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16 【月剑】江湖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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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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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

樓主發表於: 2022-08-16 2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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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6 【月剑】江湖杯酒

。
剑谪仙前几百年也是在江湖中游历过的，根基打得扎实，又天赋异禀，进境一个跟着一个，修为只增不减，所以在外没吃过什么苦头，反倒是遍结英豪，交游广阔，或是一探秘境之人，也或同是寻道的修者，有过比他年长的会回护身前，也有过跟在身边的年轻后辈，更甚者也不是没人将他奉为上师。

剑谪仙是在离家三个甲子后才得知自己有了血亲兄弟，随后从双亲手中接过无暇稚子，逗弄玩乐，俨然一副慈兄模样，但双亲不久后便双双亡故，家中喜色尚未褪尽，便又挂满了缟素，随后剑谪仙只好独身带着幼弟暂时隐退到了一处祥和村落，日日悉心照料，教他认书写字。

村中人都笑他这样会将小儿惯坏，到大时便养得叛逆了，剑谪仙只是轻笑一声，推着月无缺的背，力道轻柔地将人送前几步，让他喊人，月无缺乖乖上前，但手中还攥着剑谪仙袖口垂下的水袖，也乖乖喊了，只是仍旧念得含糊不清，到底只学会一句兄长。

再过了几年，月无缺便显得越发顽皮机灵起来，村中人世代耕耘在此，甚至互相知晓对方家中琐事，只有这对兄弟依旧神秘。而剑谪仙的过往月无缺其实都不太听对方提及，只是偶尔会在书房翻到对方不知何年何时做过的手记，但是无一例外不是被剑谪仙从掌中抽走，东看一句，西补一段的，零零散散地了解着剑谪仙，知晓他曾斩过妖兽，探过秘境，游历山川，但也仅此而已。

剑谪仙嘱咐过他很多次不准翻看，但其他书架上的书月无缺早已阅尽，又实在没有别的读物供他消遣，最后剑谪仙只能无奈地将人放出去与其他同龄稚子作伴，希望能多消磨他之玩心。

彼时剑谪仙修炼图阵有成，便在村周设下防护结界，附近大小魔物也确实不得其门而入，剑谪仙也默认幼弟会在外玩到很晚，但二人也有约定，在日落之前都会回来。但问题就出在那尾狼身上，他年龄尚幼，身上也无威胁气息，图阵并未识得危险，便将对方轻易放了进去。这日天已昏黄，剑谪仙出门相寻，却只见得满地幼童尸骸，与掩在幼狼身下，一时失了冷静，抬掌便杀。

事后月无缺将这件事忘得干净，剑谪仙也将他带去了村落以外的地方，恒山虽则空旷无趣，但相较之下更为安全，也有更多藏书供剑谪仙向月无缺讲授。他不知道自己入主七星，为天地苍生立命已是天意所归，他只觉得剑谪仙的一切行事好像早有规划一般，开始只是做一些自己不晓得的事，于哪年又收了几个徒弟，又建了什么靖玄岛，与一群无干的人相与。

普通弟子倒也罢了，总是有那么几个，眼底甚至都藏不住自己对剑谪仙的热情与渴望，月无缺看一次便恼一次，一双冷冽的眼不时剜过对方身侧，最终愤愤拂袖离去。

再后来，剑谪仙又收徒了，琴心被剑谪仙捡回来的时候，年纪还太小，琴狐只在恒山待了几年，已至外求学，故而只能养在恒山，一双灰蓝色的眼睛，被他兄长穿得一身毛绒送来。初到时，剑谪仙担心他到个什么地步呢？连进书房都让他跟着，月无缺轻哼一声，那是他把里边的书都看完了不稀得去，才不是剑谪仙后来不让他进了。

琴心打小便乖巧，往常就是落灰的灶房被他收拾得焕然一新，捡枝添柴，挑桶打水，什么都干，时常将一身白绒染得到处是灰。但厨艺确实日渐长进，到后来甚至都能踩着板凳给月无缺剑谪仙两人做一顿早饭，剑谪仙辟谷若久，晨时便只用一碗杏仁冰糖燕窝，最多再拈几块桂花糕，琴心记下了，便不时给人往书房多送一碟，还会给剑谪仙研墨冲茶。

