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3.05更新《深藍之域》【硯縝】硯寒清x北冥縝，一些斷篇的更新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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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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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7-02-01 22:49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3.05更新《深藍之域》【硯縝】硯寒清x北冥縝，一些斷篇的更新樓

東皇我就指望著這對過活了/w\
陸陸續續會寫一些這倆的短篇，不拆可逆，希望能有更多人喜歡他倆！請吃我的安利（捂臉
特別提醒：不站三角，拒絕。

[ 此帖被苔君在2017-03-06 16:0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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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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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7-02-01 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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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後》
  諸事甫定之後，硯寒清時常會回想過去。
  從前，即便心中堅定著不會接任師相一職的念頭，面對海境的亂局，他也曾想過，究竟哪個皇子為儲君，才可讓海境的未來更好。
  皇二子雖有小聰明，卻易怒易衝動，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皇四子心思縝密，也有大智，性格卻毒辣陰狠，更對鱗王有舊怨在心。
  皇三子……
  為人雖也衝動，智計……似乎也不堪大用，但他的一腔赤誠是毋庸置疑的。
  若是必須從這三個人裏面選一個，硯寒清承認，北冥縝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但那也只是過去……
  他回了回神，揉了揉太陽穴，喚人將燈油的芯撥了撥，內室便更加亮堂了些。
  案上累積的卷宗還有不少，明天卻尚有安排，看來今夜又是一個不眠之夜了。
  正煩惱著，燭光忽然被一道影子遮住，他抬頭，對上欲星移的笑容。
  “師者。”他起身。
  欲星移一把摁住了他的肩，揶揄道：“以前倒不見你如此有禮。”
  他對答如流，“以前不識大體。”
  “現在識了？”
  “也不識。”
  “那緣何有禮？”
  他便忽然歎了一聲氣，“因為覺得你太不容易。”
  欲星移搖著頭收回了手，露出個意興闌珊的笑來，“繼續吧，我只是來看看你。”
  硯寒清依言坐下，渾然不似身旁多了個人，仍是一條一條捋著卷宗。
  “你當真覺得，皇二子適合為儲？”坐在他身旁的人驀地開口。
  他頭也不回：“臣會盡力輔佐。”
  “若有更好的人選呢？”
  他手指頓了一頓，竄了一行字，他答道，“沒有了。”
  欲星移歎了一口氣，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起身離開了。
  他儘管不願，但總歸是適合的。
  而有的人，既不願，也不適合。

  那場動亂，儘管聲勢浩大，其結局，卻似乎沒有給海境留下什麼影子。藥神的丹藥終究起了作用，鱗王在危急關頭甦醒了。得佛國襄助，師相欲星移也隨後醒來。這對君臣似乎面對這樣的局面，已經習以為常了。
  當年的三王之亂，不也是這樣的么。
  以雷霆之勢清掃叛軍，收斂鰭鱗會，應夢虬孫之求情放過首惡八紘穌浥，奪其權，交至夢虬孫手上。
  皇四子罪犯謀逆，鱗王性仁慈，未捨殺亡兄之子，奪其爵位，趕回封地，終身不得涉及皇權。
  未珊瑚以權謀私，意圖謀害皇室血脈，降位幽閉。
  唯獨是一個人死在了動亂中，那位不受寵愛的皇三子。
  但既是不受寵愛的，自然也沒有人去留意。
  硯寒清與苗疆狼主孤軍深入，留下千雪孤鳴斷後，硯寒清偕同北冥縝逃亡數月。
  最終回來的，卻只有他一個人。
  他跪在鱗王面前，雙手平舉著那把被火燎成黑灰色的河山命，“微臣不力，未能救回鋒王殿下。”
  鱗王一瞬間腳步有些晃悠，他顫顫巍巍地接過那把傷痕累累的劍。欲星移站在他身後，以玉如意微微扶了一下他的腰，一股溫和的內力從那之上傳過來。
  但北冥封宇的聲音還是出賣了他：“尸……尸體呢？”
  他掙扎著說完這句話，整個人似乎蒼老了不少。
  群臣都低著頭，唯獨是欲星移看見了，北冥封宇眼邊那一點水漬，那是一滴未及生成的眼淚，他很快地合上了眼，便了無蹤跡的眼淚。
  “死無全尸。”
  北冥封宇倒退了兩步，他幾乎要控制不住了，正要開口，身旁的人卻比他更早：“硯寒清，你先下去吧。”
  “是，師相。”

  動亂之後，誤芭蕉辭去了謀士之職，定洋軍讓申玳瑁接手，她便順理成章地退居回族中。
  這天下了小雨，淅淅瀝瀝，點點打在檐上。匯成珠串，晶瑩剔透，冷冷瑟瑟，順著凹處飛流而下。雨打在瓦上，滴在地上，生生脆脆，融成一道淒清的樂聲。
  簷下有一人站著，雨霧迷蒙了她的身影。
  明黃色與稚粉色交織在一起，猶然點不亮這份淒迷。
  簷低雨冷，瓦青風寒。
  他撐一把傘匆匆而來，驚碎了靜謐，驚碎了淒迷。
  她回轉過頭來，嬌俏的容貌猶然，彼時意氣卻已然化作一身孤寂。
  路走得急，雨打濕了半邊的衣裳，他感覺到一陣陰冷。
  “來晚了，抱歉。”
  她搖搖頭，“走吧。”
  她手上提著個食盒，內中發出瓶罐琳瑯碰撞的聲音，清脆地迴蕩在雨裏。
  要走的路不遠，皇陵便建在郊外，由於時間匆忙，也沒有花費太多心思，只是簡簡單單地葬下了那人的衣冠與佩劍。
  他的碑前乾乾淨淨，還沒有人來過。
  硯寒清撐著傘，誤芭蕉蹲了下來，一樣一樣，緩慢地拿出食盒裏裝的祭品。
  清酒連成一片水簾，漫過黃土，她已不會再茫然流淚，心中的酸澀卻未曾減少半分。
  “殿下，你在地下過得好嗎？”她輕聲說道。
  硯寒清朝遠方看去，這地方很清淨，他是喜歡這樣的地方的，那人卻不一定。他總是記掛著兄弟情義、父子之情、同袍之情，這樣一個人，怎麼會習慣這麼冷冷清清的地方？
  他無聲搖頭，看著表妹將食盒關上。
  情雖未盡，話已講完。
  “走吧。”

  “若是到了絕境，你就把我的頭顱砍下來，這樣鰭鱗會就會放過你。”
  北冥縝挨在一個人的後背上，靠在他的耳邊，就像對之前那些士兵所說的一樣。不管如何，這條命哪怕能救下一個人，也是他所甘願的。
  背著他的人沒有回頭，低低地應了一聲。
  “睡吧，休息一下，有微臣在。”
  瀕臨崩斷的意識終於到達了極限，再次醒過來時，身後的刀戈聲已十分靠近。
  “把我殺了吧。”
  他說道。
  歇息了一會，身上的血卻沒有因此暖和起來，一種更深沉的冰冷幾乎遍佈了他全部的血管，他已經沒有多少力氣說話了，卻還是不得不說。
  “把我殺了吧，硯寒清。”
  他又重複了一次。
  奔跑中的人終於停了下來，卻沒有依言而行。
  “還沒到絕境。”
  他說。
  然後他聽到北冥縝忽然笑了一聲，印象中似乎從來沒有聽到這個向來沉穩堅毅的鋒王殿下，笑得如此輕鬆。
  “沒想到最後陪我一起死的，竟然是你。”
  他伸手將硯寒清推開，以河山命拄地，聲音幾乎甫說出便消散于無根水中。
  “那，就勞煩太醫令硯大人陪本王走到最後一刻了。”
  眼前的敵人似乎殺不完，久戰之下，所有人都紅了眼，這一刻，理由不再重要，眼前唯有殺戮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硯寒清的武功並不低，卻吃虧在不善兵器上，少數敵人的時候尚可應付自如，兩軍對戰的陣前，卻愈發抓襟見肘。
  北冥縝似乎也意識到這點，河山命每每橫過來，便會為他擋下一式，然後他身上便會添上一道傷口。
  他自出生以來，事事順遂，他從來沒有想過……原來機關算盡，天命仍懸在頭上，他無能為力。
  他只能咬著牙堅持，那一身墨藍色的衣裳沾滿了血，變得沉重無比，卻沒有多少是他的。
  北冥縝已經氣空力盡了……
  那人回轉過頭來，眼中的意思昭然若揭。
  殺了我，然後……
  活下去。

