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7.21 【剑龙】未完成的事（F1-2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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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9-07-21 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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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1 【剑龙】未完成的事（F1-2 完结）

管理提醒︰本帖被妃茗從布布文學移動到本區(2021-01-05)

未完成的事

（1）开端 }"g@E-]N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去苦境死囚牢见了三天后就要处以死刑的疏楼龙宿。

疏楼龙宿是谁？一言以蔽之，疏楼龙宿是个穷凶极恶的死囚犯，入狱前曾与西蒙率领的阇城组织联合开发智能人，掳掠残害无数无辜的苦境民众进行惨无人道的研发实验。

疏楼龙宿落网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当年苦境调查局重案组和冲锋队联合行动，捣破了西蒙的阇城基地和其中的人工智能研究基地。当时若不是因为一直有线人提供情报，我们还不能顺利破获西蒙集团。后来大部分涉案人员都被逮捕归案，收押待审，西蒙和其子因拒捕已被当场击杀，而主要合伙人疏楼龙宿则被追到了苦境近郊的一处断崖边上被捕获。

若是按正常的司法流程，一个死刑犯起码可以拖个十几年才耗尽所有上诉流程，最终被定下行刑的日期。奇怪的是，疏楼龙宿在被捕后竟没有做什么挣扎，很快就承认了罪行，倒是省去了不少司法资源。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本来就罪证确凿，被判死刑是必然的事情，辩护上诉不过是挣得几年苟延残喘的时间而已，真不值得浪费苦境的司法经费。

我对疏楼龙宿这种泯灭人性的罪犯向来嗤之以鼻，恨不得死刑立刻就能执行，好为无辜的受害者报仇。这次之所以会去找他，是因为前不久，一位十分关照我的前辈的尸体在一个崖下被登山爱好者偶然发现了。

我的这位前辈在失踪前原是我们苦境罪案调查局的资深探员，也曾是疏楼龙宿的恋人。他的名字叫剑子仙迹。

其实就算发现了剑子前辈的尸体也不会改变什么，因为在庭审前，疏楼龙宿就已经亲口承认了自己杀害剑子前辈的事情，只是他拒绝告诉我们剑子前辈的尸身所在而已，如今找到尸体不过是确认了疏楼龙宿的供认，对最终的判决影响不大。

我会亲自走一趟死囚牢，是因为这具所谓的尸体，竟然只是一部和剑子前辈长得一模一样的智能人机器。这部几可以假乱真的智能人机器没有名姓，只有脖子后发根下印着的数字编号能识别它的身份：

— 002 —

（2）生死

剑子前辈的生死仍有疑点，疏楼龙宿便是通往真相的关键，我近十年探员的直觉和办案经验是这样告诉我的。

剑子前辈生前照顾我良多，无论如何我都必须找出真相，如果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剑子前辈还活着，我都必须从疏楼龙宿的口中套出些可寻的蛛丝马迹。所以我一定要与疏楼龙宿见上一面，在他被行刑之前。

苦境死囚牢的会面室比一般监狱的会面室更为冰冷，空气中凝聚着来自黄泉地狱的死亡气息，四面都是冷冰冰的墙壁，被漆成死灰的色调，只有一小扇天窗开在人够不着的高度用铁条拦着，隔绝了死囚这一生再怎么伸手都及不到的广阔蓝天。

我仅是在会面室静坐了一会，就已经有些难以忍耐阴森寒气自四面八方渗入毛孔的感觉，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我不知道这些每日承受着死亡压力和折磨的死囚们是怎么在牢笼里熬到死神降临的那一天，不过我倒是听说很多死囚没等到死刑就自杀了。就在我有些忍受不了会面室死一般的静默时，厚实的大铁门开了。

然后，我见到了疏楼龙宿。

那人在守卫的看守下，戴着手镣脚镣走进会面室，缓步走到我跟前坐下。他身躯挺得笔直，走路的姿势一如传闻中的优雅大方，仿佛手脚上那沉重的枷锁是装饰品一般，一双金色的眸子异常清亮，丝毫没有一般死囚等待死亡时的恐惧和慌乱，嘴边噙着浅笑，镇静得完全不像是只剩下三天命的人。

就在我满心困惑时，那人说话了，声音低缓，不屑中透着戏谑：“我认识你，豁青云，当年剑子就是因为救你才会重伤昏迷的。”

他自进入会面室就没有正眼看过我，却一脚就准确无误地踩到了我的痛处。

当年我和剑子前辈同为阇城调查小组的一员，一同潜入阇城的其中一个研究基地搜集罪证。彼时初出茅庐的我为了立功，没有听从剑子前辈的建议及时撤离，害得剑子前辈为了掩护我而重伤垂危。难以启齿的往事卷着情绪霎时间翻涌至心头，我不受控制地握紧拳头，死死盯着龙宿，已经无法顾忌自己脸上的表情是如何精彩，连问案的技巧都忘了，冲口而出就责问：“剑子前辈昏迷了整整三年，好不容易才醒了过来，你是他的恋人，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剩下的话我怎么都无法补充完整。

这个世上没人能比我更清楚剑子前辈对疏楼龙宿的心意，因为我想也只有我听到过剑子前辈亲口坦诚那样的心意。

做我们这一行的，说不上像战场上的士兵一样天天枪林弹雨，但几乎每次出行动都凶险万分。因此，在执行重大任务前，我们都会把自己的心愿告诉一同参与行动的同伴，万一不走运殉职了，至少有人知道，同时，这也是表达对同伴信任的方式。

我仍记得潜入西蒙的研究所那晚的月色十分朦胧，给人一种蒙了面纱的疏离感。躲在树上等待行动信号的时候，剑子前辈一如既往毫无紧张感的样子，东扯西扯了一堆，最后竟然还和我谈论起了彼此的终生大事来。那时我对剑子前辈说，我虽然有倾慕的人，但如今才刚刚入行，想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工作上，趁年轻立下些功绩。剑子前辈却劝道，说我要真在意那个人，就要趁现在好好把握，别没了才知道后悔。我听了正想反驳，就看见剑子前辈对着月亮长吁了一口气，听他感慨说，若是能顺利破获了西蒙集团，他想要和疏楼龙宿结婚，许下不离不弃的承诺。不知道是不是月色过于朦胧让我产生了错觉，剑子前辈说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多少雀跃，反是透了些淡淡的哀伤。那时我什么都不知道，只以为剑子前辈大概认为这一趟潜入凶多吉少，心中更是紧张了。如今回顾起来，说不定当年的剑子前辈早就察觉到了疏楼龙宿与西蒙的暗中勾结，面临生死之际，明知不可能，他仍是许下了一个无法实现的愿望，难怪会露出那样哀伤的神情。

就在我情绪爆发得无法自控的时候，耳边传来了疏楼龙宿的嘲讽声：“没做万全的准备就来审问犯人，原来这就是剑子曾用性命保护的人，真令人失望。”他说完就径自站了起来，转身要离去，似乎无意继续跟我谈话。

眼看守卫进来要领走疏楼龙宿，我自知失策，却一时想不到办法留下那人。我知道，要是没把握这次机会，疏楼龙宿是不会愿意再与我见面了。于是我急急忙忙站起来，凭自觉开口道：“那个被你推下山崖的人不是剑子前辈，只是个智能人。告诉我真正的剑子前辈在哪，他真的死了吗？”

当年剑子前辈失踪后，相关部门展开了调查，发现剑子前辈失踪前最后一次出现是和疏楼龙宿一同去登山了，就是疏楼龙宿最后被捕获的山崖所在的山脉，还有登山目击者看到有人在那山崖上将人推了下去，然而因为离得太远，目击者最终还是没能指认疏楼龙宿，而搜山队又一直没能找到剑子前辈的尸体，案件就不了了之了。在剑子前辈失踪后，曾经与西蒙一度决裂的疏楼龙宿再次开始和西蒙有了密切往来。

我看到疏楼龙宿停下了脚步，知道我说的话正中红心，正想加重力度再补充两句，疏楼龙宿就开口了：“还有三天。”他的语气很平淡，淡得像空气一样，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让我有种错觉三天要被处以死刑的不是他。然后我看到他笑了。他的眉眼精致好看得像是精心雕刻的玩偶，笑起来一点笑意都没有，却异常地惑人，就像那种漆黑得堪比无尽沉渊的曼陀罗花，阴森冰冷却有让人明知道危险都忍不住想要跳下去的魅惑力。

疏楼龙宿又说：“如果你有本事打动我，我就告诉你你尊敬的前辈怎样了。”

说完，他就自顾自随着守卫离开了，优雅沉静得就如同他走进来时一样。结果，空荡荡的会面室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3）重启

