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2.11 【酆潇】【整合】旧时月/临江仙/山中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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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借疏狂昆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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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4-12-11 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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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1 【酆潇】【整合】旧时月/临江仙/山中客。

之一，
旧时月（酆潇）

*cp酆潇，或者你说任酆潇也没错

      晚风撩起还珠楼数个亭台中的层层纱，檐铃的脆响湮没在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里，依稀辨得有人形单只影倚在那亭台里。

斜坐在石栏上的白衣男人屈膝支肘，头靠柱身，也不在乎被压散了的几绺发丝，挂在从亭外伸进来的梅枝上，露出不轻易在下属面前展现的轻狂神色，古井无波的双眼半阖，闲闲望着一步步不紧不慢，稳稳地落，缓缓地行，踏月而归的剑者。

恍若神祇。

剑者不是没感觉到来自还珠楼最高处的带着笑意的眼神。落得极稳，是因为长久以来沉稳的性子使然，行得极缓，是因着负伤，即使这伤没什么要紧，也许是不想见什么人，或是没意义。

亭台上的人目力极好，伸手托起一艳红色雪梅琉璃盏，手指细长有力，目光不转移他处，牢牢锁在一人身上，倏地轻笑，裂开一条隙，月出重楼锁层云，层层叠叠中还算得上清朗，盈满了双眼笑意，照亮了层层叠叠地楼阁。

楼下的剑者行至池塘边，皎月高挂，似乎专为他一人归来而明，打凉青石板路，像结了很久，很厚的霜。剑者步伐一顿，似是感到了什么，松眉抬眼，忍不住轻叹吐出一口浊气，对上那人遥遥一敬的艳色琉璃盏，和看不清是何种神色的表情，许是笑着的，那不重要，他这么想。

没有立马上阁，先是回到自己房间内清理好粘带血腥气的身躯，换上另一件白衣，腰带处不知为何总是系不牢，酆都月有些烦躁，随随便便系了个结塞在边角一个衣料里——他不曾记得有这件白衣，虽然他并不关注着装之类。

酆都月也不着急，休息片刻后，来到还珠楼的最高处，潇湘苑。

横琴，杯盏，美酒，熏烟袅袅，醉卧松云。

熟悉的酒香萦萦绕绕钻进他的鼻腔里，用脚趾想都不难猜出，任楼主书柜后的暗格中，必定又少一坛晓风未起，酆都月闭了闭眼，只装作不知。

"如何？”百里潇湘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挑眉哂笑，别人瞧不出，他百里潇湘可是知道的。就算是他拿走任飘渺的，汝能奈吾何？

“已经解决。”酆都月不卑不亢，垂眼回答着任务。

百里潇湘无言放下手中琉璃盏，磕在石桌上发出清脆一响，他确定酆都月知晓他那句“如何”是在问酒，微愠他答非所问，故意绕开话茬儿，想开口说什么终是没开口。酆都月不闻人言，抬头望去，轻至人身前，解开缠在枝条上的发丝，掸去梅花瓣，灰色流转在指间，他觉得百里潇湘整个人都如这温过的酒一般。啊，原来它是冷的。

“你坐吧。”顺便用折扇将放在桌上的月饼朝酆都月那边推了推。

酆都月忽然记起多年前百里潇湘还不是楼主时，任飘渺和他们二人也在此对月空吟，对月豪饮，他兴致缺缺，百里潇湘说他无趣，只剩任飘渺与百里潇湘对诗起兴，他静静坐在今年他依然坐着的这个位置上。不过那一切终结那年中秋，在任飘渺指认百里潇湘为楼主后，留下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诗，百里潇湘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任飘渺自己再飘然离去。

若问明珠还君时，潇湘夜雨寄魂舟。

酆都月捻起一块月饼，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放回原处，轻轻揩了揩手心留下的碎屑。百里潇湘也并不在意，亲自为酆都月斟满一杯酒，往自己杯里又添了些，谁也未提这佳期。酆都月看着百里潇湘一人独饮，最后嫌酒杯碍事，干脆就着壶嘴往肚子里灌，露在外面的一概不管，被濡湿的凉滑弄烦了，用指腹挑去，尽数喂进口中。

“喝。”百里潇湘兀自举杯。

“我不饮酒。酒会乱人心智，不饮也罢。”

“哼，你话里有话。自古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半开玩笑的讲，酆都月啊，实在是个不讲理的人。说他正经严肃吧，偏偏脸皮也极厚，装作不知，不闻，装傻充愣，并不答话。

“唉，副楼主，谈笑风云一杯酒，千金一刃泯恩仇，独饮西楼酆都月，书剑一叶一江秋。这是你的诗号吧？月饮，这是你的剑吧。处处留饮，现又不饮，不矛盾么？”见人不答，续劝酒。

“这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我饮茶。”

“哈。讲不过你。”

“过奖了，论心计我也略逊一筹。”

“今晚你见了谁？”百里潇湘不在纠缠于让对方饮酒，又为自己斟满一盏。

“猜疑，刺探，套话，百里潇湘，此乃用人的大忌。”

“剑客最忌心浮气躁。”

“是你的纠缠浪费时间。”

过了许久，月影西行。

“我以为你只有在大婚之时，才会饮下那合卺杜康。或是新丧，或是落拓，或是平步青云？罢罢罢，功名利禄在你眼中不过过眼烟云……”

酆都月有八风不动，端坐挺直脊梁，沉默不语，任由对面的人说胡话。

百里潇湘蓦地起身，一手撑在石桌上，半个身躯的阴影遮盖了酆都月大半个身子，百里潇湘脸和他贴的极近，呼吸间馥郁的花香混着更浓厚的酒气，扑面而来，引得酆都月皱眉。执杯的手抬起，穿过酆都月的颈侧，略过他的鬓角发丝，向他身后的虚空伸去。

“你喝呀，酆都月。你方才是喝了么，怎么不继续了。呵呵，哈哈哈哈哈……”先是低沉的轻笑，渐渐到朗声开怀，他却也听出了寂寥。眉头皱地更深，百里潇湘很少喝的这么醉。一手抓住伸到他身后的手腕，盏中酒晃荡，洒了自己一手，百里潇湘一胳膊。

