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9.04 【史艳文all】睡够饱（现代paro，2.5 10F更新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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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4 【史艳文all】睡够饱（现代paro，2.5 10F更新05）

史艳文总攻，但是不搞家里人（指儿子弟弟和侄女）
配对的人物计划有剑策温雁宁默鸩颢，目前已出场剑策温雁宁（截至03）
本篇内史艳文有妻子（即刘萱姑），已分居但未离婚，介意者请慎
篇内写到的一些职业相关的细节，都是编的，如有和现实生活有所出入请一笑置之……

本章史剑&一点点史策

01
　　这实在有些离奇。
　　风间烈一边走一边这样想。这桩事该从哪儿说起呢？是从他那个成绩差劲早早认命翘课打工的同学开始讲，还是自己看在还不错的同学关系、答应帮他替一个晚班？当自己翘掉晚自习、依循地址最终却找到的是一间高档娱乐会所的时候，确实产生了一些为难和胆怯的情绪，甚至特意再一次联系了好友，对方再三保证，工作内容绝对安全健康，前台登记、服务引导，顶多做一下领班和客人的出气筒，至于什么少儿不宜的内容……这可是正经地方，想什么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经理停下脚步，所幸跟在他身后的风间烈反应快，不然差一步两人就得撞上——风间烈抬头看了看包厢名：维斯塔——什么名啊！听起来像美容店。他正吐槽着，那厢经理眼神暗示他开门进去，眉毛都快飞起来了。
　　风间烈装没看到。笑话，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要他去卖春啊！他一进门，连情况都没来得及汇报，就被火烧眉毛的经理当救命稻草直接拉来了。他想这位仁兄大概把他当成是混迹风月场所的专业人士，可是——救命！他明明还穿着校服诶？
　　你们成年人都玩这么大的吗……啊不是，我看起来就这么不正经吗？！
　　风间烈心里一阵阵后悔，又气得要跳脚，只恨不能拔腿就走。经理看他木头似的杵在原地不动弹，一咬牙一跺脚一把拉开包厢门把人往里一推再把门一关——
　　“史总人来了你们慢慢聊哦！”
　　什么人啊！
　　风间烈紧紧抓着书包带子，费了老大精神才把自己定在原地、没有夺门而逃。尽管他对待学习不太上心，书包里只有几张陈年试卷，但握着熟悉的物品，心里总归有点慰藉。
　　好几分钟过去，那位史总都没什么反应。风间烈悄悄打量了一圈：包厢很大，点歌台、棋牌桌、台球桌，一应娱乐用品齐备，不过老板应该审美欠缺，家具装饰安置的分明都是高档奢华的款，搭配下来反而有些土气；大概因为来这的人大多都没想着干什么好事，所以哪怕包房里的灯全打开，看起来也暗昏昏的。
　　“史总”一个人坐在皮沙发上按手机。他一身煞白的白西服，是哪怕外行人都能一眼分辨出的好货色；微长的头发剪裁有型，柔软又顺贴地绕开耳朵、伏在颈后；皮肤在灯光下玉质莹润，整个人简直在发光。然后风间烈就注意到这个人不光打扮得吸引人眼球，连周围都因为他的存在而显得格外亮澄。
　　……呃，好吧，这应该是保洁员刚四下里抹过、残留的水渍反光的缘故。
　　“史总”放下手机，朝他望了过来。风间烈那点欣赏的兴致瞬间出走到九霄云外，紧张的情绪再度上身。“史总”拍拍他身边的位置——风间烈甚至庆幸了一下他没拍在自己腿上——赤裸的示意让他不能再装作视而不见，只好不情不愿地挪到离他最远的沙发一角，正在感激地方够大、不用彼此挨着时，那人却抓过他的手，用一种柔和却不容拒绝的力量牵引他来到自己身旁，随后褪下他的书包，揽着他坐下。整个过程非常从容自然、赏心悦目，如果忽略掉风间烈已经僵硬到没法自如活动的肢体的话。
　　风间烈的内心已经刷了满屏乱码，在大脑试图重新运转、掌握主动的现在，好像也只有闭上嘴巴、假装乖顺才能勉强维持一点场面上的和平。“史总”却仿佛根本察觉不到空气里的尴尬分子似的，柔和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又说，“你的手真冷。”说罢起身去调整了一下空调的控制面板。不过他应当失败了，因为他返回时脱下了外套，想要给风间烈披上。
　　风间烈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产生了自己“感到寒冷”的错觉，也许是他布满手心的冷汗？青春期的小男生浑身躁劲耗不完，然而面对他莫名的关切，风间烈紧张地连连摆手，拒绝了。
　　史总愣在原地一会儿——他真高——慢慢把衣服套上了。风间烈注意到他里面的衬衫是与他光鲜整洁的外表相悖的皱巴状态，并从他的肢体动作中品出了一丝失落——呸！风间烈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你什么人啊就心疼人家有钱有势的大老板！
　　“唱首歌给我吧。”
　　他把点歌台打开，面前的荧幕顿时亮了起来，青春靓丽的少女歌手劲歌热舞，画面上方飘过一行小字“欢迎光临天地金光娱乐会所，在这里您可以享受到……”史总递给他话筒，风间烈趁机从沙发上爬起来、退到一边。
　　他点了一首抒情的外文歌曲，也不管调对不对得上，张嘴就胡咧；唱到一半联想到当下自己的处境，不禁悲从中来，后半首多少带了点真情实感。唱完后发现那人根本没在听，正聚精会神地看手上捏的那张纸。风间烈觉得那纸有点眼熟，凑过去一看，他妈的居然是自己一张不知道几朝几代前的试卷！再一转头，那瘪瘪的小书包就躺起一边，茫然地朝天张口。
　　风间烈脑袋顿时嗡地一声，第一反应是我操被抄了老底了，第二反应才是有钱就能动别人东西啦？！拿来！
　　还没出手，就听史总问：“你是J中的？”
　　该说不说他反应快呢，风间烈脑子一下转过九曲十八道弯，赶忙装乖否认：“不是，这我朋友的。”
　　风间烈算盘打得响。今天这回就算他栽了，陪吃陪喝陪聊天，大不了多出几身鸡皮疙瘩呗，反正看他这打扮、这气派，以后应该再也见不到了，忍这几个钟头的“服务人员”特殊工作，捂住真实身份抓紧机会开溜才是要紧。
　　所以看他拿到自己的东西才那么恐慌——那卷子上龙飞凤舞地还签着他的大名呢！
　　话音刚落，史总侧过头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位史总一直掩藏在眉骨阴影下的眼睛生得异常多情而生动，总是含着一腔若有似无的笑意，风间烈被这眼神一扫，心里却并不如春风拂面，反感到一阵寒恻。过了很久，才听他慢吞吞地说：“你朋友学业欠缺，字倒写得还不错。”
　　风间烈想，这是在拐着弯骂他吧？史总把卷子叠巴叠巴塞回包里，起身按了服务铃：“有点晚了，我让他们送你回去。”
　　……哈？
　　风间烈一头雾水，专门叫人来唱歌，怎么不买票看演唱会呢？不过瞌睡就有人递枕头，他求之不得。风间烈心情雀跃，挪了一步，沙发下的阴影里传来咔啦一声，脚下好像踩碎了什么东西，移开一看，是一片厚玻璃碎片。
　　“怎么了？”史总眼光扫来，见到玻璃渣子，神色淡淡，“我叫他们打扫干净。”
　　他随意的态度让风间烈心头一跳。这里肯定发生过什么事，只不过他没有兴趣深入探究，等经理一来便忙不迭地跟人溜了。
