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9.28 [温/任剑] 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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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9-28 19:03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9.28 [温/任剑] 合集

[温/任剑] 天下第一 · 上

天下第一剑，秋水浮萍任飘渺

世上剑客不知凡几，百家兵器中更是以刀剑为争锋之最，江湖数回风起云落，但见天下第一刀分明已几经更替，天下第一剑却仍只那一人

于大多数江湖人而言，任飘渺这个名字从一开始出现便是一个传说，延续至今，仍是一个传说，若非天下风云碑不可能凭空捏造，仅一个横空出世虚无缥缈的名字，这从来世人只闻其名不得其踪的秋水浮萍，似乎更像是话本里天命金戈的出尘剑仙，下凡一游后便回了云端，只在人间留下一道供人传唱的余影，徒惹少年人遐思神往

山脚小镇的酒肆里，蓄了长髯的说书人说得口干舌燥两眼放光，天下第一剑的传说他早就不知讲过多少回，却仍旧每回都说得心潮澎湃，也仍旧每回都得了满堂喝彩
一位年轻的剑客听得豪情万丈，握着腰间佩剑拍桌子喊话说总有一天要寻到这天下第一，一试手中锋芒，说书人一副看尽世事的模样摇摇头退了场，四下里有人拍手有人大笑
换做几十年前的剑无极，大概会是拍手叫好的其中一个
但现在，他在笑

值得笑的东西很多，比如被这满堂坐客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犹如谪仙下凡一般的天下第一剑，其实是个恶劣懒惰脾气差到爆心肝黑成墨的老变态

比如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秋水浮萍任飘渺，其实就在这家酒肆出门向东五百里的神蛊峰顶，眼下很可能正窝在躺椅上打盹

再比如现在他终于能理解为什么任飘渺从第一次看到他就不顺眼，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欣赏“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品质，尤其像任飘渺这种仿佛生来就站在顶峰，能无限缩短中间攀登过程的存在，看他们这种爬两级台阶就要喘上半天的人，怕是觉得废物到连呼吸都是在浪费空气

二十出头的剑无极是不忿的，但在追赶了任飘渺数十年之后，如今的剑无极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话虽如此，当他拎着早先吩咐小二准备的酒走人时，仍然特意经过年轻剑客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年轻人我看好你喔，加油~”
就算已经能平心静气看待，他毕竟不是任飘渺那种怪胎，同为爬山人，作为前辈他并不吝啬给予善意的鼓励
何况莫欺少年穷啊，说不定人就真是下一个天下第一剑呢

剑无极提着酒坛踏在上山的小路上，深蓝色的发束成简单的马尾，垂在身后左右甩动
即使年纪已经不小了，也曾立志成为像宫本总司和西经无缺那样温和强大又沉稳可靠的男人，但事实上剑无极总会在不经意间暴露其跳脱的本性，天下第一毒曾当面嘲讽过他一个成年男人蹦蹦跳跳简直有碍观瞻，而剑无极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十分流畅地回道一个老男人还描蓝色眼影更加不堪入目，那一天的争执最后是由天下第一剑出面摆平的，以剑无极连带无辜的神蛊峰险些被劈成两半告终

峰顶上安安静静，已多年未曾出山，仿佛要生根在神蛊峰的某人，果然正窝在他那铺了白毛狐皮的躺椅上，手里拿着的书与上次剑无极来时看见的又不一样了，撇开别的不提，对于对方如此热衷于看书这件事，剑无极还是很佩服的，他虽然不是狼主那种一看见字就头疼犯困的类型，但也绝不会选择用看书的方式来打发时间，该说有时间他还不如去练剑
仔细想想还真是令人无力，明明看上去整天都一副懒洋洋闲到不行的样子，除了与人胜负，这么多年剑无极从未见过这人在平日里幻化无双演练剑招，竟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一出剑，就是天下第一
老天无眼呐

剑无极走到石桌旁，挑了离某人最远的一个石凳坐下，掀开了酒坛的封泥
这酒是他带来给自己的，神蛊温皇可不稀得这种无名小店的劣味

低头看了看，果然在石头旁的草丛里找到了他之前藏着的酒碗，他捡起来抖干净里头的草屑，神蛊峰的酒皿大多是文雅的窄口杯，该就着玉质或冰瓷的细颈壶用，配这种粗犷的陶泥酒坛不伦不类不说，倒一杯就能溅开小半坛
当然，神蛊峰上是有好酒的，但剑无极完全不指望温皇会招待他，以前凤蝶在的时候他还能讨到一点优待，如今不被赶出去就不错了，虽然他现在还能安稳坐在这里，很可能只是因为某人懒得动罢了

“我昨日去见凤蝶了”
“她过得挺好的，还珠楼也管理的井井有条”

没有人一同把酒言欢，也不是想借酒浇愁，自然就没必要故作豪迈凭坛饮酒，平白弄湿一身干爽的衣服，剑无极老老实实地端起酒碗自娱自乐
说起来这都已经是第八个碗了，曾经他每次藏在这里的碗最后都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后来藏到第八个时也不知温皇是忘了，还是懒得再跟他计较，这只碗才幸运地苟活了下来

躺椅上的人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书又翻过一页
温皇当然不会对剑无极说的内容有兴趣，事实上他很清楚凤蝶目前生活的如何，即使不出神蛊峰，时不时也仍会有还珠楼的人前来汇报外界情况

剑无极也不在意有没有回应，他很习惯自言自语
“还有那个能被你看得上眼的女婿，可比你会做人的多，每次都客客气气的叫我大哥呢......”

凤蝶已成亲多年，目前小夫妻俩一起打理着还珠楼，那算是温皇给出的嫁妆，该说这位女婿可比当年的剑无极要幸运的多，温皇作为老丈人对女婿所有的黑暗情绪大概都被剑无极给磨光了，这一回反而很痛快，当然也可能是标准被剑无极拉低了，比起会到处招惹麻烦又冲动热血的年轻剑客，一个有头脑且理智的、懂得量力而为又十分珍惜凤蝶的世家公子，哪怕武功差了点，也还算可以接受，总归是凤蝶的选择
她选了，就随她吧
活得久了就看开了这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适用在温皇身上

“剑无极，光你那些朋友，还不够你挥洒过剩的热情吗”
天下第一毒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必是片甲不留
“虽然你向来没什么自知之明，但最近来神蛊峰的次数未免太频繁了点，你莫非觉得吾很欢迎你？”

剑无极啧了一声，发觉他好像给自己找了麻烦
买了酒，在酒肆就着说书人的故事喝不好吗，何以特地拎了一路来此，还要听人对他百般嫌弃......
虽然这麻烦他几十年来已经自找了不知多少次，十回里大概只有那么一两回是他气呼呼地直接走人的，剩下有八九回都得是怼到拔剑，两人比剑厮杀至月中，最后看在他目前也算剑客里少数能跟自己多过几招的人，温皇会勉强对他留宿神蛊峰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躺椅上的神蛊峰峰主视线一偏，终于肯施舍一点点余光给他
“记得，选择放弃的人是你自己，神蛊峰不是用来让你缅怀的地方”

这下剑无极倒是无话可说了

曾经，在年轻的剑客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能够挡下任飘渺的一招剑十一时，虽然他自己已经拄着剑摇摇欲坠，虽然对面的白衣剑客仍然满心嫌弃，但最后温皇还是松了口，谁让凤蝶愿意护着这臭小子呢
可谁知后来，竟是剑无极别着一根筋
穿云的巨峰终于动了那么一丝拉的良心，给了骑士一张隧道通行证，允许他从半山腰穿过，去迎娶被云峰护在身后宫殿里的公主，偏偏傻骑士就这么杠上了，憋着一口气非要翻山越岭去攀顶
于是公主就被王子娶走了

但输人也不能输阵啊，这些年他又不是空长岁数的
拎着酒坛再次给自己满上，剑无极撇了撇嘴
“啊~ 是凤蝶怕你一个孤寡老人在神蛊峰太寂寞，才拜托我没事来看看你，我跟她这么多年交情，这点忙义不容辞”

“哈”

对面的人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剑无极端起酒碗
他觉得，温皇也许是认为，他在懊悔

当年凤蝶跟他说她要成亲了的时候，剑无极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个时候他刚刚被任飘渺操练了一场，周身都是未散尽的剑意，掌心还横了一道剑伤，他拿着凤蝶送来的绷带包扎，缠到一半被身旁的女子接过

“剑无极，我要成亲了”

低头细细缠着绷带，蝴蝶为名的女子淡声说，她曾经翩翩而来，轻轻落在他的肩头，亦扇动着翅膀与他共历过风雨，等待他将她拢上心头
而如今，她要同他道别，款款飞入另一人的掌心

剑无极呆呆地看着她，乱成一团的脑子理不出半分头绪
凤蝶是清醒而理智的，温皇带出来的人，或许可以天真，但绝不盲目，有些事情她既然发现了，就不会再紧抓不放
于是剑无极哽在喉口吐不出来的那些混乱言语，便全没了用处
他只能扯着嘴角祝她幸福