“酆，都，月。你怎么不喝了……是不是，你只有在我…死的那天，饮酒呢……嗯？”

“你到底，有没有……将我当做你的楼主。”

“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你怎么不接呢，嗯！这是后两句……”

“道世间红尘滚滚多浊浪…寻一清源循循而流，难矣。哈，我一介俗人，身居浊浪红尘，自有七情六欲，不比你事事不放心上，你可在红尘？你曾居浊浪？”

“可曾共，沧桑几许，尽处君何去…拂身红尘意。你呢，酆都月…可曾，可愿，共我醉饮这红尘意？”醉态尽显，酆都月任由他撒疯，胡言乱语。只是最后这句，他攀上石桌，两手固定住酆都月的脑袋，贴在他耳畔，热气喷洒在身侧，直往他脖颈里钻。百里潇湘的脑袋凑过来到处寻，几次擦过酆都月的嘴唇，都未曾对上，皱眉，倒回身后躺椅，晕晕乎乎脑内天旋地转。昂首再饮去一盏晓风未起，喉结滚动，发出吞咽液体的响声。

“你可离去了。”百里潇湘一句话惊地酆都月不知他是醉是醒。

酆都月觉着口中有些干，走到百里潇湘身侧，也不计较什么了，执起他手中杯盏一口饮尽。挥袖扫去石桌上果盘酒盏，叮叮咣咣落了一地，又有谁在意。扣住百里潇湘的下巴，贴了上去，将人压在身后石桌，交缠厮磨，互换呼吸。汲取够了酒意，酆都月松开他的嘴唇，躬身行礼。

“我一直将你，当做是我的楼主。”暂时的而已。这后半句朦朦胧胧中也还记得吞回去，正准离去，却被人捉住了松掉的腰带。百里潇湘眼带促狭，便知他是真醉了。酆都月无奈，半扶半抱着人回到百里潇湘的房间。替他解了外袍衣衫，只剩里衣。

“你可愿，与我共饮这红尘意……”同样一句话落在酆都月准备出门的脚边，他没回头，顿了下脚步，复夺门而出，动作间扯到了伤口，细微的疼痛让他颤了颤身形，关了门。

“你醉了。”

醉的不醒人事的百里潇湘躺在床上，手背遮住双眼，挡去入窗的月光。忽然想起以前酆都月和他一次不甚愉快的对话，虽然他也认为他们的对话从那年以来一直不正常，夹枪带棍，字字锥心。

他说，百里潇湘，你心乱了。

他答，是我愤怒了。

半夜间，有一人影立在酆都月床边，酆都月没有睡着，困意和醉意相混合，竟是夜不能寐。

“楼主，你到底将……还珠楼，看做什么？”

人影没回答这个问题，“早些休息吧，醉成这样，仅许这一晚。”说罢离去。

任飘渺同样立在百里潇湘床前，洞视他许久。见他呼吸平稳，屋中乘满酒气，心中便知一二，轻轻替他拉起滑在地板的薄被。

有句话他曾用神蛊温皇那个身份与百里潇湘说过，那时他明明已指清下神蛊峰的最近路程，换来百里潇湘一句多谢美意，兀自按照上山原路返回。这次他以任飘渺的身份立于他床边，说了同样的一句话。

“人啊，越明白的开示，就越要绕远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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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飘渺躺在月光里的潇湘苑，闲闲摇着扇子，掩去半张面容，挡开比月光更冷硬的线条，冷酷，理智，傲慢，威压，不容置疑，这是他秋水浮萍任飘渺。习惯使然，蓝白羽扇四季不离手。酆都月颤颤悠悠踏上楼，行礼。亭台间清朗了许多，没了那扰人的熏烟袅袅，酒香醇醇，醉卧松云。

“你坐吧。”任飘渺羽扇按在酆都月肩膀上，示意人坐在石桌上。随即也起身，坐在酆都月身后，抬掌替他疗伤。

沉心静气，尽力配合身后前来引导的内力。心中越是沉静，越是空明，灵台清醒，却是又想起几年前也是一个满月的夜晚，他同样带着伤，比这次轻得多。有一人斜坐亭台，凌空举杯，向他一哂。

「你可在红尘？你曾居浊浪？」

「你可愿，与我共饮这红尘意？」

「酆都月……」

“你分神了。”绵绵内力击地他满头大汗，身后人仍然气定神闲，袖风不染尘。

“抱歉，楼主。”

酆都月再次静心，眼前景象，耳畔声音，全部烟消云散。他坐在石桌上，任飘渺坐在背对栏杆的位置上，一样的中秋夜，月朗星疏。还是还珠楼，潇湘苑，立于还珠楼最高处，而他这声楼主，唤的早已不是那个倚楼摘星，醉卧松云的人。

功力行转数个周天，任飘渺收掌，将羽扇轻摇。酆都月落回不曾变过的位置，静坐。

“主人。”一身紫衣的少女送来一碟月饼放在石桌，得到任飘渺示意后离开。

无言相对，却是任飘渺先划破这宁静。

“你是怨我，还是后悔了？”半张脸被遮在羽扇后，眼神不离开似闭目养神的酆都月。

“怨你让他死得太轻松，还是后悔他没死在我剑下？楼主说笑了。”

好一首，白雪临刃血如泓，百里苍茫独千秋。若问明珠还君时，潇湘夜雨寄魂舟。

“近来快要下雪了。”任飘渺羽扇一挥，转身之间变为蓝袍书生帽的神蛊温皇。走后莫名其妙留了这么一句话。酆都月对于他这种类似神棍的言行早就见怪不怪，也未曾想太多。

捻起一块月饼，面上花纹凹凸不平，指腹划过饼面。

上字，愿人长久，千里婵娟。

多年来都是这一个月饼模子，又将月饼放回盘中，只余满手碎屑。

酆都月看到了月饼才晓得今夕何夕。不能怪他不谙世事，还珠楼的每个死客均没有对于节日过多的概念，或说不是不知，是不曾放在心上。酆都月却是实实在在忘记这么一回事，很久以前，便不知晓这圆了又缺，缺了又圆的无数个夜月中，哪一天的圆月是中秋。