疏楼龙宿果然对剑子前辈的死有所保留。既然剑子前辈的生死还不能定论，于公于私，我都有义务对剑子前辈的案子重新展开调查，不能让这些疑点随着疏楼龙宿的死埋入黄土。

回到办公大楼后我将这个想法告诉了我的上司——重案调查组的组长素还真，然后不出所料被狠狠地痛骂了一顿。

其实我被骂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我未经知会，私到死囚牢见了疏楼龙宿，还将智能人的事捅给了他。剑子的尸体是智能人一事，上头早已发布命令，将消息封锁了起来，不允许我们再进一步调查。按我的理解是，大概是检察院那边觉得疏楼龙宿过于奸狡，好不容易那人认了命接受死刑不进行上诉，而且行刑在即，检察官不希望这一定案因为重新调查而再生枝节，就对我们调查局施压，还把我私下探访疏楼龙宿的事情上报给了素还真组长。

因此，我前脚才踏进重案调查组，后脚就被素还真组长叫进了办公室。我把探访一事的始末交代后，将我的想法也一同说了出来。我请求素还真组长批准我重新对剑子前辈的死展开调查。我欠剑子前辈一条命，如今他生死未卜，我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还他一个真相。

我的态度很坚决，就如同我就职第一天站在这个办公室报到，向素还真组长表明志向时一样的坚决。我很高兴我竟然还有如此坚定信念的时候，又不由得有些伤心，这近十年来的任职，这样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素还真组长听了却皱起了眉头，一副很是为难的样子。我跟了他这么久，这个人几乎不在我们这些下属面前露出犹疑不定的神情。素还真组长对我们下达命令的时候都是坚定果决的，我们的组长不犹豫，我们自然也不会犹豫。而如今，我却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在迟疑。

我几乎可以肯定，素还真组长对剑子前辈的生死定夺是有异议的。然而，我不明白的是，这有什么好迟疑的。我们这些探员的责任就是为了调查事情的真相，遏止罪案的继续进行，还受害者一个公道，既然有疑惑，为什么不展开调查。

就在我不解的时候，素还真组长十分严肃地说：“无论剑子是活是死，龙宿都是死刑，没必要。”

可问题不是疏楼龙宿会不会被处以死刑，而是剑子前辈的死活啊。若是剑子前辈还没死，只是被疏楼龙宿关押了起来折磨，要是疏楼龙宿就这么死了，我们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剑子前辈的下落，解救不了他了。于是我上前一步，再次请求道：“剑子前辈在调查局这么多年，破过不少大案，和我们一起出生入死，他也是您的前辈，和您私交甚笃，之前我们以为他已经死了也就罢了，如今发现疑点，知道他生死未明，我不过想要知道一个真相而已，都不可以吗？”

素还真组长听后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不是有意用这些过往的情谊来为难和责难组长，我只是不明白，组长与剑子前辈的关系明明十分密切，如今却对前辈生死的疑点置若罔闻。

素还真组长沉默了一会，才放缓语气道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你口中的受害者说不定并不希望你调查下去。”那一瞬的柔软和哀伤仿佛是我的错觉一般，就在我错愕的时候，素还真组长的态度马上又变回了强硬：“你又有没有想过说不定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真相，龙宿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拖延行刑日期，他向来狡诈。”

“有时候调查出的真相不一定都会符合受害者的意愿，我心里明白。”即便如此，我仍然坚持，“就三天，既然剑子前辈的生死不会影响疏楼龙宿死刑的判决，那我只是想要一个调查真相的机会，还剑子前辈一个救命的恩情。我保证无论我查到什么，都不会影响到行刑日期。”

其实，这么坚持，我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心安一点而已。自从见过了疏楼龙宿，我就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地被拉入深渊，不去调查一番我无法爬回到有阳光的地方。

素还真组长听后没有立即给予回复，只是站起身，走到窗前抬手拨了拨垂落下来的百叶窗叶片。他背对着我，我只能看到他藏在阳光后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就算看到了也没用，素还真组长的心思一向让人难以揣测。过了很久，久到我感到气氛已经有些沉闷，我才听到他开口：

“我放你三天假，其间你想做什么都与调查局无关”。

（4）异样

我对破获阇城的经过细节并不清楚。

当年剑子前辈因我而重伤昏迷，在我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于是素还真组长便将我调去了青阳子组长的小组，没有让我继续参与调查西蒙一事。因此我利用了职位之便到档案室调出了当年的档案翻查了整整一日，才开始有针对性地去探访与阇城之事相关的人。

我第一个去拜访的是冲锋队的队长——佛剑分说。当年突入西蒙阇城基地，负责攻入地下人工智能研究基地的，就是佛剑队长。

既然那具“尸体”是智能人机器，不用说肯定和西蒙的阇城组织脱不了关系。阇城组织多年来在冰城奇域就不断研究能以假乱真的智能人机器，是这一方面的翘楚，后来在苦境，更是通过大量人体试验企图完成仿真人的研究，并打算大规模生产智能人。在破获研究基地的时候，基地曾发生过大爆炸，所有几近完成的智能人机器和研究数据都在大爆炸中损毁，其后冲锋队收缴的机器人残骸，少说有上百部，基本都能通过机体上的编号识别身份。而奇怪的是，对照复原的残存研究资料，缴获的数量不对，还缺两部，当年搜索队翻遍了整个阇城基地都没有发现踪影。如今看来，其中一部大概就是这个编号002的智能人剑子。

我之所以选择先拜访佛剑队长，除了因为佛剑队长是破获研究基地的领队外，还因为他和剑子前辈还有疏楼龙宿有着很深的私交。据说三人从前是亲密无间的友人，因此我断定佛剑队长一定会知道一些我们都不知道、或者忽略了的细节。

我去拜访的时候，佛剑队长刚刚出任务回来，整个人全副武装，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仍露在外面。他是个忙人，没有多少时间能分给我，便让我跟到装备室一边卸下装备一边回答我的问题。

我一进入装备室就开门见山地把智能人剑子的事给佛剑队长说了。我本以为佛剑队长会十分吃惊，毕竟是自己好友遇到了这种事，而且仿真人的智能人，老实说，这种高科技对我而言还是太过离奇了，听着就让人难以置信。然而佛剑队长却没有露出吃惊的神情，看着就和每次出任务面对枪林弹雨时一样镇定，只是我注意到他卸下装备的手顿了一下。

紧接着他说出来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佛剑队长一边卸着身上的武装，一边淡定地解说：“其实最先开始研发仿真人智能机器人的是龙宿，最初西蒙正是因为看中了儒门天下的这个技术才想要和龙宿合作的。缴获的资料上提及的那两部原始模板机器人其实是龙宿私下开发的，但是因为还不完整，正好西蒙阇城组织的技术能够补足，所以龙宿才会想要和西蒙合作。”

儒门天下在研发人工智能的方面在苦境一直是翘楚，我倒是不知道儒门天下竟有私下研究仿真人的智能机器人。档案室的调查资料提及的是，疏楼龙宿在联合西蒙后就立即抛弃了儒门天下投向了西蒙的阇城组长。当初对疏楼龙宿展开调查时，调查组也详细调查了儒门天下，并没有查出什么违法或可疑的行为。

想起档案里的一些资料，我接话道：“据说这是疏楼龙宿第二次与西蒙合作，这次之前，疏楼龙宿曾与剑子前辈闹翻过，就是因为疏楼龙宿要和西蒙合作，那时西蒙似乎还没有打入苦境，仍在冰城奇域。”

佛剑点点头：“确实有这事。那时剑子觉得阇城组织不是什么正规的科技研发机构，而且当时调查局已经决定要联合冰城奇域那边共同调查西蒙的阇城组织了，剑子不希望龙宿卷进去。只是龙宿实在太希望那两部智能机器人能够完成了，就不顾剑子的阻挠，独自去了西蒙所在的冰城奇域，两人就反目了。”说到这里，佛剑皱起眉头，才继续道：“后来剑子亲自去冰城奇域将龙宿找了回来，那之后龙宿就和西蒙划清界限，不再研究人工智能了，没想到……”

佛剑队长的话语中夹带了些许惆怅，我却没有发觉，只有按不住满心的忿忿不平：“想来疏楼龙宿当时不过是按兵不动，静待时机而已，说不定早就和西蒙计划好了。竟能同时将您和剑子前辈蒙在鼓里，这人的心机真是深重。”

佛剑摇摇头，叹息道：“主要是龙宿回到苦境后，撒手不理儒门天下的事，整日不是呆在家里，就是和剑子在一起，和我的来往也少了。”他想了想，突然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倒是觉得剑子后来变了。”

“怎么说？”我有些吃惊，因为我完全没感觉到。

“有时候我觉得他有些过于执着于破获西蒙集团了，这不像是剑子。剑子处事向来有自己的步调，不会将自己逼得这么紧。”佛剑想了想，进一步举例道：“我记得有一次，剑子光顾着调查西蒙的资料，连着两周一直呆在档案室没回家也不回电话，整个人就像失踪了一样，龙宿都打电话到我这找人了。”

