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3.17 【鶴卻】夜舫聽琴本宣，37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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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shi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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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5)

樓主發表於: 2020-10-15 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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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7 【鶴卻】夜舫聽琴本宣，37F

《夜舫聽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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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前作《半生離合半生緣》同個時空背景設定
http://www.36rain.com/read.php?tid=144017
除第一章是回憶
第二章開始是接著前作之後的時間

徑路由江邊而過，蜿蜒過蘋草蘆叢，岔出了黃土龍蛇往江水游近。季末未雨，黃煙漫過徑緣白灰圓石。卻塵思信步走過疊沓卵石，目截下幾粒滾遠孤點，彎身拾起一粒頑石，行至靜波淺湧江邊，踏至江浪濺濕的河床上，奮手向江心目盡寂鏡扔去。

灰白的圓石，噗通的一聲墜進煙綠染白的江心，天色漪漣波起又默聲，吞石入水後又復靜湧江靜。

流面江水推來一撇泛黃的光點，在這晝夜交際燃起初燈，在碧綠江底亮起微光。

卻塵思望向光點來處，暮色在遠遠上游，華燈陸續點上處淺淺泛起，幾筆扁舟在葉葉畫舫間打起燈籠穿梭，隱約鼎沸嘈雜聲順著江水流來，幾只敗壞的燈籠落進水江，浸在水流中划離燈紅酒綠的遊人戲玩水坊。

煙雨白江已被藏青深天吞噬，戲坊燈火輝明，橘紅火光一籠呼著一籠，熒熒灑著墜塵黃亮月明，好似燒得滿江驚天。璀麗花火天散幾巡，幾只暗木畫舫緩慢地駛離水坊，曳著短筆光波，獨往茫茫江水而去。數聲酒詞巡過，畫舫裡叮噹響起短迴琴聲，撫弦幾許擦音，斷吟金縷徐撥點指，長長拉起片羽吉光，如星夜墜雨又如火螢煙籠，恰似音火星煙四散，朗朗放揭紅江花夜。

琴聲點點錯落，綴語琵琶三五弦過水起漪，遠江迴音巡燈紅左落，近水船樓廳琴穿耳，撥挑弦起似都撫在心尖，震得聽者無不齊音行恍，游魂飲江追流，隨弦音陣陣凌盡濤水江底，卻了無聲塵音，絕思而返空城。

縱是燈火輝煌滿江，亦遮不住寂沉夜色。
是時候歸返居處了。

卻塵思自岸邊站起身，不覺衣襬已被襲波江水浸濕，鞋襪也吞成一池小塘，俱是黏在腳心咕吐著水沫。
佛者倒也隨性，走了幾步路便踢落僧鞋，褪下及踝白襪，拎在手上赤著腳踩著煙塵泥路，橫過漫山秋黃枯草，伴著縈繞心底的琴弦靈噹作響，引著月下剪影回到他半山腰上的竹木小居。
就著月光沐浴更衣後，卻塵思拔起髮簪，拆下了髮冠髮帶，傾身要吹熄燭火時，才發覺根本燭芯未燃。他輕嘆了聲想著，真是活太久了，挪正了前夜被他睡歪的方枕，霜雪似的月光流過被榻上的曲摺，似是欲伴佛者入夢。
卻塵思躺平了身閉上了眼，江畔流華錚朗樂音又在濛暗眼間光火連天，恍惚睜眼卻只見滿室蔚墨沉夜霜雪。
這晚秋夜色總令他熟悉，夜深驚醒時，這般闇藍沉夜總令他又不覺入夢安睡。
但他不記得是為什麼了。

今夜也同以往，卻塵思在一片夜色中驚醒。

奇怪的是，眼下卻不似在他靜謐的臥室裡，亦不像是在居處外的山腰，反倒聽見微風興波陣陣，琵琶錚弦挑撥著低沉古琴悶響，奏起江上朗月清風，隱隱壓著嘈雜沸語人聲。

滾目所視均是橘暖映影，亮晃晃地扎著眼上皮瞼，睜眼竟是身在江上畫舫，樓宇似的木構簷瓦掛著各色熒黃燈籠，儼然畫著一幅幅四時歲季江人山景，打著浸滿夜色的暗紅木柱橫梁半面紅光，迎著形色華服遊人來訪；亭宇左右橫亙雕梁垂著一道道暗色繡錦，蔓地拖曳兩舷船甲，劃開了舫廳內外，臨宴聽賞者錯落廳內或站或坐，自廳外船頭遠遠望得見船尾那頭的廳台上，齊整排擺著琴鼓琵琶，琴邊擱著幾把黑管不知是笛是簫，琴師樂者尚未現身，賓客兀自談天飲酒，三兩紅衣羅裙女子端著杯酒來來回回，雖是忙得不可開交，身段一偎一仰卻均是優雅往復，柔身似水。
卻塵思不曾來過這樣場所，更不知為何會身在如此境況，竟也不覺有異。比起思索為何在此，他想得更多的是那廳上不知稍後奏曲為何。

忽地喧囂自遠處序次沒止，卻塵思自沉夜靜江回神，只見六位樂者不知從何入廳，衣著顏色各異，女樂師皆著淡色輕紗長襬纖裙，男樂師則一身暗色緞錦長袍，掃過琴架凳腳的白羅衣襬揮開黃紅燭影，隨樂師坐定隱沒進袍底。
鼓沉乍響，畫舫通廳徹底沒了聲息，過絹微風都嘈擾了掛簷畫籠，卻塵思也不住地屏了息，捏緊了手上佛珠串，生怕珠玉磨捻擦出了聲息。

[ 此帖被ushiku在2022-04-30 18:1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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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5)

1樓發表於: 2020-11-08 0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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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舫聽琴 1 - 續完

