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2.15 【赤俏】青丘狐谈（含番外一度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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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kari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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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1-02-15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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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5 【赤俏】青丘狐谈（含番外一度春风）

*赤羽信之介×俏如来
*有不太明显的ABO设定
*架空向，ooc属于我

頂端

hikari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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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1-02-15 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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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已是黄昏日落，茫茫东瀛海里漂来一方小盆，被冲上沙滩。木盆在潮涨潮落中徘徊，在即将再次回归海中漂泊时，一只手有力地抓住了木盆，将它带上岸来观视。
“哎呀！松本！快来看！”抓住盆的渔夫仿佛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物，呼朋引伴，内中是一只少见的白狐，毛绒蓬松，身形却小，在白色棉布上休憩，闭眼沉睡，呼吸均匀，额上有火红的印记，一只腿上带有银色环状铃铛。围观者无不啧啧称奇，更有好事者大胆说要扒了这狐狸的皮，油光水亮的白狐皮毛。定能在集市卖一个好价钱。
人声鼎沸中，一响亮声音止住了这闹腾的沸水：“吾买下了。”
只见此人着大纹，衣上纹饰金色绣线组成的凤凰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火红长发束起，发冠繁复华丽，面容俊朗，通身贵气。人群不由得静下来，众人深深向他鞠了一躬：“赤羽大人。”
被称作赤羽的男人周身自带压迫感，稳步到木盆旁。渔夫忙讨好似的献上了木盆，以及内中的小白狐：“大人，请。”
他微微点头，见木盆内的小生灵仍在沉睡，讶异过后不由得哑然一笑，小心地将这小狐狸连带着棉布捧出木盆，小白团似是有所感知，翻了翻身。英俊男人安抚性地抚摸小狐后背，让它安然躺在自己臂弯，离开了海岸。

木板被踩得嘎吱作响，男人用手捏了个诀，嘴唇微动，顿时无声。
小狐狸被放在榻榻米上，沉睡仿佛不知自己置身何处，见此情形，男人便不再守着，心想总有这小狐狸起来的时候。尚未走出几步，一声呵欠传来，他扭头望去，小狐狸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它的眼是漂亮的金色，像纯粹透亮的琉璃，迷茫地望着眼前人眨了眨，小白狐才反应过来此时自己的处境，吓得白色绒团迅速缩到角落瑟瑟发抖。
男人却也不恼火，脚步在榻榻米上毫无声响，他往小白狐的方向走去，白狐惊恐地盯着这来路不明的人。忽然他身后出现一条蓬松橙红的尾巴——九条尾巴出现在了男人身后。似是觉得吃力，男人又蹲下身去，他红似烈焰的发上凭空出现了尖尖耳朵。男人尽力放轻语气，试着伸出手说：“别怕，我们是同类。”
清透的眼睛仍然不失警惕，小白狐依旧蜷缩着身子躲在角落。男人往后退了几步，示意自己并无威胁，又将尾巴耳朵收了回去，盘腿而坐。
“吾叫赤羽信之介。”他也不顾这小狐狸是否听得进去，“东瀛赤狐一族，与你也许算得上远亲。若无吾适才出手，你已被扒下皮毛了。”
小白狐侧了侧身。
“你尾巴已有四条，想必是可以化形了。”闻言小狐狸的耳朵抖了一抖，名叫赤羽的人看在眼里，“不妨化作人身，与吾一谈，兴许吾还能助你。”
小白狐犹豫半晌，赤羽只是闭眼不语，颇有耐心。随后一道耀眼白光闪过，赤羽睁开双眼，只见一白发清秀少年站在他面前，眉宇之间尽是温润，额上血红印记，身着白色佛衣，衣上繁复花纹，外披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纱。他虽是化形为人，却仍不熟练，尖尖狐耳还在白发顶上。从方才目睹九尾出现，他就深知自己不能得罪此人，或是说此妖，至少目前的他尚没有能力与之对抗。
赤羽见他的化形，怔愣了半晌，良久才道：“不必担忧，吾不会对你做什么。”
听闻此言白狐谦逊地鞠了一躬，少年的声音清亮温和：“多谢先生将俏如来救出。”
为妖却着佛衣名如来，赤羽不得不多看了这特殊的小妖一眼。——但也许从他化形那一刻起，他就不得不承认这小妖确有其特殊之处。
“你家住何方？”
“俏如来家住中原青丘，为寻恩人，远渡重洋。”
“那又为何会以盆为容，漂洋过海呢？”
“啊，是俏如来能力有限，无能为拥有人族货币，只得自寻办法。”
赤羽衣一挥手，桌上瞬时出现了两杯热茶，俏如来一颔首，双手捧起茶杯抿了一口。
听小狐狸说，是他的恩人在他尚且年幼之时将处于被追杀状况的它救下，养好伤后将他送归山林。俏如来修炼多年，只为以人的样貌再见恩人一面并报答恩情，因此他修炼进展极快，是青丘千年来最为年轻的化形者，尚且年少就修得了四尾。赤羽听到他的年龄时，也赞许地点了点头，确实是难得的修炼奇才。他在离开青丘后，四处云游，寻找恩人路上跌跌撞撞却最终无果，他想也许恩人是海外前来后复返，因此动了出海的念头。
“所以你漂洋过海，就是为了寻恩。”赤羽又挥袖，喝尽的茶杯消失不见，“可你是否考虑过，人极有可能已经过世了？”
“过世？”俏如来侧头，耳朵动了一动，语气里全然是疑惑，“那是什么意思？”
赤羽心下了然，这小白狐恐怕是多年闭关，与人类世界接触不多，不仅没有算不清自己在山中过了几度春秋，更是没有关于人会生老病死的了解。他思考片刻，寻求一个相对没有那么残酷的解释：“即是离开世间，再无人寻得。”显然俏如来并未考虑过这种状况，他低下头去，赤羽知道他在思考。
“那俏如来也总得知晓恩人在世间是否还留有一些痕迹。”
出乎俏如来意料的是，赤羽信之介应允了俏如来的要求，将他留在了自己的屋宅里，帮助他寻找自己的恩人。
小白狐虽年少，但却懂事听话，法力不够高深，因此时时会亲手帮助做些家务，权当抵消房租。至于寻找恩人，赤羽建议他学习些与人类相处的法则且多修术法再去寻找，否则他的耳朵和他本人的身份容易被发现。因此俏如来安心待下来，与赤羽约定来年开春，就拜别下山去寻找恩人。
“至于赤羽先生，于俏如来亦是恩重，这份恩情，就容俏如来暂且寄下。”

