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19 「代發」【元襄】曾入幾人離恨中 from 鐘辰軒（恨潮生×游师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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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09-19 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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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9 「代發」【元襄】曾入幾人離恨中 from 鐘辰軒（恨潮生×游师无方）

明日便是祭典了，遊師無方端坐於鏡前，鏡中倒映出另一張少年般的，雪白而秀美的臉，你真的想和我一同？

有何不可呢，襄君，恨潮生替他挽了發，特意留下兩縷長長白發垂在臉側，為風一吹，便好似燭焰微微一晃。他滿意地松開手，意有所指地講，直至今日，我尚未見識過日升。

遊師無方被他按著坐了半個時辰，臉上仍是生人勿近模樣，他道沒什麽特別的。那是襄君看慣了，恨潮生指尖撫過他柔軟的唇，佯裝無意地滑進去些，得到襄君毫無威懾力的一瞥，我曾聽說，日輪是燃燒著的火焰。

襄君皺起眉，沒糾正這個說法，只緩緩點了頭。恨潮生側過臉去，恰逢月光為雲所遮，遊師無方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聽他慢聲問，倘若它燒不著了呢？

我不會讓這件事發生。

月落雲開那瞬，遊師無方甚至以為鏡中有一閃而過的刀鋒，但待他細細看去，又只剩恨潮生揚起含笑的眼。

那我會更期待明日，襄君，有沒有祭祀之舞——？

自然沒有，恨潮生了解所有祭祀過程，這些事不必告訴遊師無方，他於襄君眼中不愛做元君，單做恨潮生也足夠討人喜歡。遊師無方沒搭理他，作為巫祝的襄君向來不擅長玩笑，恨潮生只吻一吻他的發尾，作為收取的回答。

方才的寒光仿佛只是鏡中倒影的錯覺，對方擡起的臉笑吟吟的，是潮落夜月，湖水方平。

第二日恨潮生難得早起，他慣常夜間失眠，於遊師無方身側會睡得好些。遊師無方睜眼時看到他低下來的眼眉，恨潮生本就生得一張濃墨重彩的臉，稍稍一低便像山雨欲來。襄君一時半會沒明白過來他要做什麽，只發出個疑惑的氣音。

我在看襄君，恨潮生很快地說，音調與平日裏截然不同，如被暴雨吹起的水紋。

看什麽呢？恨潮生捫心自問，他是世上最會偽裝之人，當然知曉看得越多錯得越多這個道理——但他怎麽能移開視線呢。他甚至不能再握緊一些，遊師無方不是易碎品，只是恨潮生怕被人從吉光片羽中看出端倪。

他們第一次相遇是祭典前的夜裏。

哪裏的太陽需要祭品才能升起呢？恨潮生問過千百遍這個問題，獨不敢在襄君面前提起。他對族人的記憶是模糊的，剩下不會熄滅的符號，那些灰燼是一個一個鮮活的人，恨潮生鞠起一捧，竟分不清是塵土還是骨灰。

在那之前，恨潮生從未理解為何太陽永不落下。

他的族人因為這輪明日被焚燒，骨肉中析出明澈寶石，折射著冷冷的視線。那些石頭紛亂地丟到一處，被遊師無方的血浸透了，居然如日般發著光。

他和遊師無方時常離得這麽近，能看清他從領裏露出的一截脖頸，那麽脆弱，那麽容易殺死。

誰都不可以殺死遊師無方，這其中甚至包括恨潮生自己。

那夜還未成為元君的恨潮生慌不擇路，他人生裏少有狼狽不堪之時，最不堪入目的時候被襄君全部看清。他撞進的窗屬於遊師無方，對方應是方入睡不久，驚醒時第一句是安靜。

夜間的月很亮，能照出恨潮生身上斑斑血跡，和未曾幹透的衣擺。遊師無方分明什麽都看到了，卻只站起來披了件外衣，月色幽幽，垂在他壓著恨潮生的那只手上。

沒人會查襄君的寢居，士兵們象征性地搜了半圈，連問題都不敢多問半句。恨潮生堂而皇之坐著對方床榻，沒註意那些血跡順著手臂留下屬於自己的印記。遊師無方轉過一扇屏風，沒對恨潮生本人發表什麽評價，只說你可以離開了。

恨潮生記掛著方才一瞬的溫度，脫口而出我們下次會再見面嗎？

遊師無方難得楞了楞，他沒什麽表情的面上呈出點茫然，便像神明點上人類凡心。這份沈默維持片刻，遊師無方才慎重回答，若有來日。

這是承諾嗎，我會記住，恨潮生沒什麽力氣再笑，眼裏卻是一派春色，你可以叫我滄洲尋影恨潮生。

他不清楚遊師無方是誰，他的族群遠離人間太久，久到沒聽過這個名號背後的意義。他只是由來時路折返，月是沒有溫度的，怎麽他摸到的月如此溫暖？

甚至勝過烈烈日光？

而現今他站遊師無方身側，對方全神貫註，只能看清目遮下因失血而泛白的唇。恨潮生不會去看晨光，他凝視太陽之時，仿佛自己也被烈火所焚。那些眼睛如芒在背，是對恨潮生的詰問，太陽時至如今，為何仍會升起？