佛剑队长觉得奇怪的方面，我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剑子前辈在调查局也是有名的工作狂，可以为了案子不要命的类型。别说剑子前辈，就算是我，偶尔也会忙得忘了找对象的事，虽然我的对象心中另有倾慕的人。

“剑子前辈一向以公事优先，顾不上私事也是正常。”于是我有些不以为然地回了一句。

佛剑队长却斩钉截铁否定了我的说法：“龙宿是不同的。”像是一时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他难得垂下眸，沉声解释道：“剑子向来在意龙宿的事，尤其是龙宿从冰城奇域回来后，剑子就更是对龙宿的事情上心了。剑子确实不会为了私事而误了公事，但会尽最大的可能分出时间给龙宿，照顾龙宿的情绪，让龙宿打电话给我这种事情在龙宿从冰城奇域回来后的那几年中几乎没有发生过。”

我听佛剑队长如此肯定，仔细想了想，突然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我心一凉，连忙问：“剑子前辈的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虽然我一直和剑子前辈在同一个组里，但多是在公事上有所来往，对他的了解肯定不如身为挚友的佛剑队长来得细致。

“我想想，好像是从昏迷中那三年醒来后。”

佛剑队长说完后也跟着神色一凛，我知道他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接下来，我又进一步问了一些有关疏楼龙宿和剑子前辈的事。佛剑队长看似心中无碍，其实并不是很愿意提到他这两个曾经的好友。一说到剑子前辈和疏楼龙宿，佛剑队长一向坚毅光明的脸上也不由得蒙上了一层灰，黯淡了不少：“直到现在，我还是难以相信龙宿竟会对剑子做出那样的事情，他对剑子明明……”

我可以理解佛剑队长的心情，我听别人说过，佛剑队长沉默寡言，习惯了独来独往，生平就这两个挚友，如今一个生死不明，另一个则走入歧途，即将面临死亡。然而，一时间我也不知能说什么来安慰。佛剑队长未尽的话大概是指剑子前辈和疏楼龙宿相恋的事情。对剑子前辈的私事，其实我并不清楚，除了那次行动前剑子前辈提起的心愿，我对剑子前辈这个人的了解大概就只有“公私分明”四个字了，因此对于那两人的恋情并没有什么感触。我想佛剑队长涉入得比我深，毕竟曾经亲密相信过，因此在真相被摊开时才会觉得不可置信。只是，干我们这一行的，遇到过多少爱侣夫妻为了金钱利益互相捅刀的事，疏楼龙宿争强好胜的性子我是有耳闻的，所以我倒是不觉得以他的性子会为了剑子前辈而转性做个好人，当时不分迟早还是得分。我只是不明白剑子前辈到底看上了疏楼龙宿哪里。

最后告辞的时候，我习惯性地恭维了一句：“当时突入阇城基地，调查局一直都查不到秘密研究基地的方位，如果不是佛剑队长找到了，我们还不能彻底瓦解阇城组织呢。”

说完我正要迈步离开，就听佛剑队长认真正直地回了一句：

“你误会了，是素还真告诉我方位的。”

（5）分歧

谈无欲是个很会说话的妙人，曾经在苦境调查局工作过，还和素还真组长是同期，只不过比起调查破案，他更擅长谈判。本来上头赏识他的才能，要把他调去谈判小组当领头，哪知道他却觉得这一调职就等于自己比不上素还真组长，一气之下就离了职，在苦境开了个侦探事务所偏要和素还真组长对着干，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改了行，做起了独立谈判专家。

就我调查所知，谈无欲也是当年少数与疏楼龙宿交好的人之一。据说疏楼龙宿第一次和西蒙合作的时候曾请了谈无欲做谈判顾问。

谈无欲的谈判事务所装潢简洁得一目了然，所有家私摆设的色调都十分淡素，令人光看着心情就能平缓下来，是很适合谈判的场所。整个事务所里唯一鲜艳的颜色就是招待室茶几上那盆开得五彩斑斓的花烟草，显得格外刺眼，感觉像是特意摆上去的一样。

谈无欲将泡好的茶递到我面前，坐到茶几对面的沙发上，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呵，素还真什么都没跟你说就放你在外面乱跑，他还是老样子。”然后，我看到他摸着下巴，上上下下重重复复地打量着我，看得我连茶都喝不下去了。就在我要开口的时候，他突然笑了两声：“哈哈，他什么都不说，却答应让你私下调查。”

谈无欲话中的嘲讽虽然不是很明显，但也恰到好处地让我察觉出来了。我和谈无欲相处过，对他的性子有一点了解，知道他的嘲讽是在针对素还真组长。我自认不是蠢人，只是脑子转得不如前辈们快，怎么会看不出来，素还真组长很有可能在得知智能人剑子之事时就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于是，我挺直腰背，倔强道：“素还真组长自然有为难之处，他就算什么都不说，我也能调查出来。”

谈无欲听我这么说，怔了一下，马上撇过头小声嘟哝了一句。虽然他的声量很小，但我还是听到了。

谈无欲在说：“素还真，你也有举棋不定的时候啊。”

我知道谈无欲大概猜到了素还真组长的打算，毕竟他曾经是在检控局能和素还真组长并称日月才子的能人。当时在办公室我就能看出素还真组长的踌躇，同时也很奇怪为什么素还真组长会松口答应我私下调查，但我还不至于认为谈无欲会告诉我答案。

于是我不追问，只是补充了一句：“我知道自己还太稚嫩，什么都不知道就一头热想要什么都弄清楚，给素还真组长添了不少麻烦。”

“噗，你都入局快十年了，还稚嫩？”谈无欲忍不住又笑了一声，随即马上就敛起表情嘲讽道：“这样挺好，希望下一个十年你还能保持现在的心态，毕竟能闻着调查局的醍醐味十年还保持这般热忱的人不多了。”然而，我却从他的嘲讽中听出了真心的称赞和告诫。我心里明白，若在一个地方待久了，看得多了，人就算最初有异议最后也会被同化，最后只剩下麻木了。

谈无欲是个精明通透的明眼人，能和素还真组长相提并论的人，套话是行不通的。于是，我把从佛剑队长那里知道的事情和一些已经公开过的调查资料事无巨细地告知了谈无欲，希望他能给我透露一些当年疏楼龙宿和西蒙谈判时的细节。

说完，想到早前那个一闪而过的荒谬想法，我一时感慨，不由得叹了一句：“不过想想还真是可怕，如果那种智能人真被研发出来，自己身边的人什么时候被换成了冷冰冰的机器人都一无所知，还傻愣愣地继续生活，真是可怕。”

谈无欲却不以为然，只是倾身去拨了拨茶几中央的花烟草：“你看，花烟草一旦开始盛放，就会炸开了盆，热闹非凡，五彩缤纷的很适合做盆栽，赏心悦目，可有心人却拿它们做成了害人的香烟，然后它的恶名就被人记住，再也洗不掉了。”

我听了正疑惑，便看到谈无欲将视线投回到我身上，轻笑了一声继续说：“豁青云，如果有一天，对你而言心爱的人与你生死相别，你会不会希望她回到你身边？”

这是个美好的初衷和景愿，却是不现实的，我并不苟同：“机器人永远就只是个机器人，不是我心中所想的人，”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光说着就能令人伤感，“她若真死了，就真的是死了，不在了，找个机器人代替又有什么意义？”

“呵，剑子当年也对龙宿说了同样的话呢。”谈无欲却是笑了，“你们调查局的人果然都是同一类人。”说得好像他自己不曾在调查局任职过一般。

我听了十分不自在地别开眼，换了个话题：“佛剑队长也曾说过剑子前辈不赞同疏楼龙宿和西蒙一起开发人工智能。”

我还没说完谈无欲就马上接了一句：“佛剑肯定也说了剑子是因为西蒙和阇城组织的恶行而不赞同吧。”

“难道不是吗？”我不解。

谈无欲摇摇头，苦笑道：“当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只是佛剑的想法通常过于直接理智，有时候难以理解人的感情。”

“怎么说？”我更是疑惑了。我觉得佛剑队长的说法很有道理，若是自己的恋人坚持要走上歧途，拉都拉不回来，除了分道扬镳还能怎样。我知道剑子前辈向来是公私分明的人，断不会因为疏楼龙宿而知法犯法，徇私包庇。

谈无欲回答道：“剑子认为智能人不应该被制造出来，更不应该被当成替代品，这样会让本就已经沉溺在悲痛中的人更加无法自拔，抱着一个冰冷的假物，不愿意向前看。他觉得这样对活着的人而言不过是悲剧的延续，对拥有人类情感的智能人更是不公平。”

