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10 寒霜(吞雪)2017-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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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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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9)

樓主發表於: 2022-10-10 10:14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0.10 寒霜(吞雪)2017-6-1

寒霜(吞雪)2017-6-1

章一

歲寒，冬春之際，融冰之前，最為冷。

吞佛童子與劒雪無名的初相遇，絕不是最愉快的。起因於，那當時他還是一劍封禪，關於劒雪無名的記憶，是在之後取回來的。

若要說是怎麼取回來的……吞佛童子不願意去想，只當作是記憶裏的吉光片羽，尤其是在他已經以吞佛童子的身分取回記憶之後，關於一劍封禪的記憶倒顯得有些糾纏了。

滿斟了一盞淺磁杯，吞佛童子身在東瀛，在一群祝禱著神明喜慶的凡夫俗子之中，在旁一起共歷廟會。

在東瀛，他們說是祭，祭，主社神明，稻荷、觀音、義經、清盛，或者也有平民百姓成神的，男神女神，天照之主命或者伊邪那歧，這些異方的神祇的名諱對吞佛童子來說是陌生的，但是在中原，其實吞佛童子從來也沒有參加過那麼一次廟會。

他們供神的杯是一種形似斗笠倒覆的形狀的杯子，每當神社慶賀周年或者百年，就請當地陶匠師傅燒製一副款式出來，分發給奉納給神明敬獻的人們作為紀念，不知為什麼吞佛童子手中也有一杯。

在喝得醉醺醺的人潮之中，有一個喝得滿臉通紅的當地百姓，後腦勺繫著一副天狗面具，手裏提著一壺酒，好不樂和的到處給人倒酒，若遇見有人手裏沒有酒杯的，就從背裏的大布袋裏摸出一只，然後送給他，忙不迭地也給其人倒酒，嘴裏說著恭賀恭賀；吞佛童子倒想不明白恭賀什麼來著了？不過他看見那人身後一雙黑鴉鴉的翅膀，原來東瀛也是有魔的嗎……。

吞佛童子勾笑，並不推卻，接下了那人的酒杯，由著他將自己手中扣著的杯盞倒滿了酒。

一口飲盡。

那人愣了一個無法形容的表情，瞬目示意吞佛童子再把手中的酒杯上前來，吞佛童子不諳東瀛禮俗，便入境隨俗，依著對方示意，再把酒杯往前遞；後腦勺戴著天狗面具的那人笑了笑，再次把酒壺傾斜注入吞佛童子的手中杯。

看著某個人的原身是一張烏鴉的臉龐，穿著古代白色朝服，還往自己手中斟酒是一種奇特的體驗。

吞佛童子覺得好奇，難道……在這熱鬧的廟會周遭的所有人都看不見他的真面目嗎？

東瀛傳說有八百萬神明，而天狗是神社的守護者，舉凡刀兵槍劫莽匪流盜，只要在山門前一百零八階上遇到了天狗，都沒有辦法在守護者面前再進一步。

吞佛童子這是遇到了天狗了嗎？

他微微抿笑，將天狗為他斟滿的酒再度一仰而盡。

這時那後腦勺戴著天狗面具的那人，一臉溫文地道，有些不客氣的：「這位旦那，您是真不知道還是？」

吞佛童子抬起一眉示疑。

那人接著道：「敬神的酒要一杯分三口喝完啊！這位旦那，您不是東瀛人吧？」

吞佛童子冷冷的眉眼蹙了一下，頗有些確不知禮俗的抱歉感，天狗……呃，那面貌溫文的人嚷嚷道：「旦那，再一杯，分三口喝完，這是對神明的敬意！」很有一番不如此不行的固執樣。

