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08 初見(羽慕)2017-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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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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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10-08 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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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 初見(羽慕)2017-3-28

初見(羽慕)2017-3-28

幕少艾抽著一桿旱煙，扎巴扎巴地吸了幾口，執在右手上，將煙桿倒過來往左手腕上敲了幾下，煙灰落下；慕少艾掏出袖裡的煙草袋，往煙斗裡又塞滿了煙草，用拇指按了實，取出火石，點燃了一小條油紙，看見油紙燃著了，便往煙斗裡點燃煙草。

他吸了幾口。

靠在樹上。

低頭往右側地上瞄了瞄，又吸了幾口煙，而後慢悠悠地開口：

「小朋友，你在這裡幹嘛？」

慕少艾的右下侧蹲著一個小孩，兩手抱住膝頭，臉埋在膝蓋裡。

慕少艾無奈地嘆了嘆氣，又道：「天晚了，你不回家去嗎？」

那小孩吸吸鼻子，依然沒有回話。小臉蛋埋在膝蓋頭裡，倔強地不曾抬起。

慕少艾抽著菸，無奈地靠著樹幹，望著天際，「也罷，看來雨也不會一時就停。」

慕少艾望著天色，眼神飄得很遠。

雨落在籠蓋的大樹上，淅淅瀝瀝，近乎無聲的寂靜，樹下的兩人，待在一圈未濕的乾地裡，小孩窩在樹板根之間的空隙裡，慕少艾身貼著樹幹，一時雨未停。

慕少艾抽著旱煙，頗為無奈的。

那孩童，衣上有些補綴，露出來的手腳上髒兮兮的，慕少艾還未看見他的臉，想是臉上也髒兮兮的。慕少艾沿著樹幹滑下身，蹲坐在地上，再抽了一口煙，悠悠吐出道：

「喂，為什麼不回家？」

那小孩還是沒有回答。

慕少艾輕輕地吐出了一口菸，緩慢道：「回不去嗎？」

他眉目輕揚了一下，那孩童瞬間抬頭問他：「你也回不去嗎？」

那剎那兩人眼神相對，慕少艾看清了那孩童的眉眼，炯炯有神，問著他，慕少艾笑了：

「小朋友，你是哪家的孩子？」

那孩童皺了皺眉，又將臉埋回去。

慕少艾嘆了口氣，「我也不是沒有家回不去，只是……」

慕少艾知道那孩童豎著耳朵在聽，

「只是，

我註定是流浪天涯的藥師，小朋友，你呢？」

「我是……」

慕少艾歪了一邊頭，撐頤聽著他講。

「我是一個罪人，剋父剋母，人都說我不祥。」

「喔？是誰說的？」

小孩童埋著臉，「罪惡坑的人都這樣講的。」

喔，他來自罪惡坑。慕少艾的眉臉苦笑了一下，問道：「罪惡坑的誰這樣講的？」

「每個人都這樣講。」孩童悶著頭道。

「喔，」慕少艾道，「那有沒有誰是不這樣講的？」

小孩埋著臉，身體僵了一僵，抑聲說：「我師父。」

「你師父……？」慕少艾問，「你師父是誰？」

小孩好半晌沒說話，小小的手攢緊住自己膝蓋頭的衣物，埋聲像在哭泣。

慕少艾悠然吹出一口菸，輕聲問道：「你師父是誰？」

那小孩道：「月不全孤獨缺。」

「你為什麼不回去？」既然你有師父。

「師父趕我出來的。」那小孩哭聲道。

「為什麼？」

「我剋死了我父母，在罪惡坑裡，也是天理不容的。」

慕少艾沉默了會，道：「告訴我你的名字？」

「……」那小孩道，「羽人梟獍。」

慕少艾苦笑，是什麼樣的父母，能給孩子起這樣的名字？

「師父為什麼趕你出來？」

「我殺了我母親。」

慕少艾心裡一怵，「真的嗎？」

「真的。」

「你幾歲？」

「九歲。」

「羽人梟境，那個環境不適合你。」

孩子抬起臉來，有著不符合年齡的早熟，一臉堅毅，「他們是我的父母，我能如何？盜賊和妓女生下的兒子，註定不是盜賊也是……」

「住口，羽仔，」慕少艾止住他，「你什麼都不懂得，你只懂得你父親跟你母親，來吧，跟我走。」

慕少艾伸出了手，那孩童遲疑了一會兒，把手伸了出去，握住他的手。

※

羽人非獍醒來的時候正在流淚，在忠烈王府中，忠烈王上前叩他的房門，十七歲的他尚不懂得什麼，只知道自己不該再在忠烈王府中勾連下去，他必須離開，忠烈王上門挽留他，做為一個王府中的護衛，從小跟班，學習了武藝，羽人梟獍的進境叫其他人眼紅。