  硯寒清按部就班地將欲星移手裏的工作接了下來，這也是他目前能做的唯一的事情了。鱗族師相儘管能夠醒來，卻終究是落下了病根。
  益發頻繁地咳血，病倒，儘管勉力支撐，但總歸是差不多到達極限了。
  不管欲星移亦或是鱗王，到底是明白，他們在這個位置上扛不了多久了。
  硯寒清唯一能做的，便是默不作聲地將欲星移的事情接替下來，指點著北冥華加快腳步接替鱗王的責任。
  他既然接下了這個責任，那便至少，讓別的人能夠逃開吧。
  在無需跟著鱗王學習的時候，北冥華便被欲星移指派來跟在他身邊。北冥華仍像個沒長大的小孩，一副扭捏的模樣。
  大概……這場動亂裏，唯一沒改變的便是他了。
  “殿下想說什麼？”
  北冥華嚇了一跳，隨後又馬上平復了表情，甚至有些微怒，約摸是覺得硯寒清下了他面子。
  他冷哼了一聲，“別以為本太子不知道，你明裏說要輔佐我，實際上心裏一點都不想吧。”
  硯寒清低下了頭，就像他習慣的那樣，“微臣不敢。”
  “你！……算了，你那時候……”太子殿下頓了一頓，還是忍不住問了出口：“縝弟到底死在了哪裏，就算沒有全尸……總會……有……”
  說道最後，他聲音裏也帶上了顫抖。
  硯寒清耐心地等他說完，並沒有插話。
  “剩下什麼吧……”
  硯寒清恭敬道，“鋒王殿下的佩劍微臣已然交給王了。”
  北冥華便忽然激動起來，豎著眉吊著嗓子指著硯寒清的鼻子罵道，“你！你明明知道本太子問的不是這個！”
  “微臣愚鈍，殿下問的是？”
  北冥華怒極甩袖，留給他一個盛怒的背影。
  硯寒清摸摸鼻子，低聲道，“即便他還活著，對於你來說，也不過是個必須除去的阻礙，那為什麼不肯接受他死了的事實呢？”
  既然沒有辦法全然相信他，那為什麼還放不開執念呢？

  轉機出現在褐白髮色的刀劍異客出現在戰場上時，他似乎是恨極了北冥縝，出言阻止了眾人圍攻，要獨自一人取北冥縝的性命。
  而後者已然沒有多少力氣了，他拄著河山命，將大部分重量都壓在劍上。
  他說：“我答應你，但是三王之變包括士兵枉死，都是我一人之罪過，我死後……”他回頭看了一眼同樣在喘氣的硯寒清，“他是夢虬孫的朋友，只在太醫令做事，並未涉及這些事情，可否請你饒他一命。”
  昔蒼白倨傲著臉色，看看硯寒清又看看北冥縝，他眼中這種決絕讓他莫名的熟稔，下意識地，他點了點頭。
  北冥縝鬆了一口氣，晃晃悠悠地舉起河山命。
  “北冥縝，請招。”
  硯寒清看得出來，即便北冥縝身上無傷，他與這刀劍異客的勝負，也只在五五之間，遑論他現在一身傷痛，體力也到底了。
  兵器交擊的第一下，北冥縝便被震飛出去，赤紅色的血灑在空中，染紅了硯寒清的眼。
  他手指微動，終於下定了決心。
  揚手間劇毒的粉末便瀰漫了整片區域，藥物過處，寸草不生，幾個不慎沾上少許的鰭鱗會之人慘叫著，頃刻間便化作了膿血，旁邊的人有觸碰的也撐不過一眨眼。昔蒼白臉色一變，被逼得不得不退後。而他縱身一躍，接住失去意識的北冥縝，腳步不停。
  這藥粉……太過陰毒。
  他殺過不少的人，但終究那些人都是死有餘辜，鰭鱗會的人不同，他們是被利用的無辜民眾，更有甚者，不過是海境陳腐制度下的受害者。
  他的手有些顫抖，這黑色，一旦染上，便再也洗不掉了。

  夢虬孫有時會帶上大包小包的零嘴，從關外回來王都看看。先去找鱗王，再找欲星移，再之後是午硨磲，最後，便是硯寒清。
  門外的守衛阻攔不及，便被大呼小叫的龍子闖了進來。
  夢虬孫大大咧咧地攤在他的太師椅上，翹著二郎腿，從隨身的包包裏掏出一包夾心酥，嘎吱嘎吱便吃了起來，粉末掉得一地都是。
  硯寒清阻止不及，只能看著一點都不把自己當外人的夢虬孫撒了一地的餅乾碎。
  龍子一邊吃還一邊吧唧遞出另一包夾心酥：“喏，給你。”
  “不了，微臣不餓。”
  龍子吃完了夾心酥，滿足地摸了摸肚皮，大步走到硯寒清身旁，啃著新的一包杏仁酥，卡巴卡巴地往卷宗上撒餅乾碎，一邊口齒不清地說：“哇，臭墨魚是搞虐待嗎？要你看這些東西！”
  “聽龍子的意思，是要幫被虐待的微臣看嗎？”
  夢虬孫一步退開三丈遠，翻著白眼道，“啥？還是你自己看吧。”然後又掏出一包核桃酥，想遞給硯寒清，又突然想起剛剛他才拒絕了，便自己吃了起來，嘎嘣嘎嘣作響。“我總覺得你跟以前不一樣了。”
  硯寒清並未抬頭，“微臣還是微臣。”
  “你以前……要輕鬆很多吧。”夢虬孫撓撓頭，收斂了玩笑的表情，露出些悲戚的語調。“那場動亂改變了很多，辛苦你了。”
  “謝龍子關心。”
  “我要去看看北冥縝，你去嗎？”
  “微臣陪表妹去過了，就不去了。”
  夢虬孫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說出話來，他轉過身，慢慢地走到門口，然後踏出門檻的一剎那，他回轉過頭，“你的改變，是不是跟他有關？”
  硯寒清露出個無懈可擊的笑容，“怎麼會呢。”
  夢虬孫便頭也不回地走了，他包裏還有很多吃的，雖然北冥縝應該不喜歡吃，但是放在他那，他也沒辦法自己丟掉不是。
  風中傳來誰輕聲的話語：“我說了……我不是……莽夫啊……”
  王都的天空比不上關外的，總是看起來陰沉沉的，半點生機也沒有。他一直不喜歡這裏，或許，北冥縝也不喜歡吧。
  所以才寧可死在外面，也不願意回來。