吞佛童子又笑了笑，中原……不，異度魔界的魔，卻來敬東瀛的神嗎？

他依言，將那人重又斟滿的酒杯分三口喝完，喝完後將酒杯欲還給他，那人撇了撇嘴，說：「您收著吧，旦那，是哪裏來的人？」竟然不知東瀛習俗。

吞佛童子一時不知自己該說是從中原來的還是異度魔界來的，思量了下，大約東瀛也不曾聽說過異度魔界，於是便說：「吾是中土人士。」

這是吞佛童子第一次自稱自己是中原人，一股異樣的感覺生起，他來不及分辨自己內心的感覺，聽見那人又說：

「旦那是中土人啊？我有幾個中土的朋友……不過不方便說，欸，都不知道多久沒見了，不知道他們如今可安康？」

吞佛童子自然不會去問一個神他的朋友是誰，只是暗思了平安朝歷史以降，到達東瀛的中原名人有哪幾個，或許那其中就有這個人口中說的朋友。

那人一臉懷念的道：「是嗎是嗎？……中土人啊，我也有好久沒見到中土人了，來來來，跟我去更暢飲一番吧？」

是什麼意識讓人覺得中土人在東瀛就沒個落腳處，只是孤身一人的？

總之因為如此，所以被天狗強拉著走上神社百零八階，坐在神社檻前上喝酒了。

台階下燈火通明，慶賀的人們聚在一條神社前的街上，兩旁數不盡的攤位，釣彩球、賣面具、射靶、烤蘋果，男女人們穿著輕便和服──也就是浴衣，擁擠得一條道路滿滿是人，等待晚間九點時放煙花。

「無主之魔猶如遊魂，」突然坐在身側的那人托著腮幫子道，吞佛童子難免看了他一眼，那人又接著道：

「一千八百多年前，我是社旁的一隻小狐狸……有一個人，載著烏紗帽，臉上就是一臉：唉呀，哪裡來的小傢伙，然後說真的我很討厭他的表情……」

吞佛童子聽著，覺得這人就這樣自己表白好嗎？莫不是不將自己當成一個普通人，而是也能察知自己是魔嗎？

但他面上不動，由著那人繼續說：

「他把我抱回了他的住處，我們東瀛話會叫拾，我曾和中土的朋友交流語言……在東瀛實在沒有『抱』這個詞，抱在東瀛叫だきDAKI，流於男女之情、情慾的表述，所以我們東瀛只有『拾』，ひろいHIROII，有憐惜著之意，可惜中原的文字之於我們的感情完全表達不出來，中原的文字是生硬的硬梆梆的，我國的文字有很多不在言談只是意表的……」

吞佛童子雖然也不介意與這個人談一下文化交流，但他覺得這人更有些想意表的。

「ひろいHIROII後面還有THUIIDE的，意思是跟隨，撿拾了之後然後跟隨……在後或去哪的，光是只有THUIIDE也有一種太過命令的口吻，而ひろいでついて則有一種因為憐惜什麼什麼所以讓他跟隨而來的意思……

「這位旦那，你在中原失去了什麼嗎？」

吞佛童子並不驚詫，只是仍是意態閒適地反問：「為何如此問？」

「喔……」那人道，「因為我許多來自中原的朋友都是因為人生不如意所以才離開故土遠赴我邦的，一般人，都不太願意離開故鄉不是嗎？」

吞佛童子瞇了瞇眼，確實，朱武找了個藉口讓他藉此退隱，其實是看透了吞佛童子早已無心於魔界，更遑論對魔界盡忠，那個少年時起就跟苦境人交從過密深懂人心的魔之王者，並不意勉強他繼續留在魔界，於是編派了個罪名讓吞佛童子伏誅，實則則是放他自由。

吞佛童子道：「吾確實因故離開中土，但來到此地則是隨緣。」

那人喝完了攜帶的酒，轉往神社案龕上去取酒，再為自己與吞佛童子倒酒，一邊喝著一邊道：

「也是不如意。旦那，來我邦多久了？可還想再回去？」

吞佛童子看著他不恭地取用神案上的酒，真覺得這個守護神有點……跟神明關係太好了？以致於神明竟能讓他如此隨意。

吞佛童子道：「再回去，也沒有了想再見的人，吾到此地倒是挺隨心所欲的。」朱武那傢伙的臉，說真的是再不懷念了，其他的人……各自的命運，也隨他去了，吞佛童子心下自問，確實無牽無掛。