四聲竹板敲過，輕緩鼓聲伴幽幽琵琶清響單奏，震音砸耳，弦播覆骨，似是沉衣後應繃跨穩步，牽起曼舞佳人婉臂纖羽翅展。隨之笛韻聲聲如光踩踏，灑落佳人迴身衣綵旋花，轉著花舞光弦流淌汘汘樂音，漓眾浸蔓音雨而不覺風輕雲過。忽地流雲群霧積雨昇起，折散笛語迷光，川滾入江波如煙，只陣起雨點江瀾無聲。
霎時陣鼓如悶響日雷，先喚笛簫驟打雲波，召令琵琶琴箏傾澆煙舞，捲起滿江風雨洪洩入海，剎那六器齊響，笛聲嗚然奏海鳴浪，聽者無不驟感大浪衝襲灌頂沒座，恍被沖出了夜游畫舫，逆江流而奔岸擱末。擱淺上岸登時緊接踩舞戲河光影，邁開濺水步子踏花江上燈影，朝那天湧月色奔舞，奔向月明天白。
笛鼓琴音頓抹了聲息，隱入了樂師收指下，晃在樂器面上的疊影。方才在席間來往的三位羅裙侍女捧著嵌貝雕花木盤又上一輪清酒，幾位賓客樂開了懷，往盤上就塞了幾枚銀子，侍女也不落禮數，恭敬的行了禮才退下。來來回回有些遊人起了身，在舫樓外舷內廳間，或觀江上月色，或賞弄起梁邊上掛著的五彩燈籠，三三兩兩的兀自聊著天，自卻塵思身邊逕行而過。舫上遊人似未看見卻塵思一般，無人奇怪何故有僧人在此，也未有人駐足搭話，但也都繞開了他，像是看見了他在五彩燈籠下圓晃疊巒的重影。
卻塵思只道興許是他周身就繞著一股不容靠近的氣氛，興許是他形單影隻顯得涼薄孤寒，他人見了八成猜這人不知是來買醉還是來江上尋短，若是搭了話也只會吐出些掃興話。他搖了搖頭想晃走這些念想，側著身溜過人群，找了船舷邊上空處待著，免得礙了人的路。正觀著舷外江影，船尾處突有一撇人影，自舫樓上無聲躍下船甲，落在木甲板地竟絲毫無息、波瀾不驚，若不是卻塵思眼力極好、內力極深，恐與他人一般毫無發覺。只見那人抖了抖衣袖，撐肘依往舷邊，打起腰上不知何物，見一葫蘆凌空飛起，在夜色裡翻了幾圈，穩穩落在他手上，仰頭便是將葫蘆就嘴一飲。
想來是酒吧。

為何他會知道那是酒呢？卻塵思不自覺的想到，但說起葫蘆裝酒也是正常，何況那豪飲姿勢，必是佳釀無誤。
細觀那人剪影，一身衣袍如深江夜色，那形又有些許似西域僧侶裝束，頭上還戴了頂佛冠，背著江上的月光漁火亮晃的閃著冠上金飾。
看到那頂佛冠時，卻塵思愣了會兒。
他知道那物。
可他是在哪見過？
天下僧侶何其芸芸，大約是哪處佛寺見著了的。
但他又為何會記住此平凡之物？

船尾人影與他一般，似與這舫上遊人無關風月，燈籠光火間雜沓來往穿梭的身影襯著倆人的孤影，廳內響起琵琶錚朗輕奏，船甲上紅沸人聲逐一歸席，留他與船尾暗處對望。

廳內琵琶快語暫歇，古琴彈播起陳單序音，引著慢笛鶯語來復。不似上回宴曲壯闊多彩，倒像滿船燈籠都捻熄了芯，只留一息餘燼，點著菊映紅紙燈籠，述語秋瑟蕭蕭，往事如夢如煙，明月不見清皎卻仍垂江拂水照映，推著一波波江浪，拾起一層層映水光火，攏在了臂彎裡，堆亮起心底那座失落的城。

那城是什麼名字？那曲是怎麼哼？詞是怎麼唱的？

卻塵思跟著傳至廳外的曲音哼了幾聲，記起了三兩個詞，但怎麼也念不成句，越是回想便越是急躁，不知這曲還能為他的憶回奏響多久。

畫舫暗角的人影好似看了看這頭，這和他一同相與酒光音坊隔漠、與塵紅無弦無音之像，放下手中的葫蘆，望月照江水仰喉而歌，壓著嗓子，朝湖面旋默的音波拋出一綑綑船繩，和滿夜的漁火扯著紅綾。

漫江漁火如萍浮散，晃晃流向廳外留者，卻塵思啟口一揚，撈起了這匹紅染綾羅，覆去輕響熒擾拉起一斗稀星，沉下喉底的震動，望墨漆闇寂的江心潭底垂釣一只直鉤。

絲竹弦語與魚若惘迷，祇怨者上鉤。

一曲罷盡，尾奏轉了兩圈繞綵潑甩一波江月，墜了三點漣漪，霎時納遍滿江天焚紅漁火都收進了黑墨色江心沉聲無寂。

再望那舫邊人影，已是不知去向。

卻塵思呆愣了會兒，才想起要過去看看。

舷板暗角只存流灑木地的酒液，和沾在翻酒裡的一片鶴羽。

持著珠的手拾起了這柄殘白鶴羽，卻塵思順了順羽尾的墨色，闔不上那酒濕鱗羽開豁的縫隙。

他不知怎的，有點想哭。
鶴羽規隙，又豈是雜思留人能理得清。

醒時一片流簷驚打露雨，嘈雜得像錚張吭響的琵琶播指音動。

看來是初冬已至，降了一場晨雨喚著卻塵思睜眼。

頰側巾枕吹著冬涼濕意，想來是飲了一杯寒晨雨露。

卻塵思這麼想著，便又閉上了眼，殊不知那鹹苦的沾膚露雨，是來自夜舫的聽琴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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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5)

2樓發表於: 2020-11-22 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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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舫聽琴 2-1

於時知認分曉，卻塵思和鶴白丁間實有萬丈鴻溝之遠。
起因是自鶴白丁沉浮黃泉起，奈何橋頭幾日，人間已過百年。
十年江湖，物是人非。百年人間，滄海桑田。
避世修心戒妄，縱偶有動念，也僅是靜湖三點漣漪，起掠撇收，便放落湖心，沉底無音。
卻塵思心裡只剩了個讀音，連影子都失了蹤跡。