“剑子前辈说的是对的。”我坚定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谈无欲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忽而问：“呵，豁青云，你有重要的人么？”

这一刻，昔月影那可爱得像明月一般高不可攀的样子毫无预警就蹦入了我的脑海里，那是我心中一直倾慕的女神，于是我脸一红，脱口就表白道：“我会保护她，不会让她先我而去！”

然而，我马上就看到谈无欲对着我无言地摇了摇头，那种无言的沉默让我无由来就觉得他在质疑我对昔月影的感情和执着，即使我心里明白他并没有。

谈无欲一直不说话，我觉得十分尴尬，便挑了个话题打破沉默：“你真的相信有人那么疯狂去耗费人力物力复制一个人吗？”

“当然。这就像在问你相信有人疯狂到去杀一个人一样，两者的区别不过在于杀一个人很简单，而复制一个人需要的是能力。”谈无欲嗤笑了一声，说到了正题：“当年龙宿和西蒙第一次合作前，曾私下高薪秘密聘请了不少医学人员、人类学家、心理学家、面容重组专家等等各相关行业的专家配合儒门天下的技术进行智能人开发。他们致力于从外到内开发活生生和真人无差别的智能人，还想通过最初的程序设定，让智能人能最终脱离智能程序，产生人的感情，完完全全复制出一个人来，就像是一个人重新活了过来，延续了生命一样。”

极赋创举的研发，在我听来却觉得只有疯狂和不可思议:“你相信有这个可能吗？”

谈无欲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

谈无欲说：“当时西蒙找上门要和龙宿合作谈判时，龙宿就已经开发出了接近真人的作品。”我才想发问，谈无欲突然问道：“豁青云，你觉得你能完全了解你自己吗？”

我摇摇头。

谈无欲又问：“那你觉得你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吗？”

我再次摇了摇头。

谈无欲点点头：“这就对了。我虽然没有见过那个作品，但我想，既然一个人不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就连自己都不一定能够完全了解自己，又怎么能保证复制用的原本是不是真实的，那么，为了复制一个人的一切而设置的最初程序真的是正确的吗？如果不是，那这个复制一开始就是偏的。”

谈无欲的话让我一下子就联想到了佛剑队长的话，如果我的想法是正确的，那么佛剑所感觉到的异样便可以解释得通了。

仿佛是读到了我心中的想法，谈无欲继续说：“这个被复制出来的人，必定是某个人认知中的人，可以是他自己，可以是他心中的某个人，只要把自己心中的认知交给编程的人，就能制造出一个人格设定，然而，那个人格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真真正正是那个人真正的模样。”

我听了一头雾水，不知道谈无欲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只知道我听了后，心已经凉了半截。然后，我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先前谈无欲提起的一个关键：“你刚才说有很多人参与了开发，那身为谈判顾问，你有开发人的名单吗？”

谈无欲听后有些鄙夷地看着我：“龙宿的谨慎小心你不是不知道，就算我帮龙宿提供了谈判策略，也不是所有事情都知道。”他思考了一下，又透露道：“龙宿那边我不清楚，但剑子的部分我却知道些。我知道剑子因为担心龙宿研究智能人研究到走火入魔，便偷偷找人混进了研发小组里。”他说着看了我一眼，“那个人你也认识。”

“是谁?”

“慕少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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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未完成的事（6-终）

（6）绝望

神医慕少艾在苦境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自然也是认识的。他是我们苦境调查局出来的医生，是可以信得过的人。

当年剑子前辈重伤垂危，负责救治的就是慕少艾，而剑子前辈昏迷的三年间，也是慕少艾亲自负责护理治疗，醒来后更是由慕少艾进行检查，如果真有什么问题，慕少艾应该早就上报到调查局了。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剑子前辈失踪了，疏楼龙宿也要走向死刑台，慕少艾却一句话都没留下。

慕少艾不仅仅是调查局专用的医疗人员，更是剑子前辈的好友之一，这个人我相处过，也接受过他的治疗，嘴巴虽然坏，却是真正的医者仁心。无论怎么想，我都不能相信慕少艾会背叛调查局，背叛好友，对剑子前辈的身体做手脚，尤其是几年前慕少艾还为了替调查局查案，亲身卧底到地下医疗机构——翳流组织，最后因为身份暴露而殉职了。

虽然慕少艾已经不在了，无法再向我说明剑子前辈当年就医的情形，但我还是走了一趟医院，希望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就现在的情报看来，康复后回到调查局的剑子前辈很有可能早就不是剑子前辈，而剑子前辈要真被替换了，最有可能就是在他昏迷的那三年间。当年剑子前辈醒来后，休养复健了两三个月，重新归队不到一年，没怎么参与外出任务，就突然失踪了。一想到那大半年来我对着的竟是一个冷冰冰的机器人，而且还毫无所觉，心里就觉得发毛。直到现在我仍不敢相信疏楼龙宿和西蒙竟真开发出了这种能以假乱真的智能人，若西蒙的量产计划真实现了，用在好的方面也就算了，万一用来为恶，还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被无知无觉地替换成一台机器，而身边的人都毫无知觉，继续毫不知情地生活下去。可转念我又想，其实我没发现只不过是因为我不了解剑子前辈而已，如果佛剑前辈再与智能人剑子相处久一点或在同一个部门，肯定早就发现不对劲了，更何况是与剑子前辈朝夕相处，最亲密的疏楼龙宿。所以，剑子前辈被替换一定和疏楼龙宿有关。

我利用职权登录了医院的档案存储系统，查看了剑子前辈重伤后所有的医疗报告，和预料的一样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不仅仅是昏迷时的体检报告，就连剑子前辈醒来后的检查报告都一切正常，看不出任何端倪。而所有报告下的签名都是同一个名字，也只有这个名字——

慕少艾，慕少艾，慕少艾……

我突然有种天地颠倒的感觉，已经有些分不清楚，是我自己想太多，推测有误，还是慕少艾真的出卖了剑子前辈，联合疏楼龙宿串改了资料。只是，无论如何我都想不明白的是，既然疏楼龙宿已经成功地替换了剑子前辈，换成了他的智能人，能让他随时操控，他为什么还要毁掉智能人剑子，难道是失控了吗？

不过，佛剑队长确实有提及，剑子前辈醒来归队后异常地致力于侦破西蒙的阇城组织，几乎是放下一切，达到了废寝忘食的疯魔状态。这就不对了，若智能人剑子真的是疏楼龙宿研发出来的智能人，它应该会按疏楼龙宿的指示行事，不应该继续针对与疏楼龙宿合作的阇城组织才对。果然是失控了吧，毕竟智能人不是普通的人工智能。

——让智能人能最终脱离智能程序，产生人的感情，完完全全复制出一个人来，就像是一个人重新活了过来，延续了生命一样。

突然的，不久前谈无欲的话突然蹦了出来，一个荒谬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形成——说不定这个智能人剑子真的脱离了最初的程序设定，有了自己的思维，像真正的剑子前辈一样活了过来，继续着剑子前辈未完的事。

就在我对着档案室的电脑发愣时，隐隐听到有人在唤我。我疑惑地抬起头，发现有一名年轻的医生正站在门口。医生的面容看着十分稚嫩，虽然已经有很多年没见了，但我仍是一眼就认出这个医生是当年老跟在慕少艾身边打转的少年病人。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当年的小病号已经病愈出院，还成了医生。我记得慕少艾当年曾亲昵地喊他“阿九”。

阿九来到我面前，搓着手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问：“我听前台的人说，你是过来打听剑子先生的探员先生。”

我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便亮出了我的探员证件：“是的，因为剑子前辈的死因有可疑，我正在进行调查。”

阿九瞠大了眼睛，一脸掩不住的惊讶：“我还以为是疏楼先生杀死剑子先生的呢，电视上都这么说。”我听了正要回话，不期然就看到阿九脸上露出了喜色，他十分高兴地说：“我就说不会是疏楼先生，肯定是你们弄错了，当时少艾也说了疏楼先生是不会害剑子先生的。我还记得有一年的半夜，剑子先生抱着重伤的疏楼先生来到少艾家求救，那张脸急得都要哭出来了，阿九可是看得真真的。剑子先生一向都笑得很温和，阿九很喜欢，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那个样子，我想疏楼先生对剑子先生而言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少艾不在了的时候，阿九也哭了很久很久，还是忍不住想一直哭下去……剑子先生对疏楼先生这么好，疏楼先生怎么会……”

阿九一打开话匣子就开始止不住地絮絮叨叨，然而我听着却着实一惊：“你说疏楼先生重伤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阿九似乎被我冷不防的突来一喝吓了一跳，怔了一下才歪头想了想，说：“都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小，记不太清了，三更半夜的，我只零零星星记得剑子先生说他是从什么冰城奇域回来的。我还记得当时疏楼先生的身体一直在血流，流得剑子先生衣服上手上都是，我们家的地上也都是血，应该快要活不成了，慕少艾马上就将他们带去了医院。”

