老问。
“有。”俏如来说，“无论是圣经、圣典还是教律上都说，神不认可异端，亦不允许异端存在，若有异端假借信徒之名，则会降下天罚。俏如来翻阅过记录，自师尊成为神父，亦即神赐之子与神之代行者以来，并无任何天灾人祸，也就说明，神并未降下责罚。无论师尊是否有异端血统，他都得到了神的认可，对吗？”
红衣长老缓缓点头。
“的确如此。”长老说。
“长老。”俏如来双手合十，置于胸前，“请问师尊神赐之子的身份，可曾得到教廷认可？”
“得到了。”
“请问师尊神之代行者的身份，是否也得到了教廷认可？”
“是。”
“那么，请问这两个身份，可是由教廷赋予？”俏如来问。
“不是。”红衣长老说，“是由神所赋予。”
“俏如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俏如来抬起眼，目光清澈，眼神坚定，可令心怀鬼胎者汗颜。

“既这两个身份都由神赋予，教中代行者唯有师尊一人，那么教廷在没有其他神之代行者的前提下，又如何能为神之代行者定罪？”

全场一片寂静。
“所以，教廷无权为师尊定罪。”在很长一段寂静后，俏如来才开口。
“你说的对，教廷无权审判代行者。”
“长老！”
“长老……”
“长老？”
“但，”红衣长老用手杖拄了一下地面，“神可以。”
“是。”俏如来说，“只有神可以。”
“就让神来决定默苍离是否有罪。”红衣长老说，“三日后，进行神之审判。”
俏如来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身去看默苍离时，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
这一瞬，他们四目相对。
没有退缩，没有畏惧，也没有从前一样的小心翼翼。
“师尊……”
默苍离收回视线，直到被骑士押送出审判厅，也没有与俏如来说一句话。
只留下一个背影。
和丢下佛珠时一模一样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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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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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1)