由于负伤，他多带了一件披风。不知是出自何种心情，他拎着酒穿过一个树林。却见此处已有些许灰烬散落，和一坛任飘渺书柜后的晓风未起，自从百里潇湘死了后，就没人能动他的酒了，被心里那个念头一惊，有些诧异，随即释然。

说起来有些讽刺，百里潇湘曾经说过，身为死客，没有资格入土为安，只可野葬，如今却一语成谶，留在身死之处做着孤魂野鬼。

酆都月起火焚烧纸钱，迎风大，很快便将纸钱烧完，酒也尽数洒在这里。点点星凉落在他额间，是下雪了。

他缓缓开口，也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过连坟茔都没有的百里潇湘。

“身在世间，自是浊浪，我并非清流，自在红尘。”

他踏月而行，风卷着雪飞，小半张纸钱滚到半空，被酆都月伸手捉住，翻过来看，上面一行湿漉漉的水迹，带着酒香，是熟悉的字迹，却不是他该有的语气。

  寒衣未寄，晚秋夜凉，莫飞霜。

  酆都月一笑，松开手来，纸张再次被风卷走。也不转身，开口对了几十年来第一句中秋景诗，踏着雪，缓缓归去，每一步落得极稳，行得极缓。

“闲阶小立倍荒凉，还剩旧时月色在潇湘。”

頂端

天借疏狂昆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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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5)

1樓發表於: 2014-12-11 23:2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之二，临江仙

    夜色降临，逢魔时刻。

百里潇湘斜靠在一颗树下坐着，眼睛盯着不远处一块小土丘瞧，那土丘并不怎么突兀，曲线凸出的并不明显，线条几乎要与平地平齐，那是他的冢。

    他刚死之时，无人替他收埋，他亦无怨言。死客，本就无资格完完整整的入土为安。但自负自傲如他，也不愿尸身受鸟兽啃噬。他却不能离尸身太远，稍稍离开一二里，便觉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能用，虚弱无力，透明地连自己都要看不见自己，故自守着这里。

白日他需要躲着鬼差，平常白日里并不多晒的阳光，到他这里变成了高热，更不用说太阳大时，稍稍被晒着的那一块儿，烟雾顿起，立马发出铁板烫肉的滋滋声。

那一日，他能有一招的机会，也只会有一招的机会，恐惧在那一刻布满百里潇湘的心头，逼得他择路而逃。偌大个还珠楼，只因一人手中令，全员反水，神蛊温皇给他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不过他也不在意。

  没有任何的花招，集聚内力于一处，化为一道汹涌的剑气，极快极狠，他甚至还来不急疼，便已经倒下。不远处的一个山头上，一人静立，将一切尽收眼底，神蛊温皇不是没感觉到，却也没有拆穿。

神蛊温皇以令人无法反应过来的速度使还珠楼重掌手中，还算应了他送给百里潇湘那句「若问明珠换君时，潇湘夜雨寄魂舟。」百里潇湘那时并无丝毫气力，只有意识参与其中，现在想想，应该是杀掉他的那把无双剑，上面聚集了他死时爆发的那顺情绪，才将他带至此。

楼主和代楼主，一字之差，却也隔了十万八千里。神蛊温皇手执令牌会楼，忙上忙下，所有陈设全部更换，宝座上更是铺置有心。他以前手下的人纷纷站立一侧，以酆都月为首，附身行礼：“恭迎楼主回楼。”

他无心于此，跌跌撞撞走回自己的地盘——还珠楼制高地，潇湘苑。

“这些代楼主的物件和书房的东西，楼主说过如何处置了吗？”

“都已经是叛逆，你又何必称这反贼代楼主，楼主说一切我们看着办，意思很明确——扔。”

“是，那么等那边的人将反贼的东西一起清出来，再一并丢掉吧。”

百里潇湘冷眼看着这一切，拳头攥地死紧。和他也已无交集，再怎样也没关系。带头称呼百里潇湘“反贼”的正是跟随他多年的一名杀手，一晚前还毕恭毕敬对自己汇报任务，尽心提拔却落得如此下场，但百里潇湘并不怪他，是他咎由自取。

百里潇湘觉得很累，他沿路走来，发现看了十年的建筑竟也如此陌生，他下意识走回令自己最安心放送的所正在，他的书房，亦是他的卧室。他安心地蜷缩在床上看眼前众人忙来忙去，他知道——这床是建造这里时便与地面契合在一起，是这间房里唯一挪不走的东西，除非将这一整栋楼都拆掉。

“这个…副楼主赠给代楼主的，能扔吗？”一个女声换取了百里潇湘的注意，她手上一个托盘，盘上是百里潇湘常年不离手血红琉璃盏一套，酒壶，杯盏，有一只酒杯杯沿缺了一小块。

百里潇湘想起来那是有一次他恼酆都月又暗自行事，却死活不肯告知他任飘渺的行踪，一怒之下将还盛了半杯子酒的酒杯掷向他，酆都月并没躲开，弹在他头上又掉落在地，磕掉了一小块，却又被百里潇湘泰然自若的拾回去继续用。

他看着一群人为难是否该丢掉，还是拿去还与副楼主酆都月，睚眦欲裂。手抓紧身下床单，被捏皱地不成样子，先是被堵在喉咙里闷声的笑，后来他笑的恣意，笑的张狂，就是止不住笑意。

他贴身至众人中间：“来啊，丢掉它。为什么不丢掉他们呢！？为什么不依从你们楼主的命令，呵哈哈哈哈……”他笑声骤停，伸手抚袖去扫那托盘，却将那女杀手穿身而过，一怔过后，笑声再也停不住，他癫狂笑意将他自己也怔住了，奈何却停不下来，唯一能留住的除了实在带不走的床铺，剩下一件居然是酆都月赠与他的礼物，全部与他无关，他心里怎能不怒，不恨，不愤懑呢。他就这样一路笑着走出了还珠楼，身体的感知正在慢慢消失，他也毫无惧意。