  他帶著北冥縝過了好一段流離顛沛的日子，風餐露宿，朝不保夕。所幸不知是鰭鱗會收斂了勢力，亦或是皇室那邊有所動作，身後的追兵少了下來，他們也有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王都情況未定，未珊瑚明顯想置鋒王于死地，當此時節，回王都並不是一個好的決定。而這些，他雖未對北冥縝言明，對方在聽到他的勸說時，卻似乎猜到了什麼。
  北冥縝本來就不是個愛說話的人，經歷過這些以後，則變得更加的沉默寡言。他總是出神地想著什麼，硯寒清並沒有問，他知道是什麼。
  皇室那些血腥的罪孽，還不清的債，權力與猜忌，失去信任的兄弟情義，還有他背在身上的定洋軍枉死的人。
  他身上的傷隨著時間推移，慢慢地愈合了，而硯寒清的心中的憂慮卻更深了。北冥縝起初還會吐血，慢慢地，卻連血也吐不出了，臉色蒼白得像紙，不管休息多久，身體都是冷的。像是寒潮時漂浮在無根水中的冰，冷得人渾身發抖。
  硯寒清出宮的時候，也預料到了這種情況，身上帶了不少傷藥。而他未曾預料到的是，哀莫大於心死，聽到他的決定時，北冥縝便對未珊瑚的意圖有所察覺了。
  然後在這亡命之路上，這些一直在折磨著他。
  親情，友情，信任，原來這些他一樣也不曾擁有。
  北冥縝的眼神裏漸漸地出現了一種無所謂，無所謂傷能不能好，無所謂……能不能活下去。
  唯一是硯寒清遇到險境時，他才找回一絲為人的知覺。
  這個以命相陪的試吃小官，是他最後想護住的人。
  他的打法不要命，也不管自己身上流了多少的血，見到硯寒清安然無恙的一剎那，他才鬆懈下來，靠在他的懷裏，徹底地暈死過去。
  後來不知為何，鰭鱗會的勢力全部退回關外大本營處，定洋軍的勢力也收斂了，這場亂局，似乎到了尾聲。
  硯寒清背著高燒昏迷的北冥縝，在夜裏潛入了關內。
  他強撐著疲倦的精神，趕回了他在父親封地內的一處私宅。
  又耗費了三天不眠不休的看顧，北冥縝終於甦醒了。硯寒清睜著通紅的眼睛，他一世為人，從沒有過如此狼狽的時刻，然而他顧不上感慨，便抓著北冥縝的手，“殿下！”
  北冥縝轉動僵硬的眼珠，乾裂的嘴唇吐出幾個猶如浮絲的字音，“這是哪裏……”
  硯寒清另一手摸到花桌上，以掌勁溫熱了冷茶，傾斜著倒了一點濡濕他的嘴唇。
  “這裏是硯郡，微臣父親的轄地。”
  “王都……如何了……”
  “王醒了，正在處理亂局。”
  北冥縝便忽然激動了起來，他掰著硯寒清的肩，竭力想要坐起來，然而那副身體耗盡了所有氣力，竟做不出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
  他的眼角漫出了一點水漬，笑得慘淡。
  “真是……一個廢人。”
  硯寒清沒有說話，他的心皺成一團，難受得讓人想剖開來看裏面到底穿了多少個洞，才能痛得讓他忍不住想哭。
  “硯寒清……”北冥縝看著他，張合著白色的唇，“我想……回去……”
  “殿下現在回去，又有什麼用？”
  “父王……”
  “王已經宣佈讓京王殿下繼任儲君了。”硯寒清打斷了他。
  “那我……”北冥縝臉色沒有一分一毫的改變，“回去幫二皇兄。”
  硯寒清張了張嘴。
  你現在回去，不過是再一次的兄弟相殘，只要你一日有資格成為儲君，京王殿下又怎麼會放過你？
  但他總於是把話嚥下了，看著北冥縝的眼神，他說不出口。
  而北冥縝的手猶然抓著他，用著最後的力氣，於是他木然應道：“好。”
  那隻瘦得只剩骨頭的手便終於鬆開了，他扶著北冥縝下床，替他取下了掛在床邊的河山命，看著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
  他的演技毫無誠意，騙欲星移可能不可以，但是騙北冥縝卻是綽綽有餘。
  手起掌落，他將昏倒的人攔腰抱起，將人輕柔地安置在床上，驚覺手上的重量又減輕了不少，似乎便剩下一副骨架了。
  掌中有針芒露出，他強打精神，容不得自己有一絲一毫的出錯。
  銀針沒入北冥縝周身的大穴，床上的人猛地抽搐了一下，然後徹底地沒了聲息。
  硯寒清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欲星移跟他說的一句話來。
  “師者，為什麼是我？”
  藍白色頭髮的男人蹲下來，摸了摸男孩的頭，“因為你與我是一樣的人。”
  一樣……決絕的人。
  他自顧自道：“等殿下的傷好了，微臣再來請罪。”

  自從醒來之後，北冥封宇便似乎徹底沒了顧忌，在浪辰臺呆的時間比在皇宮裏呆的時間還要久。對此，沒有人敢說什麼。
  欲星移伸了個懶腰，將頭挨在站在他身後的鱗王身上，北冥封宇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替他揉動太陽穴，輕聲道：“累了便明日再看吧。”
  “王在勸臣消極怠工？”
  “師相可以這麼理解。”
  熟悉的調侃，熟悉的語調，而兩人知道，這終究不是過往了。
  “臣想在離開之前，能幫硯寒清多少，就幫多少吧。”欲星移的聲音很低沉，一點沒有剛才的輕快。
  北冥封宇手下未停，仍是一遍一遍耐心地給他揉著穴位。
  “好，本王陪師相。”
  他們之間的默契根本不需要贅言，從認識開始便是如此，一直過了四十年。
  “師相說的那個海晏河清的夢……”
  “嗯？”
  “本王原想著……縝兒在邊關鍛煉多年，他心地純善，若是他與硯寒清一起，說不定……”
  “王，”欲星移頓了一下，心中閃過許多念頭，終於還是歎了一口氣。“臣想問一件事，若是鋒王未死，王會讓他為儲嗎？”
  北冥封宇瞪大了眼睛，聲音有些顫抖，“師相的意思……”
  欲星移的眼中含著悲憫，他無法對北冥封宇隱瞞任何事情，更遑論，這件事傷他至深，一日不了解真相，他便會為死在關外的孩子痛得夜裏翻來覆去地做惡夢。“是，鋒王未死，硯寒清騙了我們。”
  “縝……縝兒在哪！”
  欲星移閉上了眼睛，“王……臣可以帶王去，但是……現在諸事已定，無論鋒王是死是活，海境都不能再亂了。”
  北冥封宇一震，握緊了欲星移的肩，直到對方的手摸上來，覆在他的手背上，他才找回了一絲溫暖。
  “本王……知道……”
  ……
  決定接任欲星移以後，硯寒清下了朝便宿在宮內，他從前在太醫令任職時那處小屋，便空置了下來。
  夜色深深，他換了一身清爽的衣裳，將頭髮散了下來，手裏拿著一些夜裏從太醫令摸來的藥材，往王都郊外的茅屋奔去。
  小屋裏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似乎久無人居住。
  他卻毫無停頓地推開了小屋的門，外頭的月光柔柔地漫了進來，照亮了小小的屋子。
  床上躺著一個人，毫無聲息，似乎並未覺察到有人到來。
  硯寒清的身影恰好擋住了一片月光，床上的人的臉隱在陰影裏，他一步步朝裏面走去，掩上了門，又燃起了燭光。
  暖黃色的燭光給冷清的屋子帶來了一絲溫暖，也照亮了床上的人的臉。
  藍白色的頭髮被攏得整整齊齊壓在腦後，細長上挑的眉，眉上有一顆痣，鬢邊是深藍色的鰭鱗，點綴了毫無血色的臉。
  硯寒清輕聲道，“殿下，臣回來了。”
  他將床上毫無知覺的人扶了起來，先餵下一顆丹藥，再以掌勁化開，使之流入腹中，然後又將人輕輕放下，仔細掖好被褥，又將餘下的藥材拾掇了一下，便推門而出踱往屋後煎藥。
  北冥縝的身體是暖的。
  每逢得出這樣的感知時，他那顆疲憊的心，便暖了一點。
  煎藥的工作很枯燥，半個時辰緊緊地盯著爐火，不能走開。但硯寒清卻是很喜歡這樣的工作的，他從前便很喜歡這樣枯燥、瑣碎的事情，讓他不至於感到疲憊，卻又能為別人做什麼的工作。
  他看著躍動的火苗，腦海裏亂糟糟地閃過很多事情。
  明天給北冥華看的書，到欲星移那報備事情，某郡天災要撥款，鮫人內部又有分歧……他如此入神，以至於有人走到他身後，他也未曾發現。
  “硯……”
  他一下子站起來，而身後的人與他靠得太近，冷不防地被他撞了一下，又手軟腳軟，便要往後倒去。
  硯寒清伸手抱住了人，臉上的表情大約是為魚三十年以來最震驚的一次，還帶著無法掩飾的喜悅。
  “殿下！”
  北冥縝喘著氣，他甫才醒來，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一小段路便摔了好幾回，身上沾了泥土，灰撲撲的。臉上也沾了灰，看起來有些滑稽。
  在兩個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硯寒清無比自然地伸出手去，為他擦去了鼻尖那一點泥土，就像在之前的日子裏，他做過無數遍的那樣。
  北冥縝嚇了一跳，似乎覺得自己要說什麼好。但硯寒清眼裏的星光一時把他攫住了，他這輩子，從沒有在別人眼裏看過這麼多的關切，這麼多的緊張。
  而昏迷前那段相依為命的日子猛地在眼前閃回……
  “硯寒清……”
  接下來的話，眼前的人已經不需要聽下去了，他只是用力地抱著久劫歸來的北冥縝，“微臣……謝過鋒王殿下。”
  謝什麼？
  他很想這麼問，但是他很享受這個暖融融的懷抱，便一時間沒有問出口。
  硯寒清也沒有說謝什麼，兩個人抱在一起，久久無語。
  大概是……謝你能醒過來……謝你……給我請罪的機會……

