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5.23 【默雁】鏡殤（羽国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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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n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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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0)

樓主發表於: 2014-05-23 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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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3 【默雁】鏡殤（羽国往事）

*本文純屬作者腦補產物，一字不可信；僅以此文，紀念默蒼離。

　　鏡殇

　　
　　羽國一年中最好的季節，公主陷入了一種她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憂郁。
　　
　　在晨光熹微的月窗下，在旭日初升的蓮池畔，在暮色浸染的書房一角，處處留下那一種輕柔裏帶了幾分癡的目光，仿佛是透明的膠，將心底裏的東西凝滯在每一個她所注目的地方。
　　
　　心底裏的，拐了十幾道彎兒，最後透過雙眼折射出的，越深越沈……越不可捉摸。
　　
　　與此有關的那個青年，自稱策天鳳。沒人知道他從哪來，要往哪去，這名布衣書生清清冷冷，那孑然一身的模樣，就如同一襲乍起于羽國天末的涼風，每每使人心向往之，而又觸之不及。
　　
　　三個月前，策天鳳現身于雁王府邸裏最高級別的客房，有些突兀，有些神秘。
　　
　　在王府中，他依舊獨來獨往，除了雁王與公主，並不與各色人等交陪，日常出沒的所在，除了公主學苑，便是——
　　
　　雁王的藏書樓。
　　
　　“你說什麽，再說一次。”
　　
　　在雁王那間以收藏廣博著稱的大書房裏，一排排高大的書架像能吞沒古今一切人、事、物的澎湃巨浪，而在某個不起眼的冷僻分類旁，一名青衣書生正自負手而立，他微仰著頭，目光掃過卷冊間，用一種慣有的冷靜低沈的語調，向不知身在何處的某人說道。
　　
　　這間書房實在太大，以至于策天鳳的聲音在空闊處回蕩，良久未歇。
　　
　　隔著一架軟紗屏風的書案之後，羽國公主正輕輕放下了手中的古老竹簡，提筆在紙上細細寫下最後一行注解，這方松了口氣。
　　
　　“我方才說，先生，請陪我去長安大街走走。”公主微擡起頭，一雙妙目凝視著屏風上的淡淡光澤。
　　
　　“我沒這工夫。你可以去，早去早回。”
　　
　　從策天鳳口裏吐出的每個字，都像落在鐵板上的釘，這種毫無轉圜的說話方式與慣有語調，任誰都會感到難以接受。
　　
　　公主卻毫不介意，甚且有點兒不依不饒。
　　
　　只見她聘聘婷婷地站起身來，玉指在薄錦質地的袖口輕撣去幾點粉末，微微一笑，道：“先生，請陪我去長安大街走走。”
　　
　　她了解，對付策天鳳的方式，絕不是長篇大論的辯證，更非苦口婆心的勸說——那樣往往只會被其反駁到啞口無言——而是，堅持不懈地耍賴。
　　