02
在他们相遇的这个夏天即将结束之际，俏如来第一次得到了下山尝试的应允。
下山当然并非长久，赤羽只是不放心他独自一人留在山中，这也不失为一个锻炼的机会。
俏如来依然没有学会化形时将自己的耳朵收回去，赤羽无法，只能让他将耳朵垂下来，给他戴了顶斗笠，斗笠沿是白纱，将他的样貌遮住，这样也不至于被人发觉。
赤羽上下打量，又似想起了什么，双手结印摆出手势，在空气中划了几笔，仿佛在书写文字。俏如来顿感身旁凝起无形的气场，僧衣下摆都被不知何处而来的气流吹起。
是一道结界，还有术法加持。俏如来虽术法并非精通，但仍是能明显看出其存在，并感知到与赤羽间无形的牵连，似是若隐若现的丝线缠绕指尖。
“吾设下同生术法，将你与吾连接以保你的安全。若不如此，你难以平安下山。”
山间的路较为崎岖，且为了防止人类看见，也不能使用术法下山。因此赤羽决意背着他走，俏如来起先还是拒绝，但赤羽一句“若是你不愿，便是让赤羽为难了。”让他再没有拒绝的余地。但俏如来并不习惯化形后被背起，因此即使是在别人背上，也努力直起身子来。
“赤羽先生，此番我们为何而下山呢？”
“这嘛，”尽管背着走了很长一段路，赤羽却丝毫不见疲态，“吾需要下山采买以备秋日之需。”
平日里他是不需要的，只是多养了一只还没有辟谷的小狐狸，就只能尽早下山购置，顺道买酒。秋日即将到来，下山的机会也会锐减，因此必须抓紧时间多多采买。
俏如来在踏入集市时，即使好奇，也不敢多动作，只敢抓着赤羽的衣袖，靠被纱蒙起的朦胧辨识外界。只能依稀看见影影绰绰，来往人群络绎不绝，听不懂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脚踝上的铃铛声响淹没在这喧嚣中，他恍惚进入了自己从未进入的世界，这里的一切都与青丘截然不同，与他从前所去的人类世界也完全无相似之处，四处没有妖气，甚至有驱逐妖怪的符文贴在家家户户门上，若不是赤羽给他预先布置的术法，他早已经昏了过去。他以前所认知的人类对狐妖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可以平淡地与他们交流。但在进入这里之后，俏如来才发觉赤羽先生的劝告是多么有必要。
赤羽并不知道在小白狐心中盘绕的思绪，他带着俏如来一路走，停在一家肉铺前，熟练地与老板交谈。俏如来听不懂他们交谈的内容，只是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本就被白纱掩得朦胧的视线被赤羽的玄色袖挡住，更是看不清。俏如来只能下意识感觉到老板并无恶意，但赤羽的行为则是出于保护。
赤羽有些头痛似的摁了摁太阳穴，他实在是欠考虑，老板见俏如来被遮起面容，以为伊是自己新娶的伴侣，热情招待，希望能邀他们进入喝茶。一旦俏如来摘下斗笠，那对狐狸耳朵就会太过突兀明显，因此他委婉地拒绝了这好意。俏如来还未知未觉，在离开后才悄悄地问他是否有什么事情。
对这不通人事的小家伙而言，解释起来实在太过麻烦也没有必要了。因此赤羽只是以无事发生搪塞过去，俏如来心知也不该多问，这件事就掀了一页过去了。
在购置完所需的食材等后，就到了询问的时间。赤羽一路采买，问了不少店家均一无所获。最终在东瀛探听消息，仍是不免要到居酒屋去。红灯笼模糊地投射下红色光芒，在白纱上染了一片殷红。在这坊间，对于俏如来而言，全是陌生。一开始只是捏着衣袖的手，抓得更紧了。赤羽感到他的惶恐，安抚性地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斗笠。
老板娘风姿绰约，眉目含情，浓妆艳抹却不显庸俗，反妩媚动人，摇曳生姿。她从桌下抽出烧酒递给赤羽，询问是否要再来一份——她看见了俏如来。赤羽摆手回答：“他还是小孩子，不要让他喝了。”
敏锐地留意到客人刻意的照顾，老板娘抿嘴笑笑：“没见过信之介大人带别的人来呢。”
“是吾远房亲戚的孩子。”赤羽收下烧酒，又掏出一些钱币放在桌上，“冒昧向您打听个人。”
“您但说无妨。”她顺手将钱币扫到袖里。
“不知您可曾听过有人曾远渡重洋，去往中原后复返？”
老板娘皱起眉来，思索了半刻后，里屋传来一声沙哑的“ゆかり”，将她从思绪中拉回，才抱歉地向赤羽欠身：“实在抱歉，我确实不知。”回身到屋内说了几句后，老板娘掀开帘子再回来看，那两人已经消失无踪了。

月光温柔地倾斜在夜晚的青翠上，铺得一片柔和，俏如来左右看看，试着将头顶的斗笠摘了下来，被压着多时的耳朵立时跳了出来，立起来晃了晃。
“俏如来，今日我们无所收获。”赤羽俯身看他，却没有任何压迫感。
“无妨，倒是辛苦赤羽先生。”
本来就没有寄托在一击必中，料想之内的结果，俏如来想，这几年来辗转询问，从最开始的热切到后来的冷静，已经足够磨平他的期待。奔波在路上时，他无数次遭到拒绝，即使有人回答，也只是模棱两可的破碎，当年救下白狐的人，像一缕云雾，在世间某处飘荡。小白狐追着那模糊的雾，伸出爪子去触碰，却只是镜花水月。
“吾已命手下往东瀛各处调查，如有消息，会尽速通知。”
“那就劳烦先生了。”
他悄悄地捏紧手里的念珠，希望此次东瀛的停留能给自己带来些许收获。

*世界观设定里，狐狸有狐狸之间的语言，所以赤俏交流不需要翻译。但俏俏是在青丘（中原）长大的，所以和人类交流只会说中原话

03
在赤羽从书堆中挖出被书掩埋的俏如来时，他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书架上满架沉重落灰的书，压得俏如来喘不过气来，他本意只是希望能打扫书房，清理灰尘，一不小心撞了一个书柜，被里头掉下来的书埋了起来。
“实在是对不住，赤羽先生。”
赤羽仿若未闻，手掌张开后用力一合，书仿佛有所感应，纷纷飞回柜里，像飞鸟张开羽翼，导致了满天的灰尘，他再张开手，翻掌，灰尘汇聚一团，自动消失。这是简单的术法，但俏如来却看得一惊，赤羽心中猜测，他是否除了修炼化形再不关注其他。
俏如来此时才留神，发现此处书柜的书籍与其他书柜并不相同，上面的文字与青丘的如出一辙，且均为经典。他驻足在书柜前，有些入神。
“俏如来，怎样了？”
“想不到赤羽先生对青丘之学亦有研究。”
赤羽方才留意到那堆书册，眼神一动：“哈，不过打发时间罢了。此乃中原书册，多年前由海外运到此地。”
“先生是否了解佛学？”俏如来随手拿下一本佛经，书页沙沙，里面竟还有文字笔记，笔走龙蛇，笔锋锐利，可想见书写之人的风骨。
“略知一二罢了，”赤羽打开随身的折扇，“吾修炼多年，在此山间习得天地之道，佛之奥秘，非是吾所能参透。”
“那么先生亦是有佛缘之人了。”俏如来嘴角噙笑，瑟瑟秋风穿窗而来，带得他的白发也随风而动。赤羽惊觉他的眼中未曾像这样璀璨，流动着金色的光辉，一如佛拈花一笑。
“哈，世间何人不是有缘人呢？”

是夜，燃烧的烛被吹熄，赤羽正欲入睡，却见一个纤细人影伫立在他的门口，他望见那琉璃佛珠，就知是俏如来，未等开口，却被先发制人：“先生。”
赤羽在黑暗中细看，伊的双眼没有睁开，猜测可能是犯了魇了。此种情形并不少见，山间多是妖魔，总有些妖爱给他人下魇，他的修为远高于他们，因此不会被进犯。然而俏如来修炼尚浅，无法抵御也是情理之中。赤羽扬手运势结印，点在俏如来眉心血红印记上，神识即刻进入俏如来的梦境之中。
在进入的瞬间，猛烈气流袭来，将火红的发扰得凌乱。在风中是漫山遍野的桃花盛放，古朴建筑伫立其间，沉沉钟声从此处传来。赤羽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得了那座庙宇，檐上水滴在须臾间滴落。他推开绯红的古旧门，只见其内亦然种有桃花，枝头花压得枝桠沉下，一片白衣隐在其间。赤羽踏出第一步，脚步声很轻，却引得此人回眸看来，白色兜帽下是熟悉的面容。
“俏如来。”
然而那人却怔了：“赤羽先生？”
此梦境并非恐怖，不知为何会成为魇，赤羽正疑虑，却获得邀请。俏如来坦然邀请他一同饮茶，赤羽欣然应允。茶水犹热，氤氲白气袅袅，俏如来低眉静思，两人对坐，一言不发。
忽然闪过一个白色的影子，亲昵地蹭着俏如来，那团白团子，赤羽信之介只见过一只。小白狐发出呜呜叫声，鎏金眼睛里是眷恋与温和。
“哈。”赤羽这才明白过来，起身抱起白狐狸，却不曾想被未心智开化的狐狸来了一爪子。俏如来浅笑：“先生小心。”
白狐跳下赤羽的怀抱，毛绒尾巴竖起晃了晃，回到了俏如来身边，趴在地上昏昏欲睡，眯起了眼睛。赤羽凝视着小狐狸，忽的问：“你为何来到此处？”
俏如来笑而不语，伸出手指在茶水中一点，在石桌上开始书写。水滴在石上留不下，很快褪去，仅剩下浅浅水渍凑成的青丘文字。
“先生所见为何？”
“你所书又为何？”
“俏如来所写，与先生所见有何关联呢？”
“哈，吾之所见，不亦你所书吗？”
“倘若一叶障目，先生所见，不非全为俏如来所书。”
“吾之所见缘者，是答吗？”
“缘起缘灭，因果循环，是答吗？”俏如来淡然，“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你我在此相遇，是前尘注定，亦是再启后续。”
“今日之见，是将成如何的果？”
“先生何必问，天机不可泄露。”俏如来双手合十。
“如此回答，无法阐释。”
“纷纷扰扰，已有定数，倒不如说放下执着，方能得知。”
“你真是俏如来吗？”
“你又真是赤羽信之介？”
话音刚落，霎时天地变色，乌云笼罩，一片春景顿时黯然，暴雨毫无预兆而即将来临。白狐仿佛有所预感，咬住俏如来的长衫不愿放开，白发僧者只是轻轻地扯了扯衣裳，往前走去，瞬间飘往远处。赤羽的手向前伸去，却只能抓到云烟；白狐疾奔而去，似离弦的箭，皮毛不见，雪白长发化出，俏如来一路追去，追向远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云消失。他的喉咙里发出哽咽声音，一路追寻路上再也看不见云的踪迹，他意图再往前，却被抱住不再允许前往——脚下便是万丈深渊，坠落便是粉身碎骨。
那人说：“俏如来，醒来吧。”

