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6 【親情向】玄真君&玄凌蒼——微塵（架空設定，全文1-24F已完结）| 琅琊文庫|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9.16 【親情向】玄真君&玄凌蒼——微塵（架空設定，全文1-24F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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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衣紅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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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樓發表於: 2016-09-29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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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应无骞。
这三个字入耳时，玄凌苍觉得眼前又变成了那不见天日的孤城。在孤城里，他拎着快要断掉的神展，像无主的游魂飘荡在城池内。目之所及，除了废墟便是死尸。不知走了多久，他停下来，抬头看着天空。
那一刻，他的眼中忽有泪落下——所有随他来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那他，为什么还活着？
随玄真君离开意城的那段时间，玄凌苍每天都在思索这个问题。后来回到名家，见到熟悉的大家，噩梦也就慢慢忘却。但现在，应无骞这三字让他重新回到那片血海。原来，他根本就没有放下。

“你现在明白，我为何不带雪儿出去寻医了？”
玄凌苍沉默看着面前那一抹落下的阳光，慢慢地，嘴角扯起笑容。这笑容不似平日轻浮，带着十足的嘲讽。玄凌苍道：“你对我说明她的身份，是真不怕我会动手？”
“鸿雪并未参与叛乱，她的伤，就是因为阻拦云骞才落下的。”
任平生如此说，但玄凌苍听到这话更是冷笑：“你想说明什么？逆贼应无骞丧心病狂，不但谋杀先帝更害长姐失忆？”
见玄凌苍已是怒火中烧，纵温和淡然如任平生，也是稍有沉默，片刻后方说：“凌苍，我的话虽然难听，但还是得说：此事的确与鸿雪无关，她受伤后，是由我全权照顾。若她涉及过任何一件谋乱事，不说你，我亦不会饶她。”言至此处，任平生抬首，看着透过枝叶落下的细碎阳光，继续道：“我说出此事，是因令兄愿伸援手。你们既以诚待人，那我也会真诚以待。”
“真诚以待？”玄凌苍笑容骤敛，猛然回头，眼神冰冷看着任平生：“若我的确为替天座前来，你是不是准备和我动手？”
“映家因云骞一步之差永世沉沦，但鸿雪是真的无辜。”任平生凝视着这样的玄凌苍许久，忽然道：“你的眼中有太多的恨，你的兄长不会愿意见到这样的你。”
此言一出，玄凌苍微怔。
任平生从始至终都没有表露过半点怒意，可不知为何，这样不温不火的态度反让玄凌苍更觉诡异。他看着任平生淡然的眼神，在那眼神深处，任平生似乎在告诉他——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玄凌苍陡然一惊。但任平生没有说出，他转过头，不再看玄凌苍。
这么一弄，玄凌苍也清醒了些。他想着玄真君既出手救了鸿雪，任平生又对他坦白。就算有再多恨，如今的他也的确难动手。对任平生那句话，玄凌苍说：“我不会在他的面前表露，但这不代表我不会记住应无骞做过的事。”
甩下一句，玄凌苍转身欲离。可走了几步，他又停下回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又看着他的任平生。这一次，他咬字清楚，语气平静：“你说应无骞一步之差让映家永世沉沦，那你可知，他这一步之差，让多少人踏上不归路，多少人再难回头？”
玄凌苍显然话中有意，可任平生还未开口，他头也不回离开了。

※※※

玄凌苍刚来到小院门口，便见熟悉身影已坐在院中。他推开木门入内，唤了声大哥。
见玄真君看过来，玄凌苍装作没看见他脸色不好，在他面前坐下。正思索着怎么挑起话头，玄真君已道：“你神情不太对，怎么了？”
听到这话，玄凌苍就别过头：“没事。”
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鸿雪的身份，或许是因为他也清楚鸿雪的确与应无骞谋杀先帝无关。
是啊，他怎么不清楚呢？曾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玄真君见他难得沉默，想来又是外界的事物勾起他某些回忆。对此，玄真君只能拍拍他肩。
察觉到大哥无声的安慰，玄凌苍总算打起精神问他：“大哥，鸿雪姑娘情况如何？”
“已行过针。”
“你脸色不太好，是真气消耗太大？”
见玄凌苍皱眉，玄真君难得笑起来：“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若是以往，玄凌苍必然反驳。可他一反常态点头：“不行吗？”
“我在调息，半个时辰后就没事了。你若闲得无事，去与任先生饮酒吧。”
“对啊，若是无事，不如一同饮酒吧。”
一道声音忽入二人中，玄真君看过去，便见任平生已持竹杖缓步而来。他摇摇头，婉言谢绝：“抱歉，我不饮酒，先生与凌苍一同吧。”
任平生看向玄凌苍，他还是那副淡漠的模样。对此也不恼怒，只是笑道：“那先生饮茶，我们饮酒吧。只要相交，何必在意杯中是什么呢？”
玄真君似乎也注意到玄凌苍的异常：“凌苍？”
“嗯？”
“准你饮酒，怎是这种表情？”
“哦，没事，在想着几时上路罢了。”

此言一出，玄真君也反应过来，抬头看看天色。眨眼又将入夜，若现在不下山，只怕天黑了都难到地方留宿。但不走也不妥当，毕竟任平生这里有个女眷……玄真君正想提告辞，任平生似乎已看出什么，制止玄真君：“今夜我去照顾雪儿，余下两间房。先生与凌苍若不嫌弃，便留宿一夜吧。”
“这……”
“那就这样吧，我去拿酒。”
玄真君拒绝的话都还没说，玄凌苍已打断话茬。玄真君惊讶看着少年头也不回离开，一旁的任平生就见他眉头皱起。看这个情况，玄真君似乎不知玄凌苍因何而怒。若玄凌苍不说，任平生也也不会主动挑起话头，对此，他只是说：“让凌苍休息吧。”
玄真君沉默一会儿，还是看向任平生：“我有一问，还请先生解答。”
“不必客气，有话便问吧。”
“听先生话意，这几年您都在这州城附近。那……近来州城内可有出现疫病？”
“疫病？”任平生微微一怔，随后思索起来：“这段时间……”很快，任平生摇摇头：“没有，不过……”
本听到句没有，玄真君也不沮丧。若任平生是隐世高人，话不点明他也能明白玄真君为何这么问。若不知情，也不会暴露同修行踪。但后面那句不过，让玄真君微微倾身：“不过什么？”
“我曾听闻东南方有妖鬼流窜，死伤无数。后是道门插手，才定祸乱。”任平生微微一笑：“先生也是不凡之人，要寻死伤之地，是需要确认妖鬼方位么？”
对此问题，玄真君想了像，还是说：“也算是，除此之外，我还需要寻到我一位同门，取一样需要的东西。他此次下山行走，也是为了妖鬼乱世。但……”玄真君顿了顿：“我与凌苍有不能说的原因，暂不能发信给他，只能慢慢寻找。”
听到这话，任平生也思索一会儿，道：“妖鬼是否真的祸乱东南一带我不能确认，但道门的确往那个方向去过。你若要寻那位同门，不如去东南方试试？”
“多谢先生。”

等到玄凌苍回返，玄真君啜着茶汤，看着玄凌苍与任平生拼酒。他向来不挑，盏中就算是浊茶他也能喝下去。但，东南方、妖鬼祸乱、道门插手……既同修医道，那照世明灯，你可会去那里？
玄真君放下茶盏，如此想着。

※※※

第二天，玄真君带着玄凌苍告辞，任平生与鸿雪相送。将离时，玄真君就见玄凌苍深深看了鸿雪一眼，眼神复杂到旁观者都能看出。可他并不在乎旁人如何看他，只那一眼，便转身离开。玄真君对他这般冒失只能说声抱歉，而任平生摸了摸扯着他衣袖的鸿雪脑袋，道声无妨。

玄真君在山下寻到玄凌苍时，他正看着晨雾缭绕间隐约的城池。直至玄真君过来，他才开口：“大哥，哪个方向？”
“出此城直朝东南而行，到旻城去看看。”
“……旻城？你确定？”
这句反问问得玄真君有些奇怪。但话还没出口，玄凌苍已快步下山。
“要走就赶快。”
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玄真君忽觉得，他好像是在逃避什么？

[ 此帖被落衣紅蓮在2016-10-27 23:3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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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樓發表於: 2016-10-03 1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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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又回来了，玄凌苍看着眼前，如此想着。
这一次他没有站在巷道内抬头看着阴暗的天空。而是在城楼上，俯视着这片废墟。目之所及再无任何完好的屋舍，从倒塌的地方中还有肉眼可见的黑烟飘起。
——应是在焚烧尸体。

玄凌苍索性坐在地上，反正这城墙都快塌了，坐着也不阻碍他的视线，他就这么看着远处越来越浓的黑烟。天晓得在火种都快没有的情况下，他们是怎么让这堆尸体化为灰烬。但玄凌苍不奇怪，因为每个命令，他们都会做得很好——哪怕是死，也一样。
所以玄凌苍就在想，他是怎么遇到这么听话的下属和这么信任他的百姓？可想来想去，他都想不明白，只能归为一个缘字。
缘，很多年前他在圣龙口时，天天听着白胡子老头在那念叨命啊缘啊，听得他不胜其烦却又不能不听。后来长大成人，他下山去参加武举，入世多年，他就没和人说过他出身道门这件事，也没说一切都是因缘。现在竟想起了缘，着实趣味。
玄凌苍这么想着，手肘刚触到膝，就碰到个坚硬的东西。他低头一看，才发现神展不知何时入了怀中。玄凌苍拎起神展，借着微弱的天光看了看。果然，在这个梦境中，神展即将断裂。
他能怎么办呢？
连地狱都去过，他还会在意痛苦如何，绝望如何么？只要他活着，这就是他甩不脱的噩梦。如同这把即将断掉的神展，他还能怎么办？