　　三個月來的朝夕相處已經證明這一點：看上去非常嚴肅的策天鳳，其實，禁不住人磨。
　　
　　公主性子極穩，不疾不徐，竟將這句話反複提了十遍，直到策天鳳慢悠悠自屏風後轉出，一襲青衫，俊秀挺拔，他的目光流寓于公主那張充滿期待神氣的小臉上，還未及開口，這悶氣沈沈的大書房裏忽而遭遇了一件小小的事故——
　　
　　一陣涼風，竟毫無征兆吹進了幽深的大書房，帶進幾點嬌嫩的桃花瓣，輕盈，紮眼，半開的窗格啪啪作響。
　　
　　屏風上繡著一只雄健的大雁，正自昂首展翼，直上雲霄，此時風動，竟栩栩如生。
　　
　　倏忽間，兩點花瓣沾上蒼綠的衣襟，策天鳳下意識用手去撣，只這一刹那空隙，公主已是一臉輕松，像個勝利者般換上了如花笑靥，紅粉青春，相映生輝，登時滿室春意葳蕤，這卻讓策天鳳如何再沈下臉來拒絕？
　　
　　長安大街，坐落在王城東面近郊，卻因平民買賣生意多在此處而人煙鼎盛，且不分晝夜，晚間亦有熱鬧無比的夜市，更兼借著一帶清流蜿蜒而過，在這遠近就有一片片的桃花林，時下的公子小姐們常驅車前往遊玩。
　　
　　然而公主的車駕卻只奉命在市井間流連，她似乎沒有任何遊山玩水的雅興，一心所想，只往人堆裏鑽去。策天鳳陪她坐在寬大敞亮的大車中，兩名侍女隔著水晶簾子坐在外面，隨時聽候召喚，車內兩人相對，耳邊聽著近在咫尺的買賣喧鬧聲，照常談論著時勢與學問，公主不曾明著拜策天鳳爲師，但說話間，總是自然呈現出有問有答的架勢——
　　
　　策天鳳不怎麽喜歡閑聊，除非對方有的放矢，他感興趣的話題還能稍微多一些。
　　
　　“我喜歡聽人們說話，先生你呢，你喜歡什麽？”正經事，如流水般說之不盡，思之不絕，此刻公主有些倦，另辟蹊徑發問道。
　　
　　策天鳳想也不想，直言道：“並沒有。”
　　
　　“那麽，你不喜歡什麽？”公主眨了眨眼，頗見好奇。
　　
　　“蠢人。”語調平平，顯是對此理所當然。
　　
　　公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道：“以先生所見，本宮智否？”
　　
　　策天鳳依舊想也不想，平淡答曰：“公主乃是善心人士。”
　　
　　“好隱晦的回答。先生，本宮覺得，你小時一定極其聰明……”公主莞爾一笑，那眼神裏帶著三分俏皮，聽見補充道：“聰明到啊，沒有小朋友要跟你玩。”
　　
　　面對公主的小小“報複”，策天鳳僅僅一笑，卻是不置可否，更顯得莫測高深了。
　　
　　公主秉性沈穩，少言善思，可不知爲何，在策天鳳面前總有些不同以往，當她意識到這一點，忙轉過了頭去不看他。
　　
　　透過水晶簾幕，公主默默打量車窗外的行人風景，神色間頗見落寞，不禁輕聲歎道：“其實這世上之所以紛紛擾擾，蓋因聰明人太多之故。”
　　
　　她沒發現，策天鳳一貫清冷的目光，因這句話而停留在她秀美的側臉輪廓上，雖只一瞬。
　　
　　他很快移開眼去，依舊凝視著空氣，這是他自小養成的習慣，可人們往往把這叫做“目無下塵”。
　　
　　公主身份尊貴，無論去哪兒，通常只能乘車遊訪，這始終是公主心頭一件不大不小的憾事，無論何時何地，她必須謹守一名王族女性應有的端莊自持，盡管心底深處並不完全樂意。
　　
　　車駕最終停在一座三層制式的高樓前，這是長安大街最著名的老字號酒館，因爲羽國前代的一名賢王曾于此處題匾，百年以來，凡王公貴族偶發嘉興，要來體察民情，總少不了至此撫今追昔一番。
　　
　　甫一下車，紅塵世俗氣息登時撲面而來。公主卻也並不急于走進那扇堂皇亮麗的金漆大門，而是略微駐足，悄然立于樓前。
　　
　　策天鳳，靜靜站在她的身後，注視著這條柔弱清麗的身影。
　　
　　公主的面前，有一老一少藝人正賣力表演，老者彈奏一把羽國古老制式的三弦琴，不斷變換的音調遊走于悲喜之間，格外撩人心弦，歌者粉妝玉砌，含羞帶笑，倚著酒樓門前的花叢，正自淺吟低唱，十五六歲的青春風華正茂。