惆怅像某种气体一样在他身体里膨胀，压得胸口发闷，而令剑无极更加意外的，是他看着面前这个他放在心头珍藏了许多年的女子，知她即将嫁予他人，他竟并不为此而感到痛苦
他明明还记得曾经为她心痛的那种感觉，真实鲜明犹在昨日，而此时此刻心口酸胀沉闷轮番滚过，竟是不疼的
剑无极为此感到困惑，手指下意识抚上受伤的掌心，横贯在那里的伤口传来隐隐的痛感，提醒他分明还具有感知疼痛的能力
凤蝶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目光一顿

“剑无极，你是不是……”

她隐下了后半句，似是有所迟疑

“啊？什么？”
而他就那样茫然地看着她

紫衣的女子仔细看了看他的神情，叹了口气
“算了，我知道你一直是个笨蛋”

剑无极不知道这种情况下他该不该接话
面对凤蝶他一向处于弱势，这种弱势不同于相对任飘渺的那种，在任飘渺面前他通常是有心反抗无力挣扎，但假如对方讽刺他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反击回去，可如果是凤蝶，他总是乐意一笑而过，主动退让
看，他明明那么喜欢她
拧着眉，他捏在掌心的手指微微蹭了蹭，压在指腹下的是绷带，而绷带下的，是无双剑划开的剑伤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后来在离开神蛊峰那一天，凤蝶拜托了一件事，今后这里就只有温皇一个人，虽然膳食家事她会吩咐人按时来准备和打扫，但终归一个人，会寂寞
她家主人如果寂寞了，总觉得要出事，所以她拜托剑无极有空来神蛊峰走走，也算帮她个忙
其实凤蝶私心觉得就算她不开这个口，剑无极也会来，这人嘴硬心软的特质一直闪闪发光，可恶又可爱，但经她给出这个由头，也算让人有理由能抬头挺胸地走上神蛊峰，免得被主人欺负的太过
唉，她真是个好人

剑无极可感受不出凤蝶的良苦用心，但他依然顺水推舟的同意了
不然呢？他还能说什么？
放在心头多年的女子要出嫁了，她几乎从未要求他做过什么，他亦惭愧于从未能为她做过什么，现如今她终于给出了这个机会，剑无极除了点头还能如何？
于是往后的数十年，剑无极的行程就是这样的——

去正气山庄逛逛，帮俏如来一个忙，回神蛊峰
去苗疆走走，跟老贼头喝酒，顺走一坛风月无边，回神蛊峰
去还珠楼坐坐，听凤蝶讲最新情报，拎走某人指名要的一叠书，回神蛊峰
去海境玩玩，被招待一顿海鲜大餐，顺走一坛百里闻香，回神蛊峰
…………

看他是如此尽心尽力，每每还要来被人嫌弃

剑客摇了摇头，暗叹某些人的不知好歹

突感利风袭面，剑无极本能地偏头躲开一块碎陶片，同时掌拍桌面顺势往后一跃，退开了好一段距离才后知后觉发现，方才炸开的酒坛淋了他一身酒液
“神！蛊！温！皇！”
不知道险些破相、报废掉第八个酒碗、以及被酒淋了一身，哪件事会令人心情更糟糕一点，总归现在剑无极握着剑柄黑着脸，眼带凶气地朝躺椅的方向瞪过去

锋锐的剑气凌乱逸散，将周围的草木绞作一地残绿

白衣剑客那一身雪色的袍子几乎要与身下雪白的狐皮融到一处去，他闭着眼，英挺的眉宇轻皱，无端染上几分痛苦之色
但只短短一瞬，他便又恢复了往日里冰冷的神情，周围的剑气散去，若非这遍地狼藉，剑无极都要以为方才不过是他的一场幻觉
他谨慎地往前踏了一步
恰好白衣的剑客在此时睁开了眼，无双剑在半空幻化，落入他手中

一双紫色冰晶样的眼睛望过来，未尽的剑意在那其中冲撞

任飘渺看了他一眼，握着无双转身
剑无极秒懂，立即提起逆刃跟上

谁管这人到底哪根筋搭错，反正他一身湿哒哒的心情正十分恶劣

先打一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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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3-09-28 19:0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温/任剑] 天下第一 · 中

已是深夜，屋子里没有点灯

就着明亮的月光，剑无极坐在窗边给自己上药，近来任飘渺的剑气似乎有些变化，那让他在方才的一场比斗中吃到不少苦头，此刻身上多了许多细密零碎的小伤口

神蛊峰上不缺好的伤药，本着神蛊温皇的东西不用白不用之宗旨，剑无极大喇喇地给自己抹了个遍，拢好单衣打着哈欠准备上床休息

他伸手正要关窗，不过是不经意间往某个方向撩了一眼，却忽然停了动作

举世闻名的无双剑静默着立在崖边，月色银华为其着染起一份华丽与高傲，随之抹开的剑影却心甘情愿地匍匐在另一人脚边

白衣的剑客轻轻抬起的手落上剑柄，他踩着一地月光，摩挲着剑柄的动作竟似依稀温柔

“喂，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里装神仙吗”

不得不说，剑无极与眼前的景象着实格格不入

但他偏生就要闯进来

“刚刚那一场没过瘾，下一次好好打，我一定让你没力气再半夜出门作妖”

放下平日里的束发，此刻披散开一头深蓝色头发的剑无极，看上去有了一些旧时天真的少年模样，但微敞的单衣隐约露出线条硬朗的胸膛，以及其上一道道经年不褪的伤痕，昭示着这已是一具沐浴过风霜的成年男性的身躯，所谓少年不过恍眼

当然，他的嘴上功夫跟着年岁长进，那也是一点儿没退步，还是一样溜到飞起，倔到欠揍

立在崖边的剑客冷冷淡淡瞥过来一眼

“就凭你”

“怎样，不信喔，要比划我随时奉陪，这边没在怕的！ ”

咧着嘴，剑无极习惯性伸手探上腰间，不期然摸了个空，夜风钻入他单薄的衣料里带起一丝凉意，教他顿时打了个颤，这才发现自己既没带逆刃也没披外衫，只窗边偶然望见人影，就兀自囫囵跑了出来

真是莫名其妙，剑无极皱着脸

这个时候他该在床上睡觉，而不是跟个傻子似的站在这儿

任飘渺没理会另一人突如其来的安静，他将目光落在自己掌下搭着的佩剑上，无甚表情的面容看不出任何心绪

寂静的崖边，连风的掠过都是轻悄悄的

剑无极找回了一点困意，正想干脆直接回去睡觉算了

却忽然听见了一声清越的锵鸣

是剑出鞘的声音！

意识到这一点，他顿时就清醒了

那头执剑的人仍未看他，只是横剑轻抬，似欣赏，似沉思

无双名锋浸沐在清白的月色里，剑身映着银华，反射出一种清冽又锋锐的冷光

“ 剑无极 ”

他听见任飘渺喊他，每一个字都是凉而缓的

剑无极晃了一下神

白衣的剑客侧身望过来，一双紫色的眼睛仿佛某种清透的晶体，月光泠泠地淌入，映出那眼底令人心惊的漠然

“ 宫本总司 ”

“这个名字，还记得吗”

剑无极神色一肃，浑身的肌肉瞬间就绷了起来

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从旁人口中听见过这个名字了，但那并不代表他会对此陌生

他的一生中遇见过许多贵人，属于风间烈的渊源更加长远古旧，但属于剑无极的人生，却是从无极剑法开始的

宫本总司，萧无名

那是他名为剑无极的一生，最开始的一点光亮

任飘渺转过身，手臂稳抬手腕一压，将无双的剑尖直直指向了对面的人

“ 想报仇吗 ”

无需多余的探究，他似乎从来都能将他一眼望到底，即便对方死不承认

“当然”

被利刃直指的危险预感让所有的感官都兴奋了起来，剑无极握了握拳，他开始后悔没带上逆刃了

“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让你知道无极剑法有多么完美，什么飘渺剑法在它面前不过是不入流的杂牌剑法罢了！”

剑无极知道自己说的违心，无极剑法与飘渺剑法都已是世间顶级，至今难分轩轾，甚至从目前为止的战绩来看，犹是飘渺剑法略胜一筹

但他面上也确实坚定，时间还长，总有一天他会证明，无极剑法绝不会比飘渺剑法差！

深蓝色的碎发散在轮廓英气的眉间，他扬着下巴，琥珀色的眸子里亮得惊人

任飘渺打量了他一阵，过分审视的目光令人浑身发毛

剑无极绷着脸上的表情，而就在他快要破功，下一秒就想跳起来撸袖子跟对方怼的时候……

“可以”

在他的视线那方里，是白衣的剑客微微颔首

“吾给你这个机会”

“你……”

他本以为会得到的只有毫不留情的嘲讽

却没想到竟听到这样的回答

剑无极神情一滞，顿时表情空白地站在原地

不得不说，那竟让他有那么一点点的，一点点的，被认同的感觉

被任飘渺，认同

剑无极并不想自己这么没出息，但无奈胸腔里点起的火热根本无法压抑，那种热度激烈又灼烫地在心头鼓荡，失控地随着血液蔓延到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再从各个角落里发出某种咆哮，震出层层叠叠的回音在体内来回冲撞

啊，承认吧，剑无极

你已将这个人视作毕生的目标，不达不尽，不死不休

他空落落的手心在这一刻极度渴望握住逆刃的剑柄，当逆刃与无双剑刃相抵，会击出金戈冷锋的清越锵鸣

悦耳，且痛快

“吾曾与宫本总司约战不悔峰，天下剑决”