「喔，」那人又喔了一聲，彷彿自訴己意，眼光放得很遠，「我倒有一個很懷念的人，那個將我拾回住處，然後在現在這現址後人為他蓋了神社的人。」

吞佛童子聽了，不免俗套，禮貌性地問道：「是誰？」

「安倍的晴明。」

那人道，「當朝首一位的陰陽師。」

吞佛童子此時不禁突兀地想起，你不是烏鴉天狗嗎？為什麼又自訴曾是隻狐狸？

聽如此自訴似乎有好一段故事可講，吞佛童子突然將先前所聽的那人的敘述連貫起來，起了一陣好奇心，如何狐狸變成了烏鴉天狗守護神社？吞佛童子倒真的有點……不是只是一段萍水相逢地想認真聽起這個人的故事起來。

只見那人又飲了一口酒，用袖子抹掉咂咂嘴道：「說真的我真的很討厭那個人……」

按：文中有關日語的語意是一個印象而寫，不知寫得是否無誤，如果有謬尚待日語高手指正，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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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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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9)

1樓發表於: 2022-10-11 10:0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章二
2017-6-3

「說到那時候……」後腦勺戴著天狗面具的那人悠悠地道：

「那人有一張長著狐狸面相的長相，聽說他是狐女與天皇後裔的子孫所生的，但我從沒曾看過他露出狐狸尾巴來，跟在他身邊五十多年星霜，安倍的晴明那一年二十八歲……」

※

安倍的晴明將我攏在袖子裏面，一面避著雨雪一面奔跑，他的式神童子緊緊跟隨在後，冒著雨以寬袖遮住額前，一邊問：「大人，是否要撐傘？也用不著在雨裏如此急竄？」

安倍晴明笑了笑，笑容意味不明，攜帶童子一路往回到京都東北角的破落住所，門扇在晴明到來之前先行開啟了，晴明隨後入內，到了廊下，褪去一身白朝服，白朝服滑落在地，忽爾消失不見，家中的式神伺候著拿去清洗了，但並沒有見到其他人影。

晴明將懷中的小狐狸放到地上，又有一隻半透明的手伸來毛巾，晴明拿了，替濕漉漉的小狐狸擦乾淨身體，又將小狐狸抱到火爐旁烤火，火爐不知何時已經燃起了炭火，爐邊木欄上擱著一只方盤子，上面盛著一瓶酒壺及杯子，晴明坐了下來，屈膝盤坐。

小狐狸窩在他的腳踝邊，晴明細細地為他擦拭，覷空往旁邊取酒壺倒酒，晴明顯得很愜意，烏紗帽斜斜歪了一邊，不知何人為他把烏紗帽取下，落在了晴明身旁，晴明鬢邊沾濕的髮絲微微捲曲貼在頰邊，又不知什麼熱風在兩人面前吹了一陣，轉瞬間自己與晴明的身上都乾乾爽爽了。

狐狸看著這一切，暗暗記下來，雖然不知道這一切奇異，但在他的記憶底與晴明相遇的那一天是不會忘記的。

又一個侍從端著托盤上面有兩尾烤魚，端端正正跪坐在晴明面前，把托盤奉上，然後轉個身，走入燭台暗影裏就不見了，無聲無息的。

晴明把一尾烤魚分給了懷裏的小狐狸，由著他津津有味吃著，而自己拿起烤魚也張口吃起來，酒瓶裏的酒總像是喝不完，晴明倒了一杯又一杯，酒瓶裏卻不見短少，晴明將吃剩的魚骨隨手往後一扔，就不知有哪裏來的貓影竄出來啣走。

饒是一隻狐狸也要瞠目結舌啊。

狐狸吃完後順了順自己嘴邊的鬚毛，而後安適地打起盹來，趴在京城首屈一指的陰陽師──安倍的晴明的膝蓋腳踝彎裏，而他渾無所覺。

隔天次日一早，狐狸又看到了怪現象，明明安倍的晴明只是站在庭院中，東看西看，凡是他視線所及處，雜草及一干任意滋長的灌木都被削斷了，齊齊地截根，彷彿有一個看不見的人持著大剪跟從著晴明的指示，到處修葺庭園。

狐狸按著四肢坐在緣廊上，心想：或許自己這是遇見了不得了的人物啊……

但他還沒有很切身地體會到，自己被這個人所撿到了之後的命運。

此後，狐狸才陸陸續續地認識了貓娘、雪女、桔梗花女、薔薇花女、梧桐女等等……早先自己一步被晴明收為式神的前輩們，若要說為什麼都是女性……狐狸有一日瞪了眼，氣沖沖衝到晴明面前，質問：「你也把我當式神嗎？」