那日夢裡身影，好似遙遠故土山嵐，固是認得模樣，卻叫不上來該如何稱呼，也不知該如何提筆畫下所見，甚至無以言述所感。

「鶴白丁……」
卻塵思又想起那回清晨夢境，在墜入沉夜之際，流窗頑風濺雨拉起他眼底存著的一抹深藍天色，不覺撈起心海靜湖中心，那三點忘不了紅塵的洄漪。
「……禿驢……大半夜不睡覺，喊我有何指教？」
漫散惰懶的乾啞喉音有些不悅的，潑著煙墨彎流回應了他。
「咦？」
乍聞應響，甫自夜夢歸醒的卻塵思一時有些驚愕，恍惚間那根捏在指尖的夢羽拂過了眼睫，搔醒了昏沉的意識。
「咦什麼……不是你先喊我的嗎？」
鶴白丁揉著眼坐起身，朦朧夜色間還看不清好友面色，抓著了人便拉起卻塵思的肩，攬進懷裡依著臉蹭了蹭。

赫然被抱起身，卻塵思有些錯愕，但也傾靠上偎在他頸間的鶴白丁，輪著指撥弄過他絮羽般的柔細髮絲。
聽著吐在胸前的呼吸偌久，背上撫著的兩掌都捂得冒汗，紡織娘的玲瑯聲響徹了似水墨夜。
「又作惡夢了？」
在卻塵思身上瞇了會兒覺後終於給周公將了軍，鶴白丁坐直起身，就著星夜微光捋了捋卻塵思的瀏海，問完話後又禁不住睡意，閉起眼循著薰暗檀香，在他額心輕留一吻。
「不算是惡夢……畢竟見到了你。」
「什麼夢讓你見到我還能睡不好？」
「嗯……春夢？」
「……禿驢你作春夢？」
「自然不是……哈哈哈……」
突來說笑倒是讓卻塵思心下鬆了點，那淤積在眼底灼滾將要湧出的淚似乎消退了些，隨著笑語嚥下了喉心。
「吾前些年……某次路過附近江上遊園，見到些遊人華燈初上登舫聽琴饗宴，晚上便作了這個夢。」
「夢裡吾也登上了艘畫舫，遊人繁多，琴曲動聽，吾卻不知該何去何從，只得站在外頭聽曲。」
「四下東張西望發現外頭除吾外尚有一人，只聽這舷外餘音，卻也愜意自適，聽著聽著還跟著曲唱起了歌。」
「吾和了一句，那人又與吾應了下一句，唱罷便仰頭飲酒，恍惚間突然不見蹤影，每回夢起吾都忘要上前探問，每回夢終都只在那人離開後尋得一沾酒鶴羽。」
卻塵思捻起垂在腰側的一流髮絲，捏在指心搓弄，不覺也捏到了幾縷鶴白丁交纏在指縫的墨髮，低聲的繼續說著夢境，好似在他倆心尖撿起了那尾酒汀白羽，傾依向夢迴幻影，貼著心底按進那寄念百年想望的片光。
「吾想……那定是吾非常熟悉之人……」
鶴白丁瞇著睡眼，揪起沉痠的眉頭撐醒清識，見卻塵思摸著他的頸側倚進他懷中，衣襬下滑出的露白雙腿頂進了鶴白丁撐在榻上的膝窩，像是那鑽進參岔枝葉間尋蔽的幼鹿，偎著身骨汲求一夜安慰。
「但吾……想不起他的名字……也不知他是與吾和了什麼曲……也看不清他的模樣……」
熱暖的濕息在鶴白丁的鎖骨窩裡呼吐，字字句句像粒粒臨冰珠水在卻塵思的舌唇間輕輕彈鼓了一個波漾，敲碎了將凍的薄花冰殼，迸成一滴滴夏雨流進鶴白丁的心裡。

「你覺得那是我嗎？」
鶴白丁搔了搔卻塵思的下頷，卻塵思心領神會的抬起暖雨欲落的眉眼，尋黯淡的月光對視上鶴白丁的珀血金眸。

「吾早知是你……但……」
卻塵思箍緊了鶴白丁摩挲著他涼頰的掌骨，彷彿握上了繫命令鎖，箍得指節微微泛勁發顫，捏得鶴白丁都覺有些疼，卻也隨他捏著摳著。惱的是空不出手安慰，鶴白丁只能低下身，側著臉蹭著卻塵思的髮頂。
「但吾連你的名字都喊不出……」
「可你還是惦記著我，這就夠了。」

鶴白丁先是在手心接到了幾滴淚，而後聽見了斷斷續續的隱聲啜泣。

「好友……吾思念你……」
「吾思念你，卻連你的葬處都不能靠近。」
「好友要吾陪你，吾陪你杯酒飲盡，你卻不在了。」
「吾思念你，卻找不回你葬在何處。」
「吾竟忘了你的名，卻仍是思念你，忘記我思念的是誰，但仍是思念著你。」

接連的好幾句思念霎時湧洩出了圍攔千百時日的流漪長河，聲聲都似傾盆冷雨彎沖過窄巷石路，充吟磨石喑啞璣淒哭吼，字語都碎成了沉水礫瓦，雖是泣語斷續不清，卻字字被鶴白丁吞進了腹裡。