再次醒来时，便是在死处枯坐。他想了很多，十年来历历在目，也看清了很多，百里潇湘觉得自己还真是蠢得可以，被人翻来覆去玩了十年。所以当三天后酆都月来替他收尸时，他并不意外，也没惊讶，虽然没想过有人能替他收拾，眼皮也没抬一下，翻了个身，面朝里睡去，仿佛那具躯壳从头至尾都与他无关。

酆都月无非是装作什么都不知，人模狗样的向任飘渺…或者说神蛊温皇询问他葬身之处，神蛊温皇也衣服泰然自若的惋惜一番，一番言辞推托，你来我往，虚与委蛇，再前来替他善后。他觉得酆都月一直待他不错，除了对于任飘渺的事情从来守口如瓶，虽然后来他也知道，酆都月是真的不清楚任飘渺在哪里，也不知如何寻他，只不过每次都是任飘渺来找他。然后他酆都月一人三化，同时处理他的楼主交代的任务，他的代楼主一切无理的要求和交代的任务，和他自己要处理的公文。

他想，也许酆都月是抱着“看一眼就少一眼”、“多年情谊，何必与一个将死之人多计较”的态度来对待他，百里潇湘像一块棱角分明而且尖锐的石块，他酆都月花尽比十年更长的时间来打磨他，包裹他，他到现在却还是锋芒毕露，从不遮掩，依旧我行我素。

也或者是，酆都月的自傲与自信，不屑与他过多纠缠，从多处可以看出来，只要不一而再再而三的触及他的底线，酆都月可谓是任劳任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但百里潇湘却没有一次感觉自己占了便宜或者讨着了好，他就像一团面，任他搓扁揉圆，但也不能过火，免得被藏在内里的利刃刮伤，这才是酆都月的可怕之处。

他听见火焰爆烈的声音，然后酆都月就将已经无法分离的草木灰与骨灰一起倒入一个木盒中，深埋在地底，没有多做停留便离去了。

等再一次见到还珠楼的人，是一两年后的一个中秋。来人竟然是任飘渺，他提了一坛晓风未起，烧了一把纸钱，沉默不语，静立半晌后。百里潇湘一惊，眼神不离开任飘渺，窥伺他的一举一动，将手伸到背后去摸剑，仔细的小心翼翼的，不动声色让掌心贴合剑柄，五指依次紧贴，几个微小的动作已让他大汗淋漓，在发现任飘渺真的无法看见他时，松一口气，将剑倒插在土壤中，抱臂听着任飘渺碎碎念。这是他多年来的条件反射，即使死了，也同样。他追随一个人的背影太久，听到这个名字就免不了侧耳注意，何况人就在眼前，虽然他已身死，光脚不怕他任飘渺穿鞋。

“绕了远路，便要彻底看清自己是什么货色，百里潇湘，你是否有长进呢。”

百里潇湘站在一边，他能看见那纸钱袅袅的烟，全数被吸入他半透明的体内。这一年来靠着日月精华，他不再像当初那样不堪一击，可他却依旧没有离开这里。他没有情绪波动，不是因为生前恩怨尽数抛，反而，他比之前更是怒极，恨极，这切身之痛，他怎能甘愿。

他生前，还没当上还珠楼代楼主时，曾经和酆都月闲侃。

「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

现在真死了，却发现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松，看，他也曾带有一身年轻人的傲气和不顾一切的冲劲，任飘渺说他天真，现在想想，还真是有些幼稚。酆都月那孙子！自从替他收尸过后，从未来过此处，害他想借点纸钱攒够路费上仙山都没办法。

他坐在连墓碑也没有的土丘旁，伸手抱过那坛酒，一掌劈开坛封，扬起了脖子兜头猛灌，满足的喟叹，任飘渺这瘪犊子还真舍得。

喝的再多，也无酒意，身为一介游魂，能尝酒味已是万幸。百里潇湘听到脚踩枯叶发出的声响，连身子也没转，放下手中酒坛，力道大的几乎要捏碎坛口，手指骨节处白的吓人，周边淤了一圈血。他全身不住的颤抖，瞳孔骤缩，牙齿磨合死咬，嘴角不由自主拉出一个诡谲的弧度，他简直要笑出声来——那脚步的节奏，他太熟悉了，行地极缓，落地极稳。由踩合枯叶声来判断，那是不加掩饰的落地，自后脚掌先着地，慢慢贴合前脚掌，一步一行，不疾不徐的，没有可以掩去脚步的。

他起身，遗世独立，与酆都月距离不会超过十尺。酆都月缓缓蹲下来，身上有一件披风，看来是受过重伤，但已经被人调理过。他燃着纸钱，他静立冷眼，微垂着眼睫看他，还是黑发中夹杂着些许银丝，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头发被狂风带起，是清减了，可脸上还是圆润如斯。这些年，谁也没好过到哪里去。等他烧完纸钱，百里潇湘也气息充盈。但，百里潇湘并不想与他交谈，或是现身。

酆都月，你到底有没有心？

酆都月起身，与他相对而立，蓦地抬头。百里潇湘凝神一观，原是落雪了。

酆都月望了一眼土丘，转身时轻描淡写的留了一句话。

「道世间红尘滚滚多浊浪…寻一清源循循而流，难矣。哈，我一介俗人，身居浊浪红尘，自有七情六欲，不比你事事不放心上，你可在红尘？你曾居浊浪？」

他留，身在世间，自是浊浪，我并非清流，自在红尘。

百里潇湘默然，拾起散落的纸钱一片，以指代笔，以酒为墨。

题，寒衣未寄，晚秋夜凉，莫飞霜。

双指夹住纸钱，使力向酆都月送去。他似乎听得人一声轻笑，踏雪而归。“闲阶小立倍荒凉，还剩旧时月色在潇湘。”