“也是这家医院吗？”我急忙追问了一句。

见阿九点点头，我立即上电脑翻查了一下医院的访问记录，来回查看了好几遍，都没有看到阿九提及的疏楼龙宿当年的留院甚至挂号记录，大概早已被慕少艾抹去了。

果然，慕少艾和剑子前辈还有疏楼龙宿有着极大的关联。

关于疏楼龙宿最早去冰城奇域与西蒙合作的事，调查局当年查到的，就只有剑子前辈曾亲自去了一趟冰城奇域，不久就和疏楼龙宿一同回到了苦境，两人冰释前嫌重归于好，紧接着疏楼龙宿就扬言与阇城组织终止合作，甚至放弃了整个智能人的研究计划。据闻当年的事情发生后，与两人相识的人都认为是剑子前辈放下工作亲自去冰城奇域的行为感动了疏楼龙宿，却不知道还有疏楼龙宿受伤这一出。

很明显，当年疏楼龙宿是被西蒙过河拆桥，在剑子前辈的帮助下才平安回到了苦境。这么一来，疏楼龙宿后来会再和西蒙合作也是不合理，毕竟经历过那样生死攸关的背叛。

我一下就确认了下一个该拜访的人，猛地原地弹起，恨不得能飞到下一个地点。我脚还没迈开步，一个白色的信封就递到了我面前，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把阿九都给忘了。许是见我一脸疑惑，阿九解释道：“少艾说，如果将来有一天有调查局的人过来调查剑子先生的事情，而他又已经不在了，让我把这封信交给那人。”说着说着，阿九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声音也开始有些哽咽了：“我以为少艾会长命百岁，永远陪着阿九，用不着这封信的，没想到，没想到……”

看着阿九快要哭出来了，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有默默地接过信函。我也曾以为能和剑子前辈一直搭档，在进入调查局之前，剑子前辈就一直是我的偶像，追逐的目标，当年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分到和剑子前辈在一个小队上，就和我没有想到自己才第一次和前辈一起出任务，就害他昏迷了三年一样。剑子前辈的失踪，如今想来，若真要深究，我也要负上一定责任。如果不是我当年的鲁莽冲动，不听劝告，剑子前辈也不至于会重伤昏迷，被人给害了。

然而当年素还真组长过来安慰我时却说，不都是我的关系，剑子前辈只是太累了而已。听得我一头雾水，因为就我所见，剑子前辈当时的表现完全没失应有的水准，只是我躁进了而已。

但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剑子前辈生死的真相，不然我一辈子都不能安心。

慕少艾既然会特地留信，想必信中的内容至关重要。

等阿九离开后，我已经没了先前要离开的急迫。我重新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信中的内容只有一段，没头没尾，笼统而简短，寥寥几句，感觉写信的人希望有人知道真相，又不希望对方深究下去：

“昏迷了将近三年，剑子眼看着要撑不下去了，龙宿便私底下过来请我帮忙。龙宿来找我帮忙时的眼神很熟悉，当年剑子抱着奄奄一息的龙宿来找我时也是这样的眼神，被无尽的绝望笼罩着。很快，龙宿带来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剑子，我马上就认出了，那是当年龙宿利用儒门天下的技术，秘密组织专家研究出来的智能人机器，经过这些年，终于完成了。龙宿告诉我说，他和剑子还有没完成的事，不能让剑子就这么死去。我琢磨着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帮忙了，几经衡量下，就决定帮龙宿偷梁换柱，伪造了剑子的医疗报告。”

（7）爱恋

疏楼龙宿最钟爱的私人别墅坐落在富人区风景最秀丽、风水最好的地方。这栋别墅早已不在疏楼龙宿名下，在疏楼龙宿与西蒙再次合作前就已经转到了一个叫穆仙凤的女仆名下。

认识疏楼龙宿的人都知道，穆仙凤是疏楼龙宿最忠心的仆人，自小就在他身边伺候，然而，最后疏楼龙宿被捕获罪却完全没有牵扯到她，她仍是清清白白，任何人都动她不得，也没有任何证据将她入罪。疏楼龙宿这样一个心机叵测的人，这个仆人竟能让他如此保护和信任，她一定有过人之处，对疏楼龙宿必然是十分了解。

我这一行并不顺利，上门了好几次都被穆仙凤直接拒之门外。最后一次尝试拜访时，我无意中提起了在监狱里见过疏楼龙宿的事，她的态度马上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十分有礼地将我引进了屋内。当时，我看到她那双水灵的大眼睛瞪得有些大，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你说是主人让你来调查的?”

看来，疏楼龙宿在入狱前确实有交代了什么话，我更加确认这位看着纤尘不染的女仆知道很多我们都不知道的事情。

我不喜欢疏楼龙宿的满腹深沉和奸诈狡猾，却不讨厌这位穆仙凤。这位已经失去主人并得到了一整栋价值连城的私人别墅的侍女，如今竟然仍是一身女仆的装扮，怎么看都不像是这栋别墅的主人。她提起疏楼龙宿时，语气神情如故恭谨谦卑，丝毫没有逾越。这样的忠诚让我不由得感到钦佩，毕竟在这个世上，忠诚最容易因财富和利益而变质，也因此我对这个很有可能是疏楼龙宿帮凶的女子感官并不差。

然而奇怪的是，这样一个忠实的仆人，却没有找人为疏楼龙宿上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即将被处以死刑却无动于衷。要知道，如果真砸钱去上诉的话，疏楼龙宿大概还能再多活个几年甚至十几年。

于是，我进门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为什么不帮疏楼龙宿上诉？”

穆仙凤声音平板地回答：“因为主人不让。”回答十分简洁干脆，听着不像是有所隐瞒。

这栋别墅很大，穆仙凤领着我穿过弯弯曲曲的长廊过道前往待客厅。华贵长廊的墙壁上，挂着清一色黑曼陀罗花的油画，形态各异，画风也不尽相同。每隔几幅油画下，装饰用的架子上就摆了一盆秋福寿草。明明不是自然花期，花却还开着，大概是经人工调节气温培养出来的。来自地狱的花和纪念圣人的花搭在一起摆放，怎么看都觉得不协调，真不像眼前这个看着举止优雅的女仆会有的品味，让我看得直起鸡皮，却又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

大概是留意到我的神情，穆仙凤在其中一盆秋福寿草旁边停下脚步，面对着墙上一幅黑曼陀罗花的油画解释了一句：“这宅子里的油画和盆栽都是主子自冰城奇域回来后换上去的，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换过。这房子是主人的家，没经主人允许，仙凤是不会更换这里的一景一物的。”

穆仙凤的声音淡得如云烟，却又隐隐透了些任世事迁移都无法更变的坚持。我不明白疏楼龙宿那样的人，怎么会得到这样一个识大体的女子的耿耿忠心，但既然穆仙凤主动提起冰城奇域的事，我便顺着发问：“我倒是知道疏楼龙宿当年回来时受了重伤。”

穆仙凤一怔，有些惊讶地回过头看向我：“你连这个都知道了，当初剑子先生可是找人把医疗记录都抹了，才把事情按了下来。”她嘴角扬起了一丝弧度，“不简单，难怪主人会答应让你查下去。”

我听得出那话里有褒奖的意味，知道她对我改观，有话想告诉我，便趁机继续道：“我能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吗？”

“既然主人许了你的调查，想必料到你会找到我，我就告诉你。”她重新将视线投向墙上的曼陀罗花油画上，有些感慨地回忆：“当年主人研发的智能人已经基本完成，就差最后一步了，却怎么也无法靠现有的资源和技术完成，恰好西蒙的阇城组织有主人缺失的技术和设备，他便决定和西蒙合作完成开发，哪知道在研发完成的当天夜里，西蒙突然变卦想要独吞技术，就派人追杀主人。主人远在冰城奇域，人生地不熟的，幸好有言歆拼死相救，还有剑子先生及时赶到，才能平安回到苦境。”穆仙凤口中说的“言歆”是疏楼龙宿的另一个仆人默言歆，我听说过，调查局的报告记录，这个人早就离开了儒门天下去别处发展，一直查不到踪影，没想到却是死了。

听了穆仙凤的话，我心中哂笑，穆仙凤说西蒙变卦破坏协约下杀手，就我看来疏楼龙宿也好不到哪去，八成是他自己本来就打定主意过河拆桥，只是西蒙先下手为强而已，两人半斤八两，都不是好人。

我心里鄙夷着，脸上却神色如常地问：“那最后你家主人有没有带回那两个成品？”穆仙凤应该还没有机会见到疏楼龙宿，不知道编号002的智能人剑子被发现一事，我并不打算告诉她，这样更方便我接下来的探问。