睫毛颤动，缓缓睁开双眼。秋雨声响，雨水滴答打在木质屋檐上，秋日的来临总是猝不及防，俏如来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被环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火红发丝散落在身旁的枕上，身旁人的呼吸平稳，显然未从梦中醒来。俏如来不敢动弹，只是凝望着眼前人。尽管他对此记忆并不深刻，然而梦中的懊悔与痛苦仿佛一把刻刀刻在他心上。仿佛劫后余生，他不清楚究竟发生何事，但至少依稀记得是眼前人唤醒了自己。
贴得太近了。呼吸的气流，以及紧闭的双眼，近在眼前的人。俏如来不得不承认赤羽的化形精妙，容貌端正英气，气宇非凡，仿佛一柄锋利的刀，他想伸出手去触摸，却又半途停下，唯恐惊了梦境，忽然与一双锐利双眼对上。兽瞳竖起，仿佛防备着外界危险的野兽怒目，又在看清后缓缓放松，恢复了平常。
“赤羽先生……”
“无妨。”
他有无数的疑问，但话梗在喉咙里吐不出口。赤羽坐起身来，看向窗外，俏如来凝视他的侧脸，最终只是一句：“对不起，赤羽先生。”
赤羽侧头：“有何对不住？”
“我……”
雨水顺着屋檐流淌，苍翠的竹上青色尤甚，两人之间陷入无端的沉默，俏如来仿佛被刺痛了。
赤羽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肩膀，就像已经习以为常一样：“不必介怀。你只是无法抵御魇而已。”
是自己的术法能力不足，才害了赤羽先生……那白狐狸的耳朵耷拉下来。赤羽又感到几分趣味，看着小狐狸自我烦恼：“你若想要修炼术法，吾可以教你。”
闻言，俏如来立刻抬起头来，仿佛狐狸尾巴被揪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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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1-02-15 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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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道是容易，但实际学起来并非如此简单，俏如来根基不差，但于术法方面，仍有欠缺。化形本就应该是先学习基础术法后，再去学习较为合适，然而俏如来过于心急，直修化形，导致对于其他术法几乎一窍不通。徒有一身法力，却不懂如何施展。起初学习简易术法确实容易，但到中等难度，几回合下来，就有些支绌了。俏如来盘腿坐于松软榻榻米上，感到自己陷了进去。
“不必心急。”见小狐狸的耳朵垂了下来，他心知少年人必是沮丧，收起手中的术法安慰起来，“你修炼术法速度之快，已超越普通妖灵。”
白狐摇了摇头，手掌翻飞，身边环绕一圈金色光环，闭上双眼，气流环绕周身，僧衣飘动，额上血红结印更显突出，双手迅速摆出手势，右手向外一挥——
俏如来额上几滴汗水流淌了下来，艰难地睁开双眼向右看去。
毫无动静，外面的竹林依旧随着风娑娑作响。
他仿佛脱力似的叹了口气，赤羽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摁了摁他的肩头：“不用勉强。”
小狐狸垂下眼去：“没事，赤羽先生。”
但好似未听见这句一般，赤羽仍旧是握着俏如来的腕，将他扶起身来：“也不差这一刻。”
俏如来不知如何回应，但又思及是对方一片好意，也不便再拒绝。犹豫着跟随对方走到书房门口时，赤羽回身见他依然跟着自己，哑然一笑：“如何了？”
“我……”俏如来犹豫片刻询问，“赤羽先生，我可否一观书房内中的书册？”
“亦无不可。”还以为小狐狸想要做什么惊人之举，赤羽好笑地用折扇轻轻敲了敲白绒绒的脑袋，“疲于练功更不好，若你想来此处休憩，吾岂有不应之理？”
尾巴也收不住了，赤羽打开折扇挡住自己的面容，只留一双笑眼望着化形不熟的小狐狸压抑自己内心欣喜的样子，后面却跟着四条无意识地开始摇起的白绒尾巴。
“那我就先去睡了，赤羽先生，早点歇息。”像模像样地鞠了一躬，才转身离开，好像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身后跟着沉甸甸还在晃动的负担，小狐狸踏出的脚步似乎都比往常轻快。赤羽收起折扇，进入书房内中。在古朴书架上，有一雕花精致的抽屉，主人家似乎一开始无任何防范的意识，连锁都无位置可放，是全然打开的状态。男人手指往抽屉上轻轻一点，金色光圈转动一下，又很快被黑暗吞没。
“暂时还不能。”赤羽信之介凝视着华贵的盒，像雕塑被夜色定身在此刻。

“凝神。”
额汗悄无声息地滴落，几乎屏息的状态，俏如来眯起那双金色的眼，强迫自己将心神沉定，但脑内却如雷鸣电闪过境，无法正常运转。心脏一下下敲击的声响实在太过，感觉透过胸腔几乎要跳出来。他又缓缓吐息，扶在手腕的大手安慰地捏了捏，温柔的声音——“就是现在。”
身体内流动的血液仿佛都在沸腾，俏如来一字一句念出咒语，面前的锁咔哒一声，锁芯响动。
这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白狐立时大口呼吸起来，后背的白色衣服也被汗水晕开了一层。扶着他手的赤羽像安抚小动物一样拍拍他的后背，俏如来仿佛不可置信一般，反复地抽动那本该禁闭的锁，难得地露出了笑颜。
“钥匙，这一术法可解开锁，也可解开部分封印，”赤羽正襟危坐，“虽是难度中下，但也许对你突破术法有所裨益。”
“多谢赤羽先生。”
又一挥手，两盏茶在桌上氤氲热气，此时俏如来也不再推脱，抿了一口茶，用茶水去缓解过分紧张的情绪，又侧头用琉璃般清透的双眼偷看身旁的人。
“你可还记得你恩人的长相？”这突然发问惊动了伏在沉默里的小兽，俏如来支吾：“嗯，不是非常记得。”
他只记得恩人的声音，彼时他神智未完全开化，也难记住样貌。
发问人好似完全不觉，有些出神地望着庭院，秋日庭院已有荒凉破败的前兆，石子路上的枯黄落叶被风卷着，纵使术法操纵，也无法扭转乾坤。赤羽今日衣着简单却依旧气势不减，一身沉沉的黑，也如同这肃杀秋日。俏如来收回自己的眼，告诫自己一番后，也跟着看起庭院。
这沉默在两人间流淌，但却也不觉突兀，直到由于秋风瑟瑟吹得一声喷嚏，才让赤羽如梦方醒，看向身旁有些被冻着的小狐狸。
“冷了吗？”赤羽脱下身上的羽织，又折了折，推向俏如来。哪怕是狐妖，也不一定完全能够抵御自然，他们依然能感知冰冷与温暖，也会为疾病所困扰。俏如来道谢后，披上了羽织，黑色罩着一身素白，像夜里藏着的新雪。
“赤羽先生，缘是什么？”
似曾相识，赤羽不由得沉思半刻，却也给不出确切的答案，隐隐中的联系，由命运作为链接，模棱两可的答复就在嘴边，却不想简单作答。“你怎会作此问？”
“那日的梦境，”俏如来垂眸，“我记得一点你们的对话。”
是他和梦境中俏如来的对谈，那无头无尾的对话至今也萦绕他心头。那点点水渍写成的扭曲的缘字，以及魇刻意营造出的结局，疑惑层层缠绕，他无法得知其中的所谓奥妙，却不想这一谈话被俏如来记忆至今。
“我有时候想，缘是否是轮回。”俏如来歪头，像自己还是小狐狸一样缩成一小团，“但师父说，天不需猜测走向。”
那只特殊的狐狸用尽全力，修炼九尾，在经历天劫之前将元神分出一部分来给了自己，才能让俏如来成了青丘千年未有的狐。他彼时道天有定数，俏如来总会有自己的缘劫。那场天雷轰动了整个青丘，说是他作孽多端，也说是时局已到。俏如来那时候被埋在熙熙攘攘里，看见蓝色的影子闪过，后来天劫降临之地，凭空长出一株高大的血红之树，其上琉璃串让青丘众人无不为之惊叹，却只有俏如来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是天给了他羽化登仙的机会，精怪修炼，两千年一劫，那一劫，注定了生死离别。
“只需顺其自然。”赤羽自然地接话，“俏如来，你的路还很长。”
“那先生呢？”小狐狸侧头，“先生是否也有所执着？”
这一问却问到了，浸在余晖中的男人只是笑笑，他有所执着，却也只是为了偿恩。他两人都不过执着于同样的情感，只是一者满怀希望，另一者不过在此做漫长而无目的的等待——但最终，也许是他比俏如来要更早等到。
“先生，”他感到自己手上小心翼翼地搭着的手，掌心柔软，“缘起缘灭，相逢有时。”
赤羽没有松开那柔软，侧头对上那双金色眼睛，两人会心，相视一笑。