　　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回去后他狠狠吐槽了一把坑货同学，顺带讹他一顿饭权作精神损失。万万没想到，仅仅几天过后，原以为再也不会碰面的人竟然会再次出现在他眼前——还是对方主动的。
　　风间烈在J中读高二，高三的同学考完试放假，整个学校里面空荡荡的，他们这帮预备升级的人便被抓来填这一份空，提早按备考模式管理，周末也蹲在学校自习。风间烈走艺术道路，时间上比较自由，拿着老师特批的请假条子中午大摇大摆地逛出校门吃中饭。学校后边巷子里有一家老面馆，他的朋友总向他提起，却一直找不好时间去，这回正好尝鲜。快到馆子门口，巷子里风驰电掣驶进一辆车，擦着他的肩开过去，很快又倒回来，车窗摇下，露出一张被蛤蟆镜遮得严严实实的脸：“哈喽帅哥，请问你是风间烈吗？”
　　“？”风间烈一头雾水，“是啊，找我什么事？”
　　那个人只说：“上车吧，有人要见你。”风间烈警铃大作，自然不肯，缠到后来那人无奈告明了真身：“你记得那天在天地金光娱乐会所吗？那是我老板。”
　　风间烈那种背后发毛的感觉又上来了，史总看着人模狗样，却给他一种探不到底的深沉感。风间烈一向对自己的直觉很有自信，怎么肯坐他的车？两人在烈日底下缠斗十来分钟，整条巷子被这辆骤然挤进的庞然大物堵得水泄不通，摩托车、电动车的喇叭滴滴响成一片，还有人上来敲车门的。风间烈同情心泛滥了一下，低头上了车。
　　一路上没人说话，风间烈通过后视镜看那人露在墨镜外边的苍白的小尖下巴和亮晶晶粉嘟嘟的嘴唇，还有脑门上垂下来的几绺挑染成焦黄色的头发。他手腕很细，挂着的琳琅满目的整串饰品在打方向盘的时候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感觉不像正经地方的员工，像非主流。风间烈想。
　　车子开到市中心的公园，非主流领着他往里走。公园林木茂盛，树影交叠，辟出一片凉爽又安静的空间。没一会儿风间烈就见到了他，他穿着一套商务西服，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一边，袖口卷了两卷，坐在长椅上吃便当。非主流朝他打了个招呼，他把便当盒收起来走近，非主流就像个听话的小老婆一样自然地把他挂在手臂里的外套接过拿走，全程没再给风间烈一个眼神。
　　风间烈顿时紧张起来，谁沐浴在他那柔情万千的视线中时不会失去言语，同时升起无限防备？——这实在太奇怪了啊！这人对自己的员工视若无睹，却对他投以热烈的注视；而他明显对看起来更不靠谱的非主流更多一分依赖感；非主流呢，好像对老板的风流韵事全不上心，或者是麻木了？风间烈宁肯是前一个选项。
　　但再怎么说，也没法穿越回二十分钟前了。风间烈眼睁睁看他拉着自己的手，拉到长椅边坐下。“抱歉，这么突然把你叫出来。”他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外卖袋子，上面印着一串花体的外文字母，风间烈认了一下，没认出来。“我路过这家餐厅，想到有人和我提过这家菜色不错，就想带出来让你尝尝。”
　　他熟稔的口气让风间烈差点以为是自己磕到脑袋丢失了几年记忆，古怪道：“大哥，我们应该没有这么熟吧。”
　　他一点难堪的情绪也没有，语气里只是多了一些歉意：“上次见面，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史艳文。”史艳文很客气，但又跟之前见到的不太一样。上次他虽然温和，但高高在上的，叫风间烈做什么风间烈就得去做什么；今天他尤为和煦，摸清他的态度立马转换说辞，贴心地替他把外卖盒从袋子里取出来。
　　“那天我喝了点酒，不是特别清醒，把你当成了其他人，也许做了一些不得体的行为……回去之后我想了想，决定还是要向你致歉。”史艳文伺候人到连盖子都不用他自己揭开。这高级餐厅果然不同一般，连外卖都讲究摆盘，热腾腾的食物气息直扑到鼻腔里，风间烈接过史艳文递来的餐具，挟住肉片送进嘴里。确实很好吃。风间烈觉得是鸿门宴，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你怎么找到我的？”
　　史艳文说是因为那张试卷。风间烈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对，全市几千个高中生，他的卷子还是多校联考卷，怎么能精准定位到他身上？然后风间烈想到当时他问的不是“你是学生？”而是“你是J中的？”。
　　他在一开始身份就暴露了！
　　风间烈简直想扶额。但市里几所高中的校服样式相差并不大，也都不往衣服上面绣学校的名字，最多是在胸口处绣一个小小的校徽，不特地记忆很难分别对上每一所是哪个标徽。何况就算知道自己在哪所学校，又怎么知道具体情况，在周末的中午、并不是大规模学生放学的时间开车来堵他，难道他一直守在门口、搞跟踪？
　　史艳文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在穿林而来的阳光下有一丝志在必得的狡黠：“你的同学，是有一个叫史存孝吗？”不等风间烈点头，又说，“我是他的父亲。”
　　-
　　风间烈被非主流领走的时候还晕乎乎的，自己被大老板当作风俗人员召唤，对方发现误会后跑来向他道歉顺带不知道是故意是无意地告诉他“我是你朋友的家长，你的老底我都掌握了哦”。这都叫什么事儿啊？他一边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边又很恼火，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困惑，既然知道是这么尴尬的关系，为什么还要点破？难道他还要跟自己保持联系不成？他甚至想找史存孝询问关于史艳文的信息，但一想到要面对史存孝那张疑惑到眉头都纠结在一起的脸，又踌躇了起来。
　　非主流拿后视镜照照自己，瞥见身旁少年状态恍惚，迟迟缓不过神，便说：“嗨~走什么神啊，被我英俊潇洒的老板迷晕了吗？”
　　“……”风间烈说，“他是钞票吗？人人都要喜欢。”
　　非主流咯咯笑了一声：“当然不是。不过，他身边的位置确实有很多人在觊觎。”他发动车子，“不知道那些人听到他新勾搭了一个高中生会是什么神情呢？想想就很有趣。”
　　风间烈忍不了了：“喂，这位大哥，我劝你话不要乱说哦！难道你会想要这种乱七八糟的风闻安在自己身上吗？”
　　没想到非主流夸张地说：“当然啦，我是真的很想睡他所以才跳槽过来的诶，不然谁会想来一个快倒闭的律所做助理啊？”
　　风间烈彻底错乱了，干脆闭嘴不说话。非主流开车送他到校门口，这时午休已经结束，学校为了让午睡的学生不流连梦境会在广播里放五分钟的歌。风间烈踩着歌声正要下车，非主流在他身后叫住了他：“哦对，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公子开明，是史艳文的助理，工作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帮他收发文件、订餐、接送他的情人们出行。如果有可能，接下来的时间你会有很多次机会可以见到我哦。”