這是沒有辦法回答的問題，恨潮生只得多看一眼襄君，對方註意到他的動靜，祭祀之地是緘默無聲的，遊師無方卻會擡聲詢問，恨潮生？

那一聲撞到石上，當啷作響，幾乎讓恨潮生忍不住向後退去，遊師無方一無所覺地愛他，愛是能殺人的尖刀的話，恨潮生定然自願就戮。

我在，襄君，恨潮生話到嘴邊，變作情人間耳語，我只是不喜歡這麽安靜的地方。

太安靜了，安靜得能聽清每一個人死去的聲音。遊師無方沒領會話中深意，恨潮生以為是件好事，他繞過去替襄君解下目遮，道這樣就算是結束了吧。

方升起的日熠熠地蘊於遊師無方眼中，襯得他的眼更似柔柔的波光，遊師無方輕輕眨一眨眼，恨潮生擡手替他遮了那點亮，發覺暗裏襄君的眼竟也能讓他棲息片刻。

好了，遊師無方言簡意賅地講，走吧。恨潮生轉首去望那片赤紅的雲，感慨似的講，我從沒有這樣近地看過它。

甚至能看清其中糾纏的宿命。

元君同襄君說話，十句裏有十句是真的，他平生做過很多不太好放上臺面講開的事，每走一步之下都是無窮算計，只剩對著遊師無方時有幻覺般的真心實意。遊師無方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位高權重的導師早看慣這樣風景，卻為恨潮生留步停駐。

他們眼裏看到光景也許完全不同，恨潮生想，那又如何呢，水中月，夢中身，世上總不能還有諸凡順遂的好事。

但剩給恨潮生的時間已不是很多，無功而返之事只可做一次，如同他對襄君亦只能狠一次心。

月照殘潮不該有鞘，恨潮生動刀時不愛讓人看出路數，迄今為止看清他刀的只有一人，遊師無方踩著他的刀尖，由上向他看來，面色淡淡，仿佛這殺人的刀對他來說該叫玩物。

動刀的人是恨潮生，那何止是玩物？恨潮生未曾讓人從他刀下走過三十招，如今刀上承著遊師無方之重，還笑出一聲，問襄君，這刀如何？

若我是敵手，你的臉便保不住，遊師無方的眼是亮的，發又雪白，乍一眼好似融進月中，看不真切。恨潮生側手回刀，非要有人下來一會，可是你不會傷我，不是嗎？

襄君的刀甚至沒出鞘，連恨潮生的鬢發都削不下，更不要提恨潮生的臉。他好似輕羽般從刀上墜下，被有心人擁到懷中，心誡薄薄的邊貼著恨潮生側臉，遊師無方喜怒不辨地講好好待著。

心誡不足以威懾恨潮生，他隔著層白與襄君親昵，對方分明看來無情，卻有對恨潮生最寬容的作態。恨潮生慢悠悠地講，我在好好待著呀。

和襄君待在一起算恨潮生對「好好待著」的基本定義，他暗地裏有張巨大的網，收攏是取人性命的刀，而恨潮生汲汲營營，為的是最後不要傷到遊師無方分毫。

但他心如明鏡，這份隱藏已是會刺穿人的利刃了。

恨潮生遞過的那個吻輕如鴻毛，又重逾千鈞。遊師無方接吻時不願看他，垂下的眼睫裏掩著蒙蒙的情，恨潮生愛極他這般神態，忍不住又吻得深些，將唇吻做一塊暖玉。

分開後恨潮生懷內一松，遊師無方唇色太艷，說話還是那副語調，他道這是外面。恨潮生面若好女，稍笑起來可讓心腸最硬的人話軟下半分，襄君，我不會讓他人看到的。

此話說得戾氣過重，惹得遊師無方多看幾眼，所有人眼中的元君美如精怪誌異，只襄君看他不為欣賞這份容顏，為其下急潮翻湧的海。

你說什麽？遊師無方問他，恨潮生眨眨眼，潮水於問題中順服退去，他俯下首，霧鬢風鬟，只等著遊師無方摸上一摸。遊師無方時常滿足他人願望，對恨潮生撒嬌更是習以為常，方擡起手，就被恨潮生捉住吻過指尖。