「感謝忠烈王，這幾年收留我……」

忠烈王只是抿了一抿鬍子，嚴肅道：「你告訴他了嗎？」

羽人梟獍低著頭，並不想告訴他。

他道：「此時走，他也早晚會知道的。」

忠烈王道：「你希望我不要告訴他嗎？」

羽人梟獍皺了一皺眉，「可以的話，在他自己到來之前，懇請忠烈王不要告訴他。」

「你執意要走？」忠烈王問。

「是。」羽人梟獍低了頭。

「最起碼告訴我你要去何方？」我好告訴他。

羽人梟獍低了頭。

「懇請忠烈王什麼都不要說。」

「他會傷心的。」忠烈王末了苦笑了一聲。

羽人梟獍道，「那個人總是什麼時候都會藉機表現得傷心一番的。」裝模作樣一番。

羽人梟獍揚起首道，「就說那個府中的小護衛有一日不知道哪裡去了，他不會追究的。」

忠烈王定睛看著他：「你確定？」

羽人梟獍笑了一笑，「不然他還能如何？」

忠烈王認真地看了他一眼，「我會轉告他的。」

※

羽人非獍來到落下孤燈。

數十年飛快過去，離去之時，忠烈王賜他梟獍非獍之語，他的日子過得如轉燭，一轉眼就過，習練當時師父孤獨缺教他的口訣，他從未也知道自己的進境，只知道自己不知何時已練成了六翼。

那時候師父趕走他，他知道的，師父擔下了替他殺母的罪名，月不全孤獨缺，罪惡坑裡誰都忌憚他，殺一兩個人，不會有人計較。但是羽人梟獍心內知道的，弒母的是自己。

羽人曾想，如果真有地獄，為什麼不到來自己眼前？

大逆罪人的這個自己。

那一日，久違的人，故意失足墜下崖邊，羽人本想不理他，卻見那人是故意將自己摔死，他想也沒想，飛上前去，摟住了那人的腰身，眼中見到那人「羽仔，果然是你」的眼神，一瞬間想放手，任他摔死算了。

藥師上崖後，一臉幸虧有你的臉色，羽人梟獍撇過臉去，藥師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抽著旱菸，只道，羽仔，久見了。

羽人非獍只看了他一眼，藥師慕少艾手裡還攢住他那在崖邊要採的藥草。

羽人突然有點來氣，「為了摘藥草，連命都不要了？」

「哈哈，」藥師道，「你小看這藥草，它能救人命。」

羽人忽道：「但它卻不會救你的命。」

藥師遺憾地閉了一下眼，「的確，但藥師我……卻不能不為一株救人的藥草去摘它。」

說完藥師笑了一笑。

然後他說，藥師我還會再來。

為了他這句話，羽人只好心刻惦念著藥師何時會再來。

落下孤燈。

此後不時會有一個自稱藥師的人，到來。

羽人很多時候都想問，你知道我是誰？

但藥師更多時候都是不問。

盡量的，羽人讓自己熟悉他的存在，幾曾時候，當落下孤燈不飄雪的時候，羽人就想著，這人或許是不會來的。

或許是，因為他總是在飄著雪的時候來到，滿天雪花落在他身上消溶，那人一臉清淡，彷彿沾身的不是雪雨，只是一場因緣際會。

然而藥師站在落下孤燈的階上，提著一壺或許是鄰人贈與的美酒，羽人總無法拒絕，或許是覺得就讓他站在那雪中太孤冷，或者是自己希望他站到自己這邊來，總之，他看著藥師那望著自己的眉眼時，會覺得就那麼讓他站在雨雪中，不如自己迎上前去。