　　公子开明摘下墨镜朝他wink了一下，又摆了一个酷酷的手势权作告别，开车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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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2-09-04 1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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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史雁&史温

02
　　离开公园后，史艳文前往附近的一处高级公寓，那里有人在等他。
　　温皇住在21楼，史艳文上楼的时候正碰上他家那部电梯坏了，只能赶另一部。盯着电梯里跳闪的数字，史艳文回想温皇这个人。他和温皇是因为他的儿子——俏如来的婚姻大事而结识的，那时，他朋友的朋友杏花君在偶然的一次聊天中将温皇的联系方式推给了他，理由是温皇很喜欢俏如来，想让自己的养女和他培养一下感情，因此专门来寻求一下史艳文的助力，以期成就一桩好事。按理说子女恋爱交友并不需要父母全盘操控，何况史艳文压根没有胆子对已然成年的长子的生活指手画脚，但当时他陷落在家庭生活的旋涡中，正急切地寻求一根稻草以解脱自己的心神，温皇的到来恰逢其时，两人的沟通很快抛除了单纯的子女话题，变成了个人生活的相互试探，并且，逐渐滑落向如今这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仍然让史艳文难以言说的境地。
　　电梯到达预定楼层，史艳文推开两户之间的隔门，诧异地发现温皇家的大门大开着。温皇看起来懒散，实际是个心细如发的人，绝不会做忘记关门这种事。史艳文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来换上，一进门就见到屋里站着一个人，他眉尖一跳，眼睛略略睁大了。
　　史艳文记人的本事万中无一，温皇的样子更是牢牢刻在心里，因此知道这绝不是他的背影；而比这本事更绝的是他审美的眼光，他曾经说温皇挂在自家玄关对面走廊尽头的那幅画选得非常不错，而当这个人站在这里的时候，他的目光却全然落不到那副被夸耀过的画上。
　　这并不是说那人有多美，而是一种玄妙的、玄妙的——那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史艳文看清了他的脸，立时静住了。
　　实际上，当朦胧的幻想落到实地，史艳文反而更多地感觉到失落，但对方的确是美的，甚至是极具压迫性的漂亮：他身量很高，骨架小而窄，却不显得瘦弱，呈现出的是一种柳枝似的韧劲；五官明艳而立体，轻易就能分辨出一丝混血的痕迹，整个人犹如一尊融冠中西优雅高贵的大理石雕像，只是神情也跟石头一样，冷冰冰的。
　　史艳文踌躇半晌，指指他指指自己最后指指地板，说：“……请问这里是温皇家吗？”
　　那人神色不变地说：“他在里面休息。”
　　史艳文立马意会，温皇应当一时半刻不会与人会面了，于是自动坐到一旁沙发椅上等待。茶几台面上放着一壶温热的花茶、一只四分满的茶杯和其余三只空杯，史艳文要给自己倒茶，一只手臂从斜上方穿来，那人拿过残余茶水的杯子将其一饮而尽，搁下时，正令史艳文瞧见杯壁上半枚润渍的唇印。
　　他抬头，那人白衣黑裤穿着简单，却能轻而易举引走人的全部注意；他走到史艳文对面坐下的瞬间，原本照在沙发椅上的阳光被截断，史艳文竟一时觉得温皇家前所未有地窗明几净，那束亮堂的光仿佛是从对面坐着的人身体里发出来，像是一种稚纯的召唤。史艳文不禁主动说：“你来这里是预约了他的心理咨询吗？”
　　那人看了他好一会儿。他眼睛好像两粒玻璃弹珠一样剔透又冷淡，看得史艳文心里直发颤。“原来他是有一份正当工作的，差点忘了。”他哂了一下。史艳文觉得有些尴尬，温皇个性偏激，唯恐天下不乱，不是个好安心过日子的对象。他原本在市公立医院做医生，科室并不算忙生活也规律，这个清闲工作硬生生给他作没了，最后跳出来单干开了家心理咨询工作室，就这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工作室开不开张全看他心情。
　　“你是来做什么的？”对方将一条腿搁在膝上，身体半倾着反问。这个姿势他做起来又随性又有一些专注的倾听意味，史艳文微微笑道：“他有事找我，说需要我帮忙。”
　　那人垂眸，像是打量了他一下，说：“律师？”
　　史艳文一愣，笑道：“有那么明显吗？”
　　那人并不听他，追问道：“而且还是离婚律师，是吗？”
　　“……是。”
　　史艳文内心涌起一阵不太好的预感。那人有些无语，又像是有些无奈：“因为我就是那个准备离婚的人。”
　　史艳文第一反应竟是：“您……这么年轻就结婚了？”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这实在有些冒犯，他赶忙道歉：“抱歉。”
　　那人反问：“你觉得我多大？”史艳文笑了笑，调整了一下坐姿，没回答。“既然这样，您介意现在向我透露一下您的情况吗？”
　　他深深地望了史艳文一眼。这是他第二次用这种直接的探究视线看人，其实并不礼貌，但史艳文却觉得，这样直勾勾的眼神，很少见。
　　他从一旁的黑色托特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彩页书，史艳文接过来一看，是他从未了解过的时尚杂志，封面上的人难辨男女，裹着一件廓形的漆皮风衣依旧可辨的瘦削身材，大半张脸被竖起的衣领挡住，夜风强烈地吹动他的头发，掠过他微微垂落的双眼；背景里霓虹模糊，更近处是沉默的江水，闪光灯的缝隙中，几束苇草在轻轻摇摆。
　　旁边一行字，字体明显比周围的更大：
　　“高鸿离：飞鸟降临在都市滩涂”
　　另一边，那人已经开始他的讲述：“我是一个模特，我的……另一半，是个研究员。”他在提起对方的时候，有一个小小的磕绊，似乎并不是那么情愿，“我们曾经有过一段感情，并依据着它走入了婚姻殿堂，但很快，我们发现爱情不能解决生活中的一切问题，尤其是婚姻关系，它包含的要素太多，而很明显我们还没有掌握如何将感性的情绪转化为稳固的现实的方法……”
　　“这是您？”
　　高鸿离低头，史艳文翻开了杂志的内页，指着封面人物专访中插入的摄影照片发问。高鸿离目光一凝，随后问道：“你是在在意案情，还是在在意我？”
　　史艳文被噎住了话头：“……抱歉，我只是觉得他和你看起来有些不太一样……”
　　高鸿离冷笑一声，从史艳文手里抽走杂志，起身正要离去，一只手悄悄搭上了他的肩膀。“这么着急走，倒让温皇面上无光了。”那手看着纤细柔软，却好似蕴含着无穷大的力气，将人定定按在原地，史艳文顺势看去，温皇上半身扣着浅蓝的休闲衬衫，下半身——好吧，一条星星月亮的睡裤，很有风格地插进他二人的对话中。“你还信不过温皇找来的人吗，”温皇的视线轻轻拂过那本又放在几面的杂志，“……高先生？”
　　高鸿离又注视着温皇。温皇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冲他挑挑眉又指指座位，颇为自然地斟了三杯花茶，转头便看到高鸿离放弃与他对峙，回到座椅上，用一种事不关己的姿态表达不满。史艳文发现尽管他的中文非常流利，也听不出一丝口音，但他仍会不顾场合地陷入沉默，并且习惯于凶悍地直视他人——史艳文将这归咎于外国人的生活习惯——杂志上写，高鸿离自小在国外长大。