而见惯了剑谪仙往回捡徒弟的月无缺撇了撇嘴，看着桌前的山药莲子粥，云腿拌荠菜，奶黄海棠酥，茶香绿豆糕，盘碗碟筷摆了一堆，主要是给月无缺准备的，实在是拒绝不了，甚至有时候剑谪仙那副古板做派引得他不爽了也懒得嘴刁几句，为了这种小事少吃一口实在不值。等用完了膳便拿手帕在唇上按了按，旋身一晃，便又去后山竹林练剑了，连系着马尾的红绳都轻轻摇了一下，牵动上边系着的金铃传出清脆妙响，玲珑皆动。

尽管日子过得安逸，他也想尽量追上剑谪仙，因为剑谪仙仍然不准他外出跟随，但他却已然受够了对方身上不时带着自己不明来源，无法处理的伤回来，哪怕是以谪仙冠名，终究不过血肉之躯，万一剑谪仙在哪一次身殒…只是想到这里，这样的念头就化作缠身的魑魅，阴与冷交替着渗进骨髓，又像是一把剔骨的弯刀剜在柔软心口，仅仅望着他的背影，这已不足以满足月无缺。

月影尚未隐入云底，露凝白霜，流光满溢，斜照疏影，在月无缺的锦衣上拓下一片竹影，剑尖肆意淌出的剑气迫得石灯之中的烛光轻晃，蜡炬泥红，火光微弱地摇曳着，映在月无缺眼底，更照见他处行来仙影一道，提竹枝在握，截取锋前弧光，月无缺心知他是来关注自己进境，倒也毫不相让，腕上轻绸微翻，调转青锋，重获攻势，寒夜中深痕冷划，映去一旁竹身之上。

但剑谪仙就像料到他如此一般，那竹枝颀长软韧，剑谪仙将其纳掌寸余，凝劲以内，便是一柄绝世良锋，那软枝掂在他掌间，划出的剑光薄薄的，似雪刃映月，辉光流转，间越显得冷锐无匹，肖似他那人的个性，像是能将天地万物挥剑斥断的模样。

剑谪仙只是足下轻挪，闪避中屏退剑芒，惊得四野浮尘，随后沉腕稍压，横枝滑去人臂前轻鞭一下，沉声缓念道，灵虚顶劲，守心持正，勿要急躁。

琴心在一旁观剑，雪白的影在林后藏躲，想让人不看见他也难。这二人足足以剑相缠有逾一刻才彻底分开，结束后，月无缺拄剑撑地，喘息不匀，胸口一阵起伏不定，而反观剑谪仙，连鬓下发丝都在他步停一瞬不再轻漾。

蜉萤振翅，掠过云舒林涛，恰似月无缺心底那一缕幽幽细火，寂然无声，却又不容忽略。剑谪仙轻声走步上前，宽厚的温掌扶上月无缺的臂弯，将他托着站起身来，又伸掌去掸去他衣上浮尘，又关照了几句，一如幼时，不曾改易。

仙衣掠影，等他回过神来，连琴心都已经跟在剑谪仙的身后在往回走了，身影瘦瘦小小，挡不住剑谪仙挺得笔直的肩背，那根尚有余温的竹枝被弃置一旁，他突然又觉得自己不是那团火了，他好像一根蜡，烧得正旺，却不觉痛，思绪尚停留在被剑谪仙眼神煜煜点燃的那一刻，而这种无法触及的窒息感，仿佛要让他扑灭在剑谪仙眼前一样。

不久过后，剑谪仙便同月无缺说道，自己隔日便要闭关，月无缺知晓剑谪仙此前一直在收集一些天材地宝，估计也是为了此事，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毕竟剑谪仙跻身修途，闭关也是迟早的事，但仙人闭关，少则数十年，多则百年有余，这么长的时间，月无缺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消磨过去，却是下意识说出了口，正好玉人也要远游。

剑谪仙微愣了一下，等他再将目光挪去月无缺面上时，便只能看见他颊侧了，少年人已经渐渐长开，婴儿肥也见不着多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清晰明显的颚线，以及飞扬神采的眼尾。

看着连地名都未报的月无缺，剑谪仙一眼便看破对方心思，却也不明说。只于夜将他唤至房内，就着细微烛火，捧上他的脸，并指替他描上象征着成年的眉间额印，就连轻浅的呼吸都扫至他的面上，月无缺不曾想到是为此事，毫无准备，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在剑谪仙掌中蕴得发烫。