记忆中，酆都月一直是一个无趣的人。在百里潇湘还未当上代楼主时，每逢中秋，和任飘渺一共三人，对月豪饮题诗。酆都月从不参与，偶尔一句，还是照搬前人，偷奸耍滑。

还珠楼中，蓝带杀手处于杀手中最顶级，如若连蓝带都出手还未拿下棘手任务，就轮到副楼主，再来楼主。所以，百里潇湘和酆都月一起出手的情况寥寥无几，十年间，一只手就数的出来。
他留的那首诗让他想到那一次的目标在洞庭上画舫夜游，他租了一只小舟顺着湘江而来，立于舟首。明月高悬，投映湘江。夜色苍茫，除了两边渔家灯火，在夤夜闪烁，看不真切。远山黛色绵延，山体线条游荡跳跃。不知从哪个山头跃出来一个白色身影，在民宿房顶，树木，篱笆架子上借力而行，几个起落间，就要追赶上他的小舟。

百里潇湘侧眼一看，暗自用内力驱使小舟加速行驶。追逐的身影一顿，随即加快身法，无奈之下，二指夹起一枚石子朝百里潇湘射去，百里潇湘设防不及，被打中腿弯，位置刚刚好避开要害，只是打中柔软的部位让百里潇湘倒吸一口冷气，酆都月再奋力一跃，飘然立于周围，与前面的百里潇湘形成微妙的制衡，身上带来了一身血腥气，周围的空气也带有三分冷凝与震荡的杀气，他看上去比百里潇湘狼狈的多。

他回身狠瞪酆都月，酆都月无视他的目光，捞起江水清洗血污。即使头发上和衣物上尚有无法洗涤的部位，但整体来说，已经比刚才整齐了许多。掉落在江里的鬓发湿哒哒挂在衣物上，晕染印下一片濡湿的水渍。

那是一次有惊无险的任务，后来为了躲避湖边芦苇荡中隐匿行踪的护卫者，酆都月将他扔到水里，准备先去探路。百里潇湘到现在都不晓得酆都月是不是故意的，他的腰带连着里衫一起被已经没入水中的绳钩刮破，他一时难脱身，回身，扶住正移动的船，蹭开绳钩，动作间被水阻碍太多，消耗太大，导致他被水淹地够呛，这是他最丢脸的一次任务，没有之一。

等他挣脱开绳钩，想要游走，却已经浑身乏力，等再睁眼时，他已躺在沙土湿润的湘江边，酆都月旁边有一堆燃烧过的木柴，一剑随风在远处望风。只一眼就知道，目标的尸体已经被发现，怕惊动越来越多的守卫者，不得不灭了火。

酆都月发现了他的苏醒，正准备靠近，百里潇湘张口就想骂，谁知胃部突然一抽像是被碾了一下子，一口洞庭波就喷到了面前人脸上。酆都月没想到有这么一出，怔了半天，也不知说什么，惨白着一张脸用袖管揩了揩，他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白衣上晕满了各样的淡红色，他也不知道再来这之前酆都月究竟受了多重的伤，都被处理好了，自然看不太出来，被水一泡，看得一清二楚。

被喉管中的水呛了半天的百里潇湘终于停歇下来，一开口将酆都月骂了个狗血淋头。

“是，属下失职，请楼主责罚。”面色诚恳，眼睑顺从的低垂，俯首。

“责罚……？哈哈哈哈，好啊。你现在就去收这单任务剩下的尾款，如何？”这要求实在过分了，酆都月本就带了一身伤，经由水一泡，深可见骨的一道刀伤边缘已经发白，再加上众多死士已经将此处包围，要出去更是不易，他们还不得不移动位置，躲避追踪。

“楼主，让属下代劳吧。”一剑随风听到声响，回身请柬。

“让你代劳，送死去？你可知道还珠楼辛辛苦苦培养你们，不是让你们去送死，给我跟上，敢死就试试看。”

一剑随风惊愕抬首，发现百里潇湘已经将酆都月挪到背上，用腰带再次缠紧两人腰部，“愣着做什么，走。”

“潇湘…楼主……”酆都月一动不动歪在百里潇湘肩膀上，不是不想动，是是在动不了，长发散乱，还带有泥沙，伤口发炎也未处理，整个人都很烫，发着烧。

这也是第一次酆都月再百里潇湘面前如此狼狈。

“闭嘴！一会儿还要靠你给我挡背后的刀。”百里潇湘的声音毫不掩饰透出着烦躁。

酆都月无声苦笑，表情对于酆都月来讲是没有意义的，但这个千载难逢的笑容却藏匿在百里潇湘的肩窝，不该说百里潇湘什么好，也许坦诚就是他最大的优点了，每次拆阅有关任飘渺的情报，不会刻意遮掩或者设防，反而在他面前大大咧咧，甚至故意读出声来，再细细观察他的表情。

再过了四五天后，酆都月伤势基本痊愈，反倒是百里潇湘自从回来后，伤寒就一直没好过，那正值初冬，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受的。

“上本个月还珠楼总共接到十六次……其中……”在殿堂上，酆都月负责尽职地向座上的百里潇湘报告。在听了几乎一个时辰的报告，酆都月就像一台机器，不假思索的说出所有数据与相关信息，滴水不漏，低沉儒雅的声线伴随着百里潇湘时不时的轻咳，偶尔咳得狠了，酆都月才会停一停，吩咐人给楼主端茶，是的，没有温酒，他说在百里潇湘病的这段时间，不希望还珠楼里出现一滴酒，百里潇湘无数次质问他到底有没有将自己当做楼主。

在百里潇湘终于撑不住，支着脑袋就睡了过去后，酆都月顿了顿，又跟还珠楼一众讲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才宣布大家可以回房洗洗睡了。

酆都月一人半抱半扛地带人回了房，早早命人打了热水，他将百里潇湘剥干净后丢入温度适宜的水中，就自行出去了，并吩咐守在门边的随从可以离开。

百里潇湘滑入水中还觉舒适，但慢慢下沉后，直到没顶，他又被呛得“腾”一声扶着浴桶站起来，让他想起那狼狈的洞庭湖之夜后。

一，二，三。酆都月慢慢踏着步回房，默默数。

“酆都月！！！你王八蛋！！！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你的楼主！！！！！！！！！”