好啦，恨潮生反過來拉襄君，遊師無方的手日裏碰著那堆象征著他族人的寶石，他不經意間順著手指擦去，好似要借此確定什麽。

第二日清晨恨潮生被雨聲驚醒，這個地界太少暴雨，照耀不到日光之地才多雨——更何況昨日方進行祭祀，照理來說，近半月內不該有雨才是。

恨潮生坐起來，發覺襄君已然站在窗邊，燈下照出他的側臉，是烏雲中朦朧的月暈。似是聽到他起床動靜，遊師無方回過頭，恨潮生發覺他又遮住那對明珠似的眼。

我要出去，遊師無方沒向他解釋天象異變，只簡短地囑咐，你好好待在這裏。恨潮生托著臉，他慶幸襄君看不到他神情，其上非是對方熟悉之人，而是一點尖銳的質疑，但他說話時又恢復甜蜜語調，他道有什麽是我看不得的呢？

現下一無所知的人皆能猜出太陽偏離預定軌道，對其後秘辛了解甚詳的恨潮生又豈能不知？可昨日他分明什麽都未做，恨潮生心念陡轉，既然非是他所作所為，那只能是針對襄君。

襄君呀……他的舌尖卷出這個名字，你究竟想瞞我什麽呢？

……沒什麽，遊師無方實在學不會說謊，他坦誠而沈默，回避問題技巧更不高明。恨潮生明面上是被飼養金絲雀，眾人背後議論說他不堪大用，仗著萬願同歸導師的名號為所欲為。元君從不介意，有如此聲色犬馬傳言更方便辦事，何況襄君不因謠言而停止愛他。

金絲雀輕巧地躍到遊師無方面前，手指撫過他束縛的白布，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擔憂，輕聲問道，沒有我能幫到的嗎？遊師無方白綢末尾由他手裏流去，回答與此前並無差別，不需要。

……唉，恨潮生巧妙地咽下嘆息，他碰碰襄君的臉，力道輕柔，倘若真的會一碰便碎，那或許恨潮生難有此刻心情，起碼同我約定回來時間，我會擔心你。這是沒有辦法允諾之事，遊師無方回答得一板一眼，恨潮生裝模作樣地講，襄君連騙我也不願。

他偶有聽遊師無方談起關於這片日光如何被製造出來傳聞，不僅光芒是虛假的，連運行周期也是由民眾信願聚集而成產物。它遵循死板願望東升西落，除非二者其一發生誤差——若它由此失去作用，倒屬恨潮生祈願一環。

可惜他看久遊師無方，神明虛無縹緲，唯獨襄君存在於此。元君頗有自信，他過往身份難尋蹤跡，尚有明面上藏淵閣為他做掩護，騙這群愚昧無知的蠢貨甚至算多此一舉。恨潮生獨坐室中，指尖慢慢地拭過月照殘潮的刀脊。

要毀滅巫祝的最好方法，是讓他的神跡從此失靈，恨潮生的刀刃如秋霜，倒襯得他飛起的眼似開盛桃花，有種畫中修羅的意味。

太陽最易看出變化，何況眾人認定靜思神源由神保護，尋常民眾難以靠近，只有極少人了解，遊師無方從未分神管理那處。元君總算擦凈他的刀，眼底是一點懾人的亮意，襄君呀，這次你可攔不住我。

殺人這事對恨潮生來說得心應手，他少年時見慣死人，稍大一些擅長利用人心，輾轉地請人自上死路。這份玲瓏心思用給遊師無方，變作希望襄君永遠不因什麽事而不幸，最好永遠做眾人追崇的遊師無方。

月照殘潮極少入鞘，恨潮生屈指一彈，聽到刀發出冷聲，像蠢蠢欲動的絞索。這次還用不到你，恨潮生講，他記得遊師無方用刀不愛傷人，對無辜之人更是手下留情，問心問過一次心，難道能讓他們醒悟該為和不該為？

無情人怎麽會用多情刀，你說是與不是呢，襄君？

來時他碰巧撞到靜思神源前眾人，遊師無方立於門前，聲音裁冰斷雪，雨聲分明，而他的話語亦分明。信徒紛紛擾擾，擾不動神像半點神情。

庸人方會自擾，你們該迷途知返，遊師無方露出的半張臉神色淡漠，仿佛他們指責對象並非自己，是毫不相關的其他人。恨潮生挨著身旁的不知道誰，發覺對方一聲未吭，他凝神細看，看出對方印堂黑痕濃重。

他忽地輕輕一笑，揚聲道，襄君，我便說這是個騙局。

恨潮生縱身而上，好似一點飛掠的刀光，翩然落到襄君身前。他身量夠高，故意之下也能將遊師無方擋個七七八八，遮住那些充滿敵意的視線。遊師無方張一張唇，恨潮生這完全是無稽之談，但他沒來得及反駁——

恨潮生反手抽刀，問心由鞘中所出，竟有一瞬白晝相應。

相遇偌久，恨潮生從遊師無方口中問出關乎靜思神源的秘密不少，其中之一關乎對方性命。元君旁敲側擊，他彼時躺於遊師無方腿上，揚起的臉上全無一點懷疑猜忌，有的是愛河裏淪陷的眼。