05
修行之路本就不易，俏如来这一身法力，还未学会如何自如操纵。今日练习，赤羽便建议以练气为主，退到书房贴心地将更广阔的空间留给了俏如来。
赤羽进入书房后，找到那一面书墙——是整个宅内东瀛气息最为稀薄的所在，满是青丘书籍。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
忽然，在赤羽打开的书册中，掉落了一沓纸页，散落于地上。

俏如来合眼间，感受到了法力波动，他皱起眉，周身气场平息。那波动的来源是书房，他急急赶去，只见赤羽只是捧着一本佛经，见他到来：“怎么来了？”
“我感受到了法力的波动。”他后面收住了不再往下说，因他仔细思考，感觉这想法莫名，就不再言语。在经过书柜时，他感受到了封印的痕迹，那法力残留的余波仿佛一层一层地推开。俏如来警惕地盯着那精致的雕花抽屉，金色瞳孔里一点黑色蔓延，兽瞳凶恶，炸毛的狐狸正欲举手破坏，却被半途截住。
“无恙。”赤羽挡住了他的前行——看出了他的警惕，“是我的封印加固。”
“内中有物需要被封印？”小狐狸像是被摸了脊背，立刻乖顺下来。
“只是一点旧物。”轻描淡写，一页掀过。但疑窦却未化消。
在他进入时还剑拔弩张的氛围顿时少了一半，俏如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耳朵，余光瞥见了赤羽手上的书籍：“《波若波罗多蜜心经》，赤羽先生对佛感兴趣了么？”
“哈，只是多加了解。倒是你，似是对佛教颇有心得。”
这算多少心得呢？只是机缘巧合。
缘让他被恩人救下，被师父教导，缘带他走了万水千山，走到了东瀛……遇见了赤羽先生。
白狐似是感到有些局促，纠结地攥了衣衫。见此赤羽也不再多问，只是合上书，带着他走出这房中。
“不必拘束。”
白狐闻言，眸中闪了闪。
倘若不意克制，也许如今一切都会变改。

东瀛的冬来得迅速，不过几日，温度骤降，赤羽再次决定下山，此番却不再带上俏如来——冬日伊始，白狐便受了风寒，低烧不断，身体更显虚弱，术法无法解决，因此赤羽猜测是需要取药救治。
因此房内如今只剩下俏如来静静端坐在榻榻米上，桌上摆着几本经书，熟悉的青丘文字让他放松，暖手炉在怀里发热。忽然传来碰碰拍打的声音——有人在敲门。他裹上厚重毛茸茸被子，沉下气勉强使用了术法，感知到是普通人后，他将小被子盖过了头，挡住自己收不起来的狐狸耳。
门外人却正是他所知道的，那酒馆的老板娘。她见是俏如来开门，快速地说了些什么，但那些东瀛的话语在俏如来听来一头雾水，他只是愣愣地听着。见此无果，老板娘喊起了什么人的名字似的，叫了叫没有回音。她身上的脂粉香水味裹着雪的清凉，惹得俏如来打了一声喷嚏，只感眼前一黑，天旋地转，缓了片刻才稳住身形。
老板娘又着急地抓住他的双肩，对他说了什么，看着那一张一合的唇吐出他听不懂的字句，俏如来更是疑惑。她身旁站着沉默的青年终于出手抓住了她，劝诫似的，老板娘只能停下。她叹了一口气，对俏如来最后那句话被风吹得七零八落。那两人转身踏着雪往山下走去，那脚印渐渐也被埋没在风雪之中。

老板娘——神田紫一脚深一脚浅地踩进雪里，沮丧地呼出一口白气，那热气被风也吹得向后：“信之介大人怎么就这个时候不在家？”
她身旁沉默的人正是她前几月捡回来的恋人——至于这捡回来恋人的来历，如何成的恋人，便是长又长的另一段故事。她擅作主张，给他起了神田京一的姓名，那时候还捏着他的脸，美其名曰妇唱夫随。神田京一倒也不恼，随她去了。
她甩了甩头发，想要将凌乱的思绪甩出。这漫天风雪扑面，也让人有些寒意，神田紫忽然迎面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信之介大人！”
在此看见她实在意料之外，赤羽礼貌地对她笑笑，正欲继续前行，却不料被抓住了手臂：
“您上次问我的问题，我有答案了。”
赤羽回身停驻，静听那个他早已心内有定数的答案。
“……确实存在这样的人，从中原去而复返，且不止一次。”
“正是西剑流最后一任军师与我的先祖。”
她偶然之间才从家中的记录发现此事，百年前她的曾祖父母曾为西剑流中流砥柱，但东瀛彼时战乱不断，记录也残缺破碎，家中始终供有褪色的刀穗，令她心生疑惑。从家中旧物里翻找出一本日记，主人名虽不详，但据年份与叙述可猜测是她的曾祖母——读罢神田紫即可确定，多年前她的曾祖父，西剑流暗部首领曾跟随西剑流军师远渡重洋赶往中原，只为恩——什么恩，怎样的恩，却无叙述。
在接回丈夫的那一夜，女人提笔写道“能够接回，已属万幸。不知为他提心吊胆多长时间，才等到今天。”
也许是写下当时，夜露深重，此处的字迹甚至有些模糊。
神田紫有些困倦，揉了揉眼睛，再翻一页，只见书册中夹着泛黄的信封，其上唯有简单几字——
“あかばねしんのすけ様　亲展”*