月光映亮的高崖之上，白衣剑客平持着剑的手有力稳当，不曾颤动过分毫

“如今，吾亦可允你一场”

遥指的剑锋映射寒光，而他落下的目光一如剑锋冰凉

“剑无极，三个月后，带上你的剑，和你的命”

“神蛊峰顶，剑定生死”

他话音甫落，手腕翻转间无双归鞘，霎时所有锐意与冷光都被尽数敛下

入耳的话当真是猝不及防，沸腾的血液在刹那间冷却，剑无极瞠大了眼

这话委实太过突然

他清楚自己的实力，剑十一之下或许尚能占上四分胜算，而一旦剑十二破封，哪怕他手里有剑十二的剑谱，至今为止也耗费过不少心血去研究，但如若当真与任飘渺赌命，胜算恐怕不足两成，除非期待奇迹出现，否则基本上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可任飘渺要用剑十二吗

若是剑定生死，那必然是要全力以赴，即使是天下第一剑，要杀如今的剑无极，仅凭剑十一还是欠了些，便是胜了也不过险胜，而如果启用剑十二……

神蛊温皇，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回吗

或者说，他剑无极，值得任飘渺付出这种代价去杀他吗

这番约战，未免太不寻常

方才还在发热的头脑瞬间冷静了下来，剑无极肃了神色，目光牢牢盯住对面的人

少年时的他对神蛊温皇几乎一无所知，实力弱小又年轻气盛，所以轻易就会被牵着鼻子团团转

而几十年后，虽然对这个人仍是一知半解，虽然不经意间仍会被其牵动心神，但至少比之从前近了不少

甚至或许，相较于从前的凤蝶，还要多上那么一星半点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剑无极皱着眉头，忽感面侧微痒，他抬手一蹭

于是手背上便抹开了一道浅浅的红

划破了？

什么时候？

方才精神紧张时毫无所感，此刻沉下心神，他才发觉面颊处不知何时被划了一道小口子

与在今日之前那场比剑时，身上被留下的那些细微伤口如出一辙

是剑气

剑无极忽然想起，对方像今天下午那般忽然爆出散乱的剑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再往前琢磨，这些年来偶尔就会来那么一回，他原以为那是任飘渺看不惯他时教训威吓他的手段，只是近几年似乎频率稍微高了一点，他还道这人脾气真是越发糟糕了

但仔细回想，今天下午对方爆出剑气的时候，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看上去有些……痛苦？

剑无极不是那么确定，毕竟他见过的任飘渺，只有面无表情的不屑，和居高临下的傲慢这两种能气死人的表情

痛苦什么的……也许他眼花呢

他想了想，换上了一种吊儿郎当不怕死的语气

“要与我剑定生死？可是任飘渺啊，你现在连剑气都控制不好了吧，今天下午不是还失手了”

剑无极只是想试试，反正他在这人面前最大的本事，就是什么瞎话都能说得面不改色

但任飘渺对此的反应，仅仅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吾在悟招”

“悟招？”

剑无极一愣

“你想知道，吾为何突然要找你剑决，是吗”

对方的那点心思，任飘渺一清二楚

转过身，面前只一步开外就是万丈深渊，而他垂下眼，将目光从那里坠落

“飘渺剑法，突破了”

剑无极瞳孔猛地一缩，心中剧震

“你是说……”

他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声音干涩

身上那些之前抹了药已经没什么感觉的细密伤口，在这一刻忽然又开始隐隐痒痛

“剑，十三”

白衣的剑客轻飘飘地吐着字

剑无极却像是突然被石头狠狠砸了脑袋，满眼发蒙地僵在原地

剑十三

居然是剑十三

喃喃着念了两遍，充分理解了这三个字的含义之后，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而躲在这强烈的震惊背后的，却是一种从心底攀爬而上的，隐秘难言的恐惧

他无法不为之恐惧

凡人登山总会绝顶，可他所在的这所云峰，却好像永远也望不到头，他每每望到的所谓的顶峰，一次又一次被证明不过是海市蜃楼，遥遥无期

如果说面对剑十二，他拼上性命也许能有那么一两成胜算，那剑十三之下，怕是已不足半分

必死无疑

天下第一剑，秋水浮萍任飘渺

他在心底念着这个名字，呼吸开始困难，颓丧淹没

他是不是，永远都追不上这个人了

恐惧本身是单纯的，但恐惧背后的原因却可以复杂

剑无极在还没完全理清自己恐惧的原因时，便已经下意识开了口

“只是剑十二就能直接把你送上轮椅，剑十三……任飘渺，你是想登仙吗”

剑十二已是超越人体极限的罕绝剑招，面前这人既然说他悟出了剑十三，那就必定犹在剑十二之上，甚至可能以倍数远超，剑无极对此毫不怀疑

如果威力在剑十二之上，那么代价呢

是不是，也在剑十二之上

会……

死吗

在他还没能追上他之前，这一切就都要结束了吗

月光勾勒着浅浅的轮廓，是一只惯于握剑的手轻落在剑柄之上

白衣的剑客立在崖边，夜风灌入他宽大的袍袖，掠起他银紫微卷的长发，而在他身边，是无双剑轻长的飘缎在月光里翩然翻飞

错眼间，竟真似民间传说的那般，宛如即将羽化的出尘剑仙

剑无极一晃神，几乎要忍不住伸出手去

他正要一步踏出，那白色的人影却忽然旋身，淡白换了浅蓝，名锋换了羽扇

随着无双剑悄然隐去，原本染上几分剑色冷寒的月光也柔和了下来

神蛊温皇在崖边摇着羽扇轻笑

“剑无极，你该少卖弄唇舌多读点书”

“有句话叫，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说完，与呆立在原地哑口的某人错身而过，走远了

崖顶上，被独自留下的人盯着月亮站了许久

忽然他缩了缩脖子，像是终于发觉穿着件单衣吹风半天对自己太不友好了，便也开始往回走

“读什么书，都读傻了”

“而且这是骗谁呢，你神蛊温皇是这种以身殉道的人么”

“都说祸害遗千年，像你这种段位的，起码还得作孽个几百年，我这是瞎操什么心呢”

剑无极一路嘟嘟囔囔地走回去，好像某人真的就在他旁边被他点着额头念叨

回到房里，抖抖手脚甩开一身寒气，剑无极伸手去关之前没能拢上的窗，没忍住又往窗外望了望

远处，月光照着的山崖上空空荡荡

他闭了闭眼，终于阖上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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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3-09-28 1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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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任剑] 天下第一 · 下

需得如何惊绝的剑，才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一

从各种意义上，剑无极似乎都已是最接近天下第一剑的人

却也仍是看不透那把剑，看不透那个人

神蛊温皇要做的事，这天底下，没有人能阻止

他的游戏，向来只按他的规矩来

三个月前，任飘渺对剑无极下了生死战约

两个月前，江湖盛传，秋水浮萍将于神蛊峰静候诸位江湖巅峰剑客，试剑天下

一个月前，剑无极在神蛊峰下亮出逆刃，连败数十名顶尖剑术高手，终至一众剑客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而眼下，三个月至今日，一日不多，一日不少

剑无极从不曾在这人面前占据过主动哪怕一秒，正如温皇明明知道，既是任飘渺先开的口，那么哪怕必死无疑，剑无极也一定会来，可他还是故意放出江湖消息说要峰顶试剑

就好像剑无极，也不过是那一众剑客中无关紧要的其中之一

剑无极成功被挑起了火气

他绝不可能将这个机会让与旁人

倘若剑十三当真将成绝唱，即便终要死在无双剑下，那也只能是他剑无极

天下第一剑，秋水浮萍任飘渺

一个如云似雾捉不住的名字

一个如云似雾捉不住的人

那曾是他的魔障，他的梦魇，后来又成了他的目标，他的执念，那些与任飘渺以及飘渺剑法的纠葛千缠百绕打成一个死结，成为他此生最复杂的一道谜题

他被困在其中挣脱不开，却又万万容不得旁人插足

三个月来，剑无极设想过很多种结局

最糟糕的一种，是他惨死在无双剑下，而某人却啥事儿没有，继续在神蛊峰过着幸福的懒虫生活

要是这么想想，似乎就连同归于尽，也是好的

可剑无极从来就没料对过那个男人

一次都没有

他站在废墟之中，鲜血从额角滚落将视线染红，四下里灰蒙蒙的尘土扬起在空气里

巨大可怖的剑痕几乎将整座山体横贯，痕迹周围的土壤松动着簌簌剥落，是经由无数道细微锐利的剑气来回穿刺所致，而那不过是最边缘逸散出的一丝余威而已

站在最前方的剑无极，事实上也只是被这样的余威波及，却已像是在阎王殿走过了一遭

需得如何惊绝的剑，才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一

而剑十三人间一现，此后又有谁，敢称天下第一

编撰的话本里说，那捉摸不得的秋水浮萍是天上的神仙、出尘的剑仙

剑无极曾经对此嗤之以鼻，眼下却忽然有些信了

因为就在这一刻，他在视线望去的那一片血色里看见了，神从天际坠落

五脏六腑痛的像是被利刃狠狠剐过，他喘着气，浑身都是被细密剑气凌乱割出的伤口，鲜血染透，看上去凄惨无比

目光却死死盯住一个方向

灰暗的天色下，白色的身影从高处的虚空坠落，像一只被射中了翅膀的鸟儿

但任飘渺长不出翅膀和羽毛，仅只两人的神蛊峰顶，也没有第三个人会去用箭射他

那他是怎么了？

剑无极茫然地想，脑子里的思绪混乱又凝滞，目光却是一错不错

他是……怎么了？

他，任飘渺他……

任飘渺他……

像是在某一刻被突然惊醒，剑无极麻木的神情开始震动，他呕出一大口血，身体里某一处轻松下来某一处又沉重无比，却已匀不出多余的心力去分辨

四肢不听使唤地往前艰难挪动，一小步，一大步，快走，小跑，每一块骨头缝都像在渗出疼痛的滋味，而剑无极咬着牙，他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他向前奔跑