遊師無方白發垂在他眼前，似遮目的簾，纏纏繞繞地將恨潮生這條遊魚囚困其中。這不算遊師無方不會回答的問題，他道靜思神源收集願力，經由轉換，最後變作我的血，用作維持金烏運行的道路。恨潮生本躺得舒適，乍聽此言下意識坐起，和遊師無方額間撞個正著。

……還撞得有點狠，恨潮生先擡手去安撫地摸了摸遊師無方被撞到的額，他的手心冰冷，恰好與這個狀況合襯。

怎麽了？遊師無方被他這下撞得很迷惘，他們的那片肌膚發紅，堪稱無妄之災。恨潮生逼問，那倘若神源不再運行，襄君會死去嗎？

天外一問比方才的撞擊還突如其來，遊師無方說神源運行百年，從未出過如此差錯，恨潮生咄咄逼人，非要問出答案，襄君只要告訴我會還是不會。

沈默是會的意思，恨潮生難得退開，他並不常覺著自己為命運捉弄，僅有此刻，他明確知曉命運對他有諸多憎恨。

出於私心，恨潮生要讓襄君活得比所有人長遠。

談話不了了之地結束，恨潮生記性頗好，尤其記得襄君沈默時樣態，所以他不再尋求答案。讓襄君被卷入浪潮，亦或是讓襄君了解愛不是騙局一點好處也沒有，恨潮生想，幸好世上沒有如果。

因為在無數個「如果」裏，襄君一定會選擇對他伸出回應的手。

白晝轉瞬即逝，刀卻不是，恨潮生用問心得心應手，他的刀只為殺人，救人時差點意思，要威脅別人時總會不慎削落一些不太重要的東西。遊師無方喊他一聲，恨潮生極無辜地說，我收手了，不然就像襄君說的，他的臉便保不住。

即使收了手那刀也足夠，被削去半片肉的人沒有後退，眾目睽睽，刀尖挑著的血肉變作一片黑氣，消逝無蹤。

不是人的東西，恨潮生咬字清晰，他慣來愛笑，笑著講這話更可怕些，諸位來找茬的人瑟瑟發抖，以為那刀下秒要斬落的是自己的頭。遊師無方縱容他到過火，按理說巫祝不該偏心，可恨潮生明目張膽擁有偏愛。

那場雨下得更大，恨潮生懶得同人廢話，他的刀劃出界限，默不作聲地表示出擅越者死的態度。

我們進去看看吧，襄君，恨潮生一手拎著刀，一手去摸遊師無方的手。對方溫度總是夠高的，現今摸來，比雨水尚冷幾分。

靜思神源與外處不同，光漫漫地鋪在地上，襯得冷硬石臺似世外桃源。恨潮生的手早棄了刀，掌著襄君的腰時察覺他氣息紊亂，竟似毫無武學之人。

有時我在想，恨潮生開口時碰碎一地的寂靜，他同遊師無方動作稱得上耳鬢廝磨，說的話卻是不留情面的，襄君未免太對無關之人留情了。他的舌舔舐過遊師無方不肯回應的唇，於不存在的天道下坦坦蕩蕩地吻對方微闔的眼。

他們不過是聽信人言，遊師無方很少拒絕他的吻，即便是如今，他說話聲音有些輕，不似是因為吻。恨潮生捏著他的一縷發繞在指尖，沒有再糾纏這個問題，他擡眼去看流光溢彩的石臺，多問一句它能不能為外力破壞？

……不能，遊師無方似是連說話力氣亦不剩下多少，恨潮生幹脆將他再摟過來些，拆了自己外袍墊到身下。元君向來說話不著調，今日說話比以往認真許多，世上要死的人那麽多，襄君，你又哪裏顧得過來呢？

太陽落下來是太陽的事，恨潮生的手覆在遊師無方眼上，強硬地遮住望向眾人的視線，現在是我和你的事。

遊師無方少有如此昏昏沈沈地睡過去，他個性強硬，極難容許自己露出一星半點的破綻，總像整塊白玉刻出的神像。恨潮生有一搭沒一搭地撫著他散落的發，襄君如此聰慧，又何嘗猜不出是有人作祟？

那點發為光所攏，波光粼粼，是一條無法踏入第二次的河。

不能為外力所破，便只剩下由內部產生變化這點，恨潮生大大方方，甚至用匕首去撬那臺上貼著的畫。先前他沒時間細看，撬時看清，上面繪的圖不似通常民間傳言的那個故事。

太陽曾經墜落過一次，民間如此傳說著，那時出現了一名英雄，他以自己骨肉築起靜思神源，又用血重新點燃太陽——這個習俗被永久保留，人們總以為自己燃燒的只是供奉寶石，而遊師無方被迫成為這樣認知的一員。