  樹後有一藍一紫兩個身影站著，並未發出任何聲音。
  良久，北冥封宇拉著欲星移的手，一前一後地離開了。
  “王不是想見鋒王殿下？”
  北冥封宇眼神柔和，握緊了掌中另外一個人的手。
  他柔聲道，“下次吧，本王……總歸要感謝硯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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涓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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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7-02-02 11:1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我也是，我也是。
感謝樓主賜糧，師相不出後，真的缺糧無食啊。(>﹏<)哭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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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rum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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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7-03-03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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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哭著謝糧作起手式。

說真的我好希望這就是結局，可能是我的問題，截至目前為止，我喜歡上的角色，只要不登基就會死（例外只出現過一個（。）），所以從喜歡上北冥縝以後我整個人都陷在一種謎樣的擔心之中，從三十八集搶先看中那一跪，我本來沒打算追東皇，卻因此買了DVD然後一看再看，真的喜歡上北冥縝，一方面希望硯寒清答應他，但另一方面，其實我希望他不要為王，他可能是最好的人選，但對北冥縝而言，我覺得為王絕對不是對他的人生最好的選項，所以講真的我不希望他登基QAQ

然後這篇文，其實我是第二次看了，第一次好像在lofter上看的，當時看就非常喜歡，因為這個結局裡面，對我來說，是最好的結果，阿縝得到硯寒清不隱藏的真心，鱗王對他的關心也浮上來，他像死過一次，卻也得到新生，原先看開頭的那個緊張啊難過啊到最後猝不及防被餵了一口超大超甜的糖，重看第二次還是好喜歡，我多希望這就是結局，然後阿縝總算可以依靠在硯寒清身上，卻不需要，為了責任或別的什麼，再去強迫自己。我在別人的觀劇記錄中曾經看到，硯寒清說，鋒王進王都以後從來沒快樂過，大概是從這句話開始，我不希望他成為王，但我也不願意他死，我私心很重地覺得，他和硯寒清，很好，可以到最後就好了，可以相互扶持就好了。

所以這篇文真的圓滿了我的妄想，好希望這是真的結局。

唉喔辭窮了，總之感謝這樣美好的糧，我真的超喜歡這篇文的TDT/

也希望之後還有別的糧吃TDT/（盯著標題的更新二字哭著說）←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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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7-03-05 18:5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深藍之域》
可能會是另外一篇還沒寫的故事的番外，不管了先寫著吧，這篇包括【鱗魚】以及【硯縝硯】，還會帶一點其他魚苗的故事。那二個超冷我是造的，但是我已經站穩了後面那對是未來王相了，就等著編劇來打我臉（恬不知恥）。希望能安利一些小夥伴陪我一起站這對QVQ

  欲星移悄悄瞞著大家在做什麼，硯寒清是第一個意識到這件事情的人。往日裏得了空便躲在自己的貝殼裏曬鱗或者游到淺海去找那隻藍汪汪的大硨磲美曰其名為聊天其實是搜刮亮晶晶的石頭以及找個人欺負一下，但現在，只要一閒下來，這個人就不見了蹤影。
  他們這一支生活在凱爾特海，至少岸上的人是這麼稱呼它的，的外圍。儘管不算是外海的領域，但隨著人類所能探索到的深海區域範圍越來越大，他們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往外遷徙。
  英國早就頒布了限漁令，這使得深海裏奇異的族群得了一絲喘息的空間。
  但是他們並不會輕易靠近岸邊，不說岸上的人們一直把他們這樣的生物當成是一個傳說，就是近海岸裏星羅棋布的漁網以及攔鯊網，一有不慎就會被刺傷。那些埋在水裏，閃耀著鋒芒的尖鉤，總是讓他們難以防備。
  所以當欲星移的魚尾消失在視線範圍時，硯寒清躲在珊瑚礁後面，犯了愁。
  他不長的生命裏，只有兩件事是他熱衷的，第一件是在日光正好的海面下曬著陽光吐泡泡，第二件是找各色好吃的水草帶回去自己的貝殼裏。
  這其中，絕對、一定、肯定不包括冒險，他對冒險有著深重的陰影。
  而欲星移遊往的方向，正是被族人稱為禁地的近海。
  欲星移是一條，用岸上的話來說的，就是有夢想的魚。他熱衷於接觸與人類有關的一切，並且也絲毫不畏懼近海的危險。無論晴雨，他都很喜歡徜徉在海面上，看著飄搖在海域上的船隻緩緩地行過。
  但硯寒清不是，硯寒清只是一條普普通通的，沒有遠大志向，也不想跟岸上的人交朋友，只想無所事事直到老死的一條魚。
  況且——唯一一次靠近近海的經歷，讓他想起來鬢邊的創口就隱隱作痛，他花了十年！人類世界漫長的十年，才長出來另一片鱗片，並且那塊鱗片無論他再怎麼悉心養護，都長不到原來那片那麼大了。
  一大一小的兩種鱗片，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著他，近海很危險。
  硯寒清與鱗片的故事，始於十年前。
  硯寒清這個人在族裏雖然人氣不如欲星移，但是他勝在脾氣好，也不怎麼捉弄午硨磲以外的海底生物，所以他還是蠻受海底居民喜歡的。
  大家知道硯寒清的脾氣很好，平時開玩笑也不太在意，除了一件事，不能提硯寒清腮邊的鱗片的事。鮫人一族的鬢邊都會有與生俱來的六塊鱗片，一邊三塊，那裏生長的鱗片是鮫人最珍貴的東西，也是最漂亮的地方。
  但是某一天硯寒清怒氣沖沖地趕回自己的貝殼裏，一連宅了洋流過境的一段時間，再出來的時候大家就發現，他耳邊的鱗片就少了一塊鱗片，取而代之的是一塊白皙的新肌膚。
  自從那日開始，有的人好心去關心一下、或是八卦一下原因時，硯寒清便刷地黑了臉，並且開啟了無差別的嘲諷模式之後，便沒有人再敢在硯寒清面前提起鱗片的事情了。
  硯寒清跟蹤了欲星移很多次，第一次的時候，硯寒清當機立斷地往回游了。第二次，他猶豫了一條小丑魚繞著珊瑚礁盤桓了一圈的時間，還是往回游了。第三次，他被路過的午硨磲拉著去看愛爾蘭海裏長成紫色的海草。
  但是這已經是第四次了，硯寒清絞著眉毛，事不過三。
  終於是好奇心壓倒了最後一根海草，硯寒清擺動魚尾，順著水流中殘餘的一點痕跡，往欲星移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北冥縝其實跟北冥封宇不太熟，這可能跟性格有問題，北冥封宇看向他的目光總有些疏遠，這讓從小就訥于言的北冥縝不知道如何應對。
  明明父親，對所有人都那麼溫柔。
  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愛著他的父親，這是無虞的，少年心中總能編織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理由，說服自己，其實父親同樣愛他。
  離婚辭職之後，北冥封宇跑到最南端的潘贊斯開了一家B&B旅社，過著一個人也逍遙自在的日子。北冥縝並不經常到他附近這邊來，一來父子的關係並不是太親近，二來，他小時候墜過海，靠近海邊便會心神不寧。
  但這次——他有個弟弟，排行最末的，叫做北冥異，常年的心理疾病讓他飽受折磨，他的情緒不穩定的時候，就會幹出一些偏激的事情。
  比如這一次，他拿刀劃傷了北冥縝的手臂。
  母親被他手臂上那條深可見血肉的傷口嚇得當場暈厥了過去，他茫然地靠在兄長北冥觴的懷裏，傷口處流出的鮮血讓他感覺有點發暈，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血。
  那之後他去看過一次北冥異，北冥異平時還是很正常的，偏偏在看看到他時就會異常暴躁，最後，母親只能用略帶歉意的眼神跟他說，“小縝，你去爸爸那住一陣子吧。”
  他當時是什麼反應呢，他點了點頭，很識大體地點了點頭，然後心裏想的卻是，為什麼不是四弟離開呢？
  然後他便馬上被擁有這樣自私的想法的自己給嚇到了，他明明就是哥哥，他本來就該肩負起更多的責任。
  北冥觴陪他把行李搬過來之後就回去了，公司那邊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他也明白，而他到的時候，雖然有提前知會過北冥封宇，但由於這個季節海上的環境不穩定，他正在一座島上沒辦法及時趕回來。
  父親開的B&B叫“海境”，是一棟三層高的小洋樓，坐落在隔著一條街道便是海的地方。這個季節是旅遊淡季，否則父親也不會閒得出海，沒有客人，北冥縝便一個人待在了海境裏。
  洋樓中央有一個盤旋的木扶梯，可以上到上面一層，每層有相對的兩個房間，北冥縝這種人，在學校裏品學兼優，在校外也守規矩得很，北冥封宇沒回來之前，他便規規矩矩地待在了客廳和他自己的房間，絕不到別的地方去，以免給父親添麻煩。
  一個人睡覺，特別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總是有些不安的，北冥縝好不容易有了一點睡意，“嘩——”
  他一下子驚醒過來，這是什麼聲音？
  然而，等他再凝神細聽的時候，他又沒有發現任何聲音了。
  翻了個身，他將掉出來的掛墜塞回胸口處，沉沉地陷入了睡眠當中。
  吊墜映著月光，折射出一點一點，如同星漢銀河上晶瑩閃光的寶石一般光亮。
  夢裏他處在一片霧當中，霧裏是深深淺淺的藍，還有一些白光，漂浮著、游動著，一種既冰冷又親切的觸覺包圍了他，這感覺像是最柔軟的絲織品，又比那更加具有流動性，抓不住，也觸不到。
  “嘩——”
  ……
  是了，是水聲，是哪裏的水聲？
  北冥縝迷迷糊糊地想著，可能是門外那片海，但是那裏漁船密佈，又怎麼會有這種海浪漫上淺灘的聲音？