「唉呀，」晴明道，緩緩笑道：「現在問這個不會太遲了嗎？你自己覺得呢？」

晴明那麼溫柔的樣子，使自己狐狸眼突地大愣了一愣，這才想起自己是雌性，她發現後張口結舌地道：「這不算！」

「怎麼不算？」晴明好整以暇地道。

「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晴明溫文儒雅地道。

「我！我我我……」狐狸囁嚅了，或者白話點說，口吃了。

晴明很好心地解釋道：「在我遇見你的時候，你已經是一副枯骨，執著於自己的形象，守在狐丘之前，你的家人已經接受了他們壽命的盡期，一個個老去死去，只有你，還守在那個狐狸穴旁邊，他們埋葬了你，但是你卻以另一個形態將自己維持了下來……那個，人間叫作精怪。你知道自己已經成精怪了嗎？……」晴明問。

「那個是……」狐狸囁嚅，或者白話點的說是，欲找尋藉口。

晴明問：「你知道自己執著太甚嗎？」

狐狸低下頭來，晴明再問道：

「今日你來質問我將你當成式神，如果你就在那荒塚守上百年千年，不曾遇到我，你覺得還能如何呢？」

狐狸啞著聲，答不上來。

「只因為我救了你，所以你的怨恨有了歸處，但我卻不想做那個怨恨歸處的主人，你的怨恨的歸向應該是你自己。兩百多年了，為什麼不超生去？」

晴明問，問得那麼溫柔，狐狸兩隻爪遮住了眼睛，低低地啜泣。

「與我有緣的不是只是女性，而是因為那顆祈求的心……」晴明道，「你們在死後已經沒有了形體，不像天生萬物必定要有個形體、一定得要分個陰陽，既然你們心裏有所期盼，有所希求，有所依賴，希望有個人照顧自己，自然就顯現為女兒身，並不是我將你們變得如此的……而是你們自己選擇的顯化。我這麼說……你明白嗎？」

狐狸有一瞬間想說「不明白」，但其實她早已明白了。

在有形體的時候，她早忘了自己是什麼，雌雄或者人畜，她有一雙親愛的父母，她的兄弟姊妹們有一大群，她很耽溺當時的幸福，希望……自己就此跟這一大家子人一起過生活，白日裏打獵，夜晚了窩在一起睡覺，那就是他所體會過的幸福，她想要這個日子長長久久……到了有一天父母相繼離世，而他的面貌卻無什改變，她的哥哥姊姊們才開始察覺有異樣，怎麼這個最小的老么，卻怎麼也不變呢？