而這個號稱以英雄骨肉建築的的靜思神源上，所繪的是另一個版本。

世間原本的太陽被仿製品替代，愚昧的民眾信以為真，誠心誠意供奉贗品——直至某一日，贗品再也無法成為信仰。畫上之人面目模糊，故事沒頭沒尾，除卻和現今狀況相配此點，簡直是無聊之至的故事。

恨潮生的匕首不是什麽切金斷玉之物，撬個年久失修的畫都費勁，但這是遊師無方贈他的禮物，恨潮生用慣沈沈厚刃，乍換了短兵，覺得心頭一輕。襄君贈他並非圖著什麽回報……只為他下一次不再那麽狼狽地闖入那扇窗裏。

每每念及於此，恨潮生便知覺，他一生當中，或許會被萬人所愛，卻只能有一次被這樣珍視。

遊師無方夢到太久以前他不認識恨潮生，還未成為巫祝時候的事。那時萬願同歸掌權者是命君孤羅，此人行事遮頭蓋面，遊師無方欠他一份不大不小人情，兩人勉勉強強夠得上好友這個級別。

直到命君孤羅殺死神子那日。

按理來說萬願同歸自有輪轉順序，如何不該到遊師無方坐上高位，不過命君孤羅做事令人摸不著頭腦，例如他殺死神子，再例如他帶罪逃亡。

遊師無方到時神子已然斷氣，靜思神源裏滿滿地裝著血，他趟過血河，冷聲問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遊師無方白衣底下全數染著血，襯得金紋浮沈，是暗地裏唯一一點其他顏色，神子的眼沒有閉上，往日他和遊師無方多有親近，如今剩下一具死屍給人憑吊。

命君孤羅手裏尚拎著陌生迷子的脖子，像掐死毫無還手之力的幼小獸類，重重遮掩下他的臉看不真切，他同遊師無方道，我算過一卦，我終將會成為喪家之犬。回答等同於沒回答，遊師無方向前走去，替神子合上至死不肯相信的眼睛。

在那之前，命君孤羅自顧自地說，我需要你成為下一位巫祝。

你清楚這不是答案，遊師無方問心抵住他喉嚨，這是他們第一次靠得那麽近，近到能看清對方如鳥喙般的面具。命君孤羅道，就當做你欠我的人情，至此一筆勾銷。

……你所圖謀究竟是什麽？夢裏的遊師無方發問，他將醒未醒，對神子之死他並非毫無觸動，不過這些情感如水般由玉上滑過，此時方才被重新勾起。恨潮生時時刻刻關註襄君，當即註意到他蹙緊的眉。

他們共枕時，總是恨潮生做睡不安穩那個，起初遊師無方還會問他是不是常做噩夢，及至後來，恨潮生得寸進尺，醒了非要將頭埋到對方頸窩，假裝自己從未被夢所魘。

他學著遊師無方從前會對他做的，將對方發上裝飾拆成零碎的珠，珠子在地上放不住，眨眼間便不知滾向何處了。恨潮生憐惜地吻他額間一點雪色，為龍點睛會賦予靈性，那若我為你點額，你可不可以不要做眾生的神靈？

朱掌獻心，意誠則靈，恨潮生的願望並非襄君可替他實現之物，他從善如流，許下願是有朝一日，遊師無方單單是襄君。

若第一個願望實現，第二個願望又何須對神許下呢？遊師無方從不長的夢中醒來，靜思神源四處落著他頭上飾物，不再是那條蜿蜒的血河。恨潮生沒什麽反省之意，指尖輕輕撓了撓他的手心問，襄君夢到了什麽？

是很久之前的事，遊師無方無意間看到恨潮生撬起的壁畫一角，血跡被胡亂抹開，抹得人像越發清晰起來——是他的故友。或許不該再稱之為故交，畢竟當時遊師無方質問沒得到回答，其後更是消失無跡，留下空殼萬願同歸給新任巫祝。

那位製作贗品，欺騙信仰的人，是命君孤羅。

……這是什麽？遊師無方向恨潮生要那柄匕首，恨潮生靈巧地在指間轉過一圈，方才笑著道，你又不願說了，襄君。

刀尖隨意地在畫上割過幾筆，經年血汙洗去後站著的人越發明顯，他手裏的原只是一團黑霧，是嵌上寶石讓它成為畫中金烏。恨潮生挑落那塊寶石，其上有與他同出一脈的血氣湧動。

遊師無方同命君孤羅之事說來寥寥幾句，若解釋便成了長篇累牘的過往，因此他簡單地回答，他是命君孤羅，萬願同歸的前執掌人。恨潮生沒聽過這名字，暗地裏不太高興，面上卻就著這姿勢貼住遊師無方的側臉，還有嗎？