　　
　　公主與歌女擦身而過，樓裏樓外圍觀賞樂的人們紛紛自覺讓出一條道來，這時歌女忙忙地擡起手臂，向貴客作了個禮。公主鳳目流轉，也正注目于她，卻見那錦衣下赫然露出半截紅紅紫紫的皮肉，彼時寒冬方過，約是凍瘡將愈未愈時的模樣……公主心細如發，不動聲色間已將女孩的指間關節處盡收眼底，抹了厚厚的脂粉卻掩不住傷，那兒長滿了暗紅的瘡斑。
　　
　　一瞬間的遲疑與側目，並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公主腳步未停，默默走上樓去。
　　
　　若是有心，便能發現她的步子有些沈，有些滯，稍稍不同于常態。
　　
　　坐在位置最好的觀景窗台前，寬大的桌面上擺滿精致茶點，茶香四溢，悠悠飄散在黃昏時分的微風中，這是店家爲貴族們精挑細選的角度，在這裏，可以輕松俯瞰大半個王城，所有重要的角落皆能一覽無遺，所有王城的子民看上去都是那麽知足常樂——那麽安順守法。
　　
　　“公主的目光，過于渺茫了。”
　　
　　策天鳳端起一杯茶，不鹹不淡說道。
　　
　　“是啊，每一次……只在這兒，看到同樣的景色，是有些膩了。”公主笑了笑，目光頗無著落地遊移在遠方開闊的視野間，最後自然而然地投向更遠、更遠的遠方，直至天際——
　　
　　“心痛？”策天鳳的語調依舊不溫不火，卻是一針見血。
　　
　　很顯然，這位羽國境內最爲金貴的女孩子，此刻心境不佳，甚至可說有些悲傷。
　　
　　公主的笑容一向極淺極淡，在這一瞬間更已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靜默。
　　
　　羽國這一代，號稱千年不遇的太平盛世，然而……
　　
　　“不分貴賤，超越親疏，人人安居樂業的盛世……先生，這般盛世，曾經有過嗎？”公主問道，她轉過頭來盯著策天鳳，這樣的眼神不需更多表情，也已勝過千言萬語。
　　
　　“想要答案，我可以帶你去一個所在。”策天鳳放下茶杯。
　　
　　迎著公主澄澈的目光，他的面上少見地挂著一絲笑意。
　　
　　車駕還停留在酒樓下，侍女們正要親自捧上瓊漿玉液，可公主已經不見了，這種從未有過的突發事件嚇壞了衆人，不久之後，隨從們開始四處暗訪公主的下落，卻不知公主已被策天鳳帶到了一個“去不得”的地方。
　　
　　巍峨聳拔，直衝雲霄的高度，在殘陽西墜時分，更顯驚心動魄。尊貴的羽國公主微微喘著氣，嫩白的雙手微顫著，按上懸崖邊的一處冰冷石碑，歲月侵蝕碑上古文字，零零碎碎，早已剝落不見全貌，但根據讀過的書籍中所記載，她可以隱約猜到這座碑的來曆。
　　
　　此時策天鳳就在她的身旁，默默遠眺河山萬裏。
　　
　　這種感覺，令公主心底升起一股想要全心全意依賴他的衝動，相識以來，凡是她所疑問之事，他必能給予明白無誤的解答，凡是她所躊躇不決之事，他必能給予恰如其分的方案……曾經想過，要將這個人永遠留在身邊，但與此同時心底裏又有另一個奇怪而無比清晰的聲音，在告訴她，在警示她：此念此心，將把策天鳳推開，推得很遠很遠，甚且是兩個世界的距離。
　　
　　“觀察，發現，然後思考。”他說。
　　
　　這句話打斷了公主紛亂暧昧的思緒。直至此時，她才意識到自己仍舊是孤身一人，正站在無邊浩瀚的雲海中央。
　　
　　凜冽的山風，終年不歇，在她的頭頂盤旋呼嘯，仿佛是人世間無法停止的一切，那些紛爭與糾葛，情仇與恩怨，利益與信仰，亘古如此。
　　
　　極目遠眺，在廣闊的平原川流之間，散落了一團又一團看不清楚的“黑”，初時只見分布在王城周圍，模模糊糊，漸漸地雲開霧散，借著最後一抹夕陽，公主看到以王城爲中心，四向延伸而去的，烏泱泱浩蕩蕩，無止無盡的黑色……
　　
　　“啊，那是！”
　　