果然如此。不停步，眼带笑意。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楼主啊。

百里潇湘干光了酒坛中最后一滴酒，掸了掸膝盖上不存在的微尘，站起身来，向一个地方坚定不移的走去。

“我是百里潇湘，我……”百里潇湘抬起一手想拦住与他相向而行的幻幽冰剑，可是还没等他讲完，幻幽冰剑像没有看见他一般依然稳步前行，直直穿透他的身体。

又失败了。

百里潇湘闭了闭眼，这是第几个了？他收回拦人的手，半透明的掌心可以看见地面上的草丛，握紧拳头却发觉自己的手指也会透过手掌。

幻幽冰剑打了个寒噤，有些疑惑地转身回看方才穿过百里潇湘的位置，什么也没有。百里潇湘眼睛一亮，目带期许。

“这里！”

女杀手偏偏脑袋，转身走了，想着回去还珠楼喝杯茶暖身。百里潇湘觉得有点累，当他再次凝神，站在正在打水洗脚的幻幽冰剑面前——

“妈呀！！！！！”

百里潇湘满意离开，踏着小径，穿过池塘，深深望向任飘渺的房间，他进不去，因为那扇门的背后的武器架上，放着一把剑，一把杀他的剑。随即他来到自己最熟悉的潇湘苑，古琴还放在原处，旁边是一套酒具。他心里想笑，也就笑出声了，只不过都化作了缕缕阴风，呼啸在这不大的所在，撩起潇湘苑的层层纱帘，四通八达的向亭外飘去。

房内的任飘渺在窗边写字，因为叫声一时不慎，打翻了蓄满了墨汁的砚台，别有深意的忘了酆都月一眼，却是在于凤蝶交谈：“凤蝶，你猜我看见谁了？”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像主人你眼睛那样多！”紫衫少女白他一眼，任飘渺只是一笑，也没生气。

“好像是，百里潇湘。”他仔细盯着酆都月一举一动，嘴角带着谦和的笑意，更是这份笑意的疏离，那么全然不在心，所以觉得他张狂，从不可以掩藏自己的骄傲，这点和百里潇湘是非常相似。

酆都月没有任何表情立在一旁，宽大的袖袍中拳头蓦地攥紧。

之后任飘渺披好他的宽大外衫，一步一步踏上潇湘苑。仍然是笑着的，他看向百里潇湘，百里潇湘被那眼神烫到般的轻轻一颤。

“百里潇湘，久见了。”

百里潇湘僵在原地半天，才发现，任飘渺不过是看着他多年常坐的地方，并不是真的看到了他，而是越过他的肩头，看向他身后的虚空。他才放心下来，不过他并不打算现身，这点身为野魂的他还是可以办到的。他想了想，取下笔架上的毛笔，蘸了酒，就在石桌上书写。

不必客套。

任飘渺只能看见一支笔诡异的在石桌上游动，等他看完，差不多也干掉了，笔还会在酒杯杯沿处刮掉饱满的剩余的酒水。

快要天亮时，任飘渺才回到房间。凤蝶趴在躺椅上睡着，酆都月静立阖眼假寐，任飘渺进门的一瞬睁眼垂首。

那你为何还在此处与我交谈。

“消遣罢了。”

百里潇湘又笑了，他走出了这个让他付出十年心血的所在，走出了这个让他十年心血在一夕间付之一炬的所在，再也没回头。

又过了很久之后，他在路上遇到了酆都月。他确定他是没有现身的，但酆都月却直勾勾的盯着他，慢慢的，慢慢的，诡异的牵起嘴角。酆都月额上蓝色灵玉被诡异魔纹代替，眼神中氤氲着化不开的绿，还是那般形容，只是好像改变了什么，又也许什么都没变。

百里潇湘被看得实在发毛，他轻声问自己。

这是谁？

眼前的“酆都月”喉咙中似乎藏着什么，所以低沉地笑起来时总是“咕噜咕噜”的声响，他朝着百里潇湘走来，百里潇湘下意识退后一步。

“酆都月……你？”

随即他便发现了不对，眼前的人根本就不再是一个人，身上的魔气浓郁的吓人，百里潇湘迅速的离开这里，“酆都月”的身影却一直挥之不去。

酆都月慢慢扶正自己稍稍有些偏的脑袋，眼神茫然望着如镜般的湘江面，翠绿幽深。猛地眉心一皱，眼神有那么一瞬的闪亮，死死盯着水看，打渔的渔夫发现了他，唤了好几声也没回应。

闲阶小立倍荒凉，还剩旧时月色在潇湘。

酆都月两只手狠狠抓住左胸口，骨节拧地发白，似是极为痛苦的蜷缩起身子，慢慢的弯下腰。

五更钟再次响起，人间一切都活了过来，百里潇湘在这时听过鸟雀婉转啁啾，小贩的吆喝声，雨声，钟声，也有过破雾穿云的暖人光辉，在这个讯号中如惊雷落地而起。

百里潇湘也踏上了他最终的归途，不知会不会也是这涤人心神的新开始。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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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借疏狂昆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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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5)

2樓發表於: 2014-12-11 23:2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之三，山中客

山中客

七月半，中元已至。

百里潇湘虚着眼睛，散瞳状态看着屋内烛火，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手指在檀木椅上敲出一段节奏，伸手掩了个呵欠，喝了小半壶酒，视线越发模糊难辨。朦朦胧胧中是看到一个人坐在他的躺椅上执笔书写。

他干脆躺下来休憩，他知道，酆都月在还珠楼的账单上勾勾画画，替他抹了一屁股的债，还偏心的偷偷再挪出来一些，供他开销，这件事他总做得滴水不漏。百里潇湘老拿这事揶揄他，堂堂副楼主和代楼主二人想花点钱也要偷偷摸摸，酆都月只是看他一眼便继续手头工作。