自然是有的，遊師無方略一沈思，說他殺了神子。恨潮生哦了一聲，他壓根不好奇什麽神子，更好奇一筆帶過的命君孤羅，遊師無方會提起的人說去說來不過是什麽仰千載之流，而命君如忽然而生的繩結，捆於獨屬於他的白月之上。

襄君沒發覺恨潮生在意的點，他按部就班地說那件事，私下裏襄君說話簡明扼要，恨潮生難得心不在焉，神子早夭不是秘密，坊間皆傳言他行事荒唐觸怒天道。命君身上不止萬願同歸那樁血案，僅此一刻，恨潮生幾欲脫口而出。

他族中萬千人命，哪是一時半刻說得清的？

況且他與襄君之間，要解釋之事不止一點半點，恨潮生隱瞞得不敢說自己問心無愧，他輾轉地講，假若有一日，襄君，你知道我騙了你，你會如何呢？

你知道我的個性，遊師無方道，雖然這問題和方才談論之事漠不相關，恨潮生是經久無息的潮，終於在玉上留下永不消退的痕跡。

那便該走了，恨潮生嘴上如此說著，身體沒展示出誠意，遊師無方掙了掙他非要貼近的手，不像是真的要掙脫，元君維持著這個別扭的姿勢將襄君拉了起來。石門沒完全阻隔人聲和雨聲，恨潮生側耳聽去，外面雨勢轉小，隱有放晴之兆。

遊師無方沒問他要走去哪，他天然有對恨潮生的信任，元君對他的沈默習以為常，他吻吻那片月，道我們去找你口裏那命君孤羅。

他說得簡單，仿佛命君孤羅是家附近的知名人物，出門轉一圈能碰見個十次八次——自那之後遊師無方亦有十數年沒見過命君。

若是可能，該在這裏再消磨片刻的，恨潮生講得坦然，選擇性忘卻這裏是「神跡」顯現之處。遊師無方不理會突發奇想，他的頭飾被某人隨手丟棄，如今白發披散，端的是神姿沈靜。恨潮生拆了自己飾品，漆黑的角由雪白的發間生出，像他收得的，隱秘的戰利品。

遊師無方不常綁這樣的馬尾，發尾一晃一晃，恨潮生看得有趣，伸手去捉了握住，如握住滿懷的貓。遠處天光正亮，倒映在一彎圓月上，變作他不敢奢望的夢。

不要拉我的頭發，遊師無方沒帶譴責之意，恨潮生當聽不懂，黑發長長，漫漫地蓋住他最具攻擊性的眼尾，看來便是十八少年的模樣。他走路總要抓住遊師無方的什麽地方，換做別人會讓他好好走路，遊師無方會讓他來握自己的手。

恨潮生極擅以物尋人，他手中那顆寶石絲絲縷縷，纏著如出一轍的黑氣。黑線如蛇般向遠方飛速爬去，元君懶得騰出手抓它尾巴，他被襄君養出驕縱性子，要拉住手就不想做其他事——畢竟他知道那是哪個方向。

人間別久不成悲，他與故土相隔甚遠，仍能感到痛苦。

他事無巨細地記住最後一面所見所感，那天的雨如往常一般大，沖得石板路上全是滑溜的血，唯獨恨潮生一息尚存。他總以為他在那天之後死去，實際上他活在襄君看向他的每一刻。

雨來得快去得慢，現下還有些淅淅瀝瀝的，這個地界少雨，恨潮生借了半天，借來一把花傘，傘沿是姑娘家綁好的小花。遊師無方看一看傘，又看一看恨潮生，沒說話，意思不言而喻。

真出賣了色相的元君不敢說話，他殷勤地將傘往襄君那邊偏，遮住對方尚有些病懨懨的臉。遊師無方平生最不擅長展露情緒，恨潮生哄他講真心話哄出心得，聽半聲嘆息能補齊後半句不曾出口的話。

雖然他說襄君隱瞞是五十步笑百步，但恨潮生非要開這個口，先聲奪人地道襄君又不說話了。他講這句話時垂著眼睛，神態無辜又值得憐惜，被雨淋濕的鬢發成了最好陪襯。遊師無方不動如山，吝嗇地同他對視，防不勝防地被拖進恨潮生的吻裏。

風吹動傘沿下那朵花，一點雨水飛落遊師無方眼角，簡直好似淚痕。

沒人會因吻落淚，恨潮生的唇一觸即分，笑意盎然地道，我原諒襄君了。

……？

遊師無方不欲和他計較，本也不是什麽大事，恨潮生轉轉傘，特意把花轉到自己身後，掩耳盜鈴得頗有水平。他存心打岔，畢竟命君孤羅論理是襄君舊友……舊不知多舊，友左右是有的，襄君面上冷心冷情，心底比誰都留情。