  硯寒清從來沒有想過，一條魚還能把自己游得累死，事實上，他確實快要累死了。一直找不到欲星移的蹤影，明明，他就是朝這個方向離開的。
  越靠近海岸，水中便越發的渾濁，一些漂浮在水裏的異物也無法看清，就像剛剛他划水的時候不慎抓住了一隻臭皮鞋一樣。
  他小心翼翼地將困在皮鞋裏的某隻貝類解救出來，在這種東西裏繼續生活下去，保不成你就要變成皮鞋味的貝殼了。
  障礙物太多，他只能往下深潛，游啊游，在一片渾濁中，他終於見到了一絲光明。
  顧不得太多，他追著那一星亮光，游去。
  “嘩——”
  烏金色的頭髮先出水，然後是一張累得生無可戀的臉，硯寒清瞇著眼睛審視這個陌生的地方。
  這像是一個房間，儘管他沒有見過真正意義上的“房間”，但是他看過沉船裏撈出來的畫本跟模型，裏面形容的屋子、房間，大概就是這樣子的。
  房間的頂部是瑰藍的天幕，有著暖洋洋的人造光源，誠然是比不上凱爾特海面上天晴的日子，但也足夠顯示主人的用心了。
  水面比地板稍低一點，有淺杏色的沙灘，細碎的沙子不斷地往水中流失，然後被水下的某樣東西吸住，再重新鋪在岸邊。
  地板鋪了淺色的木條，很是乾淨整潔，看得出來經常有人打掃。
  硯寒清是條沒什麼理想的魚，當欲星移頻頻用期盼的目光看向海的遠方時，他只想縮在自己深藍色的貝殼裏犯困。
  但只要是有思想的生物，對於沒有感受過的東西，總是存在一絲絲的好奇的。
  硯寒清甩著魚尾巴，仿佛發現了一處新天地，摸摸這個，弄弄那個，但始終守著那條線，他不敢躍到地板上去。
  那是鮫人十分避忌的一種行為，在族內的傳說裏，總是伴隨著厄運與悲慘的結局。
  然後，也許是溫暖的人造光源，又或許是細軟的沙子，他莫名地陷入了一絲久旅的疲憊和驀然的放鬆裏，靠在沙灘上閉上了眼睛。

  北冥縝是循著水聲找到地窖的暗門的，打開之前，還扶著手柄掙扎了半天。
  但是那一陣又一陣，海浪漫上沙灘的聲音，就像施了魔咒，一下一下拍在他的心上，他無法忽略。
  我就看一眼。
  他這麼告訴自己，看一眼我就把門關上。
  然後他沿著木製的梯子，慢慢地往下爬，直到踩到了實地上。
  那是一條既長又黑的通道，盡頭的地方有著亮光，他摸索著墻壁，小心翼翼地避開腳下可能出現的障礙物，往外走去。
  直到走到出口的一剎那，他愣住了，這是天……還有海，天際瑰藍瑰藍，還有幾朵白雲在緩緩地走著，溫暖而又不刺目的陽光照在地下這個新奇的世界裏。
  還有海，不遠處有一片在陽光下顯得尤其湛藍的，一小片海。
  海裏還有……
  人？
  北冥縝按捺住心裏的不安，放輕了腳步，幾乎像是小偷一樣了，慢慢靠近那一點蜜金色。
  男人過分蒼白的臉色襯著那頭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星光的烏金色長髮，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夢一樣，事實上，北冥縝確實懷疑自己在做夢。
  他蹲在水池的邊緣，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伸了過去。
  說不定是父親收藏的藝術品，類似仿真雕塑之類的。
  硯寒清是感覺到一個莫名的熱源靠近而醒過來的，作為一種長期生活在深海的族群，對於熱源總是有出乎常人的敏感的，睜開眼睛之前無奈地想道果然日子悠閒久了，竟然在全然陌生的地方也能睡過去。
  一點柔軟的觸覺戳上了他的臉，手指順著彈性的肌膚，陷進去一點，隨後又彈回原狀。
  硯寒清有點生氣，雖然他平時總是很溫和，脾氣比起欲星移還要好一點，但這也不代表他能接受別人隨意戳他的臉。
  他怒氣沖沖地睜開眼睛，視線轉向始作俑者，然後在看到人之前，他先聽到了一下重重的，肉體與地板碰撞的聲音。
  然後他疑惑地，看著嚇得摔得一愣一愣的，努力瞪大了眼睛卻還是沒有多大的北冥縝，跟他名副其實的大眼瞪小眼的對視著。
  雖然北冥縝心裏早就掀起了波濤萬丈，但是浮在那張臉上的表情，仍舊是很淡定的，但是硯寒清是什麼人呢，雖然他不愛做事情，但腦筋也是很好的，族裏少數逃開了欲星移捉弄的魔掌的人之一。
  高智商的硯寒清一眼就看穿了面前的小朋友震驚的心情，然後他歎了一口氣，怎麼能遇上這麼麻煩的事情呢？
  都怪欲星移，下次，再也沒有下次了。
  在北冥縝的角度來說，他雖然看到了躺在沙灘上的沒有穿衣服的男人會睜開眼睛，然後張開了嘴巴，然後發出了歎氣的聲音，但是他還沒有看到那條垂在水裏的巨大的魚尾。
  北冥縝是個好孩子，在北冥家四個小孩裏，簡直乖得不像北冥封宇親生的，他在反應過來之後，馬上就表示了他的歉意。
  “抱歉，打擾您休息了。”
  父親在自家房子的地下建了個游泳池，然後游泳池裏，有父親的朋友在度假。這是北冥縝內心的想法，並且覺得父親這麼做也很靠譜。
  “你……”
  硯寒清第一個音節吐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察覺到了不對，曼妙的、帶著某種吟唱腔調，伴著海浪、鯨歌聲的一個音節。
  北冥縝的眼神幾乎瞬間就朦朧了起來，他怔怔地走向面前的那片海域，那麼深邃的藍，夢幻的藍，帶著層層疊疊的，無法穿透的幽深。在朦朦朧朧裏，父親，母親，大哥，二哥，四弟在水底，仰著頭看他。
  “小縝，來。”
  他從來沒有在父親嘴裏聽到過這麼溫柔的呼喚，他對著自己時，總是用那副柔和的嗓音，卻帶著一絲冷硬地呼喚著他。
  “父親……”
  等到他快要靠近水邊，而硯寒清又看到了他臉上出現的與剛才絕不相同的笑容時，已經為時已晚。
  “嘩啦——”
  少年就這麼墜進了水裏，沒有掙扎，也沒有呼救，就這麼沉沉地往下墜去。
  “唉，到底是為什麼這麼倒霉啊。”
  硯寒清嘴上哀歎著，動作卻沒有一絲含糊，巨大的、閃爍著粼光的魚尾用力一甩，將身體帶入水面以下，同時他伸手撈住了還在做夢的少年，分開水波往上游去。
  “嘩啦——”
  滴滴水珠從他的頭髮、身上落下，打在水面上，發出了細碎而清脆的聲音。