百里潇湘开始觉得奇怪了，因为当他再睁眼，眼前依旧是朦胧一片，看不真切，他坐了起来，面对着酆都月。这时酆都月搁下了手中的狼毫，洗干净后挂在笔架上，抬头和他对视，就当他模模糊糊看着酆都月朝他走来时——

“百里潇——湘，不要脸！不要脸！”

躺在睡榻上的百里潇湘皱眉，揭开盖在脸上从别处讨来的琴谱，向后折了手腕，再准确无误的向前方掷去，顿时响起一阵扑棱声和鸟叫，落了一地羽毛。百里潇湘没理会那乱扑腾的呆鸟，揉了揉脖颈，嗯，落枕了，顺时针旋转一周，立即听见咯嘣咯嘣的脆响。

他所在的亭子名叫潇湘苑，据说是和人世间还珠楼顶上的那只一模一样。百里潇湘走出亭子，他选的仍然是这群山中的制高点落脚，另几个山头也被其他几个早就上山的首领人物霸占。而像一剑随风，哑剑残声，或者何问天这种的，性格随和，在山腰处自得其乐。

今天是中元节，所以感觉气氛格外的活跃，百里潇湘这么想着准备出去看看，躺在地上蹬腿装死的鸟儿见人也不搭理，干脆自己弹起来抖抖翅膀飞到百里潇湘的左肩上站好，再用它象牙白色的喙梳理羽毛。

殁神翼远远的瞅见了他，打了声招呼：“又出来遛鸟啊。”一脸揶揄神色，因为这鸟学舌倒是会学，就是不太会用，嗯，这点百里潇湘还是承认的。

“你都出来遛弯儿了，还不准它啊。”百里潇湘皮笑肉不笑的回答，顺便拍了拍殁神翼的翅膀，对着他身后昂了昂下巴尖，“苗疆那傻小子朝这边来，八成找你的。”挑高一边眉毛，一副看好戏的神色。满意看着殁神翼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黑，剜了百里潇湘一眼后振翅飞走了。

“唉，走那么快做什么！”百里潇湘笑着朝飞远了的殁神翼喊，然后曲起指头弹了肩膀上的傻鸟一下，乐呵呵准备找人打牌。

其实在人世时百里潇湘和魔世的人根本没见过面，他比魔世的人早到，大概是以牌会友，又同样对中原抱着深沉（？）的感情，有了同仇敌忾之意，渐渐就混熟了。

仙山上的人茶余饭后总爱聊八卦，这一阵子就是关于百里潇湘的。呆在仙山的，只要不是像默苍离那么宅，基本都知道百里潇湘养了一只玄凤鹦鹉，名叫酆都月，比较熟悉还珠楼的人，听到这只鸟的名字后脸色各异，大多都是想笑又憋住了没笑。

这只玄凤鹦鹉呢，俗名叫鸡尾鹦鹉，象牙白色的喙短且带钩，头上是淡黄色冠羽，黑豆一样两只眼睛总骨碌碌转，脸颊两侧带有橘红色的圆形斑，就像两坨红晕，看起来非常呆，全身雪白，翅骨从上往翅羽过渡一层淡淡的黄色，直到纯白，它的尾羽很漂亮，这也是百里潇湘比较满意的地方，浅灰色的尾羽在月光下看就像渡上同样一层光，中央尾羽最长。这种鸟并不大，落在肩膀上刚刚好。

最好玩是它学舌。杏花君边上台阶边同他身旁的绿衣男子说。

学舌有什么稀奇的。默苍离低头擦拭着手中铜镜，慢慢的拾级。

我说默仔苍离你啊！我一个刚来一天的都哉，你却不哉，你是有多宅哦！杏花君大声感叹道，心想接下来是不是该多带着人出去转转，顺便讨讨诊金。

一剑随风饶有心事地款款前行，连面前赌了个人都不知道，还是跟在身后的哑剑残声一把拉住了他的后襟，他才抬头看到了面前的百里潇湘，和他肩上的酆都月。

“啊，代楼主。”哑剑残声轻咳了一声提醒一剑随风，随即二人一同打了声招呼。

“想什么呢，也不看路。”百里潇湘一脸“你俩到底什么猫腻”的表情让一剑随风有点石化。

“没，没没。我在想话剧的台词，今晚上就要表演，第一次做这种事有点紧张，这正准备去找华儿呢，这次非要她上场。”一剑随风习惯性地从小兜里掏出一把谷子，酆都月扑棱着翅膀落在他腕上啄食。基本上和这只呆鸟混熟了的，身边都会装点谷子啊黍子什么的，由此可见它是多么爱吃。

百里潇湘好像晚上也有节目的样子，哑剑残声来了兴趣，问他怎么会答应表演呢。百里潇湘斜睨了还在吃东西的呆鸟，回答说是中元节晚会主办方郭筝帮他弄来了鸟，这是回报。后来三人随便聊了点别的，百里潇湘就准备走了，他要找几个牌友打牌，凑不到一桌就去找宫本总司讨论乐理，顺便再向聆秋露讨几本琴谱。

“呆楼呆楼！”酆都月站在一剑随风胳膊上顺着往肩上爬，提醒遗忘自己的饲主。

百里潇湘觉得自己的青筋快要爆出来，“酆都月你个小王八蛋！你们，别在它面前叫代楼主，死都改不过来，一只蠢鸟。”百里潇湘在认真考虑要不要丢掉这只蠢鸟的鸟架，顺便恶补一下发音。

山中朝暮，来去也快。一剑随风其实是在山脚三里外的入口处，看到了一个人，他的副楼主，酆都月。但不知为何，他和哑剑残声默契的选择了没有告诉百里潇湘。让他疑惑的是，为什么酆都月卡在门口就是不进来，与他搭话也像听不到。随即惊讶，连副楼主都便当了，那不知现在还珠楼是否孤掌难鸣，不过那都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事儿了。