真有那時，恨潮生想，我要先一步替他殺死命君。月照殘潮應著這份隱約的殺意，不安地於鞘中嗡鳴，遊師無方早一步去摁刀柄，道收心。

巫祝與眾生相和，擅聽心聲，恨潮生與他相處日久，襄君從未越過雷池一步，至多便是像如今這般，由刀觀心。恨潮生斂下心神，安靜不了片刻後又開口，喊襄君，遊師無方沒說話，表情是極清楚的，要問什麽就問。

……，恨潮生想問命君孤羅是怎麽樣的人，想問襄君你知曉我們要去什麽地方嗎，想問你這麽相信我，我又以何相報呢。

兜來轉去，他說襄君不夠親密。

不夠親密的人哪碰得到恨潮生的刀？他們共撐一傘，遊師無方發上別的還是恨潮生飾物，除卻沒有直言出身，恨潮生於襄君面前堪稱一句坦誠。遊師無方無言以對，敷衍地由刀上移開手，沒來得及決定要說什麽反駁，恨潮生便主動貼過來了。

暗自比較幾番後，恨潮生忽而又覺著，命君孤羅與襄君絕沒有他們那麽親近，醋意如雲似的消散開，剩著他們相視的眼。

太陽東升西落，恨潮生故鄉位處最西，由他們所在之地出發，用飛的也需飛上十天半月。遊師無方身體為先前天象異動影響，總好似將敗的曇花，唇上剩的一點血色看著更令人心驚。恨潮生不知從哪弄了輛四周垂簾的車，遊師無方掀簾時被車內裝潢一晃，客觀評價，像土財主。

沒做過土財主的恨潮生難得有機會感受氛圍，他族內常年不得見光，種什麽活不了什麽，窮困世代累積，及至恨潮生成年那日全數爆發。族內不信神靈不信天象，卻不知從哪信了命數，說恨潮生百年不得一遇，能解族內之煞。

現下想來，應也是命君孤羅此人胡謅。

只是人到了窮途末路，什麽都要當成救命稻草試的，恨潮生被當做英雄追捧，直至所有人死去，他真正要學著做這個為人翻案的英雄。

他挑亮燈盞，講襄君，土財主可不往那邊去。遊師無方大約由出生起沒走到這麽偏遠之地，窗外景色由明至暗，終於徹底地黑下來，剩下淋在木上的雨，濕漉漉地由每個角落滲進車內。

你近日情緒不高，遊師無方全無鋪墊地開口，他做事習慣將結局擺到眾人面前，恨潮生早該做好準備，臨到頭還是無法直說。

是啊，我在想襄君會不會生氣，他老調重彈，講的是沒人愛聽話題，遊師無方以為他說的是命君，只有恨潮生明白，他在問自己。會，襄君實事求是回答，他做了太多不該做的事。

同樣做了太多不該做之事的恨潮生尚能與襄君同處一室，他沒講過的自己目的，竟與襄君故友驚人一致。他尋到襄君的手握一握，幹脆又躺過去，遊師無方低聲講坐沒坐相，恨潮生微微一笑，回道可是現在只有你我二人。

月照殘潮上同樣沾著洗不凈的血，恨潮生活到今日絕不靠時運，他的刀架到君子冰心頸上時連道別都懶得說，對方是合格手下，為緲不可及計劃甘願引頸就戮。遊師無方迄今為止不知他和君子冰心熟識，更不知那次讓眾人信以為真的追殺是一場騙局。

遊師無方的手離恨潮生脖頸那麽近，他但凡有一絲殺心，恨潮生連還手之力也無。可這雙手會保護他，恨潮生翻來覆去地摸上面練刀磨出的繭，遊師無方煩不勝煩，勉強看在恨潮生情緒奇怪份上沒抽回手。

待更接近那塊地界，他們買來的馬無論如何不肯往前多走一步，雨倒是難得沒在下，風裏仍是那麽多年前的，焚燒人類遺骸留下的味道。恨潮生隨手解開了馬的韁繩，他遠遠眺望寸土不生荒野，鬢發下是雲霧般的眼睛。

一只純黑的鴉由他臉側斜掠而過，橫沖直撞地躍到了方被恨潮生接下車的襄君臂上，它張開尖利的嘴，發出的是陌生人聲。

無方，許久不見，你在因何動怒？

命君孤羅，這個詞終於以無可辯駁姿態進入恨潮生眼中，他伸手去捉烏鴉羽翼，它們如鋼鐵般堅硬，不似活物，倒似死去許久之物重新活動。

你做得過了，遊師無方輕輕一抖手臂，烏鴉識趣地飛起來些，說巧不巧地與恨潮生視線齊平。它笑了兩聲，道我以為你是最懂我的，不是嗎？還記得我們打過的賭嗎？

什麽賭？恨潮生實在不想和烏鴉置氣，他偏頭去看襄君，遊師無方回答他，是命運選擇人，還是人選擇命運？你要我證明你的理念是錯，命君孤羅，你又何嘗給人選擇？

……恨潮生悚然而驚，他比世上所有人聰慧，如今所有事終於串起，他也讀懂弦外之音。

鳥類由空中抽成模糊影子，看不清臉面的人道，無方，為何不介紹一下你身邊之人呢？遊師無方正要開口，聽得恨潮生一聲急促的襄君，他向來是太鈍感的人，第一句答的是恨潮生叫他那一聲。