9樓發表於: 2022-05-21 1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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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求告他的名，无人奋力抓住他> M\yT).>z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神之审判，顾名思义，是由神来进行审判的神圣仪式。上一次举行的时间已不可考，三十岁以下的人只在圣典与传说中听说过它。它代表神教最高权威的裁断，审判结果不可更改，一切都要在流泪圣母像前举行。审判时，需将代表神之代行者身份的圣物——即十字架——置于祭台上，而后让被审判之人触碰十字架，若有罪，则神会降下责罚；若无罪，则十字架会发出淡淡微光。
现在，十字架已被放至祭台上。红衣长老与修道士都站在祭台两侧，修士与信徒都站在阶下，等待默苍离的到来。
俏如来与杏花君也在其列。冥医显然心事重重。他看向俏如来，低下眼，然后再抬起。
“冥医先生？”
“没事，我没事。只是……”冥医挠乱早先打理整齐的头发，随即摇头：“我真没事。”
“师尊会没事的。”俏如来说，“神既然不曾以此降下神罚，便是说明神不认为这是师尊的原罪。”
“嗯，嗯……我知道。”冥医放下手，回头，“来了。”
门未开，声音先至。那是圣堂骑士身上的铠甲声，层层错落，声声堆叠，共有六人，人数虽不多，但过分清脆的铁器碰撞，仍让人心头一悚。随即，门被推开，六名骑士护送着默苍离进入圣堂。
默苍离仍是那副模样，波澜不惊，冷淡平静，像是从前无数次来到圣堂主持过一场又一场的礼拜与仪式一样。信徒们低声呢喃着“神父大人”，声音或崇敬，或虔诚，神情亦都庄肃。而台上的修道士则面色不善，大多板着脸，只有红衣长老目光略显复杂。他看着默苍离行到阶下，暗暗叹出一口气，随即上前一步，示意骑士退到一边，然后才说：“默苍离，你的罪，将由神亲审，你可有异议？”
默苍离看向红衣长老，眼神淡漠。
“没有。”他说。
“此次审判由神裁断，无论结果如何，审判结果都不可更改。你可清楚？”
“清楚。”
“审判开始前，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默苍离收回视线，目光淡淡，并不看向在场任何一人。
“没有。”他又说。
“那么，”红衣长老用手杖敲了一下地面，“愿神仍保佑你。”
说完，他便带着修道士们退到台阶之下。
俏如来看着默苍离，从侧脸，再到背影，一步一步，一级一级，再到祭台之上，圣物台之前。
似受召感，在默苍离走到祭台上时，十字架便开始发出淡淡的光。圣堂中很静，静到连被放轻过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流泪圣母就在面前，伸出的手朝向虚空，另一只手则扶住胸口。她是在悲叹——信徒们都知道——她是在悲叹圣子的死，因圣子之死而哀伤，因圣子担负的罪——那原本并不该由他来承担。
默苍离低着眼，似乎是在看十字架，又好似是在沉思。无人知道神父此时在想什么，众人只看到他把手伸向十字架，动作很慢，却很坚定，没有半分迟疑。
所有人都看向那只手，还有即将被碰到的圣物。就在默苍离碰到十字架的那一瞬间，有一滴血从空中落到台上，砸出一声轻响。
哪里来的血？
众人往圣堂上方看去，恰好又有一滴血落下，又砸到祭台之上。
“圣、圣母……”
“圣母流出了血泪！”
身边的信徒发出惊呼，俏如来睁大眼，看着圣母脸上的两行血泪，心神一乱。
怎会如此……
他连忙看向默苍离，却见默苍离只是看着祭台上的血水，没有去看圣母。
“圣母怎么会流出血泪？”
“神啊……请宽恕我们……”
“是神罚吗？对……一定是神罚……”
正在众人低声私语时，人群中忽然爆出一声惊呼：“看呐！圣器！”
人们又纷纷去看祭台，那枚十字架正被神父拿在手中，本就微弱的光开始轻轻摇晃，像被风吹动的烛火。众人的心被这火苗似的光牵动，高悬于喉口，目光也都被那光吸引，纷纷投注在圣十字架之上。
忽然，俏如来察觉到一丝波动，不陌生，也不过分熟悉，却应是见过。只是波动如浮光般消隐，没有留下蛛丝马迹。但十字架上的光黯淡了，像被吞噬，也像被剥夺，一点点的黯淡，等到彻底消失时，默苍离的唇边竟出现一缕血迹。
俏如来惊住了，在场众人也都惊住了。象征神迹的光在默苍离手中消失，而默苍离本人则如受到重创般溢出一缕血。这意味着什么？修道士比信徒更快意识到这点，一名修道士高声喝道：“神已做出决断，默苍离不再受到神的祝福，不再具有代行者的力量——拿住他！”
六名骑士快步上前，俏如来有心阻止，便上前一步站到阶前，试图拦住那些骑士。
“俏如来，你这是做什么？”红衣长老眉头一皱。
“我……”
“审判结果已出，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可更改，更无人可以干涉。”长老抬起手，令骑士稍稍后退一步，然后对俏如来说：“我的孩子，让开吧。”
正当俏如来思考该如何应对时，不知哪位信徒发出一声哭喊：“我们失去了神父！我们失去了神赐之子！我们无法再聆听神的旨意！神是要放弃我们了吗！”
紧接着，又有人喊道：“圣母也流下了血泪，是圣母也不愿将恩慈赐予我们了吗！”
“神要放弃我们了……我们有罪！是我们有罪！”
“神啊，请不要放弃我们！”
“神，求求您……”
“我们应该怎么办！”
“安静，安静！”长老企图控制住局面，可是信徒们都陷入一种信仰濒临崩塌的绝望与痛苦之中，无人理会长老的话。
场面一片混乱。哭喊声，祈祷声，呵斥声，哀求声，此起彼伏。
这是地狱一般的情景。佛子身处其中，心中慌乱，一时不知为何会是这样的审判结果，一时又因信徒们的崩溃与痛苦而感到悲痛。
他下意识想去看默苍离，可是人群将他裹在其中，哪怕冥医及时赶到俏如来身边，尽可能地护着他，也不能让他安稳无虞。
就在混乱愈演愈烈时，不知何时被放回到圣物台上的十字架上又开始发出光芒。那光很微弱，近乎于无，但很快，那光便亮如星辰，频繁烁闪，变得璀璨动人。光越来越强，很快就变得像月亮一样亮。这时的光已无法让人忽视，一切都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俏如来的——都集中到祭台，还有十字架上。
不甘、愤恨、期待、震惊、不可置信——千万道目光中，含着千万道复杂。而就在这样复杂的注视下，那道光终于强烈到如同艳阳。
众人如被照耀，其中参加过数十年前那场圣职者处刑的年长者，更是露出混杂着欣喜、虔诚、以至近乎狂热的激动来。
忽然间，十字架上炸出一团光雾，刺目至极，让人双目生痛。就在强光爆裂出的一瞬间，一条由光化成的线从光团中射出，直向人群而去！
众人都发出一声惊呼，目光却随着光线移动，但不是长老，不是修道士，不是骑士，也不是任何一名修士。
是谁？
人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光芒的终点。
是谁被光选中？
众人寻找着。
是谁接住了光？
灿烂的光消失在一片宽大的白色衣袖中，袖外罩着金线点织的白色裟衣，而这片衣袖的主人，此时也满脸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去看那片衣袖。
光线在他袖中，而衣袖之下，只有他的手，以及……
俏如来睁大眼，缓缓撩开衣袖，露出绕在他手腕上的琉璃佛珠。
一百零八颗琉璃，皆被光映照，颗颗晶莹，流光璀璨，如被光芒含裹，亦似与光芒相融。
这道光里……
俏如来取下佛珠，那道光便好似被他捧在手中。全场一片寂静，唯有琉璃碰动发出的清响，声声脆脆，如铁马风铃。
这不可能……神教的神，怎么会让光指向佛教徒的佛珠？
一定有什么东西被漏掉了，不然的话，怎么会发生这样荒谬绝伦的事？
——处刑前出现了异象，有一道光照在默苍离身上，那就是神迹。
——神迹是神赐下的。
——你不能质疑神。
——正是神迹让教廷承认他神赐之子的身份。
——为何会出现神赐之子呢？
那时的默苍离这样告诉他。