然後哥哥姊姊們也離世了，狐狸甚至不感到自己是隻狐狸，她曾經是什麼？她一點也想不起來……只是就這麼，孤獨地守在狐塚前，思考著：她的家人都到哪裏去了？

「這是你的故事，」安倍晴明輕輕地說，撫摸著他的頭，「兩百多年來辛苦你了。」

狐狸於是趴在他膝上，驚天動地地哭了起來。

那一晚，安倍的晴明像是唱著一首安眠曲，讓狐狸枕著他的膝，絲毫不停地唱了起來。

冬月裏，梅花開，開在枝椏上，一隻小鳥飛上來，啄著梅花瓣，調啾著，怎麼沒有梅子食？

一個樵夫花下過，抬頭望一望，小小畫眉鳥兒，若將梅花食盡，哪得梅實結果？

一首童謠，悠悠地唱入他的夢裏。

晴明撫著狐狸的背，一臉輕柔，哼著哼著，像一個祝歌的人。

※

那一年，見了天皇。

狐狸因著隨侍的身分，和晴明入了皇宮，宮廷裏偌大，走了幾圈迴廊才到了天皇的御簾前。

晴明因從四品的身分，只在最外的緣廊上拜候，狐狸退在後側，又是幾乎跌在緣廊外的花叢裏。

那一年，錦花過盛，應該是櫻花吧？植在御庭裏的櫻花潑了他一身，但不是殿上人狐狸可顧不著風雅，低低地俯著身把頭貼在地上，而晴明端坐著兩袖互攏，等著天皇到來。

那人穿著直衣真是好看。

狐狸想。

由著是天皇或者誰我都不怕，若有人要動這個人一兩根手指，就算是天皇，我也能夠作祟。

狐狸心想著，安倍的晴明轉過臉來對著他輕噓了一聲，道：「拜見天皇，不要多思多想的。」

狐狸臉上紅了一陣，這不都是為他嗎？連想都不讓人想了？

安倍晴明道：「天皇乃是當今皇上，任誰都沒有他的貴重，因為他的命懸掛著無數百姓，百姓至重，只要他還是今上的一天……你那些胡亂想都別亂想了。」

狐狸癟了癟嘴，一聲不吭地繼續伏在地上。

突然一聲清喝：

「皇上──駕到──」

天皇在簾後的席位正坐坐定，手持一只扇子，拍了一下掌心，呵呵笑道：「安倍的晴明……」

天皇五十多歲許，在人間，已經是長壽。晴明叩頭拜了一拜，嗓音和平常有些不同，像是在吟唱，或者，這就是宮裏用的官話。

「拜見皇上……」晴明用一種特別溫雅的嗓音說道。

「起身。」天皇道。

「晴明，」天皇又道，「聽說你家裏有些式神，是真的嗎？」

皇帝傳他來，不為天星卜相，卻問他說家裏有沒有式神？晴明低下頭道：「回皇上，是有的，侍奉君側不容謊言，晴明家裏是養了一些式神。」

「喔？」天皇趣味來了，「聽說你家裏的式神個個貌美如花、如玉，是怎麼樣的一些樣子，讓余也開個眼界？」

晴明暗暗把話吞進去，微笑說道：「回皇上，都是一些尋常的，只是叫世人給訛傳了，吾家中的侍從都是侍奉一些洗衣打水的職務，並非值得入天皇的眼的。」

天皇聽了又道：「聽說你孤家寡人一個，至今尚未取妻，夜裏也都由式神侍奉，是真的嗎？」

在旁的狐狸聽了一股氣上來，身為至尊，卻口不擇言，不管聽說了些什麼，卻和一般百姓一樣無異，探索著別人家中的隱私。

晴明勾著微笑再度叩首道：「回皇上，並無此事，式神顯形都是童子樣貌，晴明還沒有這個癖好，晴明與博雅朝士，倒是常去四處拜訪，這個……因為牽扯到源氏子孫，請恕晴明就不方便透露了。」

如此一兩二兩三兩四兩撥千金，晴明把好友源博雅扯了進來，又幽了自己一默，天皇倒不好追問，拿起扇子掩嘴道：「喔呵呵呵……原來晴明也是愛好風雅之輩，朕就通情達理的不多問了，只是……若問陰陽寮未來的後繼者，想必晴明也是牢記在心的，用不著朕來多關心了……朕今日想問的就是如此，沒事了，退下吧……」

一隻扇掩住染黑的牙齒，天皇笑著要晴明退下。

安倍晴明依禮作了辭拜，後退退到緣廊幾步外，才算覲見結束。回身衝著狐狸咧嘴一笑，只道：「這就是天皇。」

狐狸摸不著腦袋，只當晴明是心緒不佳。回轉回府的路上，晴明明顯地透露出焦灼的氣氛，燃燒著他的背影，狐狸望著，數年都不見那個人發脾氣一回，看來見天皇，果真不是什麼好事。

到了回府之後，安倍晴明將狐狸叫到了床榻前，狐狸忽然想起白日裏天皇所說的把式神當成侍奉夜晚的…..不禁打起顫來，這幾年來還沒見晴明有這種舉動，莫不是被天皇一刺激，一時興起真的要把式神當侍奉來著？……