*《波若波罗多蜜心经》
*“赤羽信之介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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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1-02-15 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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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1-02-15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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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锦被中裹着的人仍然不敢露出面容，只有被子盖不住的几缕雪白长发和那对毛茸尖耳朵昭示他的存在。赤羽信之介端坐在一侧，面对这逃避的小狐狸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垂眸看着那团被子。
“俏如来。”
听这声熟悉的呼唤，被褥抖了一抖。
“倘若是吾迫你，你不愿意面对吾，赤羽在此致歉，离去便是。”
“没有的事！”这时反应倒是迅速，“是俏如来愧对先生……”
他还是没有从自己窝的小小的温暖的壳里出来，像探头探脑的蜗牛，只有一小部分显露在外。赤羽叹了口气：“是吾临时标记你，要说愧对，也是吾愧对你。”
那双白色的尖耳朵像是也被融了的雪一样垂下，不知是失望或者是惭愧。总算愿意再出来一些——鎏金般的眼睛升起，眨也不眨地望着端坐的人。却见赤羽伸手来似是想要做什么，又裹着被子往后拱了拱。
“俏如来，不必如此。”赤羽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平稳，“只要你愿意，你吾之间无所变改。”
白狐终于愿意从那厚重的被褥里出来，但却不见喜色，他不敢再说什么，也不敢再求什么。俏如来想，现在就很好，已经足够好。停留在原地，远比坠落到深渊来得更好。他不敢再去要别的镜中花水中月，相逢是缘，离别也是缘，而离别总是有时，相逢却有无期。
会有离别的那一天，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俏如来只想再贪心一点。
见他终于出来，赤羽松了一口气，捏了捏俏如来的肩膀：“昨日临时标记后，可还有别的不适？”临时标记终究不是长久之策，在俏如来离开之前……在他离开之前，总要想到办法替他抑制。
“没有，”俏如来的脸酡红似醉酒，“只是……”
“只是什么？”
他没办法面对那关切的目光，也无法提出自己的要求，只是纠结地绞着身上披着的衣裳，把绸缎抓得皱起。俏如来偏过头去，抿唇不语，那只抓着衣裳的手却被轻轻握住了。
“俏如来，你可以放心说。”那声音诚恳而温柔，像一张网眼并不细密的网，轻轻罩在他的身上，却让俏如来不愿逃离，“这里只有你吾而已。”
外面早已不再落雪，因而寒意也更深，更凛冽。但就在这里，是温暖的依归，是俏如来贪恋而不敢留恋的温度。他挪动了一下，更靠近暖意的来源，颤抖着抓上了面前人的衣襟，轻轻搭在那宽阔的胸膛上。
“就一会，赤羽先生，就一会。”
雨露期平息的地坤会对标记自己的人产生难以抑制的依赖情感，渴望亲昵，亦渴望珍惜，是源自本能。俏如来想，这也是很合理的。他压抑太久了，就像将沉重的巨石压在自己的心房，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悸动与疼痛，压得他几乎要说不出话来。本能是好的理由，是他唯一能从这注定离别的情感之中获得短暂解脱的方法。他不敢说，也不想说，这情感太过青涩，也太过单纯。他的执念倘若在此不解，就只能寄托在这像梦一样的依偎里。今日俏如来不是寻恩的狐，只是雨露期后想要寻求安慰的地坤，只是一心一意单纯爱着赤羽信之介，再无烦恼。
在片刻后，年长者的手抚上他的后背，让拥抱又深了一层。
这样就够了，俏如来这样对自己说。这情缘稍纵即逝，只在此时此刻，天地间容得下这样一对露水情人。

“赤羽先生又要下山了吗？”
俏如来雨露期过去几日后，生活渐渐再回正轨，东瀛深冬时分下山并不明智，但一者神田紫之举足见她之急迫，倘若不多加解释，恐怕不明真相的她会做出不利于自己之举；二者为俏如来制抑制药草需在冬日采取，倘若错过，则俏如来日后离开东瀛，不免容易陷入危境。两者考虑，尽管深冬时分，赤羽仍是决定下山。
俏如来立在玄关，不安地攥紧手中的琉璃念珠，厚重的裘披在身上。密而长的睫毛颤动，盖住了鎏金的眼睛。
“不必担忧。”赤羽伸手将他揽进怀里的动作自然得仿佛无数遍——这几日为安抚他，两人几乎从不分开太久，偶尔分开片刻，是要更为亲昵才能平息他的不安感。这娇纵导致小狐狸已经习惯了那温度，连身披的裘也是赤羽常穿。即使考虑如此周到，此番离开，也花了一些时间，俏如来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赤羽，目送离开。
他身上的裘还残留着体温，俏如来将自己彻底埋进其中，痴痴地望着庭院的一片白。

待赤羽到达山下居酒屋，已是夜晚，灯火明灭，街头却无几人。风雪交加，吹得门前灯笼摇摇欲坠，他踏入居酒屋，卸了一身雪，迎面便见那日在神田紫身旁的沉默男人，长相英俊，灰色眸中难以辨明情绪。柜台旁忙碌的女子抬眼看见他，几分恍惚浮上来，但迅速沉下来：“信之介大人。”
今日居酒屋人客不多，零零散散，最近处两名男子正在饮酒开赌，其中一人笑得灿烂，显然是赢得多了。另一人则有些阴鸷，身着深黄色狩衣，不情不愿地将钱币拍在桌上。
“哎呀！师兄，我人称赌场鬼见愁，百战百胜小郎君，输给我，你不亏啦。”
这少年有些吵闹，给这沉寂的居酒屋带来几丝生动，几位远处的客人也跟着笑了，探头看向他。
“信之介大人，不曾想你今日拜访。”神田紫斟茶，“喝杯热茶吧，天太冷了。”
赤羽犹疑着，不知如何开口，一杯热茶下腹，浑身暖意腾腾：“老板娘。”
“多谢你。”
“何必说这呢？”紫以手掩唇，笑道，“这也是先祖所托。”
那日记在最后，写道必须将信送到信之介大人手上，就在这之后，再没有任何记录。不知是遗忘，抑或是丢失，尘封百年的秘密，最终竟物归原主。
她对赤羽信之介长久存在，却有了几分自己的猜测。
“并非物归原主，”赤羽斟酌着，“这封批信，原本的收信人是我的同族。”
神田紫擦拭茶杯的手顿了顿，又不露声色地继续：“是吗。”
赤羽家族确实长久以来，都是东瀛声名显赫之族，尽管多年前落魄，但近二十年来这位新的赤羽家主再出，头脑惊人，且手段雷厉风行，在东瀛商界掀起一番风云。听闻是赤羽旁支的族脉过继，但此等手腕惊人，也丝毫不逊于原族了。在这几年，赤羽家主言自己身体不适，将产业分托给自己的同宗，便隐退山林。
这位同族，想必便是百年前的西剑流军师，赤羽一族最后的荣光。只是未曾想到，两人的姓名竟是同一。
神田紫心内思量过后，便笑道：“但也算有始有终。”
“确实如此。”

书房内有声响。
俏如来警惕地从门口张望，书房内中无其他异样，他闭眼感受到了阵阵波纹后，向着那方向而去。
雕花的抽屉开始躁动，仿佛要挣脱什么，俏如来沉稳念出咒语——
那抽屉缓缓地打开，俏如来正想再次封印，却被内中之物惊得睁大双眼。