玄凌苍将神展搁到一旁，抬起头，看着灰暗的天空。分明南地，耳侧风声却呼啸得像是塞北。这声音太响了，响到他不得不记起此时此刻此地，这座城只有他一人。
玄凌苍闭上眼，身心放松时才察觉到四肢百骸传来的疲累。他倒没天为盖地为床的心思睡上一觉，反而感受着这股疲累。慢慢地，从腹腔间传来一股熟悉的灼烧感。
又来了。
玄凌苍五指收紧，极力压抑着这股被他忘记的感觉。可这把火在腹腔内燃烧，烧的他就算咬牙强撑，还是慢慢失去力气。烧的他意识慢慢混沌，烧的他下意识拽住自己的衣角，像一只虾米一样慢慢蜷缩起来。脑海中有声音提醒：你很饿，你很饿。如果你很饿，你为什么不去吃？
为什么要吃？他费力地起身，反驳着脑海中的话。我不需要，所以我不用吃。

这个念头刚起时，玄凌苍就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下意识抬头，不知从何处来的人影，摇摇晃晃向他走来。那一张张死寂的面容，那一双双毫无焦距的赤红眼瞳都望着玄凌苍。
玄凌苍可以走，但他没有走。他愣愣看着这群死尸，灼烧感更明显了。
只要……只要他愿意……他就……
玄凌苍忽然咬住自己的手，哪怕弓者的手不能受伤，可他还是狰狞地咬着。
疼痛已不重要，是否撕扯下这块皮肉也不重要。直至血腥冲入喉中，玄凌苍才稍稍松口。他已察觉到有一股温和的内力输入体内，抚平心中的焦躁。这股突然的内力，玄凌苍的选择是放下一切，任由自己脱离梦境。

玄凌苍睁开眼，有一瞬眼前的篝火差点刺瞎他的眼。也是这时候他发现有人一直搀扶着他，玄凌苍抬起视线，就对上玄真君的脸。这一看，他就有点想笑——大哥怎么跟个老头子一样，明明在着急却还是肃着一张脸？
玄真君似乎又在叫他，玄凌苍很想回答，可是他说了什么？他不知道，只是觉得自己发出古怪的声音。可玄真君听到这声音后似乎明白他的意思，随后不知从哪掏出一个纸包，塞进玄凌苍手里。玄凌苍低头时，才听清玄真君的声音：“吃吧。”
玄凌苍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的是——我好饿。

话都出了口，玄凌苍也不和他客气，便准备拆开纸包，可手一动就钻心得疼。玄真君见他痛得面部扭曲，只好帮手。玄凌苍看着篝火听着他拆纸的声音，忽然清醒了。
踏上去旻城的路已有三四日，玄凌苍又回到风餐露宿的时候。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居然又梦到那些东西。玄凌苍接过玄真君递来的干粮，慢慢咬着。他的确很饿，但这份饥饿感不是用食物就能解决的。可他没有和玄真君说，他只是默默咀嚼，默默咽下。
等一个馒头啃完，玄凌苍恢复平日里的模样：“大哥休息吧，我守夜。”
见他似乎无事，玄真君说：“你方才梦到了什么？”
突来的一句，让玄凌苍微怔：难道……刚刚那一场噩梦，让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做个噩梦。”
玄凌苍下意识撇过头，试图转移话题。可玄真君认真起来便不是玄凌苍三言两语便能忽悠的。“我知你性情，纵是噩梦，也不至于让你梦中自残。”
自残，想想那个场景，他睡着睡着，突然咬住自己的手，还是一副恨不得撕下来一块肉的模样。如果换成是他，只怕吓得够呛。玄真君能将他扶起替他包扎，又输内力替他安神，还真是冷静。这么一想，自己怎么这么笨呢？
玄真君就看着玄凌苍想着想着突然笑起来，笑归笑，他神情有些恍惚。然后，他还是开口了：“我梦见了意城。”
话音落时，玄真君沉默。
玄凌苍表面上的不在意不代表他真的不在意。玄凌苍做不了名将，就是因为他做不了，他才更不能忘。意城，是玄凌苍这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噩梦。可玄凌苍毫不在意地揭开这层伤疤，任由伤口再次流血。所以玄真君能做什么？他能做的，只是让玄凌苍不再沉沦。
“你后悔么？”
话音才落，忽然起风了。
起风了，不知何时，四面八方吹来阴冷的夜风。天际有乌云骤拢，一副风雨将来之势。而眼前篝火，也因风明灭不定。就在篝火将熄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隐约的鼓声，在山林间显得格外诡异。玄真君听清鼓乐，神情骤然一变。
再观玄凌苍，他默默闭上眼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们还是忍不住了。”
玄真君环顾四周，已确定对方的方向。对于玄凌苍的话，他只有两字——备战。

鼓乐越近，仔细听还夹杂着隐约的哭声。听着听着，玄真君眉头皱得愈发紧。同时起身的玄凌苍拿着一把银色的长弓。流光瞬转，在暗夜中格外夺目。
他看着四周树林因越发强大的风猎猎作响，那一刹那，忽有种‘树为世界，他为尘埃’的错觉。可这份错觉，被突然来的刺眼金芒打断。
玄凌苍回神便见玄真君也是一脸未想到的表情看着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在那里，有清光冲天并朝四周扩散。无数妖魔鬼怪在冲天而起的光柱内霎时显形，但显形不过须臾，便化为轻烟消散。
随后，一个温柔如水的男声淡然响起：“鬼后莅临，吾先替同门招待，还望鬼后莫要嫌弃。”

只这一声，如同有一只手按下暂停键。风声、鼓乐声、哭声，甚至是能听到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又一眨眼，清光不存，妖鬼不现。只余风过簌簌，声响不绝。这巨大的落差让人恍如从一个幻梦中瞬间脱离，来到真实的世界。
玄凌苍眨了眨眼，他……好像明白什么了。再看玄真君，他显然也知道是什么情况，平静看着前方。
黑暗的丛林间忽有微光亮起，随后那点光芒朝前飘动。等人走近了，玄凌苍才发现那是一个人持了一盏灯走过来。等到那人走出丛林，不等玄凌苍开口，他露出温和的笑容：“二位，久见了。”
银发白衣，持灯淡然。记忆中的模样未曾改变，一旁的玄真君微微颌首：“许久不见了，照世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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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樓發表於: 2016-10-05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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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圣龙口十三道，在世人眼中是如同神仙一般的人。可对有大半光阴在圣龙口度过的玄凌苍来说，兄长这群师兄弟还真是……有意思。
是的，有意思。或许是玄凌苍性子与圣龙口众人比起来太过跳脱，他才能从世人觉得高深莫测的修道仙境内看出一丝趣味。
比如那位武真君，性情比他大哥还耿直暴躁竟也被道尊列入十三道。比如说那个慈眉善眼的太真君，为什么他四周都是少年模样的人他却是一副老头子的模样？再比如说……比如说，天真君。
天真君作为圣龙口最神秘的人物，其底细连道尊也不能说明。而玄凌苍上山三年多，才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见到这位天真君，也确定这位天真君是位男性。后来玄凌苍下山参加武举，他与天真君也没再见过，如今的相见，让已身处照世明灯暂留之所的玄凌苍一脸好奇问道：“慈郎兄怎出现的如此及时？”
听得询问，照世明灯看着玄凌苍。不大的草屋内，三人是正好的数量。而少年看着他的好奇眼神，可道无尽天真。照世明灯温和微笑：“此地是吾暂时停留之地，没想到夜间回返时见魔氛已至，才出手扫除。”
见照世明灯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玄凌苍本想问他怎么确定是自己时，忽然想起这天真君的神秘莫测。可这个念头才起，他察觉到一道温和的目光扫来，陡然升起的毛骨悚然让玄凌苍打个激灵，赶紧装作没事人一样低下头。
玄凌苍难得乖巧的模样，让一旁目睹全程的玄真君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他手上伤还没好，玄真君也不忍心笑出声。
玄真君之所以难得轻松，是因为此行目的有二：一是带着玄凌苍与还命金丹，看看能否引出那群追踪玄凌苍的妖魔。二是为了寻找蒙昧圣卉，来恢复荻的伤势。
蒙昧圣卉生长在碧海之滨，而碧海之滨又在何处至今无人知晓。只有偶然的传言，说碧海之滨并非在这人世间，唯有乘龙而起，才能寻到它的位置。
玄真君自没有到达碧海之滨过，可他清楚圣龙口留下的蒙昧圣卉，全是照世明灯找来的。
如今照世明灯就在他面前，他心头重担暂放。而以他们的交情，求株药自无问题。只是见到照世明灯淡然的模样，玄真君也不知怎么，有点开不了口。
照世明灯又不傻，自然察觉到这不同寻常的沉默，再见玄真君难以启齿的表情。他忽笑起来，这笑容不似前番温和淡雅，反有一种侠客般的洒脱。也是这一笑，让照世明灯那高深莫测的高人形象消失无踪：“若是有话，不妨直说。”
听得这句，玄真君再能拘谨也不得不拘谨了，他微微颌首：“抱歉，是我失礼了。”
“你我同修，不必如此，说吧。”
玄真君斟酌一番，还是直白说出来意：“我想求一株蒙昧圣卉。”此言一出，玄真君就见照世明灯微微怔愣，一副没想到的模样。
玄真君正想说明情况，照世明灯已慢慢蹙起眉头，开始思索。见他沉吟，玄真君也不好打扰，只得等候。大约一刻钟后，照世明灯缓缓开口：“吾手中的确有蒙昧圣卉，只是……”
听得那句的确，玄真君已知十拿九稳。而后面的只是，让玄真君下意识问句只是什么，照世明灯的回答，却让玄真君微微一惊。
照世明灯说的是——蒙昧圣卉，对凌苍身上的魔气无用。

魔气，玄真君的脑海中，忽又浮现那个梦境。无星无月的夜晚，他看到与玄凌苍一样形貌的人站在树林间，赤红的眼瞳看着天空。在他的四周，有无数双恶毒的眼睛看着这个人。
魔气，如果玄凌苍身染魔气……玄真君还未回头，他已听得少年慢悠悠的声音：“这东西本就对我身上的伤无用，大哥求这个，是为了荻。”
照世明灯也看着抬起头的玄凌苍，他一脸略显顽劣的笑容。
“那群跟着我的妖魔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妖物穿越龙气进入京师，想夺取忘家的一颗还命金丹。可惜最后，我没事，金丹没事，却荻身受重伤……”玄凌苍顿了顿，又道：“十三道入世为何，慈郎兄想必比我清楚。无论他们为什么夺取还命金丹，此物都不能落入他们手中，所以我才与大哥才带着金丹离开京师，想将战场引至他处。”

