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文學創作 10.29 短文-他住在一條破巷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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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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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5)

樓主發表於: 2006-10-30 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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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9 短文-他住在一條破巷子裡

巷口種了幾株木棉，每年的三、四月都會轟轟烈烈地把葉子掉光，然後開一場轟轟烈烈的火花又轟轟烈烈地死去。一朵又一朵，比孩童巴掌還大的花，沉甸甸地仿若地獄的業火，燒遍了巷口一地。

他家在破巷的最底端，直端端地可以望見巷子外邊的喧囂，風水上說這樣子犯冲，要不得安寧。他本人是不當這樣一回事，反正一腳都入棺材了，還怕些什麼呢？只可惜他坳不過那個在電子公司當經理的兒子，委曲求全又帶著敷衍性質在門上著八掛鏡。

但這巷子像是被繁華台北給遺忘或者是說它的存在像一個美人的隱疾一樣，髒兮兮地散著腐臭的怪味，即便如此，他還是喜歡坐在家門前的藤編搖椅上，什麼也不做，就只是坐著，偶而它會把收音機扭開，在好些年前他會聽一些京劇，自己也跟著伊伊呀呀哼個幾句，等著孩子大了、媳婦娶了、老婆也搬去和孩子一起住後，它會把頻道扭到FM92.1，讓老舊的收音機用低劣的音質放送最新流行的歌曲……他幾乎是聽不明白。

有時，天氣若晴朗得叫人快樂，他便櫃子拿出一把生鏽的指揮槍，像捧著什麼稀世珍寶似地小心翼翼，挪著沉沉地腳步到屋外的藤椅上輕輕擦拭，但上頭的鐵銹怎麼擦也擦不去，就像他永遠不能釋懷他是個沒有配到子彈的一位被革除軍職的軍人。

巷子裡還住著幾戶人家，在他隔壁住得是黃浦軍校小他兩屆的學弟，而今同他一般白髮蒼蒼，已看不出誰的年紀較長，有時在屋外閒坐碰上了，他便用種近乎哀嚎的口氣這樣子說：「小老弟，我啊……是受過勳的。」
每當他說這話時的悲傷如同潰堤的黃河水蔓延了蒼老面孔上所有的皺紋，他學弟見此，只會默默地拿起茶杯來淺啜或是用手敲下了未完的棋局，不多說些話。

這是個業火焚燒的四月。
他看著巷口這樣一片紅艷，天氣過分蔚藍，這時的氣候雖不算冷，但他還是拿了灰色的薄外套，用顫抖的手法穿在自己那身型乍看數十年如一日般挺拔的身子，他自己也明白這只是乍看，但他依然故作威風企圖掩飾哀傷，扯著這具有些不堪使用的容器，往巷子外頭繁華的大世界去。
鬧區西門町恰是離這破巷最近的浮夢，他就愛往那跑，西門雖是個物慾橫流的城池，可在那裡沒有什麼能夠吸引他，又或者是那個地方理應是排斥他的。

而他就像是個逆流而上的行者，在誠品116前的小椅子上獃坐，看眼前這股由年輕肉體、靈魂所構成的巨大洪流川流不息地衝擊著他和他的曾經和他曾經的年輕。

也許，這是一種讓靈魂安息的手法也說不定。
就像是用兒子給的錢買了好多年輕人喜愛的食品，然後一個轉身往圾桶裡丟去……

大家都知道，際過鬼神的東很容易腐壞呀！
他拉著斜陽跟滿胸的舒暢回到破巷子裡頭。

夜裡，這個夜裡。
時鐘說現在約是凌晨兩三點，他被一個夢給驚醒，夢中他回到沙場上，用剽悍的性個殺了好多日本兵，只是那時的軍服叫泥水給污去，不論他殺了多少人一點血跡都不會顯現在衣服上，因為衣服身實在髒得太過分，然而沁出他一身冷汗的不是殺戮的夢……是回憶。

他想起有一回他底下的小兵幹了見不得人的勾當，至於是什麼勾當他也忘了，只記得他把小兵拉到營區外槍決時，那聲微弱又淒厲的男性的哀鳴，這讓他猜想地藏在地獄業火中渡化惡鬼時是否也被這樣的聲音給侵擾？

他無法再入睡了。

索性坐到屋外那個藤編的搖椅上，台北的天空很髒，看不見任何星星，他忽然驚覺自己的殺孽好重、好重，也因此感到了懊悔跟悲傷，不是後悔他的過往，他是懊悔自己為什麼要驚覺這樣的孽障？只要認為這樣的殺孽不存在，那麼他就不會有任何的果報輪迴……但是他驚覺了，果報輪迴很快就找上門來，它們會趕在他自然老死前來一一索取任何他所有現有的，它們會讓他凶死、它們會讓他付出……

也許就是等一下也不說定，巷口可能會經過幾個人朝這裡丟擲汽油彈，燒一陣狂火，而他的雙腳一定會被果報給拉著，無法離開。又或者等一下他會沒來由地想出去走走，結果讓車子給輾死在路旁，迸裂的腦漿可能會讓天明時經過的路人蹙眉叫罵：「哪個混帳把豆花打翻在路上啊？」

太多太多了……他忽然又驚覺，一直住的破巷子的巷口種了幾株木棉，會開出一朵又一朵，比孩童巴掌還大的花，沉甸甸地仿若地獄的業火，燒遍了巷口一地。

原來它們已經等了這樣子久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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