08
俏如来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纸张取出，最底下那张赫然画着一人，白衣白发，眉目清俊，额间火红印记——
是他自己。
俏如来一阵恍惚，那些纸页经历岁月久远，已然变脆泛黄，连笔迹也有些模糊。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读了起来。
“赤羽先生：”这显然是他人来信，但最后署名，让俏如来感到天旋地转：俏如来。
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任何丧失记忆的可能，青丘狐族从来记忆超凡。
第一封批信，是一封报平安的请求，道是他两人一别以后，经历地门之战与魔祸，却不见赤羽音讯，俏如来方才有时间便提笔写下这封信，关注伊的动向。
他并不记得自己经历过这些，俏如来头痛欲裂，却什么也无法想起，这内中所讲事物，对于他而言都是全然的陌生，好像另一个世界存在另一个俏如来似的。
而后却是一些经历，海境，道域，仙界……仿佛他在跟着这个俏如来游历，跟着他走遍河山，俏如来感到自己的思绪仿佛乱麻，被打散打乱。每一封信，道是信件，却又像自说自话。临了最后，便是一句：赤羽先生，如今安否？俏如来时刻关心先生，望先生早日回信。
不难猜想，这信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仿佛石沉大海，那个俏如来一封一封地写，却每一次都荡不起涟漪，像将希望捆在大石上，一块沉到了东瀛的海里。俏如来再翻，终于开头变改了。
“赤羽先生，终于得到你的消息，俏如来十分欢喜。”
对于这个俏如来而言，动荡时有，回信亦难。但此时他却不再说起自己游历所见，他说今日月圆，风轻云淡，不知赤羽先生是否也共看一轮明月呢？他开始回忆，回忆某年中秋，他又说，月亮本身也许并不散发光芒，只是将光给了众生，自己只留下黑暗。他又说，自己收了一个弟子，性格温和善良，他问赤羽自己是否变了，他像照镜子一样看着那个孩子，而自己步步深陷。他说父亲已过世了，世所敬仰的史艳文最终也还是英雄迟暮（此处也让俏如来疑惑，伊的父亲史艳文仍在青丘）他讲的越来越零散稀碎，直到最后他不再讲述现况，只是在讲过往。那些信笺中的字字句句，俏如来都感到莫名锥心的痛苦，好像那每一句都呕心沥血，是字字带着针扎一样的疼痛。他虽然没有经历那个俏如来所经历的一切，却感到自己踩进了难以摆脱的泥沼，只能被沉重的压力与深渊的引力吸得向下缓慢沉沦。
他在呼救，俏如来直觉，那是溺水者最后的呼喊。但每一封信总是越来越绝望，像是缓缓地滑向深渊。
翻到某张，戛然而止，开头变成了“俏如来”。
他屏住呼吸，看起了那最后一封批信，只是这信寄件人不再是东瀛彼岸。
“俏如来：
近日的信，你依然无回。吾已忘却了这是我寄出的第多少封没有回信的信。
吾时常抱有希望，然而吾已垂垂老矣了，倘若不是如此，吾便会即刻出发，到中原，到正气山庄探视你。”
寄信人道自己此时病重榻上，这几年来，梦见很多，他梦见自己在西剑流征伐杀戮，梦见与敌人不死不休，梦见与各路智者周旋，却从来没梦到在中原的那一年。
彼此都有太多的责任了，那信上又写，多到几乎容不下那短暂的一年，像易逝的露水，哪怕彼时高压层层，九曲连环，却也不改相互依靠之安慰。是再寻不得的温暖，也是再求不得的馈赠。他很思念俏如来，却知道自己和他都不可能放下自己肩上担着的重担，他们隔着何止一片海，他们隔着千山万水，纵有通天能为，却无法再度相见——不是不愿，却是不能。
连梦里都不能。
“……但近日吾梦见你了。”
梦见在那月光之下，清晖洒落，他像一尊玉做的佛，眉目之间是温柔与慈悲，像多少年前初见一样惊为天人。一身袈裟上干净明亮，而不染血与尘埃。
“吾问你，你在哪里，你却不回答。”
每次这场梦境，全都以那抹月光消散作为结尾，让他从梦中惊醒。他问你能回答我吗？俏如来不由得想这个问题，已经在多少封信中问过多少回，才能让写信的人如此之重地下笔，留下至今也难以磨灭的痕迹。
他已经油尽灯枯，才留下这样的信吗？在生命的尽头，烛火慢慢地将最后一点红烛燃烧融化，而赤羽信之介的梦里，又梦到了故人。
“倘若吾死，是否就能找到答案？
俏如来，吾一生戎马，一世算计，却算不出天命如何，只能豁尽全力与天与人斗。到如今却也再无争夺的必要，吾真希望，能再见你一面。
赤羽曾说过，无论如何，吾将是你最大的助力。但是是否是吾食言了呢？
黄泉路上，亦不知是否你能等吾一程。若有来世，惟愿彼时四海靖平，吾能与你再相逢于春日花树下。
永别了，再会，俏如来。
明德十年五月十六
赤羽信之介”
他颤抖着将批信放回，只是那样看着抽屉里的那副画，不知不觉间竟感到两颊湿润，泪水滑落。俏如来像感到寒冷，更将裘拥紧，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下。他哽咽半刻，竟是连哭泣也无声响，电光火石间，沉睡的记忆被唤醒，他像是被潮水般涌来的记忆淹没，几乎无法呼吸，念诵佛经的温柔声音，远山钟声，桃花满院，水滴落下，寺门缓缓关闭，破碎的记忆渐渐清晰，最终拼凑出了所有。
俏如来将抽屉再度封印，清秀脸上满是泪痕。他喃喃道：
“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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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1-02-15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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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赤羽回到时，感到俏如来情绪异常低落，不做他想便将小狐狸抱紧。离开实在太长时间，依赖心强的地坤确容易感到不振。他安抚着小狐狸，像是顺毛一样抚摸雪白长发和后背，时而吻吻额头，希望能让伊感到舒服一些。
而定神一看，赤羽方才发现俏如来眼尾嫣红，仿佛刚刚大哭一场，又像是因为太过困倦而双眼微阖，更心疼地握了握他的手。
两人都不觉这是越位的亲昵，只是不约而同地归功于本能。俏如来抬眼看向赤羽，放任自己任性地窝在他怀里。
“困了吗？”
俏如来小幅度地点头。
“那就睡吧。”赤羽抄起他的双腿就要把他抱进房内，俏如来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又不再言语，闭上双眼沉默着放纵自己享受这最后的温存。
他不想，也不敢说。他需要时间去面对，在那之前，只想逃避，将自己窝进安全的不会受伤害的所在。白狐悄悄地将自己埋进了暖融融的毛绒尾巴里，让自己从那现实的寒风中挣脱半刻。

“师兄。”安倍博雅戳了戳身旁的人，低声道，“那人不对劲。”
“不用你说。”
正是在居酒屋赌酒的两人，年少者名为安倍博雅，乃是安倍晴明之后裔，日本天皇的近亲氏族；年长者则为出云能火。他二人乃是安倍流阴阳师，刚拜别师门外出云游修炼，到此地不过几日，在居酒屋，立时感应到了强大而被刻意隐藏的妖气。妖气来源正是那萍水相逢的英俊男人。
“那怎么办？”安倍博雅嘟囔着，阴阳师自古以来与妖便是不共戴天之仇，自祖上安倍晴明起，世世代代的阴阳师皆旨在降妖伏魔。但这样强大的妖，极有可能修炼千年，两人不过云游至此，尽管有所小成，却火候不足，能否应对，亦是一个问题。
“老板娘！”出云能火将酒杯扣在台上，引得神田紫提起酒瓶而来，趁她斟酒，安倍博雅趁机问道：“漂亮姐姐，方才那位与你交谈的先生是谁呢？”
少年人的眼神真诚，忽闪忽闪，神田紫笑着调戏一般捏了捏那软而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是我的一位常客，名唤赤羽信之介，乃赤羽家族如今的家主。”
“那他是住在附近吗？”安倍博雅兴致盎然一般，“这般声名显赫之人，住在这样的小镇？”
神田紫噗嗤一笑：“不，他住在附近山上，已隐居多年了。奴家也是多年前某次为他送酒，才有机会得知他的住处。”
出云能火打断了二人交谈，撂下几块钱币，感谢她后便拽着少年要离开。
神田紫虽是疑惑，但也不做他想，便收下了。
二人回到客栈，安倍博雅从袖里掏出黄纸，飞快地用手指写了几笔，立时其上符文毕现，光芒若隐若现，他挥动宽大袖摆，低声：“去！”
道符仿佛被燃烧那样自下而上变得焦黑，最终变为粉末。
“冬季大多妖精不会愿意离开巢穴，”出云能火踱步，“我们必须等。”
像被针扎破的气球那样，安倍博雅泄气地躺在床上：“可是我们要拿他如何是好？”
下一刻就被敲了头壳，少年捂着脑袋哎哟哎哟地叫唤，他的师兄恨铁不成钢地又拧了他的脸颊：“出门在外不要说我是你师兄，一切先通告师父再说。”

“赤羽先生，”俏如来合上书本，认真地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倘若我找到了我的恩人，该当如何呢？”
这问题问得突兀了些，赤羽犹疑片刻：“自然你是该去找他的。”
“那倘若明年约定之日我未找到恩人，我也应当离开吗？”声音有些颤抖，俏如来问得自己也惊怕了，在问对方，也在问自己。他进退维谷，在重重疑虑与不安中，找不到自己前行的方向，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而他却总贪心地想要得到所有。
那琉璃似的眼涌上泪来，让赤羽一时无所适从，只能轻轻拭去，却又无济于事，只是令泪水掉得更多。他叹了口气道：“俏如来，寻恩不是你所执念的吗？”
这一语惊醒梦中人，俏如来捏紧了手中的琉璃念珠，从胸腔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在克制什么从心内吐出。
“……但若你愿意，赤羽信之介之住所永远欢迎你。”
“我明白了，多谢赤羽先生。”