  北冥縝做了一個很短暫的，同時也很美好的夢。
  夢裏的父親臉上總是洋溢著溫柔的笑，朝他招招手，他就像無數這個歲數的少年一樣，挨著父親的肩膀，兩個人從體育頻道轉到美食頻道，然後他就靠著父親睡著了。父親無奈地拍了拍他的額頭，然後……
  一陣大力按在了他的肚子上，北冥縝咳出一口水來，眼睛睜開眼睛，睫毛上還掛著鹹鹹的海水，不小心便攝入了眼睛一點。含著生理性的淚水，隔著朦朧的光，他看到了剛才的那個人，抱著他浮在水裏。
  柔軟的水波環繞著他，讓他一下就嚇青了臉色。
  他花了很多時間才克服住了幼年那種在黑暗的水中一直下沉的噩夢，落海之後的很長幾年裏，他幾乎都沒有睡過一次好覺，總是閉上眼睛，那片既冷又黑，絲毫看不見光亮的海就包圍住了他，逃不了，腳下被層層的水草環繞著，拉扯著，他張開嘴巴想要呼救，卻只能徒白地嗆入咸澀的海水。
  但是現在，他再一次來到這種幽藍當中……
  硯寒清眨眨眼睛，不是很明白為什麼眼前這個看上去細皮嫩肉的小朋友為什麼突然擺脫了那張繃著的面無表情的臉，猛地抱住了他。
  北冥縝的身體靠過去，腳也靠了過去，然後腳上一觸即逝，既柔軟但又有一點尖銳的感覺，宛如活物一樣，一張一合的，他嚇得暫時連恐懼也丟開了半分，小心翼翼地，又拿腳去輕輕觸了觸。
  硯寒清倒還覺得沒什麼，他也沒有從面前的少年身上感受到惡意，所以魚尾巴在感受到了陌生肢體的觸及之後，就迎了上去，靈巧地將對方的腳尖捲進尾巴的迴旋中。
  用魚尾嬉戲，可是鮫人之間最禮貌的打招呼方式。
  但是北冥縝嚇呆了，連話也不會說了，剛剛接觸到的感覺他很熟悉，無論有沒有去過超市買過魚，他童年的某個時刻，總去過海底世界，鱗片的感覺。
  一個人要怎麼樣，才能下半身是鱗片？
  北冥縝茫然地鬆開了手，差點又嗆了一口水，硯寒清眼疾手快地把他撈了起來，以免他又沉了下去。
  他那張臉倒還是很淡定的，只是眼神無神，昭示著面前的人正處於極大的震撼當中。
  “你是美人魚？”他茫然地問。
  硯寒清摸摸臉，冰冷的觸覺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下，不至於被面前的小朋友帶暈了頭。調整了一下聲線，以免自己的天賦又影響到了面前的人。
  “你覺得我算美人嗎？”
  這不是重點吧，雖然北冥縝很想這麼說，但是嚴格的家教，註定他講不出來這樣沒禮貌的話，於是他點了點頭。
  “小朋友，你知不知道，說一個男性美，是很微妙的話？”
  硯寒清翻了個白眼，唉聲歎氣。
  北冥縝被硯寒清唬得楞了一下，道歉的話就像說過千百遍一樣，脫口而出。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硯寒清好脾氣地笑，“不要緊，我很大度。”
  但這個和善的笑容，維持了一秒鐘不到。
  硯寒清垂著北冥縝滴著水的頸脖，視線下移，看到了那條被他掛在胸口，剛剛在水裏滑了出來的吊墜。
  他的臉瞬間就黑了，連聲音都帶著哆嗦。
  “你……這……這是你的嗎？”
  他一把扯下了北冥縝的吊墜，那是一塊長菱形的淺綠色的鱗片，靠近中心的部分有一點銀藍色晶光，閃耀出煥麗的色彩來。
  說著說著，他就覺得耳邊隱隱作痛了。
  他豎著眉，悲憤地看著面前的少年，而少年的視線凝住在被他握住，再也看不見的那片鱗片上，臉上的表情還是像之前那樣，乍看冷漠，但是硯寒清就偏偏再能看出一點奇異的目瞪口呆來。
  他氣急，這都什麼事啊！
  他不是一個特別有愛心的人，十年間就救了兩個人，兩個人還是同一個人？
  想起他那片短命的鱗片，又看到眼前這個夭壽的小孩，他就覺得整個心肝脾肺腎都在隱隱作痛。
  他怒氣沖沖地質問道，“你為什麼要恩將仇報！”

  故事其實要從十年前說起，比起欲星移而言，硯寒清雖然不是一條太勤勞的魚，但事實上，他還是有那麼一點好奇心的。
  尤其是當情況變成，欲星移每次回來都興致勃勃，眼神亮晶晶的。
  他就莫名地產生了一點好奇，直到這一點好奇徹底地被欲星移撩撥起來。
  欲星移笑盈盈地看著他，“世界那麼大，你不想出去看看嗎？”
  硯寒清克制住翻白眼的衝動，禮貌地回絕，“不，游到海面上太累了。”
  欲星移目光煜煜，“你見過船嗎？掛著巨大的風帆，噴著隆隆的蒸汽，在萬裏海域裏，一往無前。”話畢又補了句，“是了，我都忘了，你連風帆跟蒸汽是什麼都不知道吧？”
  硯寒清差點被他夢幻般的語氣唬住了，但畢竟，他還是個少年英才，欲星移能忽悠成功的對象可能並不包括他，於是他答道，“八紘穌浥他家不就是船嗎，我去過很多次了。”
  “那不叫船，那只是沉入深海的噩夢。你應該去見見，真正的，還有生命力的船，站在上面，就能看見整片海域的風景。”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那一個瞬間，硯寒清確實是心動了。
  於是一次趁欲星移外出的時機，他偷偷地好像做賊似的，划動著魚尾往海面上游去。
  破開水面的一剎那，溫暖的日光鋪在躍出水面的鱗片上，帶來一種奇異的，深海居民全然陌生的，酥麻的感覺。
  硬是要他形容一下的話，那就是跟被水母蟄了的感覺差不多，但又有一些細微的不同，麻的感覺沒有那麼重，酥的分量要大一點。畢竟，溫度這種東西，對於冷血的魚類來說，太難得了。
  於是硯寒清把他深海裏慣常做的那一套，搬到了海面上來，享受著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
  直到一艘船經過了他身邊，那是一艘巨大的遊輪，比八紘穌浥他家可能還要大上十倍，比深海裏的巨型烏賊還要大，大概連藍鯨也無法與之相比。
  硯寒清看得整條魚都愣住了……
  他將頭潛入海面地下，擺動著魚尾，慢慢靠近了那艘龐然大物。
  游得足夠近之後，他不得不花上更多的精力控制身體不被地下高速旋動的渦輪捲進漩渦裏，最終，他還是得以將手貼在了白色的鋼壁上。
  足夠冰冷的鋼鐵之軀——
  但潛伏在裏面的巨大的熱量，鮫人的肌膚對熱源很敏感，故而他只是觸了一下就鬆開了手，只能戀戀不捨地看著。
  “他說得對……”
  淺色的唇用一種詠歎般的語調說道。
  他的聲音裏有潮起潮落，有月隱月出，是浮於海面上的鯨歌，是海螺漩渦裏的迴響。
  硯寒清自己正沉浸在一種莫名的詩意當中打算回味一下呢，頭頂上就傳來了一聲尖叫，然後他抬起頭，看見一個黑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瞪大眼睛，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大小如同一隻尚未成年的康氏矮海豚的東西，直直的砸到了他的臉上。
  巨大的衝擊力將他砸入海面以下快十米，直接砸得硯寒清堅挺的鼻樑下流出了兩道蜿蜒的血跡，雖然隨即就融入了海水當中。
  “……”
  憤怒的人魚將臉上的東西粗暴地扒拉起來一看，發現是一個小孩，由於有他的臉，哦不對，由於有他的緩衝，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竟然也沒受什麼傷，臉上還掛著一個甜甜的笑容，像是在做什麼美夢。
  硯寒清從來沒有見過人類的小孩，準確來說，他只在族裏的畫冊裏見過，這麼活生生的，臉上還帶著笑的人類小孩，他真的沒見過。
  所以一時之間，莫名被砸了個暈頭轉向的鮫人仿佛看到了新奇的玩具，連憤怒也暫時壓下去了一點。
  面前的人類小孩有著藍白相間的齊肩短髮，看上去就像個可愛的小女孩，淺粉色嘴唇微微嘟著，往上彎出了一點小弧度，眉角貼了幾片深藍色的小花。硯寒清咦了一身，伸手摸了一摸自己的鱗片，又摸了摸小孩眉角的鱗片，卻失望地發現那只是黏上去的飾物。
  但最重要的不是他的臉，是那兩隻胖嘟嘟的腳，由於在水裏沒有著力點，便輕輕蹬著。由於高度不夠，他的腳只能蹬到硯寒清的小腰處，但是那種小小的，軟軟的，彈彈的，又極其有力的……
  這是人類的腳？
  他們所追求的的，卻終其一生也沒有的。
  硯寒清看愣了，一種既艷羨又掙扎的心情湧了出來，使得他有點不知所措。
  然後由於這樣那樣的理由，硯寒清陷入了自己的沉思當中，也沒有發現，正在做美夢的小孩，將手伸向了他的耳朵。
  一股鑽心的疼痛驀地傳來，小孩竟然把他耳邊的一塊鱗片硬生生地掰了下來。
  硯寒清欲哭無淚，而且疼得五官都在抖，眼角濕潤，這都什麼事啊！手一鬆，手裏的小孩便往下沉去，呼吸受阻，小手小腳使勁地掙扎著，卻無濟於事。
  但他還是一條好魚，掐死手裏的小孩這種事情他不單干不出來，還沒辦法看著一個大活人溺死在他的面前。於是他嘆一口氣，往下一潛，撈住了人，抱在手裏他想掰開小孩的手拿回自己的鰭鱗，發現對方的手抓得死緊。
  他耷拉著眉毛，想不通，但方才落水的聲音已經引起了船上的人的注意了，他看到一個紫色頭髮的人不管不顧地往下跳，並且已經快靠近這裏了。
  想起以前那些被人類發現的族人的下場，他抖了一抖，戀戀不捨地看著小孩攥緊的拳頭，以鰭鱗為媒，手裏握著一粒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現取現用的鮫珠，點了點血跡塞到小孩嘴裏。
  這樣，大概就可以支撐到那人游過來吧。
  就這樣，硯寒清稀裏糊塗並且慘痛無比地結束了自己的第一次海面之旅，並且發誓，下次再被欲星移忽悠到，他就把多了的那片鰭鱗也拔下來！