听着玄凌苍的读书哦，照世明灯难得蹙起眉头：“吾方从旻城回返，沿海一带虽有妖鬼，好在并不难对付。只是，并无亡者，反多是电受伤。吾一直觉得他们别有目的，如今看来，莫非是因还命金丹？。”
“金丹只对伤者有用，这也是我为何离开的原因之一。”一旁的玄真君平静回答。
“……”
玄凌苍就见照世明灯目光看来，也是奇怪，刚才他还因为照世明吓得低头。如今却能平静和对方对视……他这么想着，也听到照世明灯叫他：“凌苍，让吾看看你的情况。”
玄凌苍也不矫情，直接伸胳膊。照世明灯从袖中取出块干净的帕子，擦了擦双手才扶住玄凌苍的胳膊。他像是未曾看到玄凌苍受伤的手，直接替他把脉。
医术这方面，玄真君自然算当世名医，可这位当世名医，却在一人面前说过不如，这一人便是照世明灯。
名家与名家间是怎么切磋较量的，玄凌苍不懂，也不想懂。反正他只知道如果要划分医术优秀的等级，玄真君和照世明灯自是一流以上，他？他顶多三流。
所以玄凌苍就这么看着照世明灯诊脉，心平气和，毫无焦躁，直至照世明灯收手，他还颇有兴致问如何？
“你经脉受损，若提气必然受阻，平日里难道没发现？”
果然。玄凌苍心内这么想着，对于照世明灯的话，他说：“这不重要，慈郎兄，你看我大哥都拉下一张老脸来求你了，这蒙昧圣卉……”
“如何不重要？”
就在玄凌苍试图用耍赖模式求药时，旁边插进一句硬生生的关心让他瞬间一僵。
搞什么鬼？！玄凌苍在心内怒吼时，一旁的玄真君就这么看着他，口中应着照世明灯的话：“道友，你若有办法尽管一试。”
“大……”
“凌苍，随吾入内间吧。”
见照世明灯起身，玄凌苍叹口气，一脸不想动。可照世明灯就像是脑袋后长只眼睛，头也不回地说：“你若让吾医治，吾便将圣卉交你。”
“我来了！”
一阵风从身侧擦过，照世明灯看着内间乖乖坐着的玄凌苍，只能无奈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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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樓發表於: 2016-10-07 1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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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照世明灯愿赠蒙昧圣卉，又愿医治玄凌苍，玄真君自然轻松。可随着时间流逝，玄真君的轻松转化成淡淡的忧虑——他又想起那个梦。
真是奇怪，玄真君既是当世先天，就算偶有梦魇，也是过之便忘。但坐在这看着面前的油灯，玄真君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不断回放着那双赤红如鬼的眼瞳。
是因为照世明灯所说的“魔气”？照世明灯说起魔气时，玄真君清楚看到他眼底的凝重。照世明灯分明有问题，却被玄凌苍打断了。他总觉得，玄凌苍似乎想遮掩什么。是他多心了么？
想着想着，玄真君觉得脑袋一抽一抽疼的厉害，像是有根筋要断了。与此同时，身后幕帘撩起，照世明灯走出来。
玄真君看向落座在桌侧的照世明灯，见玄真君看来，照世明灯道：“凌苍在内间休息。”
“多谢你。”
听得这句谢，照世明灯摇摇头，神情柔和几分：“凌苍虽是你之胞弟，但十三道也可说是看着他长大的。吾既通岐黄，他这一身伤吾自会帮忙。”
“终究是我医术不如人。”玄真君也摇头。
“不必妄自菲薄，对了，吾将圣卉交你。然后，吾有一事询问。”
照世明灯翻掌一化，手中乍现一个玉盒。玄真君接过玉盒本想说谢，忽听照世明灯一句。他下意识抬头，在看清照世明灯的神情，心下咯噔一声——照世明灯不再是温和淡然的模样，他的眼中，带着了如同先前的凝重。
“有话直说吧。”
“玄真君，你为何执意寻回如今的名家众人？”
为何执意寻回那些人？
这个问题几载前，玄真君也问过自己：你为何如此执着？当知天道难逆，何论生死？
可一入红尘，红尘似乎染了身。玄真君再难做圣龙口时心静无波的玄真君，世间的悲欢离合，对他来说，不再是无足轻重的轮回。所以玄真君只是说：“人道亦是天道。”
只此一句，照世明灯便明白他的意思：入世为道，出世亦为道。寻道的路，不会改变道之真意。
看着从相识至如今都未曾改变过的人，照世明灯也没再问他能否分清执念这种问题。如果玄真君心意已定，谁也无法改变他。所以照世明灯轻轻颌首：“吾明白了。”
玄真君看着面前的油灯，只一灯对常人来说还有些昏暗。可对屋内两位先天人，这点光已足够了。
“有事告知，便说吧。”
对玄真君的话，照世明灯只说了一句。就这一句，玄真君面上的平静瞬间破碎，他惊愕地看着照世明灯。照世明灯说，你是否想保下玄凌苍？
是否想保下凌苍？
玄真君听得出这是个疑问，可在他面前的不是才见面的陌生人，是照世明灯，是自玄真君修道以来便相识的照世明灯。他与玄真君同修更看着玄凌苍长大，如今照世明灯竟问他是否要保下他的胞弟？这是什么意思？
玄真君虽惊，还是努力保住理智：“此言何意？”
照世明灯不是看不出玄真君的惊愕，话音落下，他又恢复成那副云淡风轻的高人模样。
“玄真君，你应知吾为何在这里。”
玄真君沉默点头。
妖魔自瞻王乱后出现，而且维持时间不短，若佛道不出手只怕会出现比瞻王之乱更可怕的正魔大战。正是怕这件事发生，佛道才必须要将苗头扼杀，这也是元帝允许他全力施为的原因。
可照世明灯却说：“你就不曾去想想，妖魔是因为什么出现的么？”
玄真君一怔。
照世明灯淡淡看他，又说：“纵是因为战乱伤亡太重，也不可能有如此多的邪物。”
“……”
“方才那位直接现身的幽都鬼后，是目前能搜集到的消息里地位较上的妖魔。”
“……”
“如今她不惧佛道出手现身，是为什么？应是她她担得起开战的后果，而背后势力能与正道一拼。”
“……”
“你，应明白吾的意思了。”

话音甫落，照世明灯便听见玄真君干涩的声音：“你觉得凌苍有问题？”
对于这个回答，照世明灯沉默起来。
“照……”
“不。”照世明灯打断玄真君的话：“吾并未说凌苍有问题。”
分明是否决，却不见玄真君有半分欣喜。素来被称作正直的道者扶住自己的额头，微微摇晃的灯火前，他表情有些痛苦，可又在咬牙硬撑。
“玄真君，你……”
“三个月前，我寻到凌苍。可他看见我时并不欣喜，反而要我赶紧离开。”玄真君睁开眼，坐直身体，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去：“我执意不走，他又气又怒，最终他说一句话便晕过去了。因此我才将他带离，可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话么？他说——”他顿了顿，忽然苦笑：“‘大哥，你会后悔的。’”
“……”
“凌苍平日虽是顽劣，但他心中有良善热血在心。昔年瞻王乱起，意城之局已是不死不休，他不惧生死请命守城……”说着说着，玄真君逐渐平静。大概是因为死劫重生，昔日难以启齿的夸奖，如今能流畅说出：“脾性如何，作为兄长我最清楚。”
“吾明白了。”
“但你既说了，我也不会掉以轻心。待我将圣卉送回，便去查探。”
听到这里，照世明灯应无他话。可他却摇摇头：“若你需要救人，倒不如——”
“倒不如什么？”
“吾去吧。”
见玄真君不太明白，照世明灯自桌后站起身，看着简陋的屋舍微微阖目。刹那间，空无一物的手上忽现一盏明灯，清圣气息流转，一扫沉闷气氛。
“吾本就有意向北而行，此番不过顺路。倒是你，玄真君”
柔和亮光中，玄真君见那人转移视线，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他面色沉静，韵平无波。
“若你要保凌苍，便要回到一切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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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衣紅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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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發表於: 2016-10-08 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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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大哥~”
“……”
“大哥~~”
“……”
随着声调越发哀怨，玄真君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直至玄凌苍要再次开口时，玄真君赶紧制止：“好了！”
一声呵斥，玄真君就见玄凌苍在榻上瞬间坐好，表情严肃眼神认真。旁人若在此，指不定认为玄凌苍在思考什么重大事件，但玄真君是谁？玄真君外是当是先天，内是家中老大，玄凌苍这么点小心思他要看不出也就妄为人兄了。
“不过让你起个床，何必作出这种表情。”
看着玄真君向来严肃的面容上露出无言以对，玄凌苍倒没得意，他回头看看窗外，确定时间后才一脸严肃看回来：“快卯时了，大哥不会还想拉着我练功吧？”
“……自然不是。”玄真君也有点无奈，自从他带回玄凌苍就没让玄凌苍晨练过，他现在提晨练，难不成是想再体验一次？
玄凌苍倒没注意玄真君的复杂，听到否决，他下意识看向帘子外，帘子外自然是什么都没有。
玄凌苍回过头，有点疑惑：“慈郎兄去哪了？”
“他走了。”
“走了？也不和我道个别啊？”玄凌苍挠挠头，想来这么多年的交情也就照世明灯能云淡风轻，不过他也就想想，这话要出口指不定被玄真君骂。
“那……”
“圣卉在他手中。”
“呃？”
难得见玄凌苍目瞪口呆，玄真君心情也稍好了些。他没有隐瞒玄凌苍的意思，说：“我请照世明灯前往京师，由他医治荻的伤势。”
玄凌苍愣了许久，才把按上下巴把嘴合上。看表情他似乎不想多问，可忍耐许久，还是忍不住：“那慈郎兄医治荻，大哥你怎今日才叫醒我？”
玄真君也不讶异玄凌苍的问题，他来到榻边坐下，看着还赖着床的兄弟。
“你身体如何？”
这一走岔，玄凌苍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感觉挺好的。”
“你身体有碍，我自不能让你再奔波，能多休息便多休息吧。只是……”玄真君视线微转，看向帘外：“不叫你，是因为我们还不能回京。”
不需回头，他也知晓玄凌苍的脸上又多了不解。