　　“你们应当都认识彼此了？方才我听你们在讨论具体情况……”史艳文似笑非笑地看向温皇：“你打断了。”
　　温皇托起茶杯：“好吧，是温皇煞风景，你们继续聊。”他漫步正要离去，高鸿离唰地转过头：“聊什么？”史艳文这时才发觉原来他的头发是非常非常深的红色，而不是杂志照片上的黑色——这次换他换了一个进攻般的坐姿：“聊案情。你刚刚说到……‘爱情不能解决婚姻问题’，那你们的问题是财产分割，还是孩子的抚养权？”
　　高鸿离的身体微微后仰，双手交叠托住下巴，仿佛在回避他的问话。“我们没有孩子。我们都是男性，也不曾登记领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对于财产，我无所谓。我只要离婚。”
　　史艳文摊开手：“既然没有争论，你们完全可以协议……”高鸿离立刻说：“对方不同意离婚。”
　　史艳文沉默了一阵。“其实我听您的表述，包括您说的、您的伴侣的选择，你们之间似乎也并不是……”
　　“结婚三个月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高鸿离仿佛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提前截断了他的话头，“如果说结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那现在我需要的就是做一件正确的事。离婚，不会再有别的选择。”
　　“……如果您坚决要起诉离婚，”史艳文轻声说，“希望您能够了解，这是一个有些漫长的过程；或者您可以选择说服对方和你协议。”他摸出一张名片递到高鸿离面前，“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事可以联系我。”
　　高鸿离接过一看，久久地顿住没有动作。史艳文察觉了他的僵硬：“怎么了？”
　　高鸿离慢慢抬起头，视线去追寻温皇的身影。温皇早跑得远远的，此刻正在阳台上拨弄他那几盆养了好几年还没养出个眉目的植物，好像这边的事情跟他毫无瓜葛似的。
　　他请温皇为自己介绍一个婚姻律师，但没想到，他介绍来的居然会是史艳文。
　　他该先谴责温皇背弃他微薄的信任，还是懊恼自己居然毫不设防地在外人面前袒露一切？或许由此可见，他和俏如来的这段婚姻有多么令人感到腻烦。
　　“怎么了？”对面，史艳文又一次问道。他带着温柔又非常诚挚的笑意，仿佛永远都不会变化，哪怕高鸿离固执地盯着他，像盯住俏如来并从他一成不变的温吞生活中纠出一丝过错一样试图找出他的躁动，但这一次他失败了。在不解之后他感到的是一种可笑，一段失败的婚姻关系就如同现在，除了一纸证明以外，一切都和之前一样，他同史家父子形同陌路，而史艳文也对他二人的事情漠不关心；这可笑之中又衍生出的一份疲倦，让他不想再在这里多作停留。“没什么。”高鸿离把名片塞进他那只巨大的包里，起身离去了。
　　-
　　高鸿离走后，史艳文久久地坐在座椅上没有动身。他的眼睛放在几上没喝完的半盏茶水里，心思却早早飞出了屋外。温皇饶有兴趣地走近，执壶倒水，果然见他眸光轻轻一荡，回过神来。
　　“还在想他？”史艳文抬眸，恰好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不明意味的亮光。温皇勾起他的手，拉着它环过自己的腰，顺势坐在座椅扶手上。“在想案子。”史艳文含混地说。手掌下衬衫的料子非常好，微弱的热度从被衣料包裹的身体里散发出来，令他忍不住上下摩挲了几下。
　　温皇轻笑一声：“感同身受了吗？”闻言，腰间的手指一顿，随后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温皇侧下头，从这个角度看史艳文眉飞入鬓，发丝柔软，他捏了捏温皇的掌心，好像一种安慰：“我该走了。”
　　温皇站立起来，看他动作有些仓皇地换鞋。“我为你带来了一桩生意，不打算感谢一下我吗？”史艳文回过头，温皇连站姿都没个样子，站在午后的阳光下，偏偏有一种慵懒的意味。
　　其实温皇说得不错。自从和妻子拖拉着不肯离婚的事被众所周知，甚至更早一点，从他转做民事律师开始，律所的事就都不太顺利，到近两年，几乎要接不到案子；而底下员工的工资、两个孩子的学费生活费、乃至情人们乱七八糟的花销，加起来又是一个庞杂的数字。史艳文明白该怎样梳理清楚这个结，他于洞见复杂人情事态一事上的能耐是上天赐予；然而一旦涉及到私人情感，事情的解决就会被一拖再拖。
　　史艳文看着温皇，温皇气质神秘，盯住人的时候尤为让人捉摸不透。他心头一动，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一切还未有定数，以后再说吧。”说完便走了。
　　温皇立在原地，双目低垂，手背挡着拂进窗子的风，手指慢慢地抚过脸颊。忽而不知为何，轻轻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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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2-09-19 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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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喜欢好喜欢，坐等太太更新～～或者说有老福特俺去老福特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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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2-10-11 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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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史策&史宁

03

　　公子开明依史艳文的指示把车停在温皇家楼下。过了约摸有个把钟头，他先见到楼里走出来一个身材高挑醒目的人，正在心中腹诽这人若叫史艳文见到，定要记挂上心好一阵子，就见史艳文步履匆匆走出，几步上了车。
　　公子开明职位是助理，开的工资不包括司机那份钱。他给史艳文的情人们做接送纯粹出于一些个人恶趣味，等什么时候没兴致了随时可以撂挑子不干，因而早早转坐在副驾驶，看史艳文一气呵成地发动挂挡起步。
　　史艳文兴致不高，说不上来是低落还是浮躁。其实他的情绪一向比较难以揣摩，不过公子开明跟了他一年多将近两年，加之在察言观色一途上颇有些天分，多少能摸到点他的脾气。这样想公子开明本人都要落泪了，坚持倒贴向往的一夜情对象两年，这是一种怎样的献身精神啊！他觉得史艳文必须得狠狠补偿他一下，于是说：“温皇喊你去做什么？”
　　“……没什么。”大概是他语气太酸了，史艳文叹了口气，“他给我介绍了一个案子。”
　　“哦？就是那个瘦高个，头发有点长长的？他看起来可不像已婚人士。”