　　她說不出後面的話來。
　　
　　公主感到目眩心驚，因爲她自打來到這個世界，便從未親眼目睹過這般景象，那些是……“人”嗎？人，與你我一般殊無二致的人，理應安樂的，歡喜的，好好活著的人民。
　　
　　那些都是她的子民。
　　
　　莫非這就是王兄們終日于朝堂之上談之色變的……難民潮？
　　
　　“現在你看到了，而你所見的這一切，還遠遠不夠。”策天鳳將自己蒼白的手掌置于冰冷石碑之上，指尖輕敲碑面，就像扣著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爲王城中的歌女傷感，爲荒野間的難民心痛，爲一切你所無能爲力的人、事、物而流淚……如此，你最好現在就從這裏跳下去，以免，今後看見更加殘酷的現實。”他嘴裏淡淡說著，兩眼依舊望著遠方，可那睥睨天下的神色卻像是什麽也沒看到，什麽也不曾入眼。
　　
　　沒錯的，某種淩駕于一切之上的東西主宰著策天鳳，那般見微知著的頭腦，冷靜清晰的思路，如此超群拔卓，而又無時無刻不迫人于無形之中，使人感到一股沈重難言的壓力。他就那麽遠遠地，站在所有人的外圍，即便相互之間有著刹那的目光交彙，那種東西也能掩蓋所有杳不可尋的心迹。
　　
　　公主低下了頭，僅僅是在這一刻，她不願意，再見到策天鳳的臉龐。
　　
　　良久，她無法從那片令人心悸的靜默中走出。
　　
　　對策天鳳而言，在往後輾轉中原漫長的幾千個日夜裏，在所有東西都急劇流逝的未來，有句話，堪堪長留心間，那是在某個落日起風的孤寂山頭，“她”這樣低聲說道：
　　
　　“我願爲百姓的安樂，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華燈初上時，策天鳳帶她回到長安大街，卻不急于送她“歸位”，實際上，公主很是貪戀這短暫的自由時光，她那楚楚可憐的神情，雖不能改變策天鳳的職責所在，卻多少打動了一點他的縱容。
　　
　　兩人漫無目的，在人群裏並肩緩行。
　　
　　公主的腳步在一處攤販前停下了，她微微垂首，目光在一排排女人家的玩意中掃過，誰又會想到，無所不有的尊貴公主竟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若只是平凡女子，那也不對，因爲甚少有人如此挑剔，以至于反複七次拿起一面形制古樸的銅鏡，看了又看，忽而拿起，忽而放下……
　　
　　策天鳳原本站在一旁負手等待，對這些自是毫無興趣。等了又等，總不見公主滿載而歸，終于不耐地走到了她的身後。
　　
　　可巧，他站在三尺開外，公主又一次地舉起了銅鏡，在燈下微傾。
　　
　　一刹那的訝異，鏡中人驚見自己的神情，而持鏡人看到了鏡中人，兩人竟同時靜止不動。
　　
　　光影綽約的鏡面，映出一張清俊面容，如此年輕，唇畔含笑非笑，眉梢有情無情，漆黑的眸子深如長夜，正凝視著持鏡之人。
　　
　　纖纖玉指如蔥白般嬌嫩，是公主眼前的真實，而鏡中的多情書生，便猶如真實中的一點絕美虛幻。
　　
　　“我來吧。”他說，伸手從懷裏掏出幾文錢。
　　
　　像是夢境中的碎片，失了前因，不計後果，更忘卻了紛繁複雜的過程——
　　
　　身後站著的青年付完帳，卻沒半點要離開的意思，而公主一顆怦怦跳動的心髒，也令她不敢轉身面對那近在咫尺的人，她低下了頭去，將策天鳳所贈之銅鏡收在懷中，雙手緊扣……直至死去的那一刻，她沒有放開過這鏡。

　　
　　【完】
　　
　　

[ 此帖被yunlin在2014-05-23 10:2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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