“要保凌苍，便要回到一切的开始。”
流转的清光间，玄真君再见到的不是照世明灯，而是不为人所知的天真君。他声音淡然，淡然到像是不用旁人去关心他这随口一言。
但玄真君明白，天真君就是要他记住这句话。他看着天真君，说：“若不去，会发生什么？”
天真君看了过来，不知为何，玄真君似乎在他的眼中看到悲悯。那悲悯未让玄真君恼怒，反而有一种眼眶酸涩的流泪感。
天真君没有回答他的话，他说：“吾友，若舍不下，便尽你所能吧。”

“大哥？”
“昨夜出现的幽都鬼后，是为还命金丹来的吧？”玄真君回过神，想着照世明灯给他的情报询问玄凌苍。他这一句反问，玄凌苍要答很容易。可出乎意料是，玄凌苍沉默一下，然后摇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这三月中，玄真君回想过很多次从前的玄凌苍。他顽劣不堪，他嬉笑怒骂。风流浪荡子，是送给玄凌苍的最好称号。可从他回返，玄真君便很少见那个精灵古怪的兄弟了，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他。那是战争？还是死亡？玄真君不知，可就是因为不知，他才必须要知道。
“凌苍。”
“嗯？”玄凌苍回过头。
“你当初，为什么不同意大哥随你一起守城？”

晨光熹微中，玄真君见到少年，沉默握紧手中的发钗。

※※※

两年前。

浓烈的血腥气在营帐内充斥不去，时间久了感官便有些麻木。玄凌苍揉揉鼻子，悄悄看向远处的人。
那人头伤才好，便强撑着来军中议事。也不知那些老兵痞也不知哪来的爱心，居然关心这个走路都还摇摇晃晃的少年。
不过想想也是，在战乱时能被称作“用兵出奇”的人本就不多，何况是在应无骞不知生死的情况下，能以最少兵力改变情况的人。亏他还多个心眼盯着那群人，现在看来纯属瞎操心。
又不知传来什么味，让意识有点混沌。玄凌苍扯扯臂上的护甲，借着护甲摩擦伤口用疼痛让自己醒点。
而远处才命为谋士的远沧溟盯着地图，似乎在想什么，可想着想着玄凌苍就觉得他表情就有点古怪，刚顺着他盯着的地方准备看看，还没看清远沧溟已转过身，挡住那块那里。
军营半载，少年面对逸王手下诸位老将，未曾恃才而骄，只道了声诸位先散吧。
玄凌苍得了令，也起身准备离开。还未走几步，身后的远沧溟就唤他：“师者请留步。”
这里够资格参加会议的羿师也就玄凌苍一个，也不怕认错人。玄凌苍回头，看着远沧溟：“大人有何指教？”
远沧溟看了他一会儿，直至人都离开，才轻声道：“我送师者回营。”
相交多年，就这一句，玄凌苍明白他的意思了。

甫出营帐，夜风拂面，唤醒几分混沌的意识。玄凌苍再揉揉鼻子，幸好，这鼻子还没废掉。他这么想着，一转头，远沧溟已朝他营帐方向走去。
想起远沧溟刚才对着地图出神的模样，现在又叫自己出来，应是有什么难事他不能对别人说起。想到这里，玄凌苍竟有点开心——这军营里要没了他，远沧溟想说点真心话也难吧？
带着苦中作乐的心情，年轻的羿师首领跟上同样年轻的谋士。篝火明亮，映得星月似也黯淡起来。可眼看着离营帐越来越近，远沧溟还是没有挑起话题。这下，玄凌苍就有点疑惑了，脚步在不知不觉间，也慢了下来。
“凌苍。”
玄凌苍嗯了声，他感觉到四周巡逻的人少了些。所以对远沧溟这不称官职，他很配合。
“你觉得，这场平乱逸王殿下会赢么？”
玄凌苍还以为他会说什么，可忽来这么一句，纵如玄凌苍也有点怔愣。他看向远沧溟，却见他神智清醒，并不是想象中的伤势复发。
玄凌苍斟酌一会儿，将刚刚拼凑的想法说出：“若只拼敌我双方兵力，叛贼如今的主力显然不如殿下。若说民心所向，殿下仁名已是众所周知，何况羿师也选择了殿下一方。所以……”羿师目光微转，有些疑惑：“殿下身侧谋士虽然不止你，但你想不出解决办法，也没必要露出这么苦楚的表……”他顿了顿，忽明白了：“是有什么我们未曾注意到的问题？”
对这长篇大论，远沧溟没有回答，又提出问题：“你真觉得，能杀先帝能掀起叛乱的瞻王兵力真是局中输者？”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远沧溟看着不远处的篝火，慢慢地，玄凌苍发现他仿佛在遏制什么，见情况不对玄凌苍赶忙过去，刚触及远沧溟肩头，他已经痛苦扶额头。
“沧溟？！”
“我、我没事……”听远沧溟声音，玄凌苍觉得他在恐惧。可是他在恐惧什么？！玄凌苍不知，能做的也只是把人拉到无人注意的地方，让他坐下休息。安置好远沧溟，玄凌苍才坐下。守着远沧溟的情况，看着远沧溟抱着脑袋的痛苦模样，他似乎明白是什么情况了。
这个念头才起，怔愣的玄凌苍就听见远沧溟疲惫的声音：“我真的不知道……”
“……我明白。”
“你们都说我是谋士……可我真的不知道那么多……如果我知道，月姑娘也就不会……他也不会……爹亲……我不知道……呜……”
玄凌苍就看着远沧溟颓然趴在腿上呜咽，这位用兵出奇的年轻谋士，终于卸下了他强撑的面具。
玄凌苍忽然想起那一日发现远沧溟时，他就呆呆地坐在血泊中看着远处。而远处是早已死去多时的工部尚书忘潇然，远沧溟像是被亲父的死亡打击到了。除了掉着眼泪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说不出。见他也是受伤不轻，玄凌苍本想送他回返。可未过几日，远沧溟便恢复平静，加入逸王麾下。他使用所知所学，为逸王平乱。此后在军中名声渐起，更得殿下看重。
所有人觉得，忘潇然之死必是瞻王所害。可只有作为好友的玄凌苍知道，那少年坐在榻上，平静地拭去泪水。
“爹亲为我而死，我自不能负他牺牲。”
这是远沧溟所透露唯一关于忘潇然之死的消息。
玄凌苍未曾多言，默默地听着他支离破碎的言语。忽听见远沧溟说句不对。
“不对？”
“我觉得不对……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的……但其他在哪里……要找到他们……”
听着听着，玄凌苍眉头慢慢皱起，他似乎远沧溟想表达的意思。
“凌苍！”远沧溟忽然抬头，微红的眼睛死死看着没出声的玄凌苍：“我们是兄弟对吧？”
“当然。”
“如果你相信我，在殿下再下令时，你千万千万不要主动请命！”
“你……等等，你什么意思？”
看着远沧溟近乎疯魔的模样，玄凌苍愈发觉得不对，他刚想看看远沧溟情况，便被他拉住。然后他就听见远沧溟轻声说：“我不知道，但是……”
像是触及一个不能言说的噩梦，远沧溟松开手，晃晃悠悠起身。
“我能想到的解决办法，他人肯定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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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樓發表於: 2016-10-09 1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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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营帐内已坐满驻军干将，人虽多，却不吵闹，只因上方坐着个银蓝战甲的人——正是逸王。
若此次平乱功成，能继皇位者唯有逸王一人，但他没有人们想象中的欢喜。更甚者，连素日里的温和淡然也不见踪影，他眉头深锁听着站在地图前的白衣谋士讲话。
玄凌苍本还分心想着远沧溟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可随着话题深入，眉头也皱起来。此刻，谋士话音落下，看着这群如同失去声音的老将们。然后，垂下眼。
“只能这样么？”不知是谁问了句。
白衣谋士还未回答，已有道声音插入两人间：“牺牲只能减少，不可能消失。”
玄凌苍看向过去，果然，出声的正是远沧溟。此刻他已没有前些天夜里的崩溃，握着手中折扇，眸色沉如暗夜。
“此去并非是十死无生。”白衣谋士沉声补充：“只要能支撑到支援，便能行内外夹攻之势一举剿灭叛乱。此后，战事将彻底结束。”
结束，从三年前到如今，在尸山中饮酒，在血海中沉眠。曾经的盛世，似乎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如果不是用信念支撑自己，那是不是就熬不到现在？
而现在，有人说出结束，只要……只要有人愿意……
目之所及，已有不少老将有蠢蠢欲动的趋势。不等他们起身，逸王抬手，制止行动。
逸王从主位上站起，看着下方的人。连番作战，大部分人身上都带着伤势。但精神并不萎反而因为胜利在望个个都是跃跃欲试的模样。分明是可能送死的事，他们却……逸王沉默了一会儿，终还是道：“三日之后，再给孤答案吧。”

出营帐时，玄凌苍还没走远便有人跟上，他头也不回便道：“这就是你让我不要主动的原因么？”
“嗯。”
听到这句，玄凌苍脚步停下，转头看向远沧溟。他脸色仍不太好，可眼中黑夜依旧存在。
玄凌苍看着他，然后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制止我。”
“羿师，是属于先帝的部队。”远沧溟低下头，掩去眸中的黑暗。他打开手中的折扇，看着上面那一支春樱：“它的确是由当世精英弓者聚成，但是，你真认为以百人众守城能坚持到支援？”
玄凌苍眉头一蹙：“你为何这么肯定？”
“我不知道……”远沧溟抬起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制止你，我只是有种不好的预感：谁去那里，谁就活不了。”慢慢地，远沧溟捏着折扇的手开始颤抖：“这个感觉，和那一日一模一样。”

※※※

“凌苍？”
玄凌苍回神看向玄真君，见他一脸忧色，脑海中翻腾着的乱七八糟也慢慢消失了。他只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然后挪到榻边开始套布靴。
“没什么，大哥，我们不回去的话又要去哪？旻城？”
看着起身的玄凌苍，玄真君觉得他不太想回答刚刚的问题。所以他只能看着，待一切处理好，才回答他的话：“去旻城本就是想寻照世明灯，如今见到他了也不用再去。”
“那去哪？”
“去……意城吧。”
玄真君看到了玄凌苍怔愣的面容。