　　奇异的是，他说完，史艳文却没有立即回答，他像是在脑中回味了一下他的形容似的：“你看见他了？不过，你说得很对，他的确不像。”
　　公子开明非常敏锐：“你看上他了吗？”
　　史艳文挑动眉峰，应当有些意外他的直白，什么都没说。
　　公子开明眯起眼睛打量他。这幅皮相实在迷人，不然怎能勾得动他公子开明给人打廉价工，不过他那性情也着实叫人郁闷，说好听点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说难听点叫见一个爱一个，但真要勾得鱼儿咬了他这根杆，又忙不慌地抽身要退，回避处事，不想负责。公子开明坚信只要自己敢赖敢缠，总会把人睡到手，他还问过史艳文自己是不是头一个粘这么紧又这么久的，史艳文想了半天说是，他当时还很得意，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现在却觉得实在荒诞，自己简直赖得有点走火入魔了。
　　不讲话就当他默认。公子开明计上心头，解开安全带两手攀上他肩颈，贴着他的脸从耳根吻上去。史艳文手下一错，车身向外一滑，就势停在路边。他打起双跳灯，无奈地说：“策君，我在开车。”
　　公子开明才不管那么多，单指支住人下巴，慢慢把脸转过来。他眼睛生得非常奇妙，明明是飞扬锐利的眼型，瞳仁却又大又黑又亮，孩子一样的目光常常令人对视不了多久，就败下阵来。史艳文微微低眸，本意想避开他的视线，未料他直接冲撞上来，吧唧一口亲在他嘴上。
　　史艳文闻到一股橘子香气，思路从高鸿离那窄瘦的身条顿时跳到面前这张无辜嗔怪的脸上。他想，原来，他今天涂的这个味道的唇膏。
　　“你是真心动意，还是贪图他长得漂亮？”公子开明一张脸尤为显嫩，又白，皮肤细滑，扮高中生也不在话下；他略微压低了嗓子，低低的、带一些气息的声音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回荡开了，“难道我不可爱，我不好看吗？”说罢一翻身跨坐上他，狠狠吻了上去。
　　史艳文的齿关并未闭紧，他只拿舌头一探，便轻而易举地长驱直入。一边亲，公子开明一边浑身乱摸，一手虚虚挡住他手，一手灵活地解开他的西装外套的纽扣，隔着一件薄薄的衬衫，越发能明显地感觉手底下那具散发着温度的、不断绷紧肌肉的肉体——妈的，身材真好。公子开明又酸又羡慕，忍不住在心里唾骂自己，这么大块肥肉居然不早下嘴，清心寡欲忍饥挨饿两年——这时，史艳文终于从他的亲吻中脱逃出来，大概是纠缠得太用力，分离时一线银丝被牵扯出来，唇上润得像浸了口红。他的嘴唇也太容易红，公子开明一边瞧一边想，可分明没怎么用力吮哪。“策君，这儿有探头。”他尽力保持着平稳地说，公子开明抓住他抵在自己肩上的手，又亲上去。
　　“怕什么？最好拍下来，我拿给你老婆看啊……”
　　他玩闹般的嘻嘻笑声隐没在啧啧的亲吻中。史艳文应当真的很在意在公共场合接吻，公子开明总感到有一股力在试图将他往外推，但顾念着他的安全并不敢使劲；车里空间小，史艳文想要后退却被越逼越紧。公子开明的手掀开衬衣下摆伸进去，史艳文体温偏高，身体遇见带着凉意的手指几乎是一震；他又往下摸，西裤宽松，看是看不大出来，但他这样紧紧贴着，五指不断地逡巡摩挲，几乎是全程感受到它是怎样被催发的。
　　公子开明正要解他的皮带，扣都挑开了，一只手忽然攥停了他的动作，史艳文掌住他的脖颈，闭目侧头，眉头轻簇。
　　“策君，别闹了。”
　　公子开明反扣住他的手，十指交错，贴过去轻咬他的下颚。史艳文再拦，他以前练过几年散打，很有几分成效，若是想拦没有拦不住的。公子开明被挡在他的臂环外，史艳文仍然垂着眼睛，过了很久才说：“你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
　　公子开明语调如常，神色却静到可怕。“噢~提起刘萱姑，你那莫名其妙的愧疚感又上来了吗？”他退回到副驾驶座上，扣好安全带，脸上又换上了那副天真而狡黠的神情，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还不回去吗？”
　　史艳文默默整理好衣装，驱车离去了。
　　-
　　慕容宁从睡梦中醒来的第一件事是从床头摸手表。慕容家家主慕容烟雨作风老派，没有依赖现代科技的习惯，大宅内时下流行的家电、科技产物少，多的是早被外面淘汰的有线电话、收音机之类的物件。这连带侵染了慕容宁，尽管对于其使用，他比自家大哥娴熟不少，但不到特殊关头，仍惯于使用一些旧东西。
　　他看了一眼时间：五点半。今天比往常早醒了半个钟头，而他昨晚上心神不定，又比平时晚了半个钟头睡下。
　　平白少了一小时的睡眠，慕容宁却再难有睡意，白躺着无事可做，索性起来洗漱，洗漱时他忽然想到自家小侄慕容胜雪曾说过的一则冷笑话，问人醒来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答睁开眼睛。慕容宁想，按如此说法，摸表看时倒是他今早做的第二件事了。
　　那时慕容胜雪才八岁，生得犹如一尊瓷粉娃娃，可爱得让人心里会止不住地淌出蜜水；而那时慕容家也正人丁兴旺，呈现出一副阖家欢乐、欣欣向荣的景象。
　　想到这里，慕容宁陡生无限怅然。他换了衣服下楼，自家兄长已经练完晨间的一套剑法，穿着练功服坐在餐桌前梳理剑柄上挂的穗。做饭阿姨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端着砂锅上桌，见慕容宁朝自己打了个手势，忙不迭地便离开了。慕容宁上前，亲自给他打了一碗粥，慕容烟雨抬起眼来，说：“哈，十三，难得你如此殷勤。”
　　慕容烟雨人老了，精神却矍铄得很，两眼炯炯有神。慕容宁不避不闪，从容说道：“十三不才，其余的事难帮大哥分忧，也就能在饭桌上替大哥盛盛饭、夹夹菜了。”
　　“哼，好了，你我兄弟，何必客气恭维。”慕容烟雨说，“你今日起得十分早，怎么，担心那兔崽子么？”
　　慕容宁笑道：“大哥这话可是冤枉十三了，我谨记着大哥的教诲，每一天都不敢懈怠；再说，胜雪的情况，大哥不也挂心着么？否则这个时间，十三如何能和大哥同桌吃饭。”
　　慕容胜雪前阵子和人打架，把自己打进了警察局，慕容宁得到消息时已经迟了，两边和解失败，慕容胜雪必得蹲上几天。今天是他被放出来的日子。
　　慕容烟雨正挟了一筷子小菜，闻言扫他一眼：“哼，那小兔崽子，死外面最好！”
　　慕容宁在心里叹了一声，轻声道：“大哥，其实依十三看来，大哥既然记挂着胜雪，何不能同他坐下来好好说呢？胜雪一日日地也大了，半大孩子，最不耐烦的就是父母的管教；大哥教养严苛，胜雪好胜心又强，怎么能不生矛盾？”眼见着慕容烟雨脸色一黑，他连忙挽回，“……不过照我说，胜雪还是念着家里、念着大哥的，只是小年轻脸皮薄，有些话不知道怎么出口罢了……”
　　这话让慕容宁越说越虚。慕容烟雨说：“你未娶妻生子，说到教养孩子，倒都一套一套的。”
　　慕容宁微微一笑：“十三是过来人，如何不懂？当初十三做的过分事比胜雪如今还要多上十倍不止，大哥仍能循循善诱，怎么到了自己孩子身上，这个道理就忘了？”
　　慕容烟雨静默了一阵，说：“你这是在怪我人老了，没耐心也没能耐，管教不好胜雪？”
　　“十三不敢。”
　　他道：“这不一样。你是小十三，他是下一辈的独苗苗，你能游戏人间，他是要当家主、担责任的，这样下去……以后这个家，究竟要怎么交到他手上。”