百里潇湘溜达了一圈，麻将桌还是三缺一，大部分人跑去排练了。煞魔子到处找帝鬼试装，默苍离在琉璃树下和杏花君对台词——不过也就两句，不知他们玩什么，可以对一下午。

“你看见帝尊了吗。”异色双瞳的煞魔子从这边走时随口问了句斜靠在潇湘苑栏杆上的百里潇湘。

“看见帝鬼的话，这傻鸟早扑上去了。你敢往里面丢鸟屎，我今儿就炖了你给大家尝鲜。”前半句对煞魔子讲，后半句对着双爪抓在杯沿的鹦鹉讲，一只手举杯，曲指弹了一下鸟屁股，让他转了个方向。酆都月最爱跑进帝鬼粉红色的头发里坐窝，半天不出来，要不是跟帝鬼混出了牌桌上的友谊，估计酆都月早就变成一锅汤了。

“那它能借我用用吗？”煞魔子一手托着骷髅，看了看似乎对他眼睛很感兴趣的酆都月。

百里潇湘抖抖酒杯，伸手一送，酆都月凌空展翅稳稳地落在煞魔子肩膀上，亲昵的用翅膀糊了糊脸。过程中众望所归的往酒杯里送了一颗鸟屎。

卡在仙山入口的酆都月疑惑朝里望去，好像听见有人叫他，声还挺大的，震飞了一林的鸟。

晚上大家齐聚一堂。人世灯火满天，白陵飞绢，纸钱焚香，仙山却是其乐融融，搞得跟过年一样，百里潇湘即使来了很几年了，还是有些不适应，尤其在这个日子。

果不其然，帝鬼和魔世七先锋，连带默苍离一起出演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酆都月老老实实窝在帝鬼那头蓬松的软发立，愣百里潇湘吹口哨，喊名字都不理睬。直到谢幕，才乖乖落在他肩膀上。

“呆楼！呆楼！”爪子勾着肩上衣物，磨蹭着要吃东西。

“晚上不许吃，看你胖的，哪里好看了。”百里潇湘想也没想一口回绝，又换来一阵怪叫，他被吵得心烦，抓了一点谷子在手心。

“叫，楼主，楼——主——”

“楼——楼主。”偏着脑袋眨巴小黑豆眼。

“聪明，来，我是谁？”

“呆楼呆楼！”开心扑腾翅膀。

“酆都月你他妈！！！！！！！！！”

酆都月这头有点捉急，他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地位，按理说他的人格已经死去，在天门双尊面前被彻底消灭，可又因为那本邪书“复活”，处于进退不得，便当吃了又吐得状态。他听见了声响，朝山上望去，模糊的人影，是熟悉的声音。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松松挽了个剑花，脚下生风。百里潇湘出乎意料的没有弹琴，这一套只有观赏性质的剑招不知是何处习来，一剑随风也觉得惊讶，按理说百里潇湘绝不会这种东西。

“且趁闲身未老，尽放我、些子疏狂……”矫健有力，身形飘忽不定，一套剑招被耍的虎虎生风，剑意蓄势待发，一个横扫千军如卷席，刚柔并济，招式凌厉。

“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腿风夹着内劲，震动古琴，水泻流音，宫本总司立在一旁以萧和鸣。手腕疾抖，剑影纷纷，挑，拨，刺，劈。

“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凌空飞纵，剑光屏影，男性的张狂恣意，俯仰意气，淋漓尽致。拎起一酒壶朝下倾泻，全数落入口中，明月高悬，剑意震荡饶有余音。

“一曲满庭芳。”借力而起，回身落在观众席，博得满堂彩。

待节罢归去，百里潇湘被灌得七荤八素，饶是这样，也还是清醒，酆都月自己扑棱棱跑回鸟架的小木棍上站好。一剑随风和哑剑残声来这座山的山顶吹吹凉风醒酒。

百里潇湘仍然是坐在那个位置，往自己酒杯里到了半杯茶，晃荡着清清残酒，他斜靠在栏杆上。山下火光明灭，中元这天格外大且亮的玉盘高挂在空，洗了群山银装。

山脚一剑客踏月而行，行地极缓，落地极稳。蓦地驻足，抬头向他望去。

百里潇湘怔在原地，嘴唇半张，过了许久嘴角是再也抑制不住张狂恣意的弧度，凌空举杯，对着山下剑者遥遥一敬。

一切还是那样熟悉，就像那一次又一次的中秋和十年光阴。

“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剑随风，今晚加餐。”

一剑随风晕晕乎乎不明就里，“来客？”

“嗯，来客。”百里潇湘瞩目剑者缓步上行，渐渐被丛林遮蔽。

半晌，来人却让一剑随风和哑剑残声酒醒大半。“副楼主！”

“酆都月，王八蛋，酆都月，王八蛋！呆楼呆楼……”

酆都月显然被鸟架上的蠢鸟稍微惊了一下，百里潇湘阴沉着脸给蠢鸟递过去一个危险的眼神，心情似乎十分不错的百里潇湘，闲闲看着酆都月，似乎在期待他会有什么样的开场白。一剑随风和哑剑残声嗅到气氛不对，识相的回家睡觉去了。

“百里潇湘。”酆都月还是老样子，半垂着眼，平淡的打了声招呼。

“酆都月啊酆都月，怎么样……”百里潇湘闲闲踱到他跟前，“到头来，你不过也和我一般下场。不，或者我该庆幸我死的早，哈哈哈哈…哈！”酆都月向前跨了一步，伸出手臂坚定不移地圈住百里潇湘，百里潇湘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笑音被堵回在口中。他挣了挣，酆都月环地更近，下巴搭在他肩窝，只好由他去了，伸出胳膊搭在他腰间。

百里潇湘传过他看着亭子里的挂画，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我不记得你会那种花架子。”

“你当然不知道。年龄还小的时候，每逢过年过节，这种小表演总是落在我们小辈身上的，哑剑残声也会的。”

“呆楼呆楼，不要脸！”不知道方才的酆都月不是在叫他，仍然回应的开心，扑棱棱翅膀。

“你怎么那么久才来？酆都月，你最好别告诉我是你不敢。”百里潇湘实则早已知晓酆都月身在仙山，看一剑随风支支吾吾，也便装作不知情了。

酆都月顿了顿，张了下口又合上。

“因为我，在岔口走错了路。”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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