还是上路了。
或许是玄真君说出一个玄凌苍都没想到的答案，又或是玄凌苍下定决心去面对一些事，更有可能是自下山后百鬼夜行之势愈发明显，两兄弟不愿退缩。所以，要追寻起点，无论是为玄凌苍还是为将来的正魔大战，玄真君都必须要去一趟意城。所以，他们上路了。
玄凌苍虽没有拒绝玄真君，可在上路将近半月后，他愈发沉默。如同三个月前，玄真君寻到他时一样沉默。

高山飞逝，轻舟扬帆。
玄凌苍放下手中的神展，不动声色擦去嘴角的血迹。随后来到船边，低头看看被染红的江水。以玄凌苍的目力，可清晰看到血水中有一张狰狞的鬼脸缓缓下沉，他又看看手中的银色长弓，叹口气。
这叹声恰好引起前方玄真君的注意，道者先是看看四周，确定没有鬼兵后才过来询问玄凌苍。
“怎么了？”
“无事，只是杀退一批又一批，正主始终不露脸，有点烦。”
玄凌苍平静归平静，但言中恼怒一表无遗。对他的不耐烦，玄真君也只能说：“那便坐下休息吧。”
玄凌苍不和他客气，直接坐在船上。未收起长弓，反而抬起头，看着暮色沉沉。

两岸高山耸立，一舟行于江中。若是平时，玄凌苍指不定去找根钓竿坐在船头钓鱼。可现在，他默默看着将暗下的天，想着刚刚沉入江水中的脸，忽然有些疲惫，有些茫然。
前方稍沉了些，玄凌苍抬起眼，正对上坐着的玄真君。他还是那副平和的模样，疲累这种字眼，简直在他这个意气风发的大哥身上不存在。
察觉到玄凌苍情绪波动，玄真君拍拍他：“还有一刻钟便能到城内，到时候好好休息。”
察觉到这是属于玄真君的独家安慰，玄凌苍打起精神笑笑：“知道啦，肯定会好好休息的，只要大哥你别又念叨我乱花钱就是。”
暮色中，他看见玄真君摇摇头，不再是前番的肃冷，带着难得的柔和。

玄凌苍又抬头，看着天际将落下的太阳，忽然道：“大哥，我们离开京城多久了？”
玄真君思索一会儿：“快三个月吧。”
“也不知道荻的伤势如何了……”听到这声，玄凌苍喃喃自语：“还有慈郎兄到底到没到京城，怎么不发信来？”
“以他性格，到了自会发信，别担心了。”
“我不担心，我就是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大概是只有彼此两人，玄凌苍难得吐出心声。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神展，道：“我和枫儿说三个月内必定回去，可现在三个月要变半年，心里总有点忐忑……”
“倒是难得见你如此，不过你怎么……”那句这么忐忑还没说出口，玄真君看着玄凌苍低下头，忽一怔，似乎明白什么：“你难不成已经……”
玄凌苍脑袋更低：“总得等我回吧，大哥你喜什么？”
“好了，既然你已决定成家，那回去后大哥为你亲自主婚，就当是大哥的赔罪了。”
突然知晓玄凌苍已向枫菲求婚之事，玄真君纵是修道多年也为兄弟一喜。只是玄凌苍不知又闹什么别扭，一直嘟囔着赔罪赔钱什么。直至下船，他才暂停，随玄真君一并入城。

入城时天色已晚，但城中还算热闹。玄真君在前，身后的玄凌苍拿着水烟，哒吧哒吧倒是抽的开心。走着走着，也不知到了哪，看看四周，玄真君停下脚步，刚准备问问玄凌苍，耳侧忽来个迟疑的声音。
“道长？”
这附近作道者打扮的人，似乎只有他一个……玄真君下意识转头，就看见个独臂男子又惊又疑看着他，像是在确定什么。在玄真君转过脸后，他终于确定了玄真君身份，快步走过来喊了声道长！
这个称呼……玄真君眉头收紧，只有……
“是我，我是士贵。不是，呸呸呸，我是小队长！那个，那个小队长！”
熟悉的职称乍然入耳，再对上这个胡乱比划的人，玄真君的记忆瞬间复苏。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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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樓發表於: 2016-10-10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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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张士贵是个小兵，可没多久他就升职成小队长。升官的原因不仅仅是他会点功夫，更因为——他有钱。
天启年间，张士贵的日子只能算温饱，还算不得多有钱。可瞻王乱起，他那个老爹也不知道突发什么奇想，寻了条生财之路。而那条所谓的生财之路，也就是发死人财。所以，在战乱时张士贵一家没有饿死，也多亏他爹肯赚这种钱。
不过兴许是张老爹看着战乱一时平不了，再赚钱只怕损阴德，便把张士贵的包袱一收让他滚去入伍，送行时还说什么逸王殿下天命所归，你要能借此功成名就，人家也就不会指指点点我们了。
张士贵那时还年轻，有着少年独有的一腔热血。听到老爹吩咐去当兵，他想也不想就拎着包袱去军队了，和他那个老爹一样，完全没想过要战死沙场了怎么办。
张士贵一入伍，没跟别的新兵一样被老兵痞教训一顿，反而安然无事十来天。直至拿到兵器，张士贵才想起来，这指不定是他那老爹花钱打点了。
张士贵也不傻，用钱打点了上下也没忘了手头功夫，一眨眼过去半年，张士贵成功从新兵升官到小队长，官职虽小，好在比以前轻松点。就在张士贵欢天喜地时，家里传来消息
——老爹和妹妹染了瘟疫。

张小队长也没管别人的表情，一股脑冲出营帐，也不知跑多久，只觉得扑面来的冷风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在脑袋也疼的快炸掉时，他终于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想来是死人财赚太多，终于遭了天谴。可张士贵生里来死里去不就是为了给家里加个金字招牌，不被人戳脊梁骨么？张小队长越想越难过，可惜他那身皮甲还没洗，一擦脸脸也糊了血，要不是大白天，旁人从远处看还以为鬼来了。
就在他对着山川湖海痛哭流涕时，耳侧忽传来窸窣的声音。也不知是男是女的声音说了句谁在这狼嚎，这声音不打岔还好，一打岔听得他心下更烦，哭得更大声。
“喂？兄弟？”肩头不知被谁拍了拍。
“干啥！”
突来的一声吼，让那人似乎懵了下。随后那人似乎注意到什么，一方干净的帕子塞进怀里。
张士贵就听他说：“不干啥，就看你哭的伤心，来问问需要不需要帮忙？”
“帮忙？”张士贵瞬间抬头，视线本就模模糊糊，又到了阳光刺眼的时候，眼前更是一团亮白。可有句话叫“恶从胆边起，怒由心头生。”，他也不管眼前这个多话的是谁，直接一句吼：“我要大夫！医术好的大夫！”说着说着，他竟扯着那人的胳膊：“我爹和我妹子得了瘟疫，他们要死了！要死了！”
摇着摇着，张士贵就慢下来。不只是因为那人听着他怒吼时不发一言，更因为……张士贵慢慢松开手，渐渐变清晰的视线里，他看到一袭轻甲。
是轻甲，不是他身上的皮甲，也不是校尉那身看起来粗糙无比的劣质铁甲。那身轻甲光滑如新，几乎可映出天上的太阳。在领口处，有一道如火一般艳丽的翎羽标格外突兀。
张士贵既能做到小队长，自也有点消息来源。他听说先帝最信赖的羿师部队即将驻扎，而羿师们的区分，蓝羽是羿师，那红羽……
那身影忽然转身，让开地方，张士贵就听他笑盈盈道：“你要别的，我一时半会还真变不出，你要大夫嘛……这里还正好有一个。”
在他的身后，站在水边的道者回过头来。

※※※

两载未见，再见时意气风发的副将已成了独臂之人，纵如玄真君也有些震惊。可张士贵显然是习惯这样的日子了，他摸摸后脑勺，哈哈一笑：“没啥没啥，反正我家里还有点田地，混吃混喝一辈子也没事。”
看得出他断臂已是旧伤，再听宽慰之言，玄真君眉头稍松：“见张副将安好，吾心亦是安慰。”
“这么久没见道长，道长还是这个脾气。”想来是故人重逢，张士贵也开始感叹：“就跟师者说的一样啊……”
昔时玄凌苍带领羿师与部分军队驻守意城，张士贵正是玄凌苍的副手。只是守城不过一月，玄真君便被玄凌苍使诈骗出意城，再然后便听得意城中所有人战死沙场的消息了。
看着张士贵，玄真君忽然想起：如果那两个月是改变玄凌苍的关键。玄凌苍不肯说，那这位同样存活下来的副手是不是能提供一点消息给他。想到这里，玄真君下意识看向四周，可刚刚还在他身后抽着水烟的玄凌苍居然不见了！
见他像是寻找什么，正感叹着的张士贵也停下来：“道长你在找啥？是啥东西掉了么？要我帮你找找吗？”
“我在找凌苍，他刚刚还在这的……”玄真君话还未完，就被结结巴巴的声音打断：“道、道长，你刚刚说……你在找啥？”
玄真君回过头，倒映在眼中的人眼睛略显惊恐的睁大。是的，惊恐。玄真君在他的眼中清晰无误的看到这两字。
“我在找……”
“大哥，你是在找我么？”
从汉子身后走出的锦衣少年手中拈着玉烟管，姿态很少悠闲。玄真君一看到他，暂松口气：“你刚才去哪了？”
玄凌苍举起手中的油纸包：“肚子饿了，去买吃的。”
“下次离开记得打声招呼。”玄真君叮嘱句，又看向少年身后的人。玄凌苍也转过身，正好对上张士贵那张僵化的脸：“副将，许久不见了。”
“师……师者？”听到熟悉的声音，再见熟悉的面容。张士贵僵硬的面容也慢慢松懈下来，可瞳中惊疑仍未消散：“真的、真的是你？”
“当然是我。”玄凌苍像听到什么笑话，哭笑不得。玄真君也恰时过来，他看着面前这对重逢的生死战友，还是说：“凌苍，我们先去个地方入住吧。”
“好啊，我刚刚看到前面有家客栈。”
“诶，等等，等等！”张士贵一听要住客栈，赶忙拦下两人：“来都来了，住什么客栈，二位去我家，我家有房间！”
“这……”
“道长别拒绝，就当是我的私心，我，我……”张士贵目光微挪，小心翼翼看向玄凌苍：“我也很久没见师者了，有…很多话……想找他聊聊……”
一听主角是玄凌苍，玄真君看过去，却见他跟个没事人一样在那慢悠悠擦拭着烟管。察觉到玄真君的视线，他回过头，一脸无辜：“我想去占便宜的话，大哥你允许我占吗？”
玄真君沉默。