　　慕容宁心头一震，觑了他一眼。慕容烟雨仍同寻常，气息沉稳，不怒自威，慕容宁想了想，愈发小心地伺候他用饭。慕容烟雨领受了两筷子，便说：“我吃饭还不用你盯，去看着胜雪吧。”
　　慕容宁领命去了，临出门时恍惚听到饭厅处一声幽缈的叹息——大哥真的老了。他脑中头一次生出这么一句话来。
　　-
　　慕容宁在警局门口守了几个钟头，才终于看见慕容胜雪从里头走出来，身旁跟着的一个警员似乎一直在对他进行口头教育，谆谆告诫语重心长，看得慕容宁油然而生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慨。欣慰的是慕容胜雪接受教育的态度还不错，两手插兜、低头乖乖听训，虽然可能在旁人眼中他的举动有些散漫，但慕容宁知道，他没有扭头就走或是露出一副不耐烦乃至鄙夷的神色来，已经是一大喜人的事迹了。
　　也不知是警员终于说得够了，或是他看到了家属——也就是慕容宁已等待良久，不论如何，他拍拍慕容胜雪的肩，又往慕容宁的方向示意。慕容胜雪看到是他的时候，慕容宁敏锐地从他眼中捕捉到了相当程度的不情愿，并看他以一种对年轻人来说不正常的慢腾速度挪到他面前。
　　慕容胜雪才二十岁，脸皮和穿着打扮跟学生也差不多，但他早慧，小时候念书连跳了好几级，实际这会儿大学都毕业了。慕容烟雨本打算让他出国镀镀金，深造回来直接进家族企业接手业务，没想到慕容胜雪死活不肯，非要自己创业，为此前后编理由问慕容宁借了三百来万。慕容宁不是缺这三百万，甚至他还蛮欣赏自己这唯一的侄子的，纵然有天然的一层宠溺在，但能从鼎鼎有名的十三爷手上成功借钱这么多次也是种能耐，慕容宁权当给侄子创业本金了。一开始慕容烟雨也是这么想的，小子年轻爱闹就让他闹去，结果没一年就后悔了，着急忙慌地要把人弄回来；那边慕容胜雪刚折腾出点苗头，愣是被自家亲爹搅和黄了。一老一少正是最犟最听不得劝的时候，慕容宁只能牺牲自我，亲自搅和进这趟亲情漩涡里，化身沟通的桥梁，期望这对父子能给家带来一丝消停。至于成效如何，从慕容胜雪这蔫儿了吧唧不情不愿的态度就可窥见一二了。
　　“怎么，不认识我了吗？”慕容宁含笑打量他，几天没见，人似乎瘦了一圈，头发也长了。后者嘟囔说：“宁叔。”又说，“居然是你？我以为那老头要迫不及待冲过来打我一顿。”
　　“……你是他唯一的孩子，他怎么舍得？”慕容宁颇无语，“先回家吧。”不料慕容胜雪却说：“我不回去。”
　　“……为什么？”
　　“回家的结果不就那一种吗，劝我出国上学，再进公司。”他停了一下，固执地追问，“为什么我非得接手家里的事情不可？”
　　慕容宁胸膛里憋着一股气，但面对慕容胜雪，还是耐心忍耐着：“我们家只有你一个，不交给你交给谁？”
　　“什么叫‘只有我一个’，宁叔你不也可以管吗？”大概知道自己这个提议可能性非常渺茫，慕容胜雪只是赌气般地提了一嘴，随后立即改口，“再说……宁叔你还没结婚，那么多门当户对的女人随便你挑，今年结婚，再过十几年孩子大了，一样可以接手。”
　　“……胡说什么？”
　　“我说的哪里不对？我看老头再活二十年不成问题。”
　　“好了。”慕容宁感到一阵力不从心，“在我面前说这个可以，在大哥面前可千万别提一个字。先回家吧。”
　　“我不回去。”慕容胜雪杵在原地，他低着头，脖子却硬梗着，“宁叔，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听我的话？”
　　“胜雪，宁叔明白你要说什么，我年轻时也幻想闯荡出一番事业，后来……”他正说了一半，慕容胜雪抢白道：“为什么你可以，我不行？”
　　慕容宁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因为那时候大哥担下了一切，我什么都不需要负责，后来家里出了事，大哥身边没了帮手，我不是一样要回来？胜雪，你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又那么聪明，我知道你心里是看得非常明白的。不管大哥有什么，我有什么，慕容家有什么，几十年后，继承这些东西的都是你……”
　　他猛地抬起头来，那双向来深邃的眼瞳里像有火星在闪。“那我就必须要接受吗？我先是一个人，后来才是慕容胜雪，才是慕容烟雨的儿子。”说完这些，慕容胜雪复侧过头去，身体分明仍因激烈的情绪而颤抖，语气却被强压下来，恢复一贯的漠不关心的态度，“……算了，说这些你也不会懂的。”
　　慕容宁仍苦口婆心：“宁叔怎么会不懂……”慕容胜雪完全没搭理他的意思，拐过脚径自沿人行道漫步而去了，慕容宁忙喊他：“你去哪里？”
　　慕容胜雪没回头，摇了摇手里的手机。这是有事电联的意思。慕容宁英明半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独碰上这两个冤家，无一不吃败仗。然而再焦灼无力之下，慕容宁也知道孩子逼不得，只好随他去了。
　　这时恰是正午，六月的太阳烈，慕容宁没等到慕容胜雪回心转意打算离去，却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匆匆进到警局里去，少顷他领着一个打扮十分不正经的男青年出来，两人上了一辆停在马路对面的车，没过多久那人一个人下了车，车子竟就抛下他开走了……慕容宁有轻微的近视，戴上眼镜才看清那人似乎是史艳文，于是向他招手示意。
　　史艳文同样看到了他，朝这边走了过来。这人哪怕烈日当头、碰上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也依然风度从容。慕容宁揶揄他：“你儿子扔下你自己跑了？”
　　“是啊，”史艳文就像一个自家小孩做坏事被当众揭穿的家长，淡然中又有一丝赧意，“车还是我的呢。”
　　慕容宁四下望了望。这地段偏，往来甚至少见的士，于是说：“我送你回去？”
　　史艳文没客气，一矮身上了车。慕容宁坐上驾驶座：“律所？”史艳文报了一串地址。
　　慕容宁早先听说过史艳文的名号，顶出色的青年刑律，后来不知怎么，换了业务了，若不是这次慕容胜雪同他儿子史仗义打架，慕容宁估计两人这辈子都碰不上面。史艳文自从转做婚姻律师之后口碑一直不太好，听说这两年连业务都少，慕容宁本来有点轻视，小辈出事后他居然又约在娱乐场所见面，令慕容宁越发鄙夷，以致现场冲突频频。不过史艳文思维、口才、气度都非常人可及，慕容宁很快扭转了偏见，甚至因为同为叛逆小孩的家长，隐隐生出一丝同命人的感触。
　　不多时到了律所楼下，慕容宁注意到史艳文的助理拎着一袋咖啡正往楼上走。他对这个人印象很深，公子开明明明是魔世集团一条重要业务线上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什么时候居然跳槽到一个没什么效益的律所当一个没什么前景的助理？
　　公子开明俨然把他当空气，眼珠子只黏在史艳文身上，顺理成章地揽过后者的臂膀。慕容宁一见此景心下立时透亮了，但依然忍不住复杂了下心绪。
　　公子开明见史艳文目送慕容宁离去，直到那车屁味儿散得分毫不剩都回不过神，便使劲拽着胳膊，靠着他说：“看来你很有魅力嘛。”
　　史艳文转过头，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策君说什么？”
　　“人家一分钟几百万的大老板，凭什么送你回来啊？你们上次一见面喊打喊杀的，我看他恨不能拿碎酒瓶子扎你；谁想过没了半小时就握手言和……还是你们见过不止一次？”公子开明开发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不过显然他不在乎事情的真实情况，因为他紧接着说，“不过嘛，劝你当心一点，慕容家的十三爷可不比那些高中生、小模特，一个疏忽，后果很严重的。”