那前方有什么呢，不过是任飘渺罢了

不过是，任飘渺，罢了

呼吸的时候胸腔在痛，抬脚的时候双腿在痛，张嘴的时候喉咙在痛，眨眼的时候眼睛在痛

浑身上下都痛

可他还是艰难地伸出手去，踉踉跄跄地靠近

向来立在云端的白色身影重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尘土像灰雾一般翻滚着扑开，落在那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袍上

剑无极还在极力挪动的身形蓦地一滞，心中猛的一下抽紧，凝住的目光牢牢落在不远处，那个落进尘埃里的人

他慢慢地眨了眨眼睛，轻吐出一口气，心下微松的瞬间反倒有些想笑

没来得及接住……以这人的小心眼，日后怕是要找他麻烦

但你方才下手那么重，我跑不快在情理之中，讲讲道理呗，可别好端端的又叫我废物

而且谁叫你飞那么高的，耍帅一时爽快，这下摔狠了吧，这事儿我非得嘲笑你个十来年不可

遍地狼藉的神蛊峰上静悄悄的，低低掠过的风拂起尘土和袍角

地上的人还是悄无声息的

剑无极皱了皱眉，抹了一把快要淌入眼角的血，往前走近几步

哎，我说任飘渺啊，剑十三是很厉害，但你差不多演演就得了，还想在那里躺到什么时候

别指望我真相信你那套问道方死的鬼话，你神蛊温皇就是个大忽悠，我天才剑者剑无极可不会再随便被你骗了

喂，任飘……

猩红的颜色渐渐沁入那月白的袍和银紫的发，自尘土间一点一点浸染开来

视线凝固着落在那摊愈发晕开的血色上，剑无极顿时瞪大了眼

往日里剑无极从来没机会摸到这人的命门，但凡他有一点动作，最后倒霉的总是他自己

但是现在他蹲下身，沾了血的手哆嗦着探过去，捏了人腕上的脉门，又伸手摸上颈侧的动脉，最后还不死心地整个趴到人胸口去听动静，如此冒犯之下，躺在地上的人仍是毫无反应

连同掌下本该起伏的脉搏与心跳，亦是毫无反应

身后在这时有脚步声接近

他神情混乱的眼中陡然一亮，急切地回头看向来人

“凤蝶，你快来看看，你们是不是达成什么共识了，这回黑心温皇又想玩什么把戏”

他满脸血污，几乎要看不清面容的凄惨模样落进来人眼中

紫衣的女子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沉默着走去她的主人身边

剑无极跷着脚一瘸一拐让开位置，琥珀色的眼中闪着一星微光

“怎么样，是不是又有什么奇怪的蛊”

手指长久地搭在掌下毫无动静的腕脉上，凤蝶低着头不说话

剑无极期望着凤蝶能握有温皇的退路

可惜若不是两个时辰前收到了温皇派人送来的一个包裹，她甚至还对这场死决一无所知

然而那包裹里装的并不是什么神奇的丹药或蛊虫，亦没有只字片语去交代所谓退路，有的只是一本剑谱

飘渺绝式最后一式，剑十三的剑谱

“剑无极，主人他……”

也许这一次，真的不再有奇迹

她咬着唇，眼眶通红，目光悲切

那样的表情足以代替言语，让剑无极明白一切

他神情呆滞地站在原地，眼中的光一点一点暗下去

不可能

为什么？

就算这场剑决必有死伤，那不也应该是他吗？

剑无极打从心底感受到一种荒谬与讽刺

身体的最后一丝气力抽尽，他忍着眩晕感盘腿坐下，一低头就是某人苍白的脸，剑眉英挺，长目轻阖

任飘渺

他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带着前所未有的茫然

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

可是任飘渺

你最终还是选择了我，去见证你的剑十三

数十年前我不及你，剑十二下你留我一命，叹师尊之后无人可堪与你论剑，我无话可说

数十年后我仍不及你，却比当世任何一人都要接近你，光阴在倏然间尽数翻过，到头来依旧落得同一个结局

你既然选了我，为何要在最后一刻将剑锋走偏，留我性命

这算什么啊

可恶

剑无极咬紧牙关，忽然撑起身体将人揽过来抱起

他已是筋疲力尽，再负担一个人的重量更是雪上加霜，但他只是在直起身的时候微微晃了晃，便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剑无极，你要去哪里”

凤蝶见他神色不对，闪身拦住

“去找人，药神修儒狼主都行，不能让这个混蛋这么便宜就死了”

他都还没有打败他，还没有向他证明无极剑法，他发誓要穷尽毕生攀越的云峰，怎能容许在他登顶之前就崩塌

怎能容许，就这样结局

太卑鄙了任飘渺

你是不是害怕以后会被本天才剑者打败，才提前逃跑了

“剑无极，你别这样，主人，主人他……”

医者医活人，药神修儒狼主皆是医术高超，但如果说世上有人能颠倒生死，最可能成功的人反而是神蛊温皇，比如替命蛊

但凤蝶清楚，温皇成功培育的替命蛊，只有那一条

看着眼前人执拗的神情毫无办法，她擦擦眼泪，伸手想接过对方怀里的人

剑无极却下意识躲开了

他低头看向怀里无声无息的人

也是，这人做事向来没有旁人插手的余地，如果真留下了契机，说不定某一天就会跳出来继续兴风作浪

但无论有无转机，都由不得他们决定，他们无能为力

神蛊温皇，你年纪也不小了

怎么能这么任性

面前这人少有不说话的样子，安安静静的教人难过，一身血污剑伤更令人不忍多看

紫衣的女子轻声叹息，将一本册子送入对方低垂的视线里

“这是主人差人送来的剑十三的剑谱，我想，你会希望留着”

虚散的目光霎时间凝聚，剑无极看着册页上笔锋锐利的字迹，沉默不语

“凤蝶”

他抬起头，目光温和，声音疲累

“下山帮我找个大夫来吧”

“剑无极，主人他真的……”

“喂喂，谁说这个死人骨头啊，我是说我啦，身上痛死了”

他龇牙咧嘴的模样，不再像从前那样好笑又欠揍了

凤蝶蹙眉愈深，要她下山找大夫，这来回一趟耗时可不少，还不如一同走

剑无极却像是知道她在犹豫什么

“我不想这样下山，这会儿山脚下，应该还有不少人守着吧”

自之前温皇放出消息，神蛊峰就成了江湖聚焦点，众多剑客闻风而至

虽然在剑无极连番胜绩独自登山后，温皇就再次开启封山毒阵拦下了多余的人，但那些江湖人恐怕不会就这么离开，此刻定是都聚拢在山脚下，等着看哪一方会是今天之后的天下第一剑

任飘渺死了，剑无极还活着

世人相信自己的眼睛，哪怕无关真相

一想到这儿，剑无极扯着嘴角，无声地笑了

哈，是了，他如今是天下第一

一败涂地，却又天下第一

倚在怀里孤冷高绝的剑客，是一种平生仅见的安静模样

可这哪里是任飘渺，那个男人根本不可能有这样乖顺的姿态

剑无极面无表情地想，收紧到骨节泛白的拳头将捏在手中的染血白袍绞入指间

紫衣的女子望着这样的景象揪心到难受，不忍地撇开脸，不再多劝

“那你在此地休息，我会很快回来”

她将剑谱轻放在白袍人的胸前，又执起那人冰冷的手掌，用力握紧

无论旁人如何评价神蛊温皇，她的主人待她，一直是好的

虽然自成亲后，温皇不知为何开始疏远她，但她从来都记着，他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教导她保护她，抚养她长大，如师亦如父

眼泪接二连三地落下，凤蝶抬起对方的手，轻轻放在剑谱之上

她家主人总爱胡闹，装死也不是第一回了

也许……也许这一次也是一样呢

也许有一天一个转身，他就又会站在她身后，摇着羽扇轻笑着唤她，一如从前

她先走一趟也好，这人向来爱干净，定是不愿这般模样下山，她也该去准备些东西，再来接他回去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她擦去眼泪，转身离开

视线里，紫色的身影隐入林中

剑无极站在原地，神情平静地目送她离去

“她走了”

他开口轻缓，低语声混进山顶的风里，吹乱银紫与深蓝的发，翻得怀中人胸前的书页哗哗作响

无人回应

“接下来，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他一边说，一边往崖边走

“早晚有一天你会醒过来，你可是神蛊温皇，骗人骗鬼骗神仙，什么能困的住你”

“这下剑十二和剑十三的剑谱都在我手上了，我就不信了我追不上你”

剑无极哼哼了一声

“等哪天你醒过来，我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把你揍一顿，看看你以前对我做的那些缺德事，挨顿揍不过分吧”