羽人很後來才知道藥師慕少艾是翳流認萍生，一個蠻陌生的名字，羽人忽然想起，年幼的時候在一株大樹下躲雨，一個年長的人，身上帶著頹喪的氣息，靠著樹彷彿望著已盡的未來，那時候他牽起自己的手，笑容裡有一抹無法棄之於不顧的釋然，是啊，怎麼會在那人面上見到那種表情？

矛盾裡有著或許一絲生機。

那人或許也做了錯事吧？

年幼的自己竟然在心中想著，但那人臉上卻也沒有懊悔，只是執起他的手，將他送入忠烈王府。此後，卻也不常出現。

他當然認得他，藥師慕少艾，他有太多的事忙碌，而當年救下的那個少年，只是他記憶底曾遭遇過的一個少年。

羽人非獍曾這樣想。

不過，藥師卻不是他所想的藥師。

具體來說，藥師不是他所記憶中的藥師，在他傷重的時候將他帶到了湖邊，摀住他的眼，語聲輕柔地說羽仔好好養傷，然後一個人去替他死。

這樣的藥師，羽人非獍從未遇過。

當然，從未想過一個人能替一個人這樣死。

不過是在落下孤燈喫過幾壺茶，不過是你救了我，我也救了你，那一次還是你假裝的，羽人非獍落下淚來，夢中，在鏡子映現的影像中，藥師說，呼呼，原來羽仔笑起來是像這樣的，還真的從未見你笑過。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笑過？

在每一次你來到落下孤燈，我都笑著。

幕少艾，為什麼替我死？

『羽仔，你說你師父是誰？』

「我不是說過了，他叫月不全孤獨缺。」

『羽仔，他叫什麼？……』

「他叫……」羽人頓了一頓，「你想告訴我什麼？」

落下孤燈，沒有圍籬的涼亭裡，羽人非獍喃喃自語道。

像無數次身在涼亭裡，看著慕少艾一階一階地步上落下孤燈，手裡或者提著一壺酒，或者什麼都沒有，身上帶滿濃濃的藥味；羽人總禁不住看著他走來，遲疑著該自己迎向前去或者該等他自己走過來，有那麼幾回，羽人看見藥師滿頭白髮，臉上風霜未動，搖了一搖頭，成片堆積在他身上的雪花掉了下來，這個人好像不畏風霜，但更多時候羽人只是看著他向自己走來，溫暖地朝他一笑。