因为一切，都是神的安排。

师尊！
俏如来惊觉到什么，连忙抬头去看默苍离。而默苍离也正望着他，目无悲喜，冷漠平静，没有丝毫意外。
他迈出一步，刚想开口去唤默苍离时，冥医的声音便在他身后响起。
“神父。”
这一声如五雷轰顶。俏如来回头去看冥医，却无法分辨流淌在对方眼中的深沉是什么。他想分辨，可身边的信徒已纷纷开始跪下。那些身处痛苦、绝望与悲苦的人如同看到圣经中提到过的救世主。他们口中反复念着“是神赐给我们的新神父”，不知疲倦似地向俏如来嗑头，而离他最近的信徒则恭敬地捧起佛子身上的白裟，虔诚而谦卑地落下一吻。而归属教廷的修士与修道士以红衣长老为首，也都向他低头行礼。
圣堂中的人都在行礼，向神，向神迹，向神赐下的新神父。
只有一人除外。
俏如来看着站在祭台上的默苍离，如从前一般仰望着，注视着，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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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令你作外邦人的光，开瞎子的眼>

师尊……
他动了一下嘴，而后用力抿起，没有去喊默苍离。
“神已做出决断。”长老直起身，缓缓说道，“默苍离不再是神赐之子，不再是神之代行者，也无法再担任神父一职。”
说完，他低下眼，挥了挥手：“将他带走。”
六名骑士越过俏如来，大步走上祭台，拿住了默苍离。
此时，默苍离才将目光移开。
“默苍离虽已是罪人。但神并未抛弃我们，在剥夺默苍离神赐之子身份的同时，也赐下一名新的神赐之子给我们。”红衣长老走到俏如来身边，轻轻抬起俏如来的手，然后对信徒们说：“孩子们，这便是神赐给我们的神之子。欢呼吧。他是神派下的代行者，他将用神赐给他的力量传达神的指示，指引我们，赎救我们，带领我们走向圣经中所描述的天堂。”
长老看向俏如来，温煦而慈爱，目光柔和：“我的孩子，你果然是属于这里的。”
俏如来没有回答，而是低下眼，沉默着，手指冰凉。
“明日，教廷将开启处刑商决。”长老对他说，“孩子，作为神赐之子与下一任神父，你也要参加。”
他以为俏如来还是不会回答。然而佛子却抬起眼，目光平静。
“是，长老。”俏如来轻声说，“我会参加的。”
他始终望向圣堂大门的方向。在那里，六名骑士正押着默苍离向外走，步速平缓，同来时一样，只是再无人虔诚低语，无人崇敬，更无人在意。
他是罪人。
俏如来望向冥医。他在这名向来坚毅乐观的医生眼里，看到凄楚与恸然。
有人为他捧来圣物。俏如来看着那枚十字架，然后伸出手，将它戴在身上。
“那串珠子你要收好。”长老说，“被神迹选择的东西，将会成为新的圣物。”
“是。”俏如来缓缓闭上眼。

“俏如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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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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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5.21 5.21【默俏】Faith。（12F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