“很可惜，我也不知道。”穆仙凤闭上眼摇摇头：“当时我留守在苦境，主人归来后便再没提起过那两个智能人的事，也没见他把它们带回来。我本来以为是被西蒙到手了，不过看到后来西蒙再次答应与主人合作，才知道那人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

穆仙凤说话时，我一直在仔细观察她的脸部表情，听她的说话语气。她神态自然，语气平稳，言语流畅，完全不像是有事情隐瞒的样子。看来疏楼龙宿回到苦境后应是把智能人藏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连自己最亲近信任的人都瞒过去了。

接着我又问了一些当年的细节，大部分穆仙凤都一一给出了回答。

我们一直都站在长廊上，没有前往待客厅，眼见要问的已经问完了，再去待客厅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临离开时，我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我能问问当初疏楼龙宿为什么想要研究智能人吗？”

穆仙凤听后一直平稳无波的眸子里瞬时有了些恍惚。她苦笑着看向不远处架子上那盆盛开的秋福寿草，轻声道：“主人很害怕寂寞，也很害怕死亡。”

“人活着谁不是呢？”我冷笑了一声，有些不屑地反问。

穆仙凤并不在意，只是解释：“区别在于主人是个有能力的天才，不愿就此认命。所以他想要研究出一样东西，万一哪天他和剑子先生谁不在了，这样东西能替他们陪伴彼此，活下去，完成他们未完成的心愿。”

我不解道：“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杀死智能人剑子呢？”

这一次穆仙凤迟疑了一会才回答：“因为主人想要和剑子先生平静地生活下去，剑子先生却偏偏要继续在调查局调查西蒙，主人觉得自己放弃了毕生的研究，却仍得不到剑子先生对等的关注，感到很失望，觉得不值得。”穆仙凤回答时声音仍是四平八稳，我却捕捉到她说话时眼底一瞬的闪烁。

探员的直觉告诉我，穆仙凤没有说实话。

于是我盯着穆仙凤一字一句发问道：“疏楼龙宿真的杀了剑子前辈吗？”

穆仙凤没有正面给出答案：“无论是哪个剑子先生，眼里都只有这苦境，主人是恨着这样的剑子先生的，恨不得杀了他。”

我不知道穆仙凤本人有没有发现，即使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仍在用“先生”尊称剑子前辈，提起剑子前辈时言语中隐含着敬重的感觉，对一个自家主人恨不得除之后快的人示以敬意，尤其是来自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听着怎么都感觉十分的不和谐。突然，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闪过，让我心中惊骇。对了，那人也一样，即便疏楼龙宿罪大恶极，已是众人唾弃的死囚，那人也从来都没直呼过他的全名，谈论时也没有像谈论其他犯人时那般漠然。

这么想着，我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了我正对着的一幅用金色框架镶着的油画上，那上面黑色的曼陀罗花一朵接一朵地自一堆骷颅骨头中曼妙地伸展花姿，像是在欢庆从地狱来到人间的一刻。

地狱的鬼魂若不顾一切要回到人间，那么理由只有一个。

（8）黑白

我加入苦境调查局快十年了，除了跟着青阳子组长的那几年，大部分时间都跟在素还真组长手下做事出任务。我十分尊敬素还真组长，信任他的每一个判断和决定，甚至可以将性命相托。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站在素还真组长面前，当面质疑他的作为和决断。

离开疏楼龙宿的别墅后，我立即赶回了调查局大楼。我快步踏入我们组所在的楼层，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心绪，连门都没敲就直接闯入了素还真组长的办公室。自从连累剑子前辈出事后，我每做一件事，每下一个决定前，都会告诫自己，想清楚，不要冲动行事。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我早已过了不顾后果只顾一腔热血的年岁，如今看来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反观素还真组长，仍然冷静地坐在办公桌前，似乎早就料到了我的举动，只是冷着眼示意我有什么话先关了门再说。然后，他起身走到窗边，看一眼办公室外的情况，缓缓拉下百叶窗，又一言不发地回到坐到座位上看着我，似乎在问我要说什么。

就那么三两下功夫，我冲入办公室时的那股撒泼劲一下就被素还真组长这么四两拨千斤给化了去，本来要冲口而出的质问也因理智的回笼而一咕噜咽回到了肚子里。素还真组长一脸了然地看着我，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发问，又或者不知道说该问什么。无论疏楼龙宿有没有杀害剑子前辈，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他都是有罪的。西蒙的阇城组织在苦境犯下累累罪行，害死了那么多人，疏楼龙宿不仅仅是帮凶，更是推手。也可以说，如果阇城组织的恶行没有那么猖狂和明目张胆，苦境调查局还不至于如此集中人力物力去全力侦破这个组织，毕竟苦境的犯罪团体多的是，分散了不少调查局的资源。

一直没有人说话，办公室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说是这么说，其实感到尴尬的人就只是我而已，素还真组长不过是陪坐着看我笑话。就在我支支吾吾不知要说什么的时候，素还真组长体贴地先开了口：“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你要去见龙宿了？”

“是的，组长。”我挺直腰杆，像在作报告一般，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句，然而下一秒，刚凝聚起来的气马上就泄了。我有些委屈地暗示道：“组长，您从来都只用名字称呼疏楼龙宿。”

“习惯了。”素还真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小口，“我们认识很久了，而且他还曾经是剑子的恋人。”

一听就知道是敷衍之词，不过我确实知道素还真组长和疏楼龙宿相识已久。素还真组长说完，办公室又静了下来。我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安静让我很不习惯，那让我感觉不到活着的气息。剑子前辈说过，热闹总会让人感到世界是鲜活美好的。然而，他也说过，这辈子，若是能遇到一个即使是在安静时也能让人感到活着的人，那就一定是要一辈子珍惜的人。

然而，此时此刻，剑子前辈本人和他口中所说的要珍惜一辈子的人都不在了。

我皱了皱眉，终是忍不住问：“组长不问我查到了什么吗？”

素还真组长冷淡地拒绝了：“既然是你私下调查，我不需要知道。”然后，他突然叹了口气，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进入调查局快十年了吧？”

“九年零八个月。”我认真回答。

他听了唏嘘感慨了一句：“等再过个十年，你就会觉得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了。”

我听了不由得一愣。不久前谈无欲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谈无欲说的却是，希望我能够一直保持我现在的心态。我突然明了谈无欲当年离开调查局的真正理由了。有些地方站得越久，入眼的景观越阔，就越难以辨得清黑白，看久了，就会连初心都丢了。

我不知道十年后的我会是个什么熊样，说不定也会像这样坐在办公室内对我的下属说着同样的话，但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如今的我不想浑浑噩噩地被自己的疑惑蒙在鼓里。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我停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当年冲锋队突破阇城，几乎是长驱直入找到了秘密的地下研究基地，我听佛剑队长说，当时是您提供的方位，是不是有人给了您情报？”

素还真没有回答，仅是笑着反问：

“做我们这一行的，能没有几个线人和卧底吗？”

（9）真相

见过了素还真组长后，我终是犹豫了，没有立即前往死牢去见疏楼龙宿。

等我下定决心去见疏楼龙宿最后一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行刑前的几个小时了。

就和三天前的第一次会面一样，疏楼龙宿优雅淡定地坐在我的对面，脸上挂着浅笑，明明再过不久就是生命的尽头了，这个人却仍旧镇静得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他一直都在笑。如果说天堂与地狱不过一线隔，我觉得他的笑容就是那黑与白的交汇，明明应该比黑色的曼陀罗花更接近地狱的深渊，仔细看却又平静得如同教堂花园里开着的一朵朵圣神的秋福寿草，感觉这一秒他仍在地狱深渊下一秒却足以登上天堂。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而我也不是会拐弯抹角的人，便直截了当切入主题：“当年你是故意将智能人剑子推下山崖，还留下了目击者，为的就是再一次取得西蒙信任，打入阇城组织。你想要彻底瓦解阇城，击溃西蒙。”

我心中早有结论，只是需要疏楼龙宿的印证而已。还有就是，我的目的始终不变，我要知道剑子前辈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疏楼龙宿噙着冷笑一挑眉，嘲弄道：“很大胆的假设。豁青云探员如今是打算替我辩护，帮我求情暂缓死刑吗？”

“当然不是。”我正面迎向他的目光，“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助纣为虐，在苦境犯下的累累罪行仍是不可饶恕的。”直到现在，我仍是不喜欢疏楼龙宿，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疏楼龙宿嗤笑了一声，好笑道：“既然如此，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我肯定道：“都到最后了，你想让人知道。”