「吾想你……」
「塵漪……別再哭了，我不會再離開了。」
鶴白丁抽開了被掐緊的手掌，托著卻塵思的肩脊擁了滿懷，像是妄圖以身堵起這漫腔洪水。

「為何留吾一人……」
「抱歉，我只想護你周全……」
那日毅然跟著罪域來人潛入妖市之事赫然清晰憶起，既知已受異識侵染，鶴白丁念所能為便只有尋得解法，殊不知此行讓他與卻塵思從此成了陌路。
更使鶴白丁慚愧的是，他們竟都放予卻塵思一人與罪念相抗，當年說要與他共敵心魔，而真念起時卻仍留他孤軍奮鬥。
然而受此棄諾背信折磨百餘歲月的，亦是卻塵思。
「吾又何嘗不是，可害了你的卻是吾，是吾殺你……是吾負你……」
活下來的，總是最難受。若說卻塵思負他，這因他而起如大江入海的百年孤寂噬骨礪心，難道就不是他鶴白丁負了卻塵思嗎？
若不是他莽撞行事，若不是他誘招弒心，何來陰陽兩別？
「你不負誰，從不負任何人。」
「但吾竟連記得你都做不到……」
「好了……我……你……你想我陪你哼唱，我唱給你應就是了，別哭了……」
眼見哄卻塵思一句，他便隨又堵了十句回來，鶴白丁這下真不知如何是好，總覺手忙腳亂地抱也不是拍撫也不是，思來想去搜遍整個腦子，硬是擠出了首少時愛哼的歌，看是否圓了卻塵思的夢境，他就能舒心淚歇。

初始抓了個低沉的起音，哼著曲調唱明了幾個詞，唱罷了頭兩句就發現手上摸著的淚水有些暫歇。鶴白丁心裡一亮，想是卻塵思轉神聽起他哼曲，然而下一句他便忘了詞，含糊的順著翻降的律調隨口謅過。
卻塵思忽然笑了出來，望向半闔著嘴壓嗓唱哼的鶴白丁。
「好好一首《離騷》給好友唱成這樣……哈哈……」
「就……那詞誰記得啊！」
「吾記得啊。」
卻塵思接著鶴白丁忘了詞的那兩句唱下去，順著他給的餘音唱一闋罷，續著調尾揚起了音拋出了下半闋的歌綾，好似要讓過窗風月帶著他的唱曲回往當江月夜，織補上憾夢缺影。
唱至耳熟複段詞曲，鶴白丁跟著開了口，伴著卻塵思的揚聲上音，和著低穩沉聲齊唱齊合，像隨步輕舞的月下深影，作一葉乘起江上漁火的水燈籠，打撈起那沉江孤影。

卻塵思終是笑了，淚腔似是都隨著悠揚音曲飛盡，抓著鶴白丁衣襟的掌指也鬆了筋骨，打著圓轉摩挲起他衣下暖膚。

「行了沒？該睡了啦。」
鶴白丁說完便抱著卻塵思倒回枕上，閉眼想了想又起了身，吻過卻塵思頰上的淚痕，給他用袖子抹淨了，才睡回去。

「你以後……難過就說，別憋著。」
「但好友你說……吾哭很難看。」
「那是……唉，你哭了我就不知道怎麼辦嘛。」

時入月七，似是嫌著今夏太過漫長，清早風起便涼了天，推著滿空積雲爬過山頭，淹蓋走艷陽晴日。

[ 此帖被ushiku在2020-12-01 02:39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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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0-12-01 0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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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舫聽琴 2-2

鶴白丁醒來見懷裡只空揣了半條棉被，搔了搔頭便起身梳洗。
和往常一樣的飲過灶上已涼冷的香茶，晃到外頭長廊下伸了個懶腰，循著頌唸早課的經聲來到佛堂外，等著裡頭的人唸罷。
他知道若是讓卻塵思知道他在等，卻塵思就會少唸點，不讓他等。但鶴白丁總覺過意不去，明是他闖進了卻塵思的生活，反倒讓他處處遷就，即使他倆關係已不只是同修能概括，仍覺不該如此耽誤他人靜修。
所以鶴白丁總會抓著他能聽見卻塵思，卻塵思察覺不到他的距離，靠著屋角聽那一串串不知何詞何字，聽著卻也靜心的經文。
不一會兒，經誦聲歇停，未等到卻塵思起身的足音，卻聞昨日夜時隨口唱的那曲《離騷》輕輕哼起。鶴白丁正想一舉推門而入，但這便挑明了他站門外乾等已久的事實，想了想還是收回邁開的腿腳，縮回他那不驚動好友的小方圓裡。
卻塵思哼起歌挺可愛的，鶴白丁心想。
也得是有閒情逸致的現在才能聽見的吧。

曲調哼唱聲由悶漸清，見是卻塵思步往門口，鶴白丁踏開了步裝作剛來一般，倚往佛堂面門前的牆上。
卻塵思還哼著歌，和鶴白丁對望了一會兒，望得倆人都有些尷尬。
「哈……好友有什麼事嗎？」
「就是想問你……有沒有想去哪走走？」
鶴白丁抱著胸，顧左右而言他的堵上卻塵思的去路。
「倒也不是沒有……好友何來此問？」
「就是想問你……你昨天說的江上遊坊在哪……我想和你……去……聽個琴還是看個戲……」
突來的邀約讓卻塵思有些詫異，先不論以往他們間都是誰邀誰出遊，光是退隱以來這些歲月，他已很久不曾聽人向他做出同遊提議，且還說得如此慎重。
「好是好但……吾想可能不太妥當。」
「怎麼說？」
「好友一道士，吾一和尚，也太引人注目……」
「唉，簡單。」
鶴白丁說完就拉著卻塵思回臥房，從他那側的衣櫃拿出墨藍和綠粉兩套常人衣著，攤在榻上給卻塵思看。
「你的，我的。」
「好友是早有預謀？」
「是。」
不僅是早有預謀，甚至可以說是圖謀不軌。他和卻塵思認識這麼久，遺憾的是沒怎麼見過卻塵思穿他身上這身象牙色袈裟以外的衣物。自然，他臨時借的外袍和睡衣除外。