  昆茲島是凱爾特海公海領域裏一處小島，雖然叫島，但是這塊直徑才五米不到的，更適合被稱作礁石。
  紫色頭髮的男人手裏拿著魚竿，坐在礁石的側面，順著弧度半曲著膝蓋。
  魚竿半天沒有動靜，他也不著急，就這麼靜靜地看著海。天氣並不是太好，天空看起來陰沉沉的，海面難得無風，顯出一絲壓迫的氣息來。也虧得陰沉的天氣，這塊礁石沒有被曬得滾燙。
  海浪的聲音一波接著一波，嘩嘩地響著，層層波紋晃悠著，發出了宏大的聲響。
  忽然，他嘴角有了笑意。
  魚竿被往下扯了扯，他卻沒有著急收線，只是定定地看著浮標處，靜靜地等待著上鉤的魚兒。
  一點比海水更藍的藍色先出現在眼前，接下來是白色，比最最細軟的沙子還要抓不住的。海面忽然掀起一陣波瀾，一尾青藍色的巨大尾鰭破水而出，幾滴海水被甩到了北冥封宇的臉上，也掩不住他嘴邊愜意的笑。
  他叫道，“星移。”
  海裏的動靜卻又突然停了下來，北冥封宇臉上笑意更深，他往面前的海域裏縱身躍去，再冒出頭來，手裏已然多了一個人。
  藍白相間的頭髮濕漉漉的，搭在臉上，長眉輕挑，帶著興師問罪的意思。
  琥珀色的眼睛盯著北冥封宇，“要下暴風雨了。”
  “是啊。”
  “你在躲小縝？”
  北冥封宇笑道，“怎麼會呢？”
  “怎麼會有你這麼不靠譜的爹。”
  “也許是上輩子太靠譜了。”
  北冥封宇用力一撐，躍上了礁石，並且把手伸向了還在海裏的欲星移。兩人肩並著肩坐在礁石邊緣，天邊已經漸黑，黑夜即將到來。
  “把尾巴變回來吧。”他突然道。
  那條巨大的尾鰭變成了一雙修長而白皙的腿，欲星移搖搖頭，“沒關係。”
  北冥封宇將手放在那幻化出來的雙腿上，溫熱的手掌覆蓋著魚類的一部分肌膚，讓他有種被烤熟的感覺。人魚最敏感的部位本來便是尾鰭，幻化成雙腿后，對外界的感應驟然提升了十倍不止。所以才會有那個童話故事，美人魚幻化了雙腿行走在陸地上，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
  他亂糟糟地想著，痛倒不是痛，畢竟北冥封宇也沒有用什麼力，但是被放大後的感覺，又酥又麻又熱。
  人類的體溫果然還是太高了，但是他並沒有推開北冥封宇，他享受這種熾熱的感覺，特別當這種感覺是眼前這人傳來的。
  北冥封宇沉默了一會，才道：“但是我會心疼，變回去吧。”
  欲星移看他一眼，最終還是屈服在了他眼神裏無言的堅持下，海浪一翻，掩住了人類的雙腿，再出現時，已然變成了巨大的青藍色尾鰭。變成尾鰭之後比原來的雙腿還要長上一些，於是他的尾巴尖尖便泡在海水裏，靈活地擺動著，激起點點水花。
  “凱爾特海這麼大，你每次都能找到我啊？”
  欲星移用手點了點北冥封宇的腮邊的位置，笑道：“鮫人血脈之間有呼應。”
  “不會錯認了其他的族人嗎？”
  欲星移挑了挑眉，“這是我的血。”
  北冥封宇笑了一下，“是啊，你的血。”
  “你最近出海的次數有點多……”
  “噓——”北冥封宇打斷了欲星移的話，看著近在咫尺的甩著水花的巨大魚尾，青藍色的鱗片帶著鮮活的水光。“我只是需要時間適應。”
  “放棄了那麼優渥的生活，不會後悔嗎？”欲星移的聲音有些輕。
  “不會啊。”
  北冥封宇笑瞇瞇的，他的肩膀挨著欲星移的，人魚是冷血的生物，肌膚相觸的地方一陣冰涼傳來。
  他很享受這種感覺……也很慶幸，自己能有機會作選擇。三個月前，他還是北冥集團的董事長，每天上班、下班，手裏掌握著半個金融市場的走向，開著瑪莎拉蒂，喝著圣埃米利翁的紅酒，確實是一種……世人所艷羨的“優渥”的生活。
  甚至在他自己做出選擇之前，他也以為，他不能拋棄這樣的生活。
  由一個天之驕子的身份，變成一個普通的B&B的老闆，甚至還要自己去超市買食物。
  但他確實很慶幸他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他的目光猶如夏日裏不灼熱的陽光底下的海水，暖融融的，微微蕩漾，將欲星移整個包裹起來，他身上有著久居深海的生物們，最渴望的，終其一生都求而不得的，溫暖。
  “我很慶幸，我放棄了那樣的生活。”北冥封宇抬頭看天，天仍是陰沉沉的，一場暴風雨將來，但他的目光穿透了黑壓壓的雲層，他知道，蔚藍色的海洋之上，哪怕此時仍不是，但晴朗，終究回來。
  他熱愛這片海洋的廣闊，孕育了他最深愛的人。
  人魚的生命遠比人類長得多，在他仍是這個宇宙中某一縷微塵時，欲星移便已經存在於這個世上，而與此同時，他存在的時間如此悠長，以至於，他曾經以為，自己也不過是欲星移眼裏的一粒微塵。所以他像個不切實際的詩人一樣，執著地追隨著這片來自深海的夢境，犧牲了一切，放棄了一切，他曾在人生最理智的時間段，作出了別人認為最不理智的決定。
  他放棄了一切，追著漂浮在水中的泡沫，在孤獨的海域裏流浪，他見過夜幕中最明亮的星辰，見過淺藍色的海豚躍出水面，鯨魚幽藍色的背浮上海面，噴出巨大的水柱，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他見過這片海洋裏一切最美好的傳說，但是都比不上，海洋最慷慨的餽贈——那人琥珀色的眼中，無邊無際的浩瀚星光。
  “我很榮幸，能讓你放棄了那樣的生活。”語調宛如詠歎，欲星移將頭靠在北冥封宇的肩膀上，遠處暴雨將至，夾雜在一兩聲海鷗孤寂的鳴叫中，是輕靈的鮫歌。
  海洋中最理智的人，迷失了方向，甘願沉淪。
  如果讓欲星移客觀地描述一下，這種感覺，大概就跟他曾路過橫亙在大西洋與加勒比海之間那道幽深的海溝，岸上的人們給它命名為波多黎各海溝。
  那道裂縫比海洋更深邃，無限下潛，見不到底，但你總想往下面探一探的，因為海溝深處的瑰麗是最夢幻的詩篇。
  與北冥封宇在一起的感覺就是這樣，心裏明明白白地清楚鮫人與岸上的人類結合的禁忌，知曉那些無一倖免的悲慘結局，但仍是一往而深，交換了誓言，交換了血脈，背離了族群，去追隨對方。
  “回去吧。”
  “一起。”
  北冥封宇牽著欲星移的手，猛地扎入了水底下。
  無邊無際的藍涌靠過來，將兩道渺小的影子鎖在深藍色的水幕中，一點光，一點微弱的光，從頭頂撒下來，穿透海水，在招搖的水影中分化出萬千束的白色輕紗，魚群逡巡，排列成規整的隊列，旋繞在他們的周圍。
  北冥封宇的腮邊有一點鱗光閃過，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皮下正有某種東西在一鼓一收著，使得他在水底也能呼吸。
  兩人長長的，細膩柔軟的髮絲，在水底漫成舒緩的形狀，藍色和紫色交織在一起，彼此纏繞，其中有一綹，摻雜著兩色的髮絲，被編成最簡單的形狀，它們交纏在一起，如此穩固，似乎……
  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讓他們分離。