他环顾了一眼周围破乱的景象，又将视线放远

崖边一片云雾缭绕，看不见谷底深浅

“我当初就觉得，你这家伙心肠这么黑，随便丢我下崖连个保护措施都没有，该不会就打着万一摔死一了百了的算盘吧”

他自言自语了半晌，举着酸痛的臂膀托了托怀里的人

压低身体是一个助跑的动作，他瞄准了崖边

“去老地方算旧账，也算应景，我倒也想试试把你扔下去，但本天才剑者可比你有良心多了”

“哈，你就认命吧任飘渺”

迈开步子，他往前跑去

抬腿加速，用力一跃

“在我打败你之前……你是甩不掉我了”

他们落进风里，风里依稀剑声锵鸣

似逆刃与无双，剑刃相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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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3-09-28 1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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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任剑] 心上剑 · 壹

狂乱飞舞的发，如雾飞散的血

一睁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面前慢动作回放般地倒下，剑无极整个人都是懵的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嘛，他还顶着一脑门的问号想不明白，脚下已不经意一个箭步上前，接住了那个人

“剑无极？！”

“剑无极！？”

两个久违的声音在他有所动作的同时喊出了他的名字，剑无极茫然抬头，入眼的面容熟悉又陌生

雪山银燕，凤蝶

准确来说，是异常年轻的雪山银燕和凤蝶

“银燕？凤蝶？”

他目瞪口呆，愕然出声

提枪直指的青年眉头拧紧神情愤慨，气势汹汹有如一头发怒的公牛

“剑无极你在做什么！”

被盯住的剑无极还是一头雾水，呆呆地看着眼前少年模样的死党，对方那头黑中带红的发好像都快要竖起来了

发生了什么？银燕怎么气成这样？

身旁凤蝶在这时走近，抬起手来

“剑无极，多谢你接住主人，接下来我来就好”

剑无极愣在原地

主人？？？

他看着对方伸过手，视线里那动作像是无限放慢，牵引着他的目光落到怀里

剑无极揽了人半晌，竟到此时才确切意识到他方才接住的是谁

擦过掌心几欲抽走的白色袍袖被他猛地拽住，凤蝶接过人的动作随之一滞

“任飘渺？！”

剑无极浑身一震，喊出的名字从惊愕到咬牙切齿

琥珀色的眸子死死瞪着眼前闭目的人，额角在一瞬间涨到发痛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呼吸开始急促，气力流失

“你……”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也只多撑了这一秒

然后便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

剑无极搂着被子醒来的时候，是一个大晴天的午后，木格的纸窗被阳光照得亮乎，即使没开窗，整个房间里也是亮堂堂的

神蛊峰的被窝还是一如既往的软和，温皇注重生活质量，吃穿用度那是绝不肯将就，连带客房的配置也是顶好的

排除主人家太难相处，剑无极其实还是挺喜欢在神蛊峰留宿的

他坐在床边整理记忆，一抬头正对上凤蝶推门进来

“剑无极你醒了”

她走过来试他的脉，微蹙的眉渐渐松缓

“看来毒去的差不多了，这次算你走运，主人留下的解毒丹刚好能起作用”

“毒？我中毒了？”

剑无极眨眨眼，一脸莫名

“你太莽撞了，主人给自己身上下了蛊毒，轻易不能靠近，那日你贸然触碰才会中毒昏倒”

凤蝶走到窗边推开格窗，阳光乘着微风涌入房间

“银燕将你送来我这里后就离开了，他不愿在此多留，我想你也一样，眼下毒也解的差不多了，去留由你”

少女发心的蝴蝶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她认真地交代完，转身带上门便离开了

剑无极盯着合拢的房门，飞扬的眉眼渐渐沉静下来，神情里染上些许成熟与沧桑的味道

他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仰头饮尽

一只蝴蝶从打开的窗户飞入房内，拍着翅膀四处打转

剑无极盯了一会，眉心紧皱

目光落到手边的佩剑，握住的时候起初甚至还有些陌生

多年之后的逆刃乍一看已是大不相同，经过顶尖铸师多番的细心打磨调整之后，会成为最终最适合他的模样

但此刻他拔剑出鞘，却又轻易就能找回那种契合的感觉

握剑人眉心微松，神情渐缓

是他的逆刃

翻手归鞘将之别上腰侧，剑无极拍了拍剑柄，挑起眉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笑

于是一时间，尚且年少的面容与依稀成熟的气质，都被眉眼之间锐利的光彩压过

似一把几欲出鞘，却又微敛锋芒的剑

抬起手随意将散开的发收拢，一手拿下咬在嘴里的发带，将一头深蓝色的长发束起

他推开门，走进阳光里

身后垂下的发尾被微风拂起，衬着光晕左右甩动

敞开的房门发出轻轻的吱呀声

一只蝴蝶拍着翅膀，款款飞出

+++++++++++++++++++++++++++++++++++++

重生设定，前世请走→ 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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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3-09-28 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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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任剑] 心上剑 · 贰

剑无极叼着包子进门的时候，凤蝶正在给床上的人擦脸

素白的布巾浸湿又拧干，挽起衣袖的紫衣少女弯着腰做的细致，只抽空看了他一眼

“怎么把头发扎起来了？”

而没有问他为什么还未离开

“这样凉快”

三下五除二解决掉嘴里的肉包子，他耸耸肩

少女也没多问，兀自放了手上的白巾，准备把床上的人抱到轮椅上去

剑无极见状，主动走过去想帮忙

凤蝶头也不抬，“啪”地一下把某人伸过来的手打开

“真是不长记性，还想再昏一次吗，主人留下的解毒丹没几颗了，你还是少折腾吧”

少年剑客砸着嘴摸摸被打红的手，他倒是忘了，这会儿温皇还没大发善心给他吃那个叫什么百解丹的药丸呢

摸着下巴眼睛一转，他转头出门，熟门熟路地往蛊房去了

神蛊峰其实不像看上去那么鸟语花香的无害，很多地方都被布置了毒阵，看看还珠楼的机关和行事作风就知道，表面笑眯眯背后坑你命可是神蛊温皇的特色，上辈子后边那些年，没有凤蝶在旁保驾护航的剑无极不知道中招多少回，而且大多还是他自找的

说来也很奇怪，在旁人看来神蛊温皇应是剑无极最该防备的人，剑无极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但当他确实站在温皇的地盘上时，却又似乎总是格外的没有戒心，或者说他的戒心会表现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比如他会对温皇随口说的一句话谨慎思考很久去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却偏偏能大大咧咧毫无防备地走进像药园或蛊房这种明显该会有布置陷阱和毒阵的地方

在不知道多少次在各种地点捡到昏迷的剑无极后，温皇其实也有点头疼，他乐于坑人，尤其乐于坑剑无极，但当他压根儿什么都没做，人却拦不住地自己往坑里跳的时候，也是蛮无趣的

一开始温皇还会故意动点手脚想让这人长长记性，无奈剑无极就是那么特别，温皇发现这个人的愚蠢永远能让他大开眼界，中毒中到都快抗药了，还是欠的要命

他倒是想放着人自生自灭，但神蛊峰上安安静静确实挺无聊的，剑无极又好不容易长进到勉强能陪他玩玩的地步，况且人要真死在这儿，也不好跟凤蝶交代

于是当库存里的解毒丹肉眼可见一天天减下去，剑无极终于被忍无可忍的温皇叫到了蛊房，一头雾水地看着人从暗格的抽屉里翻出装了颗小药丸的木盒子，扔过来要他吃掉

省去中间质疑嘲讽争论拔剑的波折过程不提，百解丹可不像解毒丹那样属于一次性消耗品，自那以后剑无极仿佛是拿到了神蛊峰的通行令，对于大多数蛊毒都能有所免疫，除了有几次温皇用特别研制的蛊毒故意针对拿他试药，基本上没再中过招

而眼下剑无极正在蛊房的药柜前猫着腰，凭着记忆打开了暗格的抽屉

翻出盒子捏起里头那颗眼熟的药丸，他理直气壮地丢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

反正早晚也是要给他的，对吧！

回去之前的房间，凤蝶已不在屋内，也许是端着水盆出去收拾了

剑无极走到轮椅跟前，轮椅上的蓝衣人平视前方、一动不动

黑发披散双眼无神的神蛊温皇就像这座神蛊峰一样，乍看之下平静无害，实则毒可致命，轻易不得触碰

少年模样的剑客站在轮椅跟前，他弯下腰与人对视，那双往日里暗光流转的深色眸子近在眼前，此刻却有如一潭黑沉沉的死水，黯淡无光

剑无极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忽然他眨眨眼，不怀好意地勾起嘴角

只见他笑眯眯地伸出了手，掐住眼前人两颊的软肉，先是试探性地捏了一下，又用力往两边扯了扯

不得不说温皇长相是很不错的，连藏镜人都曾在失忆时用“剑眉朗目、俊雅温文”这八个字赞其容貌，而眼下看着这张俊脸在自己手中拉扯成一种滑稽可笑的模样，剑无极面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解！气！