张士贵家在城西，的确像他说的，不大，但也不小。玄真君还矜持，玄凌苍像是忘了这两字，一进院子，便绕着院中那颗梨树转圈打量，转到玄真君都觉得脑袋晕时他才停下，四处游荡去了。见他乐颠颠的模样，玄真君也不好斥责，只能一脸抱歉看向此地主人，却见那汉子呆了许久，忽然胡乱摇摇头，说什么没事，便一个人进屋去了。

这一晃眼，就到了深夜。
月华如水，张家内寂静如死。已是熟睡的时辰，可主卧内张士贵未曾休息，而是费力地爬到榻下。
这两年他身高虽没涨，却比以前胖了不少。就钻进床底这动作差点废了他的老腰，不过好在钻进去了。
张士贵顶着床板，用单手摸着地面。突然，沉闷的一声咯嘣，地砖硬生生被他翘起一块。张士贵也不心疼地砖，把砖放在一旁，下面是一个小坑。他在坑里摸一阵似乎摸到什么，将它握在手中退出来。
顾不得一身灰尘，张士贵钻出来去拿床头的鸡毛掸子，用掸子扫干净那东西上的灰尘。随着灰尘渐退，可清晰看到那东西是一个木盒。张士贵把木盒拿到眼前，确定上面的锁扣没有人动过，才用手指一撬，将其打开。
按照江湖话本，藏在盒中的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就是宝藏地图。可随着木盒打开，内中显出的，却不是丹药，也不是地图。
——是一封信。
那是封看起来颇有年岁的信，因为信封都有些褪色。张士贵将这封信展开，抚平，呆呆看着信笺。

耳侧又响起哀嚎声，而眼中尽数血光。可比血光更艳的，是站在面前的人领口上那道翎羽标记，他呆呆看着那道标记，听着那人咬字清晰：“如果你不想我白死，那就给我记住，就算拼尽一切，你也要把这个消息带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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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樓發表於: 2016-10-11 1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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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真的不会写行军打仗，所以……不要在意细节。

——————

十七、

按照行程，玄真君本该第二日就离开，可他选择留下来。不只因为他在这里遇到玄凌苍的副将张士贵，因为……玄真君放下至玄之道，看着在晨光中倒下的妖物，眉头微蹙。
——这东西，竟已入了城中。不过应是有道门同修来过此地设下结界，玄真君与它交手还不到一回合，就将它歼灭了。
玄真君一松手，手中赤弓自动回到背上。他转过身，朝着渐渐苏醒的街道上走去。
看妖物模样，这批似乎不是在跟踪玄凌苍的那批，可它们身上的妖气与跟踪玄凌苍的那批一模一样。如果方向不同，而两批属于同一个人……
想着想着，玄真君已踏入院中。刚抬头，就看个人在他房门前转悠，玄真君微微一怔。
——是张士贵。

张士贵应是想找他，可看他走来走去似乎有些犹豫。玄真君看一会儿，还是出声道：“副将。”
张士贵一惊，回头看向院中：“道长？！”
玄真君走过去，看着站在门口的主人：“副将来此，是寻我，还是寻凌苍？”
听到凌苍二字，张士贵的犹豫终于消失：“找您！”不等玄真君反应，他推开门而入：“道长，我们进来说。”

甫一落座，玄真君看着张士贵模样疑虑更重，可张士贵不说，他也只能不言。好在张士贵并不是个榆木脑袋，很快挑起话茬：“道长，您……您……您会法术吗？”
法术？
玄真君怔了下，法术是已登天道之人才会的东西。而未登道者，所用的都是术法。玄真君对此言虽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解释一下。
听到法术和术法的差别，张士贵也不歇气，汉子看着玄真君又问：“那您见过妖怪吗？”
一听到妖怪，玄真君眉头更紧：“自然，只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见张士贵在怀里摸着什么，摸了一会儿后摸出一封信。玄真君就见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借着室外渐渐亮起的天光看着手中的信。他看了很久很久，眼神中多了一丝坚定。他抬起头，看着玄真君“”“道长。”玄真君听得出他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师者的？”
若是平常，玄真君听此一问，指不定要沉默一会儿。人跟你又不熟，为什么要和你谈兄弟？
还有征战期间，玄真君的存在其实很少有人知道。因他是圣龙口的人，就算再顾情，也不能插手世间之事。所以就算有人见过玄真君，也很难想象这冷眉肃然的道者，竟是那玩世不恭的羿师兄长。但张士贵是知道他的，而他也清楚他和玄凌苍可为兄弟。所以玄真君将那日对照世明灯的回答复述一遍，然后，他听到呜咽声。
——张士贵哭了。
张士贵第一次见玄真君时，他在哭。多年以后再见玄真君，他还在哭。
可这次不像是初见，哭得声嘶力竭。他抿着嘴，咬着牙，愣是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眼中的泪珠，也这么滚下来。
玄真君下意识想起身，张士贵却摇摇头。他稳着因情绪激动微微摇晃的身体，从座椅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玄真君的面前。然后，单膝跪下。
“意城驻守副将张士贵，奉命传递信息！”
那只仅存的手臂将手中书信郑重其事的捧起，如同交付一个信念。可玄真君已来不及分辨心底的情绪是不是感动，他看着张士贵手中的那封信，那封早已褪色、却能看出曾有染血的信。
他知道，这封信是他的。所以他拿过信，取出内中的信笺。
“这是意城差点被攻破时，师者亲自写的。”耳侧的声音忽然平静，他说：“他嘱咐我，就算是死，也要将消息送到再死。而他，会为我开出离开的路。”
玄真君抬头看着张士贵，张士贵也看着他。
“那凌苍……”
“师者死了，他早就在两军阵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战死了。”

玄真君明白这份信为什么要送到他手上了。

※※※

两年前，意城。
张士贵朝嘴里胡乱塞点不知是草还是糠的东西，赶忙朝城主府去。分明白日，天色却昏暗如塞北。张士贵在跑，身侧的人也在跑，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
这是驻守意城的第二个月，大鱼已经上钩，可逸王殿下那边怎么还没动静？张士贵一边想着，一边通过层层关卡，终于到达目的地。
门口站着的两小兵自是认得他的，可身为副将的张士贵还是规规矩矩对了暗号，才朝内中喊了声副将张士贵求见。未过多久，张士贵听到里面一声进来吧，才入内中。
掩上房门，张士贵回头就见那人站在地图前发呆。轻甲依旧，领口的翎羽依旧，只是他的脸色不太好，应是受了伤。张士贵瞅了他脸色一会儿，还没说话，被他看着的人倒是有些不耐烦了“”“再看也看不出朵花来，有事就说。”

跟着玄凌苍快一年，张士贵自然知道清楚玄凌苍。所以他发火虽发火，张士贵却不怕，因为玄凌苍从不借公事泄私愤。只是前段时间他在给道长的水里下迷药让人把道长送出去算不算是公事私用……呃，算了，暂时不重要。张士贵摸摸脑袋，说：“师者，我们守城快两个月了吧？”
“今天一过，就到第三个月了。”
“按照当初的意思，殿下去那边……”张士贵指指地图，“我们守意城，骗叛军出来。那现在叛军都上钩了，殿下怎么还没来？”
玄凌苍的目光停在地图上，张士贵注意到他的目光停在图上意城的位置，又想说话，玄凌苍已道：“刚刚守城时的伤亡让人去统计了么？”
“已经统计了。”
“那就去清算粮草。”
玄凌苍转身朝着门口走去。张士贵赶忙跟上，帮人拉开门。
“粮草也在清算，等下就给师者送来。”
玄凌苍似乎心情极差，谢都懒得跟张士贵说一声。他快步走着，身后张士贵也追着。可追赶许久，陡然号声让两人一停。玄凌苍眉头一紧，身后张士贵也呆住了：“离上次攻城才过一炷香，他们就准备第二次？”
“不对……”玄凌苍看着天际，喃喃自语：“这感觉……不对……”
“我去调人支援！”
“等一下！”
玄凌苍拦下张士贵：“你看看天。”随玄凌苍话语，张士贵抬头，刚看清天空，茫然脸色骤变惊愕——天际厚云聚拢，很快遮天蔽日。让张士贵惊愕的并非是这骤拢的云层，而是，这云竟是浓重的血色！玄凌苍也不等张士贵反应，直接拉着人朝府外冲去。
“先去城楼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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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张士贵可以说是被玄凌苍拎出城主府的，这要是平时他指不定为男子汉的颜面挣扎下。可现在，他呆呆看着眼前：街道屋舍皆已染上血红，而刚刚还在街上来回奔走的人不约而同停下来，用同样惊愕的眼神看着不知何时在意城上空聚拢的血云。来到城墙前，玄凌苍再难顾军令直接从城楼下跃上。此时，号角声刚刚停下。
正注意着城外动静的小兵忽然感觉到有人过来，下意识回头便对上玄凌苍的脸。呆了一下，一句师者还没出口，玄凌苍已挤到前面，看着远处的动静。
“师者？”
“确定他们要发起进攻？”
听到这话小兵又看过去，只见意城外平原上，如暗云袭来的敌军正朝意城前进。听着齐刷刷的脚步声，张士贵也探头看看：“……他们这是想耗死我们？！”
“以现在兵力如果强攻意城，他们的损耗会和我们不分上下，到时便是鱼死网破的局势……”玄凌苍低声自言：“可他们要知道这是饵，为什么不早就……”话至此处，玄凌苍忽而一顿。
“应、无、骞！”
靠近玄凌苍的张士贵看到年轻羿师的眼神，不由打个哆嗦。
记忆中的玄凌苍一直都是随和的模样，他喜欢调侃，喜欢大笑，完全看不到摆架子。纵然意城难守，他能压抑自己的情绪将公私分明。可这一刻，玄凌苍身上的煞气终于被他口中的那个名字激发出来，张士贵能打包票，如果应无骞站在玄凌苍的面前，他一定会活生生撕了这个人！
“师……师者？”
听到张士贵的声音，玄凌苍转头赤红的眼中映出了副将战战兢兢的模样。只是一眼，他下意识握紧拳头，指甲近乎嵌进肉时，玄凌苍终于借着疼痛清醒几分。他又看向靠近意城的敌军。
张士贵本还等着玄凌苍开口，可等着等着，他也觉得不对了。
“……不动了？”