  硯寒清的貝殼裏鋪了水草，又軟又鬆，頂上還鑲嵌著幾顆自己小時候自己換牙母親收藏下來的鮫珠，關上了門，就是瑩瑩一片亮光。在這樣的地方睡覺，實在是舒適得很。
  但是當有人來打擾，就不是那麼地舒適了。
  他先是被一股熟悉的水流聲響驚動，正想打開貝殼看個究竟，貝殼才開了一絲絲縫隙，他就看到了淺藍色的鱗片在擺動。
  “啪——”
  貝殼被猛地關上，門外的欲星移吃了個閉門羹，摸摸擦點被夾到的鼻子，實在是很想感歎一句自己做魚失敗。
  “硯寒清。”
  “……”
  “你今年快兩百歲了。”
  “……”
  “按照岸上的時間，你已經能做他的曾曾曾爺爺了。”
  “……”
  “跟你的曾曾曾孫子鬧脾氣，不好吧？”
  那你還跟你曾曾曾孫子談戀愛呢——如果是夢虬孫的話，可能會這麼說，但是硯寒清是個很厚道的人，大概吧——於是硯寒清掀開了貝殼，吐了欲星移一臉泡泡，他豎著眉，一副惡狠狠的模樣——可惜，實在是沒什麼威懾力。
  欲星移笑靨如花，彎著嘴角，眼睛布靈布靈地，寫著幾個字……
  計劃通！
  靠著硯寒清的肩頭，兩人，不，兩魚排排坐了下來，大大的尾巴在貝殼的邊緣划動著，偶爾相碰，青色那條總是忍不住甩尾而去。
  上面說了，硯寒清並不是個常生氣的人，相反，他脾氣好得很，比旁邊這條總是笑瞇瞇的欲星移還要好得多。
  所以其實，他氣過也就氣過了。
  但是面子上還是不能輸的。
  “小縝是個好孩子。”
  見對方沒回應，欲星移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因為某些原因，封宇與小縝一點也不親近，我認識了封宇二十年，見著這個小孩一點一點長大，儘管封宇待他總是與別的孩子有差，我卻從來沒有見過他有記恨的樣子。雖然不善言辭，但他確實是個很溫柔的孩子。”
  硯寒清想起了那隻手，軟軟的，帶著嬰兒肥的手，帶著一點不灼人的熱度，掛在他的頸間，那感覺確實很溫柔。
  “十年前，我與封宇帶著幾個孩子在遊輪上度假，小縝一個人跑到甲板上看海，卻不慎落水。”
  硯寒清楞了一下，似乎沒意料到欲星移竟然也目睹了這件事，就不知道，他是否清楚那時候用鮫歌引誘北冥縝落水的也是他了。
  欲星移心裏笑了一聲，表面上卻不動聲色，“自那以後，小縝做了三年的噩夢。你想知道，是什麼讓他停止了這種噩夢嗎？”
  硯寒清張張嘴，幾粒小小的氣泡從他嘴裏溢出，像是幾粒水晶在水裏漂浮著。
  “說吧……”
  “封宇把他救上來的時候，他手裏攥著一塊鱗片。”
  一塊琉璃色的菱形鱗片，末端有一粒珠光。
  這樣的鱗片，他鬢邊長著六塊。
  “起初這塊鱗片被封宇隨手塞到了行李裏，直到有一天它被小縝不小心翻出，戴在了身上，他的噩夢才停止了。”
  硯寒清忽然想起小孩清瘦的鎖骨間掛著的那片鱗片，他是熟悉那片鱗片的，但是鱗片的邊緣又比他鬢邊的圓滑上許多，甚至小了一圈——
  那是久經琢磨才有的痕跡。
  “小縝託我來向一直庇佑他的美人魚說道謝。”
  欲星移最後說道。
  不得不說，人魚之花欲星移實在是個很會聊天的人，不然午硨磲也不會稀裏糊塗地被他坑著吃了無數有毒的海草，等到他離開的時候，硯寒清心裏已經沒有了憤怒。
  他側著身體躺在自己舒適的大貝殼裏，睜著眼睛看著黑暗中瑩瑩的珠光。他伸手摸了摸自己鬢邊的鱗片，他又將埋在水草裏的另一塊綁著掛繩的鱗片找了出來，握在手裏，卻再也沒有感受到剛才那種尖銳的邊緣。新生的鱗片與以前的不一樣了，但是小孩手裏的這一塊，似乎也不一樣了。
  最後硯寒清閉上了眼睛，做了一夜的好夢。

  每天清晨，北冥縝總是比北冥封宇醒得更早，他揉了揉發暈的額頭，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自己的鎖骨，隨之空蕩蕩的感覺卻提醒著他鱗片的主人已經把鱗片收回去了，並且留下了滿腔的怒氣。
  小時候的事情他其實想不起來了，那次落海的經歷，他唯一記得的，也不過是墜入深海那種絕望感。
  所以當硯寒清怒氣沖沖地質問他的時候，他是真的很茫然。
  當然，之後星移叔叔把事情原委完完全全地告訴他之後，他也意識到自己乾了一件多失禮的事情，也難怪硯寒清不願意原諒他。
  他托星移叔叔給硯寒清說一聲謝謝，但心裏卻想著，他不肯原諒自己也是正常的吧，畢竟，鰭鱗對於人魚來說，是多重要的東西啊。
  當初自己把它硬生生撕了下來，又該多疼。
  腦海裏一片亂糟糟的想法，他迎著清晨的日光，打算讓自己偶爾也賴下床。
  動了動身體，好讓姿勢更加舒服一些，肩膀處卻意外地被硌了一下。
  他瞪大了眼睛——
  入手的是一片被磨得圓滑的琉璃色鱗片，菱形的，末端處還帶著一點晶光。
  門外傳來欲星移溫柔的聲音：
  “小縝，起來吃早餐吧。”
  他手裏緊緊握著那片手感熟悉的鱗片，打開門，門外有兩個人肩並著肩站著，他的父親穿著淺藍色的圍裙，欲星移套著一件深紫色的針織衫，他們身後是走廊盡頭的雕花窗戶，窗外日光燦爛。
  北冥封宇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來了位新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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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1)

5樓發表於: 2017-03-05 1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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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喜歡（3）！！！希望更多的人來喜歡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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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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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1)

6樓發表於: 2017-03-05 19:0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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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首先感謝道友喜歡這篇並且留下了這麼長的評qwq受寵若驚！！
關於縝的話，我也覺得他並不是個適合當君王的人呢，雖然私心裡希望他能跟硯兩個人當閒散王爺跟軍師的組合就好了，但是後面的劇情發展，似乎又改變了他的性格，所以現在來說他還……還挺大機會會成為儲君？（只是猜測啦）同時也非常擔心，因為王就是高危職業啊qwq
希望縝跟硯都能好好的嗷兒！！我們一起期待吧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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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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