　　史艳文冲他笑了笑，轻轻挣开他的手：“你说笑了。”说罢毫无留恋地转身上楼。公子开明也不恼：“哼哼，你自己知道。”他跟在他身后，没半刻又卖起娇来，“诶，咖啡！帮我提一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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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史剑

04

　　快考试了，学校不敢把这帮皮孩儿拘得太紧，默许每天晚饭时段暂时放学生出校。剑无极出来得晚了一刻钟，人都散得差不多，校门对面的公交站里停着一辆眼熟的车，风间烈才瞟了一眼就从校服口袋里偷偷摸出手机假装没看到地要走开，埋头走了一段路，突然视野范围内挤进一双质感上佳的皮鞋，他顺着往上看，史艳文一如往常，只是眉眼处缠绕着一丝憔悴，反而越有一种摄人心魂的倦怠气质。
　　“有时间和我共进晚餐吗？”
　　风间烈干笑两声，视线左右飘忽。什么运气，居然没有一个人经过！他有机会说“不”吗？风间烈手脚发麻，认命般地上了他的车。
　　真的不想再和这人扯上关系了啊！风间烈在内心祷告，耶稣啊佛祖啊，拜托他的好友、史存孝那头脑筋永远转不过弯来的犟牛千万不要在这件事上头脑灵光、察觉真实状况啊！
　　史艳文完全体察不到他的心情，把车开得飞快。他周身笼罩着一股诡异的低气压，风间烈头两次从没见过，因而更加一句话都不敢说，紧紧抱着安全带装鹌鹑。没想到，他的肚子压根不看场合，先是咕噜了一声，随后咕咕咕叫了好几响。
　　风间烈抱住肚子相当尴尬。史艳文说：“抱歉，我没想到你饿了。”他伸手去掏风间烈面前的手套箱，大概是正在驾驶、难以分神的缘故，几下打不开，风间烈赶忙帮手。“里面有饼干，你拿一些吃吧。”风间烈定睛一瞧，的确有几块不知道哪年哪月生产的饼干躺在最低处，况且他也不爱吃饼干！他觑了史艳文一眼，见后者正全神贯注地开车，便象征性地拿了一块，手推着手套箱向上合拢，才一卸劲，那箱门居然又顺着手指倒下来。
　　“诶？这……这怎么坏了？”刚说完，风间烈赶紧闭嘴，同时在心里猛敲自己头——怎么这么倒霉呀！然而史艳文只是随口应了一句：“唔，知道。”他停了停，补充说，“没关系，这是我儿子弄坏的，不用紧张。”
　　风间烈听史存孝简单提及过他们家的家庭情况，脑袋一转就知道他说的是谁。老大是温和少言的青年才俊，史存孝活动范围又仅限学校，选项有且仅有那位传说中的魔星，史存孝的亲亲二哥——史仗义了。
　　史仗义和史存孝是同卵双胞胎，因此长得的确分毫不差，但几乎不会有人把他俩认错。如果说史存孝是太阳底下一棵端端正正的小树苗，辅以几年日照雨淋，自然长成参天树木，那史仗义就是墙缘边角里的一株小苗，位置差也就算了，偏偏环境也是阴湿潮冷的。史二哥娘胎里落下的病，打小缠绵病榻，等到他俩八岁上，亲妈刘萱姑要跟他们的爹分地别居，担心耽误了孩子治疗进程，刘萱姑把两兄弟放在史艳文身边，自己带着大儿子去别的城市。谁想到，史艳文做人行，做爹却差点意思。他一直忙于工作，难以顾及到小孩的生活及教育，全靠刘萱姑两头跑，但她分身术的造诣再怎么登峰造极也是乏力，史存孝还好些，史仗义简直像被抛弃在医院的孤寡小孩，每天顶多跟来看望他的弟弟说两句；在史存孝也去刘萱姑身边上学之后，史仗义身边彻底一个人也没有了——这不是说史艳文冷血不关心这个小孩，只是他的关切对于一个常年生病、被不知道死亡和明天哪一个更先到来的怖惧熏染而格外敏感的小孩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因此他在病好之后性情大变、和他爸唱反调乃至离家出走变身叛逆少年的事在风间烈看来是完全合乎情理的。他不知道史艳文对此怎么想，但听他此时说话的口气，似乎很是冷淡。
　　车最后开到近两年新开发的一座商场，风间烈知道这里是因为这里开过全城第一家剧本杀店，不过很快倒闭了。商场显然没有迎来备受期待的消费人潮，许多铺面等待出租，剩下零星几家餐饮店，门口的服务生在玩手机。
　　史艳文这回带风间烈吃的是意大利菜，店内布置得像寻常小餐馆。等菜的间隙，风间烈克制不住谈天的本性，问：“你为什么不叫……呃，你儿子一起吃饭？”
　　“你说存孝？”对面，史艳文正在按手机。他无名指上一枚戒指样式很朴素，却又有一种经年累月下的闪亮光芒。“我看见他，和一个女孩在一起。”
　　“啊……”风间烈脑子里像多通了一条电过载，啪嗒断掉一片空白。史艳文却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谈恋爱了吗？”
　　“呃……也许，应该……”风间烈支吾半晌，最终泄气一般地说，“好吧，起码我知道的，还没有。”
　　史艳文露出一个有些惊讶又有些无奈的表情。于是风间烈问：“你难道期盼他谈吗？”
　　“也不能这么说。”思索的时候服务生来上菜，是一盘看不出来到底拌了什么的沙拉。史艳文介绍说是什锦海鲜，风间烈扒拉了一会儿果然扒出一小只章鱼腿。
　　“那你是怎么想的？”风间烈势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史艳文停顿了一下，用一种略带茫然、又正是因为茫然而显得异样真实的语气说：“说实在的，我对存孝没有什么肯定的要求……不过，如果能拥有一段真诚的校园恋爱，我觉得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他将视线定在对面男高生的脸上，“其实，你这样坚决的问法，反倒一时让我不知如何招架。”
　　“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呗。”他带笑的目光令人头皮发麻，风间烈尴尬地回避，专心对付蔬菜叶。
　　史艳文微微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和他妈妈刚认识的时候，我二十二岁。虽然刚刚走出校园，心态上和学生也差不多，但社会身份的确是不同的……”
　　风间烈正纳闷这番没头没脑的讲述，他从回忆中醒转，委婉地为这段话添上注脚：“我想或许这也是造成现状的前因之一……总之，我不觉得一段学生时代的恋爱有多么不应当。”
　　风间烈听出了他的话外音。他也会为逝去的婚姻惋惜吗？风间烈想到小树一样茁壮的史存孝，飞扬跋扈的史仗义，还有那个只匆匆见过几面的气质忧郁的大哥史精忠，他们没有一个在为往事纠结；反而是他惺惺作态地将私事摊到自己——一个与之毫无干系的外人面前，企图用这些无聊的烦恼换取聆听与同情。
　　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会这么做吗，还是他仍然将自己当作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侍应生，一个风月场所里逗人欢心解人愁肠的玩偶？风间烈陡然从胸中生出一股愤怒，他说：“为什么你突然说起这个？这些话你应该留着给史存孝他们去说！”