這回可終於讓他有藉口理直氣壯的讓卻塵思換上。卻塵思無奈之下褪掉早上才剛打理好的衣飾，在鶴白丁面前換上這身腰上袖口均綴著戲花浪紋般裝飾的交領廣袖衣裝，最外的墨綠色對襟褂衣長過膝，兩側邊各開了衩，轉個身便能甩起衣襬。
還挺合身。卻塵思心想，顧著低頭拉好衣服，未注意到一旁面上只微微瞇了瞇眼皺了皺眉，實則暗自樂開了花的鶴白丁。
「怎樣？還行吧？」
「很舒適，多謝好友。」
「來坐這，我給你換個髮型。」
鶴白丁推過榻邊的椅子讓卻塵思拿著銅鏡坐正，叼著同是墨綠色的髮帶，握著木梳擺弄起卻塵思的髮流。先是稍微梳整齊，拉著兩側的髮絲，捲起髮帶盤在腦後綁成了個束髻，髮帶兩尾綴著銀飾和長髮披在肩上，鏡中倒影儼然像個俊秀清雅的公子。
「好了。」
「……好友不插個簪子？」
「那太正經了，不像會去玩的傢伙。」
聞言卻塵思又看了看鏡子，撥弄了下瀏海端詳自己的倒映。
「……吾會不會被看出是個和尚？」
「誰看得出你是個和尚？」

看不出來便好，即使卻塵思心裡仍是有些不安。回頭看了鶴白丁一眼，只見他滿臉的堅定，看來不這麼做也不行了。
於是卻塵思抱著銅鏡起身，拎起鶴白丁的那套衣裝塞到他臂彎裡。
「好友也換上。」
「……換就換。」
卻塵思眼看著鶴白丁解下髮飾、一件件的把身上衣物扔到一旁榻上，再從便裝的墨色裡層逐次穿上。換著衣著的鶴白丁總覺有個視線盯著，扣起對襟衫的立領時尷尬的清了清喉嚨，盤扣結上的小珠像長了腳，東躲西逃就是不願進套，當初真不該圖個好看就弄了這種衣服的。
正伸手要取藏藍外褂的同時，卻塵思像掐準心思般地立時替他套上了方袖，鶴白丁穿上另一側衣袖的功夫，那面光亮銅鏡便被塞進了手裡，就這麼順理成章的輪他被壓到椅凳坐好盤髮。
「你想怎麼弄啊？」
「好友信我便是。」
卻塵思笑盈盈的分起鶴白丁的髮線，纖長玉白的粉指穿過流墨般的絲髮，轉眼就編好四條三股辮，輪著跟後腦上捋好的髮束捲在了一塊，像是打成了個圓擰絲結。而後卻塵思兩步退走到榻邊翻出埋蓋在衣物堆裡的金色髮扣，回頭翻手就扣在剛編好的髮結上，拿起嘴上啣著的木扁梳理了下浪捲般的髮尾。
「好看嗎？」
卻塵思虛抓著鶴白丁披落在肩脊上的柔髮，湊近了他臉側一同望著銅鏡。
「你說好看嗎？」
不就是紮了一下嗎？鶴白丁心想，雖然耳側的辮髮交錯確實好看。
「好友當然好看啊。」
鶴白丁吸了口氣站起身，把銅鏡隨手扔到身旁床榻上，摟著卻塵思的腰際，摸著他腰帶上的唐草刺繡，輕推著他靠堵到牆邊。
卻塵思盯著面前看似有些不悅的友人，驚愕間似捕捉到他嘴角一抹歪笑，隨即輕聲覆耳，悠悠小調揚唱。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好友別鬧……」
竟是《越人歌》。想到他倆近日要往江上定得乘船，到時不知鶴白丁會不會心血來潮，在船夫面前對著他唱起。
「山有木兮……木有枝兮……」
聽著歌曲想到這裡，卻塵思從眼窩圓頰到耳根子都紅了一片，默默念擬著最後那句回詞，緊挨著鶴白丁的枝兮知悉，滑著水面展翅掠起般，起聲接下了樂句。
「……心悅君兮……君當知……君當知。」
當知吾心悅君。也不知是誰的心跳，在這只如初見的一眼喊出了情慕，彷彿踏遍萬水千峰後，見得褪去紅塵的你我，一如當初相識時的悅顏。
他們不記得是誰先起的頭，恍惚幾下就互相摟抱著肩吻得昏天暗地，顧不得榻上椅上一地的凌亂衣飾，推搡間卻塵思就被壓到了床上，方穿戴好的衣裝髮帶轉眼都被撥散了開來，頸間滿是鶴白丁溫沉的呼吸，任性的啃吻著頸上紅青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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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0-12-08 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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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舫聽琴 2-3，完

對不起!您沒有登錄,請先登錄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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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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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0-12-08 2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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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很棒。鹤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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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0-12-13 1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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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5樓(安安安安) 的帖子

謝謝，再來要補點國學常識才能繼續寫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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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0-12-22 0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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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舫聽琴 3

清早悶濕的晨霧積滿臥室窗外的長廊，為秋早湛藍的晴空披了層雲紗，脆躍入耳的鳥啼吸引了攀在窗邊的雪兒。
似是一早便看卻塵思和鶴白丁倆人來來回回的整理便衣、收著包袱，感應到了什麼即將到來之事，急得有些浮躁的上竄下跳。
卻塵思往個上頭開口的布包裡塞墊了雪兒常窩的軟布，交到鶴白丁手上攤開了口，轉身便托抱起還在窗邊望著鳥兒想著早餐的小白貂。
「雪兒，要出門囉。」
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就被卻塵思雙手撫著送進了布包裡。
「這回去的地方人比較多，你得待在裡面喔……」
雪兒本還想再掙扎下，但好像聽懂了卻塵思的話，也聞到了熟悉的氣味，在布包裡轉了個身，安分的探出油黑的圓眼和小粉鼻在袋口，嗅了嗅伸過來騷騷他鼻頭的指尖。
「牠真聽得懂啊？」
鶴白丁揉了揉布包，調整下軟墊的位置，拉起背帶幫卻塵思套上。
「聽得懂啊，以往吾說要出門，雪兒便會直接跳上吾的肩膀。」
卻塵思一邊笑說著，一邊扒出環在背帶裡的髮絲，待連髮帶都撥開了，鶴白丁才將背帶放下。
「你乖乖的啊，跟我們去玩幾天。」
鶴白丁走在卻塵思身後，摸了摸雪兒冒出袋口的小腦袋，跟著踏出了家門。