心情大好地直起身，他绕到轮椅后边，颇有善心地准备推着身不由己的某人去找他心爱的蝴蝶

剑无极决定留下来，反正他上辈子在神蛊峰也呆惯了，顺便还能给凤蝶帮帮忙什么的，家里有一个大男人每天要抱上抱下的，女孩子毕竟也不方便

只是该怎么跟人解释，他现在不用担心温皇身上的毒这个问题呢

算了，他本来也没想瞒着她

就给她讲个故事呗，有关于剑客与剑的故事

至于你嘛神蛊温皇

我可是在这儿等着呢

说好了你一醒，我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把你揍一顿

所以你就趁着现在，好好享受悠闲的瘫痪时光吧哈哈

少年剑客脚步轻快地推着轮椅穿过回廊，转角处的紫衣少女诧异地看过来，冲他们招手

木轮骨碌碌地转得很欢，是他加快了脚步奔向前方，有风追逐在他们身后，吹起蓝衣人散在肩头黑色的长发

前尘落定今世还，恰逢时光倒错，重开一局

这一次

我一定会追上你

不过某些人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轮椅被推到跟前，凤蝶顿时黑了脸

“剑！无！极！”

讨饶声中，少年被少女追打着跑出老远

轮椅还停在原地，蓝衣的男人安安静静坐着，轮廓俊逸的面上无甚表情，他平静到呆板的目光平视着落在前方，看上去无神又无辜

却见白皙的面颊上两道红红的指印子，鲜艳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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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3-09-28 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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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任剑] 心上剑 · 叁

一转眼，又到了凤蝶下山处理还珠楼事务的日子

原本她的打算是全面关闭还珠楼，彻底带着温皇在神蛊峰退隐，但剑无极阻止了她这个想法

曾经还珠楼情报系统瘫痪造成的不便，剑无极至今记忆犹新，何况他也需要途径和借口来作掩护，以便在必要时借着前世的经验，向此时尚且年轻的老朋友们稍作提示

把说不清来由的信息都推给还珠楼和神蛊温皇，他就仍是年少莽撞的天才剑者剑无极

完美！

少年剑客站在下山的小路这头，笑嘻嘻地挥手送别紫衣的少女

醒过来的第一天傍晚，剑无极就掐头去尾省略细节地给凤蝶大概讲了一下自己的“从前”

对方听了沉默半晌，信与不信难以明说

但剑无极一点都不担心，信了坦然，不信也没关系，他只是不愿故意瞒着她，上辈子那样长久的时光里，她早已成了他的妹妹、他的亲人，凤蝶是如此清醒的人，早晚也会察觉到违和，不如他主动开诚布公

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剑无极转身开始往回走

另外，鉴于他特意提了一下未来的还珠楼姑爷，尤其还口齿清晰地点了名字，想必用不了多久，厚厚的一叠个人生平就会被呈放到还珠楼的桌案上了

通常剑无极会避免过分透露上辈子的事情，偶尔经由还珠楼给出的提点也都很隐晦，没看那么多话本里都写着，擅自改变过去反而会招致灾祸什么的，而且上一世虽然过程波折，但众人经历过的那些劫难终究都只是有惊无险，他自然也就不希望多作变数徒惹波澜

但他要小小的破例一次

倒不是他对那位姑爷有多大意见，他可不像某人似的尽干些乱点鸳鸯谱的事情，只是凤蝶是那样好的女孩儿，完全值得这世上最优秀的男人去守护

还是多给凤蝶一些时间考察考察吧，这位妹夫别的都不错，就是功夫太差了，连他都打不过，怎么能保护凤蝶呢！

剑大侠显然忘了上辈子后来，自己几乎已经算是天下第一剑预备役的事实，当时能打得过他的还真不多……

完全没发觉自己的思维走势越发向某人靠拢，少年剑客迈着轻快的步子推门进屋

床上的男人一动不动地仰面躺着，无神的目光沉寂着定在床顶

剑无极走近过去，只见他熟练地掀开被子，手臂绕过人膝弯与颈下用力将人抱起，左踏一步转身刚好避过右侧床栏，又一脚踩住轮椅的轮子避免滑动，弯腰将人稳稳放上座椅，起身的时候甚至还记得顺手帮人把压坐住的头发给捋出来

流畅的难以置信

最开始剑无极说要留下来帮忙一起照看温皇时，凤蝶简直怀疑他是不是余毒未清脑子不清楚了，不说两人之间的恩怨会不会让他哪天忍不住下黑手，就说照顾人这事儿，剑无极自己都活的粗糙，每天跟个泥猴似的蹦来蹦去，怎么能做得来这种需要十成耐心的事情

凤蝶的判断是正确的，几天之后她就在自家可怜的、口不能言的主人身上发现了几块淤青

剑无极觉得自己很冤枉，他真没故意给温皇苦头吃，他是那种乘人之危的小人吗！只不过是转身的时候没注意给人磕了一下，鬼知道原本金刚不坏的温皇，为什么这会儿跟块嫩豆腐似的，一碰青一片儿

被怀疑蓄意报私仇的剑无极险些被凤蝶驱逐出境，最终拍着胸脯指天发誓绝不再犯才得了个缓刑的机会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个十佳保姆剑无极

凤蝶今早出门前已经帮温皇清理擦拭过了，剑无极要做的就是把人抱起来，梳好头，再推到外面去晒太阳，等中午太阳大的时候记得收回来就行了

嗯，跟养了盆多肉植物差不多

通常梳头这种细致活是不归剑无极管的，凤蝶生怕某人大手大脚把她主人给撸秃了，绝不轻易假手

但偶尔她需要下山去还珠楼，这个时候剑无极要做什么她就管不住了

虽然凤蝶每次出门都千叮咛万嘱咐，有些事做不来就放着等她回来，无奈任人为所欲为的神蛊温皇实在太罕见，剑无极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双手

于是某次下山凤蝶提前了小半天回来，进门就看到扎了两个大麻花辫的……嗯……

难怪之前有几次出门回来，主人的头发看着像烫过波浪似的

凤蝶扶额，眼神却不住地往那两条辫子上瞟

最后她只是象征性的揍了某人一顿

领会到某种认同的剑无极，自那以后愈发猖狂了起来

阳光扑进窗来，黄铜镜面中映出两道朦胧人影，站着的那人一手挑起男人一缕黑色的长发握在掌心，另一手拿着梳子，梳齿从细密的发根一路滑到发尾，一下又一下

柔顺的触感捏在指尖，束着单马尾的少年剑客嘴角勾着弧度，深蓝色发尾轻轻晃了晃，他琥珀色的眼睛含着笑意，映在阳光里似团微烫柔软的麦芽糖

忽而又见他轻轻拧起了眉，彷如诗里写的那般，少年轻愁的模样

但事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优美，剑无极正在伤脑筋

双麻花上次已经梳过了

今天梳成什么样的好呢，唔……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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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3-09-28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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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任剑] 心上剑 · 肆

平静的日子是不会永远持续下去的，该说这天底下就没有一天能太平

剑无极真是没想到，即使温皇本人都意识下线了，他的地盘上也依旧很热闹

什么茹林冥医冽风涛、冰剑玄狐女暴君，一个一个来了又走，弄得神蛊峰和还珠楼跟大戏场似的轮番上戏

哦对了，拜以上那串人名所赐，他们已经从神蛊峰搬回了还珠楼

凤蝶正在给温皇梳洗，剑无极站在窗前盯着天边的一朵乌云发呆，扑在面上的风潮湿泛凉，看是要下雨了

略显昏暗的房内没有人出声，屋子里十分安静

因而也就衬得门外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显然又是一位不速之客，剑无极扶着腰侧的佩剑转身，正对上一抹璀璨却阴冷的金，像蛇又像鹰

雁王，上官鸿信

吃惊是有的，上辈子这会儿他正在金雷村，倒是不知原来雁王与温皇这么早就碰过面了

掀动的门帘缓缓落回原处，站在那儿的男人眉心一道瑰丽的朱红印纹，形貌堪称俊美无俦，一身沉黑暗红的压抑色调却看得教人心里发闷

冰冷的金色眼瞳如蛇信般轻轻扫过在场，来人将目光落在了对面的蓝衣人身上

“好久不见了，神蛊温皇”

男人低沉嘶哑的声线循着空气游蹿而过，仿佛某种阴冷的气流

危险的气息霎时间扩散开来，原本还算宽敞的房间竟生出了一丝逼仄的窒息感

天边响起一声闷雷

剑无极神情凝重下来，即便心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武者的本能却使他下意识起了戒备

他的手搭上了剑柄

下一秒，熟悉的剑气席卷而来

“主人！？”身后是凤蝶在惊呼

飘渺剑气化作剑影暴射而出，剑无极落在剑柄上几欲拔剑的手顿时一僵

他猛的回过身

银如月华的发在眼前飞舞，宽大的白袍应着暴动的剑气激烈摆荡，不知何时轮椅上的人影竟已不复那一身蓝衣的模样

任飘渺

断云石回旋着挡下迎面而来的锐利剑气，被针对的男人慢条斯理地挑起额角垂落的一缕发，似乎没有要回击的意思

但凤蝶并没有因此松一口气

“剑无极！”

紫衣的少女闪身挡在自家主人面前，皱着眉紧张地盯住眼前人的动作

却并非是对着那位陌生又危险的访客

被突然叫到名字，剑无极恍然回神，有些茫然地看着对面少女戒备的模样

雁王站在一旁挑眉看着这有趣的一幕，平静开口

“本以为剑少侠想拔剑的对象是我，倒是我想差了”