“你真自大地认为只有你知道一切吗？”他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事到如今，我自然清楚素还真组长大概早已知晓一切事情的始末，说不定谈无欲也猜测出七七八八，还有其他调查局的前辈上司，之所以会选择按下调查，知道的只多不少。

“不一样的。”我垂下眸，蓦然就想起了穆仙凤的话，语气不由得就软了下来：“你是个害怕寂寞的人。”

被人猜出来和与人述说是不同的。

我看到疏楼龙宿的眸光动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确实是个自控力极强的人。

疏楼龙宿对我的话不置可否，仅是接续了开始时的话题：“首先，西蒙凭什么再次信任我，早在我离开冰城奇域时我们就已经谈崩了。”

“他不需要信任你，只要你手上有他想要的资料就足够了，也就是智能人的研发资料。”

“如果你有好好做功课，就会知道，当初我和西蒙决裂，就是因为西蒙拿到了想要的，先下手为强。”

疏楼龙宿身体前倾，手肘支在桌子上，双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似乎在等着看我会怎么应答。我能感觉到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愉悦，他在享受这样一人一句争锋的对谈过程。我觉得这样的人是个疯子，将别人甚至自己的生死都视作等闲，只执着于争锋一瞬带给身心的愉悦和刺激。

我不能理解这样的人，也不屑理解，然而如今我却只能配合着疏楼龙宿继续玩下去：

“不见得，你怎么可能不排没有后路的棋，就算最后棋差一招，也不至于满盘皆输。”这是句实话，就算我不欣赏疏楼龙宿的为人，但不能不肯定他的能力，“佛剑队长当年在阇城的秘密研究基地缴获的那批智能机器人据检测应该都还是半成品。一些残存资料里记载，这批半成品是有原型的，而作为原型的智能机器人却一直没被找到，直到不久前其中一部智能人剑子在山崖下被发现。”我顿了顿，十分肯定地总结了一句：“我猜想你当年逃离前应该把你带去冰城奇域的那两部样品都带走了，并销毁了不少研究资料。”

然而，疏楼龙宿并不是那么好应付的，他马上就反驳道：“不过就是在山崖下找到了个智能人，你怎么知道我当时推下山去的不是剑子本人？毕竟你们当年逮捕我后花了那么多人力物力也没找到什么。”

搜索队曾在剑子被目击推下山崖的地方进行过大规模搜索，并没有发现任何尸体。第一回是在剑子失踪的时候，第二回是在疏楼龙宿在山崖上被捕的时候，最后一次则是在发现智能人剑子的时候。根据报告，登山爱好者在发现智能人剑子的时候，那片山崖不久前曾发生过山体滑坡，若不是那样，说不定智能人剑子还不一定能被发现。感觉就好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疏楼龙宿即将行刑的时候，天灾将引向真相的线索曝露了出来，这样的想法让坐在这阴森森的死囚牢会面室的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佛剑队长说，剑子前辈在康复重新归队后状态就不对了。”我直截了当地指出：“其实醒来后重新归队的从来就不是剑子前辈本人，只是个有着剑子前辈人格记忆的智能人而已。我因为不了解剑子前辈，而且在智能人剑子归队后也没相处多久，所以才被蒙在鼓里。”这么说着，我突然神色一凛，一个荒唐的念头划过心头，说不定重案组里早就有人发现端倪，只是一直没说罢了。

“仿真人智能人什么的，不过是天方夜谭。”疏楼龙宿仍是不松口：“佛剑向来直性子，剑子又内敛，他能了解多少？”只是再提起佛剑和剑子时，我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语气柔软了很多，看来，这个人并非对这两个所谓的好友恋人毫无感情。

“可你万万想不到，慕少艾虽然当年为你隐瞒了实情，却仍是留了遗书，以防不时之需。”

我将慕少艾的留书放到桌上，推到疏楼龙宿面前。这个时候，我确实看到疏楼龙宿的金眸里有波涛在翻滚。然而，他仍是故作无谓地将留书推回到我面前，向后倚靠到椅背上，退了一步，却仍在狡辩，坚称自己亲手杀了剑子前辈：

“好吧，就当我杀了剑子后将他换成了智能人，毕竟剑子太难控制了。那你又怎么肯定西蒙会相信我真心和他合作？”

“你跟西蒙说剑子前辈毁了你毕生杰作和研发资料结果又不愿意与你远走高飞，所以你恨不得他死，然后重拾旧业，毕竟你放弃继续研发人工智能以及剑子前辈忙于调查西蒙之事是全苦境都知道。”

我这么一说其实也不过是在猜测，毕竟当年疏楼龙宿是真差点就死在了西蒙手上，西蒙再蠢也不会相信疏楼龙宿这样的人物会不记恨吧。果不其然，我话才说完，就听到龙宿嗤笑了一声。

“你若是西蒙，我这么跟你说，你信不信？”疏楼龙宿好笑地看着我，看得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个傻瓜，可我还是得硬着头皮继续把话兜下去：“可是西蒙认为他和你是同样的人，都是过于自信的人，相信自己能把控全局，而且你们都是痴迷沉醉于开发智能人的人，可以为爱放弃，也可以为恨重拾。”这话听着匪夷所思，但不知为何，我直觉认定这种说法摆在西蒙和疏楼龙宿这种疯狂极端的人身上完全能说得通。说完，我又加了一句：“再说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他与你合作，不需要全盘信任你，你也不会信任他，要不然当初在冰城奇域怎么会有那种事。”

不过说到底，这不过是场心理战，无论我说什么都只是猜测，事实如何只有疏楼龙宿自己最清楚。

“就当西蒙重新和我合作好了，”疏楼龙宿没有继续纠缠，转入了下一个话题：“若你认为最后与你相处大半年的剑子是智能人，那你就该知道，那个技术已经完成，我若真和西蒙合作，他早就能批量生产成品了，还能让你们缴获那堆半成品？”

我听了脱口而出道：“你本就不是真心和西蒙合作，怎么可能给他真实的资料？”说完这一句，我马上意识到自己心头涌上了情绪，因为我要说的，是我一直最想回避的一点：“所以我刚刚说，你故意告诉西蒙剑子前辈毁了你的资料，不仅仅是要获取他的信任，也是为了合理化你的一些行为，比如说提供西蒙一些半真半假的残存资料，交给西蒙继续研发，诱导他进行人体试验，引起调查局对阇城的高度关注。”

苦境是犯罪者的天堂，潜伏了不少非法组织，而苦境调查局的资源和人力不足以彻底整顿苦境的治安，只能对没有过于违法以及损害民生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不是阇城的人体试验过于猖狂，也不至于让苦境调查局倾力查办。

“说不定原本的研发就是这么来的，哈。”疏楼龙宿仍是坚持。

我摇摇头反驳道：“如果最初你真是做了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剑子前辈早把你告发了，他当年有安插人在你的调研组。”

我话音一落，会面室的空气冷不防就凝滞了下来。

“哈，慕少艾，是吗？”疏楼龙宿怔了一下才说出这句话的，他似乎真的不知道当年剑子前辈有在他的身边安插了探子。

我头一回看到他脸上的笑意带上了明显的苦涩，让我忽而觉得有些哀伤，即使在最初的时候，剑子前辈和这个人即便相恋，他们也并非完全的彼此信任。突然的，我觉得，说不定，作为恋人，剑子前辈确实是失职的，他没有给予疏楼龙宿想要的。然而疏楼龙宿呢，又有没有真正关心剑子前辈期望的是什么。

于是我忍不住责问了出口：“你以为你用那么极端的手段让西蒙和阇城落网，剑子前辈如果知道了，会开心，会赞同吗？”

“他人都已经死了，知不知道无所谓。”疏楼龙宿摊摊手，脸上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淡漠，“而且，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为了剑子才想这么做的，又或者说，在你眼中，疏楼龙宿会为了一个人而不顾一切吗？”他说着冷笑了一声，“你说出来自己都不会觉得可笑吗？”

我当然不至于那么天真单纯：“你当然不是。当年你差点在冰城奇域命丧黄泉，以你锱铢必较的个性，既然活了下来，自然就不会想要西蒙好过。”

疏楼龙宿听后嘴角弯的弧度就更明显了。他在笑，这个人笑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的形状，鎏金色的眸子笼着朦胧的水光，真的就像是月影浮在水面上一样，十分的动人。然而，明明如此美好，却冷凝得让看的人感到置身于荒野冰原的灰暗和荒芜。

他拄着腮帮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眼眸弯得更冷了:“剑子也常说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我一怔，反射性就问：“哪个剑子？”

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像个白痴，想来对方也不会回答。会那么问，不过是因为谈无欲曾说过的话。谈无欲说，智能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本人。然而，我还是会忍不住想，真的是这样吗，就算这个智能人不是百分之百剑子前辈的复制品，他还是会拥有剑子前辈对疏楼龙宿的感情吧？疏楼龙宿是希望剑子前辈爱着他的，如果那个智能人的程序真的是按照疏楼龙宿的期待来设定，智能人剑子应该也是爱着疏楼龙宿的吧，若它真有了人类的情感，最后却被自己心爱的人推下了山崖，一定很难过的。