剑谪仙并不知道他心中这颇多曲折，只是随后又拈起剑指，点落在幼弟眉间额印上，在他身上落了一道护人平安的剑意后，便转身入了闭关所用的石窟，阵法层层相结，让人眼前亮出绮幻斑斓的错觉。

月无缺只觉得被他用手指触及的地方像是被另一种滚烫的热度灼伤，惹得心尖都跟着微颤，剑谪仙所携的体温仍旧这般让人舒适，但他却已并非孩童，实在不好撒娇。

是夜，辗转难眠的月无缺连琴心收拾的包裹也未拿上，便匆忙下了山。路上顺手救了谁谁谁，虽然侠气极重的对方多次都试图请他喝酒，但都被月无缺以家兄有训拒绝了，又或者遇上些不入流的山贼野匪，怒笑间挥袖平荡，哪家的女儿看上了他，趁他路过窗前便投去一枝桃花，月无缺稍一倾伞便将之卸了下去。

他从山野走入市井，从寂寥无双到喧闹嘈杂，他以为外界的事情足以让他忘记剑谪仙，但人声鼎沸时却越让他感觉剑谪仙此刻应当在他身侧。江湖路一程，月无缺所见无非也就是刀客观花，剑者长歌，而他饮风逐月，赏未散残霞，枕流云淡雾，看二更云，三更月，四更天。

有算卦的道士拦住他，生着一双向上勾挑的眼，冲他笑起来的时候，倒是比山里那个舒龙琴心更像狐狸，他被这人唱的调子吸引过去，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准，便借口要算卦停在了对方铺中，他只写了一个月字，道士也没有再多问，只说他不自知死生，如月不知盈亏。

他当下就变了脸色，险险掀了这人的摊子便拂袖而去，临了到底还是扔下一锭银子算作卦费，在他迈出门槛的前一刻，那算命的仿佛是松了一口气，又送了他两句话，虽分生死，难圻因缘。这才让他脸上的神色稍微缓和些。

剑谪仙不在身侧，月无缺第一次知道岁月难熬，但浮云苍狗，百年眨眼，悄然而过。

感应到今日是剑谪仙出关之时，月无缺却并未早回，剑谪仙破关而出，徐风扫过鬓边垂发，气质更添几分稳重，恭贺的人很多，待人群散尽，他转头望向独身站在一侧的胞弟，孑然背影，仍旧是淡金长发，碧色眼瞳。百年之间，好像有什么变了，又似乎依旧不变，但剑谪仙却敏锐地觉察出月无缺哪里不一样了，沾衣下人间，行走江湖，不可能一点改易都没有。

月无缺的眉眼愈发凌厉，每当剑谪仙再与他相谈到对方过往憧憬的江湖时，连眼底都会偶尔窜出些许冰寒来，又在回过神来时一点点收敛回来，转瞬间一扫而空，百年来难以言说的，除了美好之外，还有太多龃龉。

他并不抗拒杀人，但这毕竟是两个概念。

剑谪仙所经历、失去，皆比月无缺多些，却并未看轻他的难过，宽厚的温掌搭在他发顶轻揉，月无缺眼底闪过一丝委屈，随即握上对方的手腕，将脸蹭进掌心轻挲。原本以为这血脉牵绊是天赐的礼物，可如今才觉得，这相融的血缘竟是横阻在他们之间最深的沟壑。

他和他分明离得这么近，却又隔得那么远。

事后月无缺一个人回到房间，他染上了点坏习惯，现在还不敢让剑谪仙知道，烟草被月无缺碾入管口，点燃，从余烬中烧灼出淡淡的烟雾，穿过被修长手指掌握的烟管，另一端抵在唇口，被人深深吸入，他在层层的缥缈虚幻间勾勒着剑谪仙面容，唇角，鬓边，颊侧，再往下，便是优美的颈项与微敞的衣领，半边锁骨盛着薄光…

思及此处，眼前仿佛又现出了一双蕴着冷色的紫眸，堪能破道，无情，却又对自己有情。突然，喉头的烟不受拘束般呛去嗓眼，让他下意识收指握紧烟杆，猛咳了好一阵，连泪都沁出来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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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6 【月剑】江湖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