剑无极闻言一愣，低头才见握在手中已然出鞘的逆刃

原本充斥了整个房间的剑气悄然敛下，他抬起头去，只见对面方才还一身广袍剑意的人再次恢复到了之前黑发蓝衣，目光呆寂的模样

眉头渐渐攒起，他沉默地看了一眼对面少女戒备又担忧的神情，而在她身后，是端坐于轮椅上依然一动不动的身影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窗外掠进的风吹动着门帘轻晃，仿佛前一刻的剑拔弩张都不过是场幻觉

但剑无极还握着剑，剑尖直指那方

他拔了剑，对着温皇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对着任飘渺

后退一步，逆刃归鞘，剑无极张了张嘴，觉得自己或许该说些什么

但又似乎确实无话可说

最后，他只是低头避开凤蝶探寻的目光，转身撩了帘子离开

————————————————————————————

阴云连成一片，遮住了往日里清蓝的天空

沉闷的雷声自黑云间隆隆滚过，天边偶尔乍起的白光映亮这一方昏暗的天地

他蹲在房顶上，脚下瓦片覆着的那一间房里来了赤羽、走了雁王，随后赤羽又离开，连凤蝶也端着水盆出去了

豆大的雨点开始落下，蓝发的剑客从房顶跃下，走入屋内

凤蝶走的时候关了窗户，屋子里光线更暗了，只案台上那一星烛光点了微亮

房间里静得很，雨点打上窗棂的声响在耳边起落

剑无极站在那儿，几步开外那张轮椅背对着他，他抬眼望去，视线里是另一人垂落肩头的黑发，和轻薄浅蓝的衣角

手扶上腰侧的逆刃，他犹豫了一下，终是往前走近，绕到了那人跟前

黯淡的烛光朦胧着映出一张轮廓清俊却毫无表情的面容

剑无极的目光始终定在眼前人的身上，而轮椅上的人对此毫无所觉，只是沉寂着将眼神落在前方

剑无极记得那双眼睛，从前目空一切，如今空无一物

却是一样的、始终不曾将任何放在眼里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了，喧嚣的雨声四面八方涌进这悄无人音的一角，吵的很

却也静的很

少年剑客稍稍合目，思绪从片刻之前确实凝聚在眼前的飘渺剑气，跃回到神蛊峰上漫天剑雨的那一场剑十三

手在无知无觉中摸上剑柄，用力握住

——就凭你

久远之前的那个晚上，夜风寒凉携起无双剑轻长的飘带，是白袍的剑客站在悬崖边，冷眼低笑

——吾，给你这个机会

也是那个晚上，清冽月色下一双浅紫透彻的眼睛望过来，神情漠然，却又剑意凛然

猛地睁开眼，压抑住翻涌而上的某种促使他拔剑的冲动，剑无极后退了一步，从剑柄上收回的手撑住镜台，无意中似乎打翻了什么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手指蹭过台面一处，指下一片绵密细腻

剑无极一愣，抬手去看

昏色的烛光下，是指尖温润柔和的一晕浅蓝

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少年模样的剑客低头看了看镜台前打翻的小盒，细密的粉末散落在暗色的台面上，浅润的色泽一如他指尖抹开的那道蓝

面前轮椅上的人从始至终的都一动不动的坐着，剑无极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凑过去瞧了好几眼

于是恍然大悟

是了，难怪他有时总会觉得缺了点什么，凤蝶接管着照顾温皇的琐事，却并不包括延续其原本清醒时的那点小爱好，是以这些日子以来，这人都是这番未点颜色的模样

指尖抹开的蓝粉触感细腻而略带冷香，他垂首站在那儿，想了许久

最终，慢慢探出了手

轮椅上的人虽不言不语，却循着本能闭上了眼，沾了蓝粉的指腹轻压在那层薄薄的眼皮上，几乎能感受到其所覆之下的眼睛那柔韧的弧度

很神奇的感觉

剑无极睁大了眼，控制着手指慢慢向眼尾抹开，近在咫尺的男人一身蓝衣，闭着眼任他施为的模样近乎于温顺

黯淡的烛光映出剑无极面上渐渐复杂的表情，竟说不准心里是什么滋味

抿了抿唇，他收回手，与此同时面前的人也缓缓睁开了眼

温润的浅蓝描着狭长的眼，于眼尾处轻轻挑起，深色的眼睛静静望过来，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之下模糊了其间神色，竟依稀有了一些从前深沉莫测的模样

神蛊温皇

任飘渺

剑无极轻轻念着这两个名字，覆了剑茧的手指捻着指间薄而细腻的蓝粉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夏日里的阵雨，起的轰动落的痛快，连结束亦不会拖泥带水

沉默过去，屋里的人忽然笑了

“是我弄错了”

“习惯了你这副随人摆弄的样子，还觉得就此过下去其实也不错”

手掌抚过腰侧逆刃垂落的剑穗，剑客紧紧盯住面前的人

“但这样不行……”

“神蛊温皇”

顿了顿，他又喊了另一个名字

“任飘渺”

他念前者时语调悠长，像傍晚染就黄昏色调的风

他唤后者时音色凛冽，似深夜饮满清冷月华的剑

“我已经开始，有点不耐烦你这个样子了”

蓝发的剑客扶上佩剑，隔着剑鞘感受到一种激动的轻颤

也许是他的颤动

着急了吗，有一点吧

但是没关系

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逆刃，剑无极走过去打开窗户

有阳光从乌云里探出来，雨后湿润清凉的空气盈于鼻尖，驱走心头的烦闷

因为，很快了

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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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3-09-28 19:1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温/任剑] 心上剑 · 伍

这个世上有那么一种人，只要他在，就能让人安心

史艳文俏如来就是这样的人

但剑无极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觉得，或许温皇，也是这样的人

还珠楼外，藏镜人和任飘渺正打的昏天黑地，飞瀑怒潮与虚绝真玄对撞，狂爆的气流扫荡过周遭竹林，绞落一地残叶

一旁眼神空洞的凤蝶对几步开外的激烈动静视而不见，嘴里念念有词抬腿就要走，剑无极见了连忙一把将人拉住

逆刃剑锋劈开头顶倒落下来的竹枝碎石，他护着身旁无知无觉的少女退开一段，目光却牢牢盯住自那头战圈之中一跃而起的白色身影

无双剑于天际划开云影，凝化成形的剑气一往无前地射向远处高耸的广泽宝塔，藏镜人见状脸色一变，将怒潮袭天散化于掌间，立时转身赶往

绝世的剑客从远处收回目光，踏着虚空缓缓落下，披散的银发自发尾开始点墨浸染

他旋身将剑意敛下，握在手中的名锋转眼间便化为一柄蓝色的羽扇

战况平息，危机解除，就连身旁连连喊不回的凤蝶，也在对面人的一声低唤中清醒过来

剑无极终于不得不承认，在看到温皇从轮椅上抬起手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真是毫不欣喜的再会，剑无极”

被荡平的竹林中央，有人轻摇着羽扇缓步走来，一双深色的眼中目光微凉，疏懒平淡又暗藏锋锐，是独属于神蛊温皇的风采

当某一天这人再次站到他面前时，他该有怎样的反应

这个问题剑无极从上辈子一直想到这辈子，得出过无数种答案

但绝对没有眼下这么蠢的一种

束着马尾的少年剑客张了张嘴，却好像忽然卡了壳，大脑莫名其妙一片空白，计划里打好腹稿的嘲笑质问挑衅宣战统统没派上用场

于是所有意气风发的假设，在一瞬间像七彩肥皂泡似的打了个轻响碎成水雾

眼神落向对面好像在发呆的某人，温皇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神情里渐渐透出些许嫌弃的意味

方才他看这人拔剑的姿态比之从前入眼不少，还道是有所长进，谁想剑术是否真有精进先不说，人倒是好像比之前更蠢了

然后剑无极就只好眼睁睁看着那人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走过，连一个眼神也没多给他

被抛在身后的少年忍不住抓了把头发，有些懊恼

现在冲上去把人打昏重新来一遍还有没有可能

远远跟在另外两人的后头，在回神蛊峰的这一路上，剑无极都在认真思考以上方案的可行性

————————————————————————

黄昏时分的神蛊峰映着夕阳余晖，像是被铺上了一层暖金色的薄纱，即使已经好一段时间无人打理，熟悉的花园里却是风景依旧

剑无极送记忆受到冲击的凤蝶回屋休息，来到花园的时候温皇正拿着书翘着腿，用那一贯懒洋洋的姿态躺倒在他心爱的躺椅上

眼前的画面一时间与脑中的景象重叠，这一霎那剑无极几乎要分不清眼前的这一幕究竟是在眼前，还是从前

正如他曾拎着酒站在花园小径，脚下铺就的鹅卵石一直延伸到那头树荫，那时也是这么一个悠闲疏懒的身影，拿着书翘着腿，再抽空投过来一个稍显不耐的眼神，像是在说怎么又是你

剑无极从来没说过，对方这毫不掩饰的不耐烦，也是他乐于往这里跑的原因之一，毕竟神蛊温皇的烦恼就是剑无极的快乐

甩甩脑袋将接连涌上的泛黄记忆收拢回去，他将思绪拉回到现实，抬头挺胸振作起气势，握着逆刃走上前去

“温皇啊……”