10
冰雪渐渐消融为水，潺潺流淌而过，春日再临，枯败的草木再度抽条，几点嫩绿点缀在庭院各处。俏如来的衣裳也换回原初所着的僧衣，仿佛一切回到原点。
在雨露期彻底过去后，两人之间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赤羽家族的几位探子相继到访，将所探听的消息如数回报。
“俏如来？”察觉听者无心，赤羽挥手让手下离开，再呼唤几声，才让沉浸于自己思绪中的人反应过来。
“啊，没事，抱歉。”
那闪避的目光与落寞神色，实难让人认为其中毫无问题。窗外的枝头零星几粒花苞，成了庭院的几分生气，俏如来侧头望去，询问：“赤羽先生，那是什么花？”
“樱花。”赤羽随着那目光看去，近日春日变化无常，催得几支早樱迫不及待地出头，“如今并非它们最好的季节。”
“是吗。”
“樱花稍纵即逝，故亦要珍惜花期，才是紧要。”
沉默着的人只是呆呆地望向那未完全盛开的花树方向，木然地任凭自己落泪而不再言语。
他能够体会那天各一方，生离死别的痛苦，能够明白那个俏如来为何在信中总是讲琐碎事项，也能够明白为何那个赤羽信之介会在生命的尽头，也要豁尽全力去诉说——因他有了与伊相同的情感。然而俏如来不能说，也不该说，只能沉默地任由这日渐生长的感情在暗地里扎根于他的心里，汲取养分，这便是他的极限——这无言的爱，终究不能像花那样绚烂绽放。
这花从未有过花期，只是他一人观赏，最后也只有他一人珍惜。

平静的村落，今日迎来一位女客。白色面具掩面，但从下半脸的线条，可看出是一位容貌秀丽的女子，利落造型似是行走江湖的浪客，怀抱刀刃，刀柄上却能刀穗不动。踏入客栈那一刻，众人纷纷为之侧目。而在客栈大堂等待的出云能火似是意料之内，恭敬地鞠了一躬：
“大师姐。”
“师父仍在闭关，你之所言，由我处理。”女子挥手，“老板，两坛酒——出云，对我描述状况。”
出云能火正欲开口，又听女子道：“安倍呢？”
“怕是在外玩耍了，”出云无奈叹气，这小师弟实在一点不让人省心，这几日日日不见踪影，问起时又含糊其辞。女子点头，示意他描述状况，藏在桌下的手则暗暗运势，以术法感应起附近的法力范围。
感应半刻，她便倍感疑惑。
“出云，天丛云剑呢？”
“一直由安倍携带。”
天丛云剑之重要，安倍博雅绝无可能不随身携带。而她刚刚感应到的方向，以及在那方向汇聚的巨大法力，她起初以为是大妖设下的阵法，但……
女子立刻起身离去，风中唯留刀穗上铃铛飘扬的叮铃作响。

书房内烛火仍明，赤羽端坐着认真阅读，忽然道：“来了又何必不言不语就走呢？”
门旁露出的一小截白色尾巴抖了抖，但没有进来的意思，只是安静地待着。
“进来吧，俏如来。”赤羽脸上浮现几丝笑意，这小白狐的个性仿佛始终不能改似的，“还是你要吾去将你抓来？”
再不进入，也得进入了。小狐狸蔫蔫地回答：“还不知赤羽先生竟是这般。”
“哦？吾是何般？”赤羽放下书册，站起身来望着俏如来，稍稍弓下身，两人鼻尖轻轻一触，俏如来便似应激反应似的往后退了几步，双手捂住嘴，像被欺负了一样。
又不肯开口了，逗弄这小狐狸当真要费一番心机，先抓住偷偷摸摸的狐狸尾巴，再拖过来揉弄，才能让这胆小怕羞的狐狸放开一些。赤羽不由感慨是否青丘之狐都是这般含蓄，又想想自己东瀛的狐，好似也没有什么资格说道。思及此，赤羽好气又好笑地用折扇敲了敲俏如来。
“你可以在吾面前再坦率一些。”那手轻抚俏如来的发，却又戛然而止了。
“赤羽先生，还是早些休息吧。”
低下头去，赤羽看不清他的神情，自然也看不见那双鎏金眼里的不舍，悲伤，与无奈。那暗处垂下的一滴泪，打湿了榻榻米，却又很快消失无踪，只留下这一瞬。
那来自于雕花抽屉的波纹消失了。
夜半时分，一片黑暗，天幕只见星点依稀，俏如来停在门口又伫立了片刻，便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他知自己已经在心中无法自拔，只能强硬地用现实分割而迫使自己前行。那执迷不悟，是他的错，也是他的业，是他无法放下的恩，是他心心念念的另一份情。
当下离开，是他唯一能够想到对自己，对赤羽先生，最好的结果。
不再回首，不再相遇，就如同信中那两人——天各一方，永难相会。
他缓步下山，却不见在庭院处伫立的那抹人影，一声长叹。
安倍博雅将最后一件法器布置完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伸懒腰时骨头咔咔作响：“唉，好累。”
他感应到的比师兄更深一层，那妖既是千年大妖，身上却带着另一只妖的细微妖气，这山中所住绝不止一只，甚至可能妖魔成群。安倍博雅只能祈祷，运气好一点，遇上自己能应付的妖怪。
已渐渐到了日出时分，天边黑暗隐约变得模糊，浅光缓缓浮上，染得几分白。符文沉寂，法器不动，安倍博雅蹲在树后，百无聊赖地捧着脸开始在地上划动，几条线形成格，叉、圈、叉……
一声铃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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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1-02-15 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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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安倍博雅立时警惕地抬起头。
又一声铃响。
侧耳倾听，虽然声响细微，但衣料曳地的索索声仍是被捕捉到，几丝妖气隐约浮现。只见一白衣僧者头戴斗笠，斗笠边缘白纱覆住面容，模糊不清，但依稀可见那人清秀脸型。安倍博雅额上密密汗滴，他深吸一口气，将身后的天丛云剑抽出，开始驱动术法。
只见地上不明符号现出，连成一线，金色光芒闪耀。定于地上预先布置的法器立时开始颤动，阵法符文旋转，瞬间重如千斤的压力压在俏如来的背上，迫使他咳出几口鲜红。勉力运转体内法力，却仿佛经脉受阻，更感压抑，像是鞭子用力抽向他的脊梁，打得他皮开肉绽，疼痛难当。化形也再维持不住，四尾狐真身现，层层枷锁拷在他的身上，无形锁链锁住他的双手。只见一人提剑跃起，一手持剑一手抽符，剑芒锐利，剑锋所指，只听一声喝：
“伏首吧，狐妖！”
阴阳师御剑，天丛云剑锋锐不可当，一路穿破空气，剑似箭，誓穿破眼前一切障碍。白狐强忍痛苦，催动体内术力形成结界，未及完成，那刹那剑锋直来——
“铛！”
天丛云剑直撞上那如烈焰的刀刃之刀身，刀身被轻轻一挥，将安倍博雅震出数十丈之远。火焰燃烧般的热力，安倍博雅紧握手中符咒，紧皱眉头——是最不想遇到的敌人。
长袖翻飞，大纹上的凤凰图腾更显耀眼，赤羽信之介双手握刀，奋力一击，竟将法器尽数震脱地面。顿时草木摧折，落石翻滚，阵法被迫中断，那些无形锁链一松，白狐脱力一般跪在地上。赤羽以刀撑地，吐出几口血红——以从前为俏如来施下的同生术法作为媒介，替俏如来扛下了绝大部分阵法的伤害，然而这阵法实在太过强硬，余波也足以让俏如来身受重伤。
兽瞳竖起，通身火焰。安倍敏锐地察觉到杀气，只见红发的俊朗男人不复初见的游刃有余，仿佛那火也烧到他的心里：“你，惹动吾之杀机了。”
俏如来化形再回复，撑起身来正欲开口。却只见那身影迅疾冲上前去，密而急的进攻仿佛滂沱大雨，攻向安倍。安倍虽是惊惧，却无退缩，强力以天丛云剑对抗那柄霸道的刀。刀剑交接，一声轰鸣，安倍博雅伸手欲施展咒术，却被先一步压制。刀来得快，来得急，剑却也不畏，声声击打，阴阳师渐感体力不支，借力打力，反手一握天丛云剑，将自己弹离一丈。
此时安倍身上原本洁净的狩衣也染上了血红，血在不断流失，苍白的脸却不改坚定神情。紧握天丛云剑，他正欲反击，却只见红发男人箭步而上，刀上附有的火系术法被唤醒，烈焰包裹刀身，散发热意：
“朱雀天火！”
那柄刀就此冲到眼前。安倍举剑欲阻，却感到烈焰焚烧一般，一刀砍下后，剩余的只是难以压抑的痛楚，胸前被划开一道狭长伤口，血止不住地流。他头晕目眩，却依然用剑撑住自己。那杀气未曾消散，他却已经没有能为再挡下一击，在下一次攻击到来之前，他合上双眼。
“朱凰蚀焰！”
“赤羽先生小心！”
一声清脆铃响擦过安倍耳边，他侧目只见一缕粉色长发飘扬，身后之人将手扶在他的背上。逆刀刃挡住那来势汹汹的攻击，安倍也被一把甩离战圈，被后面的出云能火一把扶住。他模糊之间，看见那粉色的长发以及浪客一般的打扮，喃喃道：“师姐……”
樱吹雪输力于刀正欲震开，却见眼前之人巍然不动，惊讶于此妖妖力之强大，经受如此的攻击之后仍能彪悍如此。她一闪身躲避那凶猛攻击，又欲一刀砍下，却被护身结界弹开——她的刀不如天丛云剑，始终不够力量劈开。樱吹雪后退几步，稳住身子，将逆刀刃插回刀鞘。
“你的刀穗。”赤羽也收起刀，兽瞳虽是消失，浑身的气势仍是凛冽而威胁。
“是家师所传。”
“你们是安倍流的。”这不带任何疑问，而是笃定，“但吾并非你们可针对。”
樱吹雪闻言却并不讶异，她在赶来路上，心中已有答案。她作揖道：“先生，师弟不懂事，给先生添麻烦了。”
空气中弥漫的火焰气味渐渐退散，樱吹雪从袖中掏出一绣工精致的锦囊：“为表歉意，此内中有不少丹药和珍稀草药，吾双手奉上，还望先生海涵。”
赤羽将锦囊收下，紧紧攥在手中：“不可再来。”
他百年前与安倍流之人就已做下了约定，互相不干扰对方。如今之误会安倍流虽是理亏，但赤羽只想尽早将这三人遣送离开，免得再增变数。
樱吹雪再行礼，便带着身受重伤的小阴阳师离开，出云能火背着伤痕累累的安倍博雅，三人步伐缓慢，却不曾回头。但那赤色身影依旧伫立，凝视着那三个人影渐渐变小消失，才最终松了一口气。
随后，便是一片混沌，只能听到一声焦急忧心的呼唤，与踉跄奔来的脚步声。