狐狸咬著牙進前，恭敬說道：「大人，有什麼需要……」

晴明卻道：「若我說需要的是你陪睡呢？……」

狐狸又打了一個顫，戈支戈支著身體道：「大人……不要啊，我瘦弱……我幫你叫其他姊姊來吧……」

晴明笑了一笑，「和你說笑的，這些年當了式神還是沒長腦袋，」晴明笑，「把桔梗叫進來吧。」

「唔……」這時狐狸卻有些不是滋味從心裏生起來，怎麼晴明大人叫他卻不要我呢？復想一想，是自己剛才已經拒絕了晴明大人，這時把舌頭都吞下去都來不及了。

晴明見了他的情狀，疑問道：「還不快去！」

「是，大人……」狐狸鞠了一個躬，從房中退了出來，心中的不是滋味更加地加深，要去叫喚桔梗姊姊……

狐狸站立在晚風中，心有戚戚焉地望著遠方的日落雲彩，心裏想著，晴明大人，這才多少時刻你就要睡了……夜還很漫長是嗎？叫了桔梗之後要幹嘛呢……要怎麼度過這漫漫長夜呢？……

狐狸不想再想下去了。

他到了廂房叫了桔梗姊姊，說大人要她侍候，桔梗興高采烈地去了。

狐狸瞪著眼在緣廊上晃著腳喝悶酒，貓娘過來搭住她的肩，狐狸瞥過臉去，哼，誰都不理，沒見到人心情壞嗎？這時候天塌下來都不能阻止她喝酒。

「狐狸…..」

「嗯，幹嘛？」狐狸不耐煩地道。

貓娘說：「說真的見你來這裏這麼久了，還不知道要怎麼稱呼你……哥哥？姊姊？弟弟？妹妹？」

狐狸皺了一下眉，現在是論齒序嗎？狐狸飲了一口道：「我是XX年間生的，你呢？」

「唉呀，我是XX年間的，那說來還要稱你為一聲……哥哥，或姊姊？」貓娘還是疑惑。

別鬧了，這關頭，還在論什麼雌雄，狐狸橫了心，道：「隨你！」

「什麼隨你？」貓娘掩著嘴笑了，「我們跟著晴明大人，自然都成了女身，就你……還不定自己的性別，難道……你對晴明大人……很捉不住頭緒嗎？」

「妳──」狐狸瞪了一眼，道：「他是什麼關我什麼關係？！」

「啊……妳不覺得晴明大人他……」貓娘很一臉陶醉地道：「對我們很好嗎？」

狐狸把口中的魷魚絲嚼著嚼著，吞入了腹中，很不能昧著良心地說：「他的確待我們很好。」

「人死之後就沒有形體，」貓娘嘆了一聲，「是雌是雄，在動物界或許是重要的，為了繁衍後代，但是遇到了安倍的晴明大人……我早就忘了自己在遇到他之前是什麼型態，安倍的晴明大人若要我今晚侍寢……我是一句也不會回絕的……畢竟，能這樣陪在晴明大人身邊……我羨慕桔梗姊姊。」

別說了！

狐狸突然有一種憤怒想把這人的腦袋打破，誰說桔梗入了晴明的房就是怎樣的那樣的侍奉了？狐狸酸了一嘴巴子，道：「妳年紀比我小，想都卻都是這些！」

「喔，」貓娘哼了一聲，「姊姊倒是兩百年來都不曾生育嗎？說得好像你未曾在當畜生的時候跟異性交和似的，妳身為狐狸……不該也有幾窩養育過小狐狸的經驗不是嗎？這兩百多年來，姊姊都幹什麼了……」

狐狸被一下噎住答不上來。

他想說，他對晴明……是，初戀。

想著想著，他就突入了晴明所在的房中，撥開了低垂在緣廊邊緣的竹簾，桔梗看到他一下子嚇到了，正在為晴明寬衣解帶，狐狸一下子眼都直了，大步踏上前去拂開桔梗，桔梗受力道衝擊撲在榻上，狐狸衝上前去一把揪住了安倍晴明的衣領，裏衣……該死的，竟然脫到只剩這樣，朝服有八層，夏季也有四層，竟然只脫到只剩一層裏衣！