不动了，原本成进攻之势的敌军忽然不动了，刚才的来势汹汹像是意城众人的错觉。张士贵眉头微攒：“难道是虚张声势，疲军应战？还是准备派人叫阵？”可他的自言没换来应和。随着敌军的停下，眼前就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敌军停留在城外，不进攻不后退。城楼上的人看着城下情景，不调人不防御。无吵闹声响，无铁马金戈，风停止了，云停止了，时间，也停止了。
但时间真的停止了么？
手搭在城墙上，玄凌苍抬起头，看着像有意识，只停留在意城上空的血云。他眼神平静，平静到似乎等待什么。
这时候，城墙下那颗枯死的老树，忽落下一片落叶。落下的速度极其缓慢，缓慢到像是有一只手带下来的。玄凌苍像是察觉到什么，低声自言：“你终于……来了！”
一句来了，沉寂忽破，狂笑声响彻天地。在城墙上坚守的所有兵士闻此笑声，纷纷吐血倒下。
张士贵也在其中，听着这笑声，他只觉得痛，好痛，近乎比死还要痛的痛。可捂着耳朵，也没有用。这笑声像是在魂魄中响起，就算捂住耳朵，还是听得到。
眼前血色弥漫，耳侧哀嚎不绝。在这声响中，更有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城墙上一时间如人间地狱。就在张士贵以为自己要永沉地狱时，耳侧忽传一声清叱。
“破！”
骤然笑声消散，被压迫的精神松懈下来。可张士贵不敢晕过去。他费力抬头，看到一道熟悉身影——玄凌苍。

玄凌苍身前有一把临空而现的银色长弓，那长弓上清光流转，驱散着眼前愈发浓重的魔氛。但他的注意力不在长弓，天际血云。良久后，他露出冷笑。
“我本就在奇怪，应无骞就算能耐再大，怎有可能让瞻王这么快占得上风。原来是不顾脸皮和魔族联手，果真有趣！”
云层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巨大的鬼脸，目如铜灯，凶狠阴沉。在听得此问候，笑声更诡：“道门功体，道门又如何！纵然万堺尊主在此，吾也一战！”
“道门功体不如何。”玄凌苍抱起手臂，冷冷看着对方：“就算不如何，你说，我要杀了你，这布下的血灵大阵是不是就不存在了？”
“小子好胆！”
“不够胆，怎么敢屠疯狗？！”
一掌握弓，玄凌苍身化流星，直入云霄。压迫在身上的束缚暂解，张士贵从地上爬起来，扑倒城墙边，以防城下敌军有变。所有受伤的兵士见此情况，拿起自己的兵器。但无论是城上城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天际的交战。
张士贵亦是，他呆呆看着天际的风起云涌，想着玄凌苍刚刚的话。道、魔，这是在茶楼酒馆，在话本小说里才能看到的字。现在，魔出现在他的面前了。道，师者和他的大哥一样，也是神仙？

交战不过一刻，忽闻诡谲笑声化作震天哀嚎。有清光从天而落，手持银弓，面不改色，正是玄凌苍。见他身上血都没有，而另一个化流星坠入远处。城内城上哪里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纷纷欢呼起来。
就算是魔头，也敌不过羿师啊！
张士贵虽然喜，但还是记得注意城下动静。模糊的视线里，可见敌军缓缓退去。张士贵赶忙让受伤轻的输送伤兵，一系列安排妥当后。他才来到一直没有动的玄凌苍身边，刚想开口，脸色忽然一变。
“扶我回去，不要惊动任何人。”玄凌苍小声道。

张士贵咽下喉头的话，扶住玄凌苍。从表面上看，玄凌苍走很稳妥，只有张士贵知道，玄凌苍近乎将整个人的重量斗压在他身上。
好在街上都在忙，也没人注意到他们。张士贵刚将玄凌苍扶进房内，掩上门，鼻端传来浓烈的血腥气，他一回头就见瘫坐在椅上的玄凌苍俯身吐血。
“师者？！”张士贵快步冲过去，看着玄凌苍惨白如纸的脸色：“不是，您不是胜了么？怎么还会……还会吐血？”
“那是幽都四魔尊的其中一个”将血吐出，玄凌苍似乎好受些。只是重伤在身，难免气弱：“若是平常，我杀他也不算难。只是……”他按住自己的胸口，感受着心跳：“意城两月，我也快撑不住了……”
“那师者，你养伤，我让人出去送信，去看看殿下为什么没有来？！”
说话间张士贵已起身，就想离开，却被玄凌苍一把拉住：“等等！”
“师者？”
“你出不去的。”
“为什么？”
“你没看见外面的血云还没有散么？”玄凌苍看着副将，忽笑起来：“我没能杀他，所以阵法难散。你此刻无论派谁出去，都会被阿鼻烈注意到。”
“那……那要怎么办？”
“消息必然要传出去，只是……”玄凌苍止住话头，眼神闪烁，似乎在思考。张士贵见他一副有头绪，等着他答案。半刻钟后，玄凌苍道：“我有办法了，消息传递不能让别人去。”
“那让谁？”
“你。”
玄凌苍看着张士贵惊诧的模样，声音淡然：“我需要一个能力强过他人的传递者，所以你不要给我说什么副将职责，听令便是你的职责。”言至此玄凌苍起身，这房中能拿去救人的东西已全都拿走，剩下的也就这两把椅子和挂着地图的架子。他环顾一周，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一张被遗落的信笺，玄凌苍将其捡起，拍了拍灰。拍了没几下，他一顿。
“我这么多事，是想做什么呢？”玄凌苍呆呆道，这时候了，他还想着找纸写信。好在，还是让他找到了。
玄凌苍回来坐下，咬破指尖在纸上快速写下一行字，也不等风干便将其折叠起来，然后看着张士贵：“明日午时，我会亲自与阿鼻烈一战。开战时，他的注意想必在我这里，到时候你便将消息送出去。”
“可师者你的伤？！”
“午时阳气充裕，可损阿鼻烈身上魔气。而他身上也有伤，真要论输赢还指不定是谁。要不行……”玄凌苍顿了顿：“大不了鱼死网破吧。”
分明生死之事，他却说的云淡风轻。随后也不顾张士贵的表情，将信函塞进对方手里。
“我不说，你也知道消息给谁。所以此去，一定要快，如果慢了……”年轻的羿师抬起头，看着窗外绵延不去的血云，淡淡道：“如果你不想我白死，那就给我记住，就算拼尽一切，你也要把这个消息带出去。”

※※※

听到这里，玄真君明白玄凌苍用信笺是怕张士贵被幽都的人抓到进行搜魂，所以才不点明。
玄真君怔怔看着手中的信笺，上面只有八字——魔族插手，迅速支援。
这份消息他收到了，只是，迟了两年。

玄真君将信笺按照原来的折痕折好，放入怀中。随后看着张士贵，平静说：“是遇到什么，让你无法将消息送来？”
张士贵苦笑一下。

为躲避敌军，张士贵选择在草丛里匍匐前进。杂草生硬，割的人肉疼。张士贵却不闻不顾，继续爬着，直至耳侧传来号角声。张士贵停下来，想了想，抬起头，看着远处的意城。
虽有一段距离，但他还是能看到城楼上站着道持弓的身影。就在此时，天际血云中忽现鬼脸，那身影头也不抬，直接跃入天际。
张士贵咬咬牙，将呼吸更压得更低。
他信任玄凌苍，所以玄凌苍也信他，才愿意将他的情况告知张士贵，更愿意用性命为他开路。所以张士贵不能辜负玄凌苍的信任，张士贵继续前进着。还有三里，他就能找到马匹，能快点离开把消息传出去。
也不知前进多远，只知道天际清光血芒交织。张士贵压下观察战况的冲动，依旧前进。就在张士贵快要到达地点时，忽传来的清喝声随着掀起的风波将张士贵硬生生掀翻，他的脑袋狠狠砸在地上。
又有血从额角流下，张士贵费力地抬头，望着意城。分明血糊了眼睛，可他为什么能在血幕中清晰看到随着断裂的长弓一并坠落的身影，被妖鬼一刺穿心？
来不及悲，也来不及怒。血色再次染红眼，张士贵头一歪，晕了过去。

“我再醒时，才发现自己被救了。”张士贵摸摸断掉的胳膊，低声道：“醒来后，我还在疑惑我的胳膊为什么断了，是那个救我的人说我的胳膊是在血灵大阵中被吸去精血导致枯萎。不斩断胳膊等到精血干枯我也得死。我那时也没记得谢他，就问意城现在如何，他说……”张士贵转过头，看着不发一言的玄真君，似乎不忍，却又不得不说：“意城，破了。”
玄真君闭上眼，不知怎么形容心中的滋味，如同他不知道玄凌苍当初为什么要将他骗出意城。
那么，瞻王乱时的魔族插手，还是瞻王因魔族插手才决定夺位？佛道未曾察觉魔族出现，是因为应无骞等人从中作梗？
“那个救你的人，是谁？”
“救我的？”张士贵皱着眉头想想，然后说：“我记得那人穿着身白衣，背着个画轴，好像叫，叫什么墨……”
“墨倾池？”
“对，就是这个名字！我还记得他冷眉冷脸的模样，不过人倒是挺好的，替我医治时很用心。”

墨倾池，一个玄真君都没想到的人。
这位曾经的国子监祭酒，与应无骞合谋谋杀先帝。随后国子监大火后，他却没有出现，一直失踪到现在。就连玄真君这种不听八卦的人都听小道消息说，他似是因与应无骞分赃不均，已被应无骞谋害，如今张士贵说他曾见过墨倾池？
墨倾池为什么会去意城？
玄真君一问，奈何张士贵只能说出这些。没线索，玄真君也觉得头大。就在气氛沉闷时，门口忽然响起敲门声，当当当，三下，很是清脆。
“谁？”
“大哥，是我，你起了没？”