　　史艳文听出了他语气的生硬，神色飞速地从那种略带哀愁的迷茫转变为程式化的淡漠。“我没有和其他人说过这些，不知道这会让人感到不快……抱歉，是我失虑了。”他这样说着，服务生上来主菜，他是意大利面，风间烈这边是一道牛排。风间烈很少吃西餐，切牛排切得横七竖八的，史艳文见了便将他这一盘拿过来，仔细替他切成一块一块。
　　前菜都吃光了，风间烈没什么可尝的，只能看史艳文切牛排。其实方才他一说完就有些后悔，听到他的回复，更觉得说得太冲动。但话已出口，再说什么挽回显得十分掉面子，现在看他给自己效劳，简直如坐针毡。为了避免尴尬，风间烈只好盯着史艳文的头发看，看了一会儿视线忍不住滑到额头，最后落在他的睫毛上。史艳文为了切牛排半低着头，从他的角度看去睫毛根根分明，尽管不是多么长多么浓密，却长得恰好；背景处他的脸庞轮廓柔钝，展示出一种格外含蓄的东方式的俊美。
　　“怎么了？”
　　盛满牛肉粒的盘子被递到面前，风间烈不敢看他，低头拿起叉子就吃，史艳文也顾自吃自己的面条。店里特别安静，连餐具间的碰撞仿佛都被放大了无数倍。风间烈不无恼火地想，什么破店，连音乐也不知道放一首！
　　正无措着，史艳文突然叫来了服务生。他低声嘱咐了几句，后者离开之后不久店里竟荡荡悠悠飘起了不知名的悠扬乐曲。风间烈忍不住频频抬头瞟他，心里五味杂陈的，说不上来是什么。他好想摇晃史艳文的肩膀问他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和说莫名其妙的话是为了什么，别装的好像自己真的特别善解人意温柔体贴似的，像个大情圣。然而，一想到刚才史艳文用平淡却又失意的语气向他抱歉，风间烈又什么都不敢说了。
　　史存孝史仗义兄弟俩口中的父亲是个爱开空头支票的虚伪的人，由于描述过于富有个人色彩，史艳文的形象在他们这帮同学眼中基本和一页纸一样单薄，纸上罗列出十大罪状；而现在风间烈眼中的史艳文则像一枚纸立牌，印刷得那么精美，但在被水洇透之后，很快会化成一片一片的纤维，在余下的时间里慢慢流逝。
　　风间烈又偷偷抬眼望他：流畅的轮廓，低垂的双眼，斜飞的、异常舒展的眉毛，咀嚼牵动面颊肌肉，让睫毛垂落的阴影随之颤动……忽地，那颤动停住，风间烈只感到面前景色变化，蓦然对上他的视线，急忙低下头去，叉子猛扎进空盘里——啊！没东西可掩饰了。
　　“吃完了吗？我们应该回去了。”
　　史艳文看了看表，抬手招服务生付账。吃完饭，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地下车库走，坐电梯的时候，狭小的空间让风间烈心里像压着什么一样，史艳文看着倒云淡风轻，不过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到车子开出车库方才回神。
　　“……下雨了。”风间烈说。回程的路他坐在后排，史艳文透过后视镜，见他一直侧着头看窗外的雨景。看着这样的风间烈，他心中忽而流淌出一股非常纯然的难过，而这分明该是他面对妻子和孩子时的感情。他想到数日前和次子不愉快的会见，纵容他任性开走自己的车，车子还回来后自己又迟迟不去修理被损坏的部分……那些痛苦的东西被他刻意压制在了琐事之下，当他想起这些，居然只剩麻木。
　　“红灯！”
　　来不及思考，史艳文下意识踩下刹车。身体受惯性前冲，又被安全带拉回，定睛一看，原本的绿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红，正要通过路口的行人惊疑不定地看他们一眼，匆匆走过。
　　后座的男生把自己摔回座位：“……吓死我了。”
　　史艳文摸着变速杆，嘴唇蠕动：“……抱歉。”
　　风间烈没听清：“什么？”问完他心念电转，马上猜到他说了什么，郁闷地不再说话。
　　车子驶到校门口，已渐渐有不少学生往回走，风间烈正要开门，史艳文叫住他：“等等。”风间烈回头，却见史艳文递给他一把伞：“离教室还有一段路吧，雨下这么大，你撑伞进去吧。”
　　风间烈连忙摆手。“不用，我跑进去就行，也没几步……路……我……呃……”他与史艳文对视几秒，最终败下阵来，“那……谢谢你。我会叫笨……存孝还给你的。”
　　史艳文笑笑，说：“没关系，先放你那里吧，存孝他不太回家。”
　　风间烈顿时感到手中沉重，直到下了车、撑着伞快挪进校门，仍忍不住回想：那只给他切牛排的手，那只不安摩挲着变速杆的手；那张柔和英俊的脸，那张飞快地转变神情的脸；那对纤长分明的睫毛，和睫毛下的、眼睛……他那双蓝色的眼睛色彩竟然如此纯粹，让注视着它的所有人的情绪、乃至他自己的，都无所遁形……和史艳文对视的短短十几秒，漫长得像度过了整个青春期，又似乎比一眨眼短暂——他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去，史艳文的车停在那里没有走，视线穿过雨幕，模模糊糊地捕捉到他正在出神的侧影，又因为放松，而略微显示出一点疲倦——原来，他没有看错。风间烈心中怜惜与内疚交织，耳边眼里，周遭的一切声音一切影子退去，只留下那片侧影。
　　忽地一声短促的鸣笛，史艳文的车子发动了。风间烈如梦初醒，逆着进校的人流、拼命抢跑到车边，猛烈地拍着车窗。不知道过了多久，车窗终于摇了下来，史艳文的脸却依然模糊，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因为奔跑他的眼睛已经被雨水糊住了，风间烈拿袖子使劲擦了擦，反而被刺激出了眼泪。
　　史艳文满车找纸巾，未果。“怎么这么着急，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我帮你找。”
　　“不是！”风间烈打断。史艳文转过头直面着他，他的衬衫有些皱了，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松出几绺发丝，那种惊心动魄的失落的英俊狠狠刺中了他。风间烈鼓足勇气，大声说：“你不要总是说抱歉了！你为什么总是道歉？你……你……我……”
　　风间烈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到最后已听不到声音。史艳文的眉宇渐渐舒展开，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我知道。”他伸手轻轻抹去他脸颊上的水珠，“……你先去上课吧。”
　　风间烈愣愣地看他半晌，最后什么也没再说，点点头跑进校门。
　　教室里人声鼎沸，风间烈坐在位子上，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口气像怎么也匀不过来似的，心跳个不停。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风间烈被吓得一激灵，转头一看，史存孝正站在旁边用清澈而关切的目光注视着他。他身边挨着雨音霜，女孩平时有些高冷，这时从自己的校服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几张给他。
　　风间烈心虚地接过了，装模作样擦擦脸擦擦头发。史存孝还要问，晚自习的铃声打响，他被身旁的女孩推着回了座位。
　　风间烈望着他俩的背影，又看看瘫在自己掌心的、被摩挲得皱巴巴的纸巾——啊！这一切又该怎么收场？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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