屋外山腰的芒草掛起一穗穗的青粒，再不過兩月，這青粒便要散成漫白飛絮，卻塵思拂著小路兩旁的芒穗，踏散了繚繞晨霧，拐進高聳青鬱的密林，穿過了幾棵歪得像在行武般劈腰展胯的巨樹，踩進下山必經的滿山荒草青原。
再往青原山腳的野林走，穿越石橋就到山腳村莊。今日既是要往村外支河匯流大江，便不往野林，沿著山野縱行。順著山勢走著，不一會兒白篷河畔就浮出青長草頂，攀現在倆人眼前。
紅褐色的田嬰像飛墜的深紅花蕊，蜻點著未開的蘆葦，河畔草長下透著條隱隱的黃土路，順著靜流光點河波奔向遠江。兩人四腳閒適的併著輕快的步，伴著河中隨風飄走的那片薄雲前行。走在前頭的卻塵思朝著目盡處的聚流遠江越行越急，鶴白丁看著墨綠髮帶上的兩片銀綴忽顛忽晃，逗得背後的雪兒頭昏眼花地伸著小爪空抓，趕緊提了腳步行併到他肩側。
綠湖色眼底圈著艷秋清朗藍空，積漫了滿潮憧憬，彷彿那池翠箔銀綠也嚮往著匯江奔流，左右身側叢生的蘆葦都攔不住這泛水淹浸的粼粼想望。
「卻塵思！」
忽地被抓住了手腕，微微拉鬆了護手上的綁繩，卻塵思像恍醒回神般怔停在原地。
「等我一下嘛。」
鶴白丁的語氣有些連慍帶哄，像是嬌怪著卻塵思顧著尋那夢裡遊園，落下了他。
「吾……是吾急了，抱歉。」
發現了自己竟如此心急，卻塵思有點自責的暗暗心驚歎喊，狀若無事的拉好護手上的綁繩。
「大約要走多久，你記得嗎？」
見單手繞繩不便，鶴白丁幫著把那鬆脫的護手重新打好了結，不自覺的往前了一步，引得卻塵思差點下意識的縮回手。
以前他們外出時，也是這麼近的嗎？

卻塵思望向綁繞細繩的十指，摸索著過去他倆相處的痕跡。也不知是太久未曾一同出遠門，或是思及這些日來夜夜牽手長話，巫雨共赴，他只覺腦中跟著被鶴白丁打了結，明是一扯便解他卻久久不明其理。
「……不記得。」
眼看鶴白丁已幫他把袖子拉得齊整，牽起他的手繼續前行，順口淡淡答了句。

「蛤？……好吧，走就是了。」
沒想到又是得到一句歲長忘事，鶴白丁傻哼了聲，心道他倆這回大概又得尋一陣子路了。
倒也無妨，畢竟他圖的只是和卻塵思出遊，趁著秋涼風好四處走走看看，往哪裡去實無所謂。
何況能再與他並肩而行，本該是妄想。

「吾知道是在匯流的主江上，但也是好多年前了……若是看見橋墩，吾必定能認出。」
卻塵思捏緊了鶴白丁和他交握的暖手，晃著腦袋揪著眉，像是傾搖著腦海裡的一纍纍沉憶，要把那遊園橋樓的藏影晃出靜海。

「那——麼久以前，你位置都不記得了，倒是還記得江上漁火琴聲……」
眼前之人少見地如此苦思覆想，且還是為了如斯瑣事，鶴白丁抑制不了心樂，調侃起卻塵思來。
「……這位大師，您執念頗深啊？」
「吾……吾只是……總在作相同的夢……」
聽得一聲執念，好似點中卻塵思的哪處要穴，語不及意的急急反駁道。
「是，是，那夢中還有你有我，有江上琴聲我知道。行吧，咱們這就去圓夢。」
雖然只聽卻塵思說過一回，但一回夢境便能讓人記得已是不易，數夜夢回更是縈心繫魂，他知道這個夢對卻塵思定是重意煩心。
煩的不只是那江上夜畫燈舫的琴音漁火，是在船上數次相遇卻未相認的他。