「妳……妳這是……？」桔梗從榻上好不我見猶憐地支起身，問道：「不經通報就直闖進來，妳未免太過無禮！」

狐狸指著她鼻頭，道：「出去！」

桔梗還欲再言，狐狸搧了一陣風，直把她送出門簾外去。

而後，狐狸氣喘吁吁地看向坐臥在榻上的安倍晴明，那人只笑了一笑，「還不知道妳有如此法力。」

笑笑笑，笑個……狐狸忍住不粗口，這幾年來看她笑話，卻不肯說自己早有這般能耐，安倍的晴明──

只聽安倍晴明又道：「兩百多年來的修為，只用在吃醋上，頭一次使用術法，不覺得可惜嗎？……」

狐狸咬了牙，「你早知道？」

「我不知道。」安倍的晴明說道。

「你不知道什麼？」狐狸揪著心問道。

「不知道妳喜歡我。」

喂......這超展開好嗎？

狐狸老著臉道：「你肯定？」

「不是為什麼跟著我？」安倍晴明道，「你早有離開的本事，又不是我將你撿回來的，是你想要一個依歸，我只是做了那個順水推舟的人物而已，但我從沒想過你真的會喜歡我。」

「安倍的晴明……」

狐狸眼冒火花地道：「你老實說，你叫桔梗來房中想要幹嘛了？」

「不就是暖床來的嗎？」安倍晴明眼也不瞬地道。

「暖床之後呢？你想要她幹什麼來著呢？」

「不就是抱著一起睡嗎？」安倍晴明笑著道。

好你的樣！

狐狸再問，「那抱著睡之前你還想先幹什麼來著的嗎？」

安倍晴明道：「你想試一試嗎？」

這句話讓狐狸僵住了。

「不…..不了，我還是先退出了，安倍晴明大人，我打擾你了……」狐狸說著就想退出房外。

晴明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入懷裏，附耳道：「忌妒的女人應該要知道自己忌妒是為了什麼，」說著把一手伸入她衣襟裏的柔軟，輕聲道：「這不就是妳所想要的？嗯？」

「安安安！安倍的晴明大人！」狐狸一陣慌亂亂叫。

安倍晴明低沉的嗓音響在她耳際，「忌妒的女人不該是這種反應啊……」安倍晴明輕吻著她耳垂，「妳想要什麼？難道不是我？」

狐狸一把把他推開，從榻上臉紅紅地起身，指著安倍晴明，好告戒地道：「不是你想的那樣！你這個王八蛋！完全不懂人家的心意！」

噢…..

安倍晴明摸著臉，難道今天的表情不是她所喜歡的嗎？

怎麼臨到頭時又退縮了？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榻上，兩手揪著被，道：「那叫下一個進來吧？侍寢的規則是，要做到最後。」

狐狸瞪直了眼。

「怎麼了？」安倍晴明道，「決定好侍寢的人是妳或者別人了嗎？」

這個人絕對是狐狸生的……狐狸此刻非常肯定地心想道。

安倍晴明一手往她伸出來，狐狸想了想，咬牙把手放在他手心上，安倍的晴明……當朝屈指第一的陰陽師，任何花樣在他眼前都會被破解的術師，狐狸將手放到他手裏還有點不甘願，悶著聲道：

「你說，你會怎樣對我？……」

晴明笑了一笑，「你說呢？」

「不會是我所想像的吧……」狐狸心虛地道。

「那要看你想像了些什麼了……」安倍晴明扯開她八重衣的腰帶道，「就所想像的而言，我應該是超出妳所想像的了……」

※

翌晨，狐狸翻了個身醒來，卻發現自己裸露著肩臂，這才回想起昨晚……

狐狸羞紅著臉，趕緊鑽進和服蓋被裡……(平安時代是沒有棉被的，都用和服外掛當作被子。)如其然，昨晚也是與晴明大人一起在這個被窩裡(和服裡)，共度了一夜。

一早起身，看不見榻側那人，想是早已起身了吧？正想著晴明大人上哪兒去了，一轉頭，看見那人捧著餐盤走了過來，桔梗在他身後為其掀起竹簾，他壓低了烏紗帽微低頭從走廊踏了進來。

將早膳放在臥榻旁邊，好好整以暇地欣賞她裸露的肩線，微笑道：

「昨晚應該讓妳不適了，思量到妳下床不便……於是將早膳送到房裡來了，妳就在這裡用餐吧？」

「晴明……」狐狸咬住脣道，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對於昨晚的一夜綺妮，晴明像是個無事人一般，但對她而言，卻是第一次…..心中暗恨，這個人果真是多歷風月的嗎？想著有點不甘心起來……