门口传来了轻快声音，可以想象出主人是位英俊潇洒的少年郎。玄真君正想回答，忽然一顿。
他转首看向张士贵，果不其然，副将的脸上又是惊愕。

如果玄凌苍在意城已战死了，那门外的那个，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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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樓發表於: 2016-10-13 1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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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玄真君刚出房门，就看见华服金饰的少年手持烟管，站在院中仰头看着那颗梨树。阳光落下，他眉眼淡然，不再是玄真君记忆中的年少轻狂。
有些事情玄真君不是不知道，但最初，他只是觉得战火与死亡的确会改变一个人。玄真君想过很多种可能，但张士贵说的这一种，他不是没想过，他只是不敢去想。
可张士贵的痛哭，照世明灯的悲悯，无一不在提醒玄真君，面前的这个玄凌苍有很大的问题。玄真君看着回头看着他的少年，他面上淡然渐退，随后化作淡淡惊讶。一举一动，如同当初。
吾弟，你真的已不在了？

“大哥，你怎么这副表情？”
玄真君看着面前这张面孔，他看了很久很久，那眼神看得玄凌苍也有些发毛。就在玄凌苍要说话时，玄真君已经别过头，淡淡道：“天亮时，我在城中遇到了妖鬼。”
“妖鬼？”玄凌苍这下真惊讶了：“他们已追到这里了？那可有人受伤？”
“应有道友来过此地，那妖鬼与我交手不到一回合便灰飞烟灭了。”
见玄真君摇头，玄凌苍也沉吟起来：“那照现在的情况看，我们必须要离开这里了。大哥，我们今日……”
话头突然一止，玄真君便见玄凌苍眉头微攒，看着玄真君身后。道者下意识回头，张士贵正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他们。
“副将。”玄凌苍看着他：“你站在那做什么？”
“啊？师、师者……”张士贵有些不安地看着两兄弟：“我是来……”
“是我将他叫来，告知他近来城中可能不安稳，让他小心些。”

玄凌苍诧异地看着玄真君，以玄真君的脾性，在他人交谈时他从来不会打断别人的话头。再见张士贵连连点头，一副怕玄凌苍误会的模样。玄凌苍想了想，忽然笑道：“也的确要小心，副将，我和大哥今日就准备离开。你凡事——”话至此处，他笑容更深：“小心一点。”
有一刹那，张士贵似乎在面前人的瞳孔中，看到无数张死不瞑目的面孔在火焰中哀嚎。

※※※

两岸高山耸立，一江绵延而去。又至午时，阳光正炙。江水愈发湍急，玄凌苍也不心疼这身衣服，就这么席地而坐，望着江水抽着玉烟。
玄真君怕城内出事，因此临走前还要在城内转悠一圈，看看问题大不大。玄凌苍就先出了城，选了条最快的水路然后坐着。反正以先天的能为，要艘船也只是随便一变的事，所以玄凌苍一点都不着急这么野路子的江水哪来的船，慢悠悠地吞云吐雾。
可抽着抽着，玄凌苍就停了下来。他吐出口白烟，看着手中精致的玉烟管，那眼神竟由有种提不起兴趣的感觉。
这时候，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玄凌苍估摸着人来了，便从地上起身，拍了拍不存在的污垢。
“我选了条野路，就算他们能追上，我们动手也方便不会伤人。唯一的问题可能是水不太稳，不过不要紧，到时候我……”
玄凌苍话头忽止，他看着身后的人。

身后来的是玄真君不错，可让玄凌苍止住话头的原因不是玄真君，而是玄真君的眼神。他从未见过玄真君用这种眼神看他，也未想过耿直如玄真君，也会有如此复杂的眼神。
那眼神中有什么呢？是挣扎，是不敢置信，是憎恨，亦或是……绝望。
每个人心中有灯火一盏，而玄真君心中那盏灯火，正因某种玄凌苍不知的原因，摇摇欲灭。
玄凌苍正欲开口，可玄真君已用一句话堵住他的话头。

——他说，你是谁？

只此一句，玄凌苍便明白了玄真君的意思。
他是谁？若是旁人问他是谁，他能毫不犹豫说自己是玄凌苍。可现在问话的人不是别人，是玄凌苍的亲生兄长，除了兄长这个身份，他更是当世不出的先天。连玄真君都在问，你是谁，那是不是代表……想着想着，玄凌苍忽笑出声。
“是那个张副将和你说的吧？”他看着玄真君：“如果是他，我倒一点都不惊讶。”
“你这是在承认自己不是么？”
“如果你是说我承认自己不是玄凌苍——”少年低下头，手指摩挲着镶金嵌玉的烟管。轻浮的声调忽而一转，变得低沉阴冷，满满肃杀：“那我就只好点头喽。”
玄真君看着面前这张面容，他终于发现，属于玄凌苍的狡黠、属于玄凌苍的乖巧、属于玄凌苍的顽劣都在快速褪去。他不再遮掩自己的情绪，如同嘲讽一般，笑着某些不知的人。
而那个不知的人，是他。如同两年前，说好的并肩作战，可到最后，是那个被世人所说顽劣不堪不知礼数的兄弟，一人面对来势汹汹的魔族。纵然九死，亦无悔恨。
“你这副表情，是在悔恨么？”少年抬起眼，姿态有些随意：“那你想知道，荻潇潇是怎么受伤么？”
听得这句，玄真君看着面前神色淡然的少年，陡然一惊。见玄真君如此，少年微笑颌首：“是我。”
话音落时，他也不看玄真君的表情。转身望着远去的江水，声音中竟带上一丝愉快：“好在那日留守名家的人不是你，是荻潇潇。若是你，我指不定还不能动手。也亏不是你，才能让你的注意力放在天工楼那边。”
“京师内的妖鬼……是你放的？！”
其实不需要对方回答，玄真君也明白了。
为什么荻潇潇会受伤，那是因为对方的实力的确在他之上。而对方为什么能不惊动名家这么多人伤荻，那是因为他本身就在名家中。
“龙气之地，妖鬼自不能入，那便只能带进去了。”少年似是颇有耐心，替玄真君解释着：“无论楚遗安排谁与我一同夜巡，只要不是与你，我便有机会将妖鬼放出。他们的身法皆不如我，怎么可能注意到我？若是你嘛……”站在水边的人回过头，满面笑容：“你会怀疑我么？大、哥。”
若是平时，玄真君听得这熟悉的腔调，指不定会问又作了什么坏事。可如今，在他面前的人带着满怀恶意的笑容，像是逗弄一只蚂蚁一样，用最甜蜜的东西作饵。然后等着机会，将这只蚂蚁碾死。
“够了！”
“够了么？”少年似乎听不出玄真君言语中的怒火，仍用优哉游哉的模样，说出玄真君最不愿意听的话：“如果被信任的‘兄弟’背叛，让你觉得愤怒。那想不想听个绝望的故事，比如说……玄凌苍，是怎么死的？”
不等玄真君答，他用烟管敲敲额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张士贵是不是和你说，玄凌苍是被阿鼻烈所杀？错啦错啦，他那时候可没死，只是从那么高的地方——”少年还颇有闲情地指指天空：“跌下来，那群不通术法的凡人自然不会注意到，所以便以为他死了。”他拢了拢玉烟，眉眼含笑看着玄真君：“你以为这是结束么？不，这可不是结束。”
少年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玄真君走去。
“阿鼻烈将他带回幽都，也就是千年以前与万堺尊主一战后被封印的魔族聚地。想知道为什么在没有惊动道门的情况下，会有一个道门的弟子出现在意城。他们担心玄凌苍死太早了，又担心计划泄露，便用了最简单的办法——动刑。”

玄真君看着慢慢走近他的人，弓只需心念动便可上手，可为何不动？提气便能与对方一战，可为何不战？

“首先，毁了玄凌苍的气海，让他武功修为尽废，毫无反抗之力。”
一步。
“如果不说，便再断了手筋，让他再也持不了弓箭。”
两步。
“如果还咬牙死撑，便断了脚筋，让他四肢尽废，此生都别想和常人一样。”
三步。
“四肢全废了，还有什么？哦，对，眼睛，挖了他的眼睛，阶下囚是不需要看到的。给不了消息，便只能割了他的舌头。但是，真可惜啊——”
少年站在玄真君的面前，停下了。
“就算被活生生放干血，他也没什么都没说，只能让万魔惊座亲自搜魂了。”

少年忽而闪身，避开玄真君迎面一掌。随后目不暇接的过招，让身侧的江水更加湍急。不知过去多久，唯见阳光渐去，天际风云涌聚。而后视野暗下，鼓乐声起。
那鼓乐声阴冷森暗，如九幽阴灵再现人世，其中还夹杂着隐约哭声。交手两人显然都已听到这个声音，少年眉头微攒，冷嗤道：“愚蠢，几时要你们插手了？！”
一句愚蠢，玄真君瞬间回头，便见少年眼中已化赤红。还未来得及想，忽来的阴风与响彻天地的娇媚笑声如跗骨之蛆，迫使玄真君一松手。得了抽身的机会，少年顺势化光离去。
风中，还留着他的声音。
“你应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若想夺回，便去你本就该去的地方吧。”

鼓乐声退，风停云散。似是刹那间，阳光便落下来。玄真君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切，不知不觉，坐在江边的一颗大石上。
他自然知晓被对方拿走的是什么，那颗还命金丹从一开始他便是交给对方保管。可现在，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低下头，看着自己双手。
耳侧，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毁了他的气海，断掉他的四肢，挖去双眼割掉舌头，最后……活生生放干血。
如果保护是玄真君自修道有成后便下定的决心，那刚刚听到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在玄真君的心上割一刀。
你怎有脸再提保护？你护得住他人，你连自己的兄弟都护不住。他在心底这么想着，可越想，他愈发无法去想象玄凌苍死前究竟面对过什么。
凌苍，凌苍，你称我为兄，可我不配为兄，我不配做你大哥，我不配啊……

阳光正炙，江水奔流不息。而坐在岸上，素来意气风发的名家首席，终于哽咽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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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琅琊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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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