卻塵思心底這纏纏披染繞結的沉水紅綾，該是只有他鶴白丁能結。就如以往他總能無意卸下卻塵思的雜思胡想，總能為他開出前行的路。

過了匯河江口，豔陽移高了照影，照著映天江影散出一片織滿金銀的煙藍光紗，推浪一波波江水至那遠遠江心的一座黑墨橋影。
卻塵思停下了腳，攢緊鶴白丁的指，伸長了脖頸凝望那座拼建起故時箏朗樂夢的遊園樓坊。
「……好友，好像……到了……」
不見橋邊人支船影，但見覆青石垣橋樑上歪殘樓宇，兩側各搭建了摘星台般的高樓，橋中央一眺景長廊圍起下游江水，廊頂缺裂墨瓦框剪了一漥漥的細陽金紡，在落漆斑駁的木牆欄柵間薄拭輕拂。
「就是那座橋嗎？」
一看就是荒廢已久，鶴白丁心裡歎道，卻也無多少訝異。只道他倆與尋常人實不在同歲月時上，這般故地重遊只存殘局之事，也非是第一回。
可當年卻塵思在此熒熒賞火神遊的時日，他怎麼也追不回。
萬幸這新影當夕，他還能緊握在手中。
發覺好友手上多出了點力，似是鼓舞他前行。卻塵思拉上了鶴白丁，往那敗橋，迎著秋草香花捲起的涼風，踏著蔓徑荒草奔去。
足下泥徑冒出一顆顆圓小礫石，築成一道通向橋頭的石路，越近橋邊石磚越發寬扁平薄，幾珠細黃嫩草在磚縫裡插穩了根，搖擺著開滿白穗的小花莖，搔弄這少有人煙雜沓的天際。
橋頭題字名碑早崩碎一地，混在佔生至石路上的江邊蘆蓬雜草中，碑底的座石也看不出是何形何色，像是遺留下了一截無名衣塚，給隔世後人指著昔年盛華繁路，當往此去。
那殘敗橋樓，近處看來顯得更加陰寒森冷，像株巍立黑聳的參天巨木，細看卻早已枯敗無枝，空留濕腐殼幹，圈著一年年冉冉升煙的江上寒霧。
「看來荒廢了少說幾十年了吧，說百年都不奇怪。」
鶴白丁看卻塵思的腳步遲疑了些，率先踏上了還尚穩固的青石拱橋，敲了敲曾搭起千丈橋樓的陰濕木柱。
「當年是青瓦紅柱，來往十數艘畫舫……」
柱上只吸飽了年年寒冬的冷冷濕意，一層層的畫暈出黑褐墨染潑色，指尖都摸不出木材的乾刺，連一點紅漆都不剩。
「小心走。」
見卻塵思似是深陷回憶，鶴白丁一面出聲提醒，一面帶著他向橋中央挑空屋宇走去，免得橋樓兩側的樓宇突然垮落了梁，崩瓦落牆到時砸傷他倆，壞了興致。
「倒是這石造的橋還很結實，上頭的樓是不能上去了。」
「可惜了……吾還未上去過，景致想應不差……」
卻塵思摸了摸橋側早褪色的紅欄，望向來時江河，漠漠淹流進橋下樓影，橋樓廊影上頭隱隱冒出他和鶴白丁的影子，在深不見底的水中，隨著江波粼粼嘻玩著魚影。
他抬起頭，正巧鶴白丁湊了過來，看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趣事。
「如何，魚快樂嗎？」
「吾看著魚，是蠻快樂的。」
「真的？那我也看看。」
倆人沉默了一會兒，就著這正午廊影，無聊的看著江心魚影翻著鰭背亮線，悠游戲玩著被當成獵物的橋邊晃影。
「……好友不是要看魚？」
發覺耳畔縈繞著細細的呼息，卻塵思想著似乎執迷看魚的只有自己。
「看魚做什麼，看你更好。」
鶴白丁說完便拉著卻塵思往橋廊另一側走去，指著不遠處打著字旗的江邊岸棧，明顯的有不少人影船隻來來往往，再往陸上看去貌似還有個城樓。
「也沒什麼能看的了，我看那有個港口，有港有船便有市集，去打聽一下吧？」
「打聽什麼？」
卻塵思愣了下，絲毫沒有意會到他倆如今還需打聽什麼。
「打聽哪裡能聽琴啊！都出來這一趟了，難道要空手而回嗎？」
突然被點醒一般，卻塵思倒抽口氣，和鶴白丁一齊瞭然地乾笑兩聲。
「哈哈……好，去逛逛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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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21-02-14 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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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复活之后退?了么？退?好啊！??就不用像以前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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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shi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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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21-03-06 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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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舫聽琴 3 - 續1

走下了橋再順著石磚路，向東行數十里，足見荒雜嫩草被踏得平坦，沿著江河奔流逐漸有了人煙。路邊一陋亭擺了張缺角的凳，頂著只奉茶壺，隔著土堤邊麻繩搭綁的竹籬，呆望江上划來漂往的船影。石路綿延至港邊拐了個彎，圈住了木板搭成的一道道岸棧，棧道邊各色旗柱零星繫了一兩艘無人的小船隻。一艘稍大的漁船靠在港內的石板邊，四五位打漁模樣的壯漢提著一簍簍活跳的魚直往岸上送，抬頭又見幾艘形似的漁船進港，除漁獲外貌似也載了不少各異的貨物。

方行過奉茶亭，見來往人潮多了起來，卻塵思悄退了一步抽開了手，隔著那一步伐走在鶴白丁的後頭。鶴白丁奇怪了下，回頭看卻塵思貌似無事的笑，撇撇嘴就繼續往前走。
港口隔著一條石磚路便是漁市，剛捕撈起的漁獲接連的被扛至攤上，只見漁販手起刀落，還活跳的魚便沒了動彈，腥血混著河水流了一地，流在石板縫隙裡，沾裹著逃彈出竹簍垂死掙扎的幾尾髒爛的魚，銀細的鱗片噴了滿路，四散著死水鹹腥。
見那魚在路中央彈滾，似是阻了卻塵思的去路，鶴白丁見他舉袖像是想忍不住的想把那魚拾放回水裡，愣著兩手在那呆晃。他看了看兩側見無人關注，橫腳把那條死撐的魚一股氣踢飛向了港邊，噗通的跌回水中，再幾步向前拉走還呆望著飛魚落江的卻塵思，一路走過鎮口漁市，走進白牆黑瓦堆成的街。
鎮上反倒來人少了些，旁人見他倆也無多餘目光，頂多偶爾三兩姑娘家捂著嘴，偷偷多看幾眼。
「好友……」
「怎樣？不想牽手啊？」
想起他一見人煙便赫然抽手，鶴白丁嘟了嘟嘴，刻意捏住卻塵思的指節，甩著手晃了晃。
「不拉著你，給那邊的小姑娘牽走了我怎麼辦？」
「哈，吾是想說方才好友踢進河裡的魚，不知道還好不好。」
忽地一陣花香入飲，倆人停了腳步，尋得那懸掛在店面上，揚著花吻的粉色飄綵。

「……我……呃……香膏……你……」
「吾不進去。」
「那……」
眼見卻塵思看似慍怒又帶暗喜的竊笑，鶴白丁退了兩步踩到石路中央，四處張望了會兒。不遠處的城樓下，明明立立的豎著兩面紅黑方旗，飄揚出高聳城門開敞後湛藍的晴天。
「等會兒約在那裡。」
「好，吾也四處逛逛。」
「別……別亂跑啊！」
「吾又不是孩子，哈哈。」
「我只是……你很久沒上街了嘛我就是想多了……」
「好友之意，吾知。」
可能在卻塵思眼裡，他才是孩子吧。