又看見走廊上竹簾外的桔梗，眼中又有艷羨又有莫名的傷感情緒……狐狸心中又不免得意了起來……這份心思真是難以描述，連自己也有些不明白，受到了晴明大人的寵愛，卻在隔天又覺得怨恨……

安倍的晴明忍住笑，不妨地說：「需要為妳穿上單衣嗎？……」

狐狸聽了臉又瞬間刷紅，連忙拾起榻旁的衣物背過身套上，那是昨晚上褪下的……一邊意識到，臉又不禁紅了幾分。

正把單衣繫上腰帶，背後貼近的那人將脣吻覆在她白皙的脖子上，鼻尖蹭著她輕道：「有妳這樣不設防的小狐狸……大清早的，就讓我在白日下看見妳的裸背，想要誘惑我？」

狐狸瞬間轉身，一把推開他欺近的臉龐，一邊推辭道：「我沒有那樣想！你別誣賴我──」

「是嗎？」晴明好心情道，「昨晚不知道是谁，趕走了桔梗一定要侍寢的？今天卻翻臉不認人了……」

狐狸又咬了下脣，「你一定要提嗎？」

「不提……再做一次如何呢？」晴明說著抱著她壓上了榻。

狐狸抵著他壓上來的胸膛，驚呼了一聲，手忙腳亂地最後揪住他的衣領，狼狽道：「晴明大人！我肚子餓！」

喔，用這招遁法？

晴明笑了笑，起身把狐狸拉到懷裡，圈在一起，似是要用這個姿勢看她用膳。

「晴、晴明大人……」狐狸支支吾吾道，「你要這樣讓我用膳？」

「嗯。」晴明托著一側臉頰，津津有味地看她用膳。

「晴明大人……」

「嗯？」

「你吃過了嗎？」狐狸問。

「吃過了。」

「那用得著這樣眼巴巴地望著我吃飯嗎？」狐狸再問。

「我等你吃過了再吃。」語意裡另有所指。

狐狸又紅了臉，邊拿著筷子細慢地用餐，邊忍不住他的注視，妄圖轉移心思地道：「晴明大人不是跟天皇說，是不會要式神在夜裡侍候的嗎？……昨晚，應該是一次意外吧？……我可以當作沒發生過……」

晴明很鎮定地托著腮幫子，道：「是從來沒讓式神侍寢，只是睡前除去衣物的侍候而已，沒想到妳突然闖了進來……都已經發生了，怎麼能只將妳當成式神？」

「噗──！」狐狸差點沒將口裡飯噴出來，用袖抹掉道：「晴明大人，你認真？」

「妳以為我谁都可以過一夜的嗎？」晴明道，「雖然這是當朝的普遍風氣，但是我安倍的晴明，從來沒有辜負過任何一位女性。」

「噗！」狐狸又抹了一下嘴，很微弱地道：「晴明大人，那……你打算如何呢？」

「等妳吃完。」安倍的晴明道。

嗯，這什麼回答？

「我們到庭子裡去走走，有助消化。」

「噢……」

「然後回頭我讓桔梗等人為妳送新衣物來，從此以後妳和她們身分不同，就住在這間房裡，不用跟著其他人一樣侍奉。」

噢……這是何意？

「快吃一吃，」安倍晴明吻著她耳垂，「散完步之後我帶妳上車外出。」

狐狸機靈一問：「要去哪裡？」

「羅生門，我撿回妳的地方，我們在那裡還有些事情要辦。」

什麼事？

狐狸沒有問。

那個她生身之所，她的父母兄弟姊妹長眠之地，她有點不堪回首不想再回去了。親族都已經死光了，再回去又有什麼用？

安倍晴明攬著她的腰，細細的吻吻在她額側，輕聲安撫道：「別怕，不會有事的……」

怕嗎？……只是覺得跟著安倍晴明，有些事已經不再記憶了……

狐狸嘆了一口氣，往後窩到他懷裡，仰首道：「你有什麼沒告訴我？」

安倍晴明微笑，「妳去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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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0.10 寒霜(吞雪)2017-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