果不其然，疏楼龙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仅是笑眯眯地看着我，将食指靠在双唇上：“你猜。”正当我忍不住要为自己的愚蠢翻白眼时，他又说：“如果被推下山崖的真是个智能人，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本想说我一开始不就回答了吗？转念又想疏楼龙宿会这样问必然另有深意，于是我思考了一会，才有些不确定地揣摩道：“因为你不想让西蒙得到智能人剑子，让他从中得到智能人的研发资料。”

龙宿又笑了：“我毁得了一部，不是还有另一部嘛。”

龙宿笑得有些诡异，但他说的话确实不无道理。我还没来得细想，就猛不防被疏楼龙宿突如其来的利目煞了一下，正发怔的时候，我听到他狠狠道：

“因为我是真心想杀死剑子的。”

他说话时目光透着森然之气，是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的阴狠，看得我毛骨悚然，身体本能就起了戒备，随知那人下一瞬又倏地笑了起来，周身阴郁的气息霎时间一扫而空，让我莫名其妙。

疏楼龙宿一直吟着笑意，然而他如今的笑容却和此前的每一刻都不一样，很温柔，就是春日里和煦的微风拂过落花时的温柔：“但是我更想实现剑子的愿望，”他顺了顺耳边的鬓发，“真的剑子也好，假的剑子也罢，只要是剑子的愿望，我都想实现。”他看着我，一脸很高兴的样子，“很快，我的愿望都要实现了。”

听到“愿望”两个字，我不禁想起剑子前辈昏迷前与我一同出任务时说过的话，想到他如今生死不明，心中的怒火一下就窜上了脑门。我没多想，一激动就拍案而起怒斥道：“你还真好意思说！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真的知道剑子前辈的愿望吗？剑子前辈他……”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和疏楼龙宿在一起。”疏楼龙宿笑着接去了我的话。他仍在笑，那笑容却让我感到源源不绝的哀伤：“而智能人剑子最大的愿望却是让西蒙落网，让仿真人的智能人技术从此消失。”

我听了一怔，心中不由得想，智能人剑子的心愿何尝又不是剑子前辈的心愿，然而，即便那样，剑子前辈的心里还是留了一块空地给疏楼龙宿的，那智能人剑子呢，心中难道就真的没有疏楼龙宿吗？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很快就要到行刑的时间了。玩了这么久的口舌之争，说了这么多，疏楼龙宿还是没有亲口承认剑子前辈的生死，更别提剑子前辈的下落了，我知道我不过是被疏楼龙宿玩弄在鼓掌上，被拉着陪他度过这生命结束前最后的疯狂而已，但我仍希望他能看在这点情分上给我个答案。于是我放软了声调，沉声恳求道：“求求你告诉我，剑子前辈还活着吗？”

即使只有一丁半点的可能性，我也要知道答案。

疏楼龙宿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对上我的眼睛，笑着说：

“他们的愿望都要实现了。”

然后他站起来，上下打量了我一会，轻笑了一声：“你刚刚猜测的虽然仍有些出入，但大致是对的，只是，”他说着突然转过身背对我，“你说错了一点，当初从冰城奇域带走的那两个智能人，要留下他们的，并不是疏楼龙宿，而是一个总让人料不着的人。”

我一愣，不可置信地瞠大了双眼，本能就想问怎么回事，然而我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眼前所见的猛地慑在了原地，整个人就像是掉进了冰窟，从脚尖冷到头顶。

疏楼龙宿背对着我，抬起双手缓缓地撩起了他那披肩的长发，在他脖子后的发根下，印着三个数字：

— 001 —

终

夏夜里，盂兰盆祭的热潮褪去后，有两条身影在人烟稀少的小河边漫步。

天上银河如练，月色清皎，月辉下的河水泛着黯淡的黄光，河面上聚聚散散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透着凉意的河风无声无息地吹拂着河边的乱草，在月华无法到达的暗处，似乎有什么花在悄悄地冒出头来。

紫发的男人蹲在草从中认真地观察了一会，说：“原来竟是石蒜的花苞，想不到这条河边长有那么多石蒜。”他用手指戳了戳一个仍旧嫩绿的花苞，对身后的白发男人笑道：“你说会开出什么颜色花呢，是雪白色，还是血红色？”

过了很久，没有人回应。他回头一瞧，才发现白发男人竟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发呆，失神得仿佛在看一个不存在的幻觉。于是他站起身，凑到那人眼前，看着在那人乌黑透亮的眸子里倒映的自己，饶有兴致地问：“你总是这样看着我，到底在看什么呢？”

白发男人回过神来，马上温言浅笑道：“看你好看。”就在紫发男人感到意外的时候，他向对方迈近了两步，抬手撩了撩那人耳边的鬓发，又问：“我在想，既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你打算什么时候答应我的求婚。”

紫发男人听了缓缓地瞠大了双眼，又缓缓地低下头来，避过了白发男人的目光灼灼，将视线投向月光粼粼的河水上。过了很久，他突然背过身，蓦然留下一句话，便笼着满身的月色，独自一个人负手继续漫步前行了。

那白发男子听后愣了一下，目光马上就柔和了下来，嘴角就挂起了浅淡的笑意。他追上前两步，自那人身后勾起对方的手，加快两步走到并肩的位置，牵着那人的手与那人一同消失在河道尽头。

无边的暗夜里，不知哪里传来了缥缈哀凉的挽歌。

歌声随着河水漂向远方，河畔上的花苞一朵接一朵地悄然展开了花瓣，细长的花蕊四散伸展开来，猩红和雪白交错在月华的光辉下闪耀着点点魂光，不知是哪个迷路的灵魂落在了这些盛放的花瓣上，河风一吹点点魂光就和依附在草叶间的磷火萤光一同散漫开来，倒映着悠悠河水，飘入广阔无垠的夜幕苍穹之中。

“等吧，等这河边的花都开了，我们就结婚。”

“那就这么定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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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royur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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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

2樓發表於: 2019-07-23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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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看直覺想到了Hybrid Child 這部動畫
結局有猜對兩人都活著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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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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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

3樓發表於: 2020-03-27 20:5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好驚人...智能人這種設定，在歐美圈算是平常，但霹靂圈我倒是初次見到，用在劍子與龍宿兩人完全不同的處事態度上，竟完全契合，甚至相得益彰，看著短篇都有點頭皮發麻，不敢想像發展成長篇我心會有多痛...感謝太太手下留情。
由佛劍回憶道來劍子對龍宿的深情，龍宿對劍子的執著，有著淡淡的寂寞，三先天的友誼啊，劍龍你們結婚一定要請佛劍，看他不帶槍來抄了你們才怪XD (喂)
所以這麼說來，兩對劍龍都實現心願了，想想也是美好結局。

......等等，我猜錯了，只看一次，中間一直在猜智能人001怎麼了，人類劍龍兩人是否詐死退休去了，腦袋換不過來，再看一次結局，卧操根本龍宿從冰城那次就...是劍子替換了龍宿，所以一開始他說想跟龍宿求婚時才會那麼像是殉情...(暴哭) 劍龍兩人在另個世界的婚禮，佛劍是無法來了。

[ 此帖被abook在2020-03-27 21:1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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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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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0-04-21 0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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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1樓(ltian28) 的帖子

超级喜欢太太的文，这个设定好带感，希望太太以后过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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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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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

5樓發表於: 2020-09-13 11:2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這個設定好稀奇
每看下一個分段,就會翻覆上個段落的猜想
重點在於死囚牢裡龍宿個性和表現,是我想像中的本體龍宿,所以不會想到已經不是本人
而文看到中途是可以猜出劍子在昏迷3年後出現,本人是已經不在了,
但讓我覺得可能有另種可能的是在佛劍說,
劍子為了搜查資料,在檔案室待了2周都沒連絡龍宿,這是不可能的,
唯一有可能就是劍子知道當時的龍宿不是他心中的那位,所以才會沒有放心思在龍宿身上,
可是結合佛劍說的,在第一次冰城回來後,劍子對龍宿的事情都很上心,
對應昏迷3年後醒來的2周沒聯絡,就又很矛盾
原來一直沒找到的兩位智能人,都已經前後替代了本人,也為了本人的願望而行動
看到終章,劍子望著對話的龍宿發呆,就像看到不存在的人突然存在(類似一個原本少一魂或一魄的人,突然鮮活起來),應該就是人間的智能人-龍宿,已經行刑了,回歸龍宿本人的感覺吧

最後,謝謝樓主的好文筆，譜寫了這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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