因有他的陪伴，才能在滂沱暴雨下，瀟灑無畏的攜手奔進風雨，淋漓一場徹骨的歡快。

就是總這麼逍遙放縱，身子還是要顧一下。
卻塵思離腳走遠了胭脂店，走過十字街廓，駐足了會兒伸長了脖頸打量周遭的街坊招牌，轉進了開有幾家生藥舖的那條街。

可能時近午分，途經兩家藥舖都不見夥計人影，到了第三家才見著掌櫃在藥櫃前瞄著藥帖抓藥。雪兒也探出了腦袋，兩只小爪趴在卻塵思肩上，朝著店門上掛排的串串藥材，抽鼻子聞嗅，大概是這家的藥材不差吧？卻塵思小聲打了招呼，便彎身跨進了門檻，小心翼翼的閃過垂到門框邊的乾貨。
「欸公子您好，找什麼藥材？有藥帖不？」
站在斜方木格藥櫃後，看著像藥舖老闆的布衣長者，正忙著把剛抓好的藥帖包上，俐落的包整了棉布粗紙，隨手拉過一旁懸掛著的麻繩，一坨坨的理好一個個小包袱。
「吾想……抓幾帖溫補的藥，呃……方便借個紙筆嗎？」
「不用不用，公子直接唸藥方給我就行！」
「多謝老闆……」
只見掌櫃飛速地從身後矮櫃抽起一疊細棉布，一條條的攤擺在藥櫃上頭，請了個手勢讓卻塵思開口。
卻塵思先說了幾味如當歸、枸杞、黃芪等常見的，擺在面前藥櫃上的藥材，又見老闆聽到那些較少人買的，匆匆奔出了前台，跨過窗邊堆著的成堆看似是未理的貨品，跟卻塵思擦了肩撲到身後的滿牆藥櫃。卻塵思這才發現背後這藥櫃密密麻麻的好幾排暗色木抽，上頭的標籤層層疊疊，像是寫了又撕、撕了又貼，直往黑壓壓的屋梁裡高高疊疊，算起來大約能有個百來格。
看老闆左右來回摸著抽屜抓藥，熟門熟路的架勢，卻塵思暗想著是否要說一句他實也不急，也一面嘆道這老闆是內行的，聽到藥方前句就知後頭還欠哪幾味，不時還會提些能配著煎補的其他藥材，這反倒是讓卻塵思傷了神，不知該作何選擇。
包藥帖時，掌櫃還抽了根麻繩逗雪兒玩，弄得牠摔下了肩，差點滾到藥櫃上掃翻那些抓好的藥，卻塵思及時翻手一撈，把雪兒給托進了寬袖裡。
「唉，唉，公子好身手，好身手。」
「哈哈……無事，吾才不好意思。」
「欸說起來……我在這做生意三十幾年了，好像沒見過公子……，您是外地來的啊？」
「是的……是來出遊的。」
「這樣啊……沒事沒事，玩得開心啊！」
沒幾句閒聊功夫，老闆便包好了藥，接過銀兩，遞著兩個油紙包袱給了卻塵思。
卻塵思道了謝，將那倆包袱塞進了身後的背包裡。本還想著這樣雪兒就沒地方待了得抱在手上，沒想到雪兒愣是躦回去了布袋，和藥包窩在一塊兒。
那便如此吧，卻塵思心裡笑著，走出了藥舖。

「怎麼啦？這麼開心？」
鶴白丁已在城門邊紅旗柱旁，叉著雙手等他。
「啊……嗯，吾笑雪兒，袋子這麼擠他也樂意。」
經好友一提，卻塵思才發覺自己面上笑得清朗愜意，不夾一絲雜慮壓心。
城樓頂上折散的秋陽恰巧灑在他倆站的磚石地上，亮得讓卻塵思的面頰上像是抹擦了層薄銀金粉，看得鶴白丁扶著他的胳膊，將他拉近了點。
忽然意識到人來人往，鶴白丁抿了抿嘴，依然挽著卻塵思的袖口，裝作要看他背上鼓鼓的包裡塞了些什麼。
「你剛逛了什麼啊？」
「吾去了趟生藥舖，想說買點溫補的藥材，立冬時進補用。」
卻塵思站進了城牆陰影，將背包拉來身前，一股藥材的雜香隨著兩下輕拍散了出來，薰得雪兒都探頭環視，好像想爬出來。
「有這個必要嗎？你我身子不都好的很？」
鶴白丁近身嗅了嗅，聞起來似乎是沒有他討厭的那幾味。即使如此，他也沒什麼熬藥湯進補興致。
「……都破戒了，該補了。」
「啊……」
看見卻塵思有些責難的瞇起眼，映在他面上的城影隱約升起一抹寒意，鶴白丁一時語塞，這將近一年來他倆的事千軍萬遝的奔過心底。
確實，卻塵思該補身子。
也不知鶴白丁是想到了何事，臉上一會兒青一會兒紅，惹得卻塵思憋不住笑，晃來鶴白丁肩側，湊近他面前輕道：
「不瞞好友，是吾想念當年好友給吾熬的藥粥了。」
城影在卻塵思的眉間錯身，一縷晌午的金剪琉璃蹬著紫墨般的陰影，掛上湖綠色的眼尖。
「呃……你，想吃時跟我說。」
想不到卻塵思還惦念著當年他煮的粥。
那時是他們剛換了靈封，卻塵思不只神識不穩，身上還數處沉傷未癒，鶴白丁看他渾渾噩噩不是辦法，才設法照顧了他幾日。只他沒料到，原以為當時卻塵思意識不清，應是不曉發生何事，竟然還知道這藥粥之事，不由得有些得意。

「對了，這味道你喜歡嗎？」
鶴白丁深提了口氣，硬是把浮上嘴臉的暗喜壓下，恰巧想起方才手上留香，攏著指提著尖，湊到卻塵思抿著笑意的唇心邊。
一陣夏果甜木的異芳縈繞在疊影指尖，拋起煙綵掠過卻塵思的鼻頭，擦起眼底一抹星火。
看這反應是喜歡了。
卻塵思正要回話，就被鶴白丁捏住了鼻尖，把嗓眼的那句話給掐不見了蹤影。
「口渴了嗎？剛有人跟我說往那兩條街有間茶館，休息一下？」
「嗯，走吧。」
天光舞得正閒，曬得鶴白丁臉上那掩不住的笑意明亮欣愜。卻塵思淡淡一勾嘴角，狀若無事的牽起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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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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