12
湿润而有些凉意，柔软的布料轻而缓地擦拭。水声，被扭拧的毛巾，以及虽是刻意却依旧能听到的在榻榻米上行走的声音。一片黑暗渐渐被天光刺破，赤羽信之介缓缓睁开眼来，身旁却是无人，他坐起身却感到肩背仿佛被强撕开，筋骨仿佛破碎，发现自己上身不着衣衫，但几卷绷带歪歪扭扭地绑着他的伤处——阵法冲击的伤痕以及安倍造成的剑伤。他左右看看，又见自己那被战斗弄得有些破损的大纹，披在身上正想站起，身后传来一声呼唤：“赤羽先生。”随后是急促的脚步声，俏如来摁住了想要起身的人。
醒来第一次见到俏如来，他惊觉那眼睛里布满疲惫，有些失神，眼白甚至有些许红色血丝。俏如来熟稔地将盆放下，将水中的毛巾拿起又拧了拧，回身正想再次擦拭，却被抓住手腕挡下了：
“你看到了。”
这一问问得笃定，仿佛一棍敲上了俏如来的脊梁，疼痛难当。思绪万千，却不知如何回答，俏如来只能侧过头去，但没有挣开手腕的意思，只是缄默不言。
“那你之离开，理所当然。”
他是在感应宅中事物时发现封印被解除的，当他打开那个雕花抽屉时，零散丢入的书信昭示着阅读者的心慌。赤羽信之介仍有些后悔，他在看到那副画与那些信以后，回想那个梦魇，心中就已经有了猜想，但却无能证实，加之心中有一股莫名的不舍，因而刻意隐瞒了俏如来。在看到神田紫送来的最后一封信时，才最终确定。但这事实实在太痛，也太难了。他不愿看他痛苦，哪怕这痛苦是注定。一年之约未到，等到俏如来即将离开之时，再行告知，也为时未晚。赤羽信之介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无论如何，他的私心终究是被发现了，而小狐狸也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他。
他握着那纤细的手腕，想要再将几乎要流泪的人拥入怀中，却只能勉力运使术法，一封信出现在了手上——正是神田紫送来。
“俏如来，最后一块拼图。”他不舍地松开手腕，递给侧头的人，“看完你会有自己的答案。”
静默无声，半晌，是低声抽泣。
这最后一封信实在太过沉重，那个人再也无法前行，将自己的生命留在了一个新春，那年年号换了，一派气象大新。人们欢天喜地，对未来一片憧憬。而就在这样的尘世喧嚣中，他安静地写完了这封信，而最后走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他说，几个月前救下了一只白狐，放归山林后梦中竟出现了这狐狸的声音。如此诡谲之事，当为奇谈。但又或许只是他自己的内心最后再给自己的暗示与挣扎。
“但这人世如沼泽，我只能沉落。”
“东瀛的春又是如何呢，只叹我今生无缘得见。”
“在这生生世世轮回中，你我会相逢吗？亦或最后擦肩而过呢？先生，若有轮回，我愿与你再相逢，彼时你我皆凡人，相遇于春日，共赏一树繁花。”
“永别了，再会，赤羽先生。”
“明德元年二月”
“俏如来”
眼泪止不住落下，俏如来的心仿佛被无形的手捏紧，狠狠地似是要压出血泪。他无法再想，也无能再想，这样沉重的枷锁，这样永恒的执着，他读得懂又读不懂，只能放任自己为再一次生死离别而痛，为彼时未知的永恒诀别而伤。天劫降雷，瞬间神魂俱灭；缘分消逝，却是久久神伤。
“不必自责。”那熟悉的温暖怀抱又一次笼罩了他，俏如来伏在那肩上，哽咽无声。

一场长久的梦境，但俏如来并不记得自己在梦中梦了什么，只感到手中握有的余温渐渐消散，只是温柔地停顿。渐渐转醒时，他坐起身来，睡眼惺忪地走到厅堂。门被推开，早已坐在那里多时的人背影彷如松竹挺立。
千万花苞昨夜如受感召而绽开，雪白花瓣*随风摇曳，若有似无的清香萦绕风中旋转。春寒料峭，花却压得枝也沉重。几丝寒意被春风拂来，吹得念珠也扬起，圆润珠子发出碰撞声。两人缄默不言，俏如来只是安静地坐在赤羽身边。
“赤羽先生，你为何能……找到我？”
“俏如来，吾无时不刻不关心你。”
施下同生术法那一刻，连赤羽信之介本人也未曾知道会有这样的回响，术力相互交融彷如水滴入河流，缠绕而生成的结印将两人拉到了前所未有的接近——无论是精神亦或是空间。他在屋内静坐决意放手时，心中的苦楚究竟是自己而生还是对方而起？亦或是两人共同的情感，催生出这树繁花。
“你准备回中原吗？”终于发问，却多了几分犹豫。
“花开得真好。”
答非所问，却藏心意。俏如来垂眸望着手中的念珠：“他不会希望我继续这样的追寻。”
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有所暗示。
“那你想要往哪里？”
他抬眼望向身旁的人，那双眼睛是一如既往地温柔，但俏如来时至今刻才发现那里面本来就存在，却一直没有被他看见的情——因他的逃避，因他的脆弱。
纵使再美的花，合眼不观，终究会错过花期。
“我的前路已在这里。”他第一次抓住那个人的手，正视那双眼睛，蜻蜓点水一般吻上而不再说未尽的话语。
只在这春日花树下与你相逢。

end

*重瓣樱在刚开的时候是白色，晚樱才会变成粉色，是由于天气骤然变化才会开放，初开时间大概是3月中下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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