羽人不覺地就深深凝視著他。

要趕他走？絲毫沒有理由。

讓他留下來？落下孤燈又沒有門，他來去自如。

或者該扳起臉？嫌自己臉還不夠臭嗎。

慕少艾總說羽仔臉上嚴肅，就算有姑娘家喜歡你，也被你嚇走了。

羽人臉上皺了一皺，「誰像你到處招惹？」

「哎呀，我有嗎？藥師我啊……」

底下的話羽人沒仔細聽。

他說起話來長長的眉毛一顫一顫，他左頰上的黥紋黑白分明地浮在他白皙的臉上，他細細的眼尾目光流長，他總是噙著笑。

羽人非獍其實想問，有什麼事那麼好笑的？

但他反過來聽見自己的心用著慕少艾的口吻說道，「有什麼好愁的？」

羽人非獍苦笑，那是因為你不曾像我一樣剋父殺母。

剎那間慕少艾的眼神變深了，彷彿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哀愁凝在他眼底。

羽仔，你不曉得我殺過了多少人，無論我救活的有多少，都不夠。

然後羽人非獍身體一顫，從睡夢中驚坐起來，眼皮倏地睜開，額上冒著冷汗，喘息不定。

他將雙手摀上眼，縮起兩腿將臉埋在膝蓋裡，像似那年遇到慕少艾一般，默默地淌著淚。

『羽仔，你臉色發白……』

他聽見那人說。

『為什麼不回家去？』

我……

『既然你有師父……』

走開！

羽人非獍怔了一怔，抬起臉來，為什麼不停止關心我？

他注視著慕少艾的眼睛，與他四目相對。

慕少艾輕輕笑了一笑，說，那個環境不適合你，來吧，跟我走。

羽人非獍落在迷相裡，分不清楚眼前的慕少艾究竟是真是假？

是一個過往影象浮現在他腦海所形成的幻覺，或者慕少艾真的在這裡？

慕少艾曾跟他說，因為你還在問。

為什麼我是孤兒？為什麼我的父母是這樣的？為什麼我生在罪惡坑？為什麼我是羽人梟獍？

慕少艾說，梟獍非獍，我會為你殺盡一切疑問。

「為什麼？」羽人非獍問。

『因為我是藥師啊。』說完慕少艾盈盈一笑。

……因為他是藥師？

羽人非獍忽然笑了，多麼毫沒理由的一個理由，彷彿他是藥師就一切都不值得掛心，因為他是藥師所以就是藥師？

羽人輕笑了，給我一個理由為什麼你如此掛意我？

『因為我喜歡你。』慕少艾道，『生生世世我都還想成為藥師，與你相遇。』

「那我叫你不要走你辦得到嗎？」

『辦不到。因為人總有一天會死，我也死了，』慕少艾很遺憾地聳聳肩，『我會死但是精神會留著，我的心會留著。』

羽人非獍看著他，「你選擇將傷痛留給我嗎？」

藥師反問，『我對你而言是傷痛嗎？』

『或者，你願意相信我生生世世都會愛著你？』

羽人回答不出來。

藥師道，『等你回答得出來的時候，我還一直都會在。』

羽人非獍默然。

藥師安然。

「我一直沒有機會問你，」羽人道，「為什麼替我死？」

『羽人大俠還有勘魔的大任，怎能就此死？』藥師只道。

「但你可知道少你一個可救活多少人？」

藥師道，『你可知道少一個魔更可救活多少人？』

藥師聳聳肩，『根本不可怕，人每個人都是魔，一念之間，是魔是佛，我是魔也是佛，可能是魔也可能是佛，全都是在一念之間，藥師都不怕自己，怎可能怕別人？』

「為什麼是我？」羽人沉默了會，問。

『你是在問為什麼勘魔的是你？還是為什麼我喜歡的是你？』

藥師問得直白，羽人臉上紅了一紅，「前者。」羽人道。

『因為我又沒有六翼，這世上能用最快的速度勘魔的，不就是只有你？加上燕歸人那種打不死的堅決，除了你二人，還有誰能夠勘魔？』藥師道，『所以藥師我只好犧牲了。』

說著還帶笑。

羽人非獍哭笑不得地笑了，「能不能告訴我……」

『嗯？』

「那一年在那棵大樹下，你為什麼帶我走？」

慕少艾捻了下眉鬚，『藥師我說過的話，所有無家可歸的都到我身邊來，我一直放在心上，雖然我也會死，唉，我也真的死了，但是我對你…….一直記在心上。』

「為了一個承諾？」

藥師笑了笑，『我可不記得我跟你有承諾，我是對自己有承諾。』

「藥師慕少艾，」羽人非獍說，「有沒有人說你是個混帳？」

『沒有。』慕少艾道，『但是我知道自己是個混帳，當大夫的，就算被人罵幾句混帳的，我也甘願混帳，你不知道當大夫的，有時候病人說不要，也得替他醫治嗎？說來大夫這行業啊，真是吃力不討好……』

「慕少艾，」羽人非獍拖住他衣襟，將他拉到自己眼前，「你能不能閉上嘴？」

慕少艾回道，『如果你能比我能言善道的話？』

羽人吻了他。

「我從此再不說話，只要你能活著。」

藥師笑了一笑，『我就算死了，也一樣的，何必一定要活著？』

「陪伴與不陪伴的差別。」

『那是你的心在區別，我都死了，是沒有這種區別的。』藥師笑道。

那種笑意盈盈仍有一種不可堪破的迷霧，藥師散進了煙霧底，彷彿他仍抽著那桿旱煙，全身化為煙霧。

羽人非獍在噩夢裡醒來，獨坐床沿，發現自己與已經不在了的藥師對話，忽而覺得，有點察覺那種所謂的心在就在的意思是什麼。藥師從未走，一直在他心底。

他忽而珍惜起自己這條命來，想著，如果勘了魔之後，能不能與藥師再在某個另一個時空裡相遇？

那麼我仍是會愛著你，藥師慕少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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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0.08 初見(羽慕)2017-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