縱然如此境況，恨潮生說不得多一個字，他仍是被襄君所愛著的。

也是，人影調子裏透著古怪的愉悅，仿佛等待許久之事終得收成，他說，他沒有告訴過你來歷，你對他的了解從一段故事開始，那之前的事呢？

他聲聲詢問，好似真為遊師無方著想。恨潮生不敢再看襄君的眼睛，他們的相遇不是騙局，其後相處更不可能是騙局，欺瞞橫亙其中，難道真能斬斷聯系彼此的愛嗎？

那麽多他不能開口之事，恨潮生細細數來，最大的該是他與遊師無方原則完全背離。他從不關心信徒死活，遊師無方顧慮眾生，他憂心的是如何不殺死襄君。

……即使命君那日未曾引動日軌，終有一日恨潮生亦會如此行事。

沈沈風聲中，遊師無方的話格外清晰，他道我不介意。

不介意相遇之前恨潮生做過什麽，亦或是不介意他的來歷？恨潮生猝然回首，掉進遊師無方坦然而澄澈的眼裏，潮水漲落，原來真撼動不得圓月分毫——他是自投於潮。

這個回答無趣到符合遊師無方風格，命君渾不在意，他來此一趟，並非為著什麽特別理由。他緩聲道，你說我未曾給人選擇，但你該問問你身側的人，他的命運有沒有給他選擇？

自然沒有，恨潮生心知肚明，原來他們全族之命，只為證明這個可笑的賭約。由命君孤羅引導人們相信虛假的信仰開始，由他隨意地選中了恨潮生開始，他們所有人都是棋盤上棋子，為著這麽荒謬的事活著或死去。

喪家之犬，遊師無方聽聞故事裏缺了恨潮生這一環，但觀此地情景，亦能猜出五分，他重復一遍命君孤羅臨走前所說之話，原來你當初所言，是這個意思。

恨潮生，遊師無方強硬地中斷了對話，他抽出月照殘潮，那柄刀於他手中悲鳴，若命運不曾給你選擇——

那我來給你。

血色於月照殘潮上暈開，刀身這麽多年第一次映著月，潮卻不是殘缺的潮。遊師無方語速不快，他不再去看命君孤羅，仿佛這麽多年頭次覺出疲倦，他道我的血即是願力本身，它能達成世上所有願望。

其中包括恨潮生不斷重復的夢。

他的願望是什麽？

白霧升騰，竟緩緩將命君凝成實體，恨潮生刀尖上是愛人的血，染得握刀的手也是赤紅色的，他道，那我希望我能親手殺死他，襄君。

全族之仇來源於面前的人，但絕不止於這件事，恨潮生眉眼沈著太重的潮，唯獨刀是亮的，反出劚玉如泥的輪廓。

命君孤羅連刀也無，他悠然道，你在此地殺死我又如何？你能向我證明什麽？恨潮生盈盈一笑，如春潮乍生，他的刀勢從來巍如高山，如今輕得似點落水面的飛葉，他道，你還是沒懂嗎，命君孤羅。

我與襄君在這裏，便是我選擇了命運。

他本該殺死襄君的，這比一切解決問題之法皆簡單許多，更是無數命運中為他指出的最好解答。恨潮生的刀鋒有搖搖欲墜的血，曇花開謝時原是會如此令人神傷的，月照殘潮走的不是自己路子，好似無數次拒絕之後恨潮生給出的答案。

他並不只有一條道路可選。

他的刀常常取人性命，殺人時僅需一瞬，厚刃破開風聲，如青鳥的羽，橫掠過命君孤羅頸側。那裏理所當然地沒有血，露出一團黑霧似的創口。

命君由厚重面具後凝望刀上的血，他看來一點不似將死之人，恨潮生並未回刀，更沒多看對方一眼。那刀緩緩向下壓去，終將整個頭顱從脖上取下。

這便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直至此刻，命君仍然興致盎然，半點不在乎自己是否會死去，你贏了賭約，而我會失去一切。

恨潮生撤刀回步，穩穩托住襄君向下軟倒的腰，遊師無方輕輕地嘆了口氣，元君強詞奪理道，此刻襄君該只看我。

那雙擡起的眼清明，是潤澤的月，恨潮生憐惜地吻過它們，情於他該是剎那生滅之物，卻如此令人沈迷。

[ 此帖被xinjiuneko在2024-08-21 17:2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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