然而剑无极才刚开个头，身后就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观星望斗惯幽居，一片神鳞渡太虚。伯仲分时同绶冕，虹蜺过处尽疆舆。”

旁边站了个大活人好一阵都懒得搭理的温皇，这会儿终于肯将目光从书页上移开

躺椅上的神蛊峰主看向来人，眼中只显三分了然，望不见多余心思

“剑无极，你先下去吧”

手中书册微微搁下，温皇淡声开口，却不曾匀出多一分眼神

剑无极不乐意了

“你当你现在是在喊小弟不成！”

少年剑客提着佩剑往前踏了一步，正想好好说道说道，却见对面的人忽然视线一错，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平静地望过来，神色莫测似暗含深意

温皇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出声

“剑无极，你可知这段时日，吾意识虽然失去，但对外界仍有感知”

这话甫一入耳，剑无极顿时呆住了

而等他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后，不由倒抽了口气

“……”

咳咳，难道说……

显然是记起了不少，蓝发的少年咽下原本要出口的挑衅，默默收回了迈出的脚

“呿，神神秘秘，装模作样！”

剑无极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却硬是梗着脖子喊了一声

悄悄退着步子，他转身一溜烟闪了人

一旁将一切看在眼里的鳞族师相失笑着摇头

“剑无极不过是少年心性，温皇又何必这么吓唬他，即使仍有感知，也是所知有限吧”

“师相若是为剑无极而来，温皇倒是省事不少”

身负天下第一毒之名的男人微微阖眼，似笑非笑

欲星移住了嘴，他温皇面前讨不到多少情面，眼下手头只捏着那一点人情，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他按下之前那个不得主人家欢心的话题，转而切入自己的来意

搭在书面上的手指轻轻点着纸页，躺椅上的人懒洋洋地应答着，似偶然间将视线落向之前某人匆匆溜走的方向，狭长的眼微微眯起，若有所思

神蛊温皇当然是留话三分的，事实上这段时日里他对剑无极的印象，仅仅是对方的气息会经常出现在他周围罢了

不过看这人方才的反应，呵

垂下眼，他状似不经意的抬起书册，掩去了嘴角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

看来他该寻个空闲，去找他心爱的蝴蝶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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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rk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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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23-09-28 19:1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温/任剑] 心上剑 · 陆

由于主人家的不沾俗务大门不出，几乎快要与世隔绝的神蛊峰上连时间也似走得轻飘飘，几番朝夕起落，眨眼间就过去了大半个月

温皇自那日醒来后，人好像愈发懒散了，整日闲在那处花园里喝茶乘凉看书打盹，任外头闹得鸡飞狗跳仍是岿然不动，像是打定主意要做个隔岸观火的局外人

剑无极在一连躲了好几天后，发现对方根本没有要来找他麻烦的意向，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被诈了，何况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能任人随意搓圆捏扁的剑无极，就算真打起来，他也压根儿没在怕的！

觉得自己终于看透了前后，他从角落里蹿出来甩甩头发，雄赳赳气昂昂直奔小花园去了

今日天色灰暗且小风微寒，是一个浓云掩日的阴天，园中树下摆着张铺了软垫的宽椅，只一人阖目端坐

一杯已然凉透的茶搁在那人手边，散尽了余温

一缕微风渐起，一片树叶落地，一瓣花蕊轻颤，一只夏蝉低鸣，四下里各种细微的声响此起彼伏，只是皆入耳，不入心。他闭着眼，舒展了手掌又并指为剑，平稳的指尖在石纹的桌面上轻点慢移，似追逐着某种玄奥的轨迹

忽而那眉宇间神色一沉，随后指下走势陡然急起猛下，斜挑重划而落，竟于指腹之下划开了一道血色

剑无极正是在此时风风火火地跑来

缓缓睁开眼，树下静坐着的蓝衣人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抬起头时正对上冲到面前的某人

“任飘渺，来相杀吧！”

没头没脑气势汹汹地吼完这一句，剑无极抄起桌上的茶杯看也不看就仰头喝干

“呸呸呸，又冷又苦，什么鬼！”

看着眼前咋咋呼呼不知道在闹什么的少年，温皇神色冷淡地轻挥羽扇，懒得理会这人到底又哪根筋搭错了，只是凉凉抬眼

“哦？同吾相杀，那你需得有死的觉悟啊，剑无极”

“怕你喔，本天才剑者已经脱胎换骨，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着吧！”

剑无极面对任飘渺时常常会控制不住用力过头，大概是某种应激反应，不过同样的，任飘渺在对上剑无极时也总是更容易爆发，明明分开来看都算不上什么易燃易爆物的两人，偏生凑在一起跟火药罐遇上火星子似的，分分钟能炸给你看

温皇眼神微沉，嘴角勾起的冰冷弧度里酝出隐隐一点煞气，而另一边剑无极则扬着下巴不甘示弱，手里的茶杯用力拍上桌面，端是一副气焰嚣张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

气氛突然就变得紧张起来

这份挑衅乍看之下来的莫名，两人却都并不十分在意，毕竟依这此间纠葛，无论何时何地拔剑相杀，对于神蛊温皇和剑无极来说，似乎都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吾听凤蝶提起过你那些所谓的过去，但若你认为，这足以成为你的倚仗……”

虽是低笑，却语带寒意，温皇慢慢起身，沉润的嗓音里带出三分剑锋锐气，而后银紫覆上墨黑，灰白移换浅蓝，无双于虚空幻化直插入地

“吾会让你知晓，自己有多么无能”

无影无形的剑气遁入虚空，似一阵风掠过鬓角，悄无声息便断下对面人耳边一缕深蓝的发，任飘渺冷眼一瞥，转身向一方化光而去

剑无极却并没有立即跟上，反而好似被这一下震慑在了原地

飞扬的神色凝固在面上，被留在身后的人盯着那方远去的背影呆了片刻

眉心皱起，眼中渐生惊疑，他稍显僵硬地抬起手，摸了摸面侧

被利落截断的发就落在脚边，只是过分细软而无法准确观察切口的细节，剑无极蹲在一旁盯了好一会儿也没能看出什么来，最后决定放弃

他拍着胸口安慰自己应该不可能，手掌撑住一旁的石桌准备借力起身

谁知就是这么一个动作，让他瞧见了自己手边寸许的桌面上一条不甚明显的血迹

心头蓦地一跳，他紧紧盯住了那处

迟疑着伸出手去，指尖仔细描过那道与血色重叠的痕迹，他低着头，虽不言语却神色愈肃，那是一条细长平直锐利的豁口，似乎曾被什么锋利的东西飞速划过，比如剑锋

比如剑气

指腹压着那道刻于石料之上的痕迹，剑无极心下微沉，又不死心地再次凑近了去，直到咫尺近前那道细微锐利的小小划痕纤毫毕现，而其边口残留的气息，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

他瞪大了眼，怔住了

————————————————————————

有时候温皇不经怀疑，剑无极那颗中看不中用的脑袋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有胆子当面来挑衅姑且算是一种勇气，但拔剑之后竟然还敢心不在焉，这是等不及要找死吗

直刺而来的逆刃看似走势稳劲，却被无双剑锋轻易荡开，回旋的剑气破空而至，将另一人深蓝墨黑的衣料寸寸割裂，从破口间渗出一朵朵血花儿来

被对方不入流的表现弄得不耐烦，任飘渺走剑愈狂愈烈，在不知道往对方身上添了多少伤口之后，他终于厌倦了这场无趣的闹剧，翻掌将人击飞

虽然剑无极表现极差，但任飘渺仍能察觉到对方看似方寸大乱的剑路之下，那比之从前更为流畅老练的应对，倘若能稳下心境，再提升几分根基，倒也确是能入眼

但像眼下这般虎头蛇尾，着实令人扫兴

被自胸口爆发的气劲拍飞，显然摔狠了的剑无极白着脸呕出一大口血，手背抹过嘴角，他拄着逆刃踉踉跄跄地站起身

莫说是任飘渺，就是剑无极也对自己方才的表现看不上眼

咬咬牙，他举起剑，左踏一步压低重心，重新摆开一个起剑的姿势

任飘渺却翻手间将佩剑化为一柄白色羽扇，似乎已经懒得再浪费精力多看一眼

眼看对面那人抬脚就要走，剑无极往前追了几步

“喂！任飘渺！还没完呢！再来”

白衣的剑客神情冷漠地侧头看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眼不远处满身狼狈，竟还想握剑重新摆开架势的人，眼中是分明的嘲弄

“呵，你确定你还会使剑？逆刃在你手里还比不上随地一根竹枝”

“你！”

剑无极被激的一股郁气堵在胸口，更加控制不住心头隐隐升腾的烦躁

每次他想让这人对他刮目相看的时候，往往都会搞砸

胸膛剧烈起伏下，他深呼吸一口气，心里却明白今天怕是找不回最好的状态了

他恨恨地瞪着几步开外那一人，握着剑柄的手收紧了，举起的逆刃却一点一点低下去

见人终于停止了无谓的叫唤，任飘渺收回目光迈开步子

谁想还没走出几步，原以为那个怎么也该就此消沉一阵的少年，才安静了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竟就又开始生机勃勃地嚷嚷起来

“喂，这些天待在花园里，你都在做什么”

反手还剑入鞘，是剑无极再次喊出声

既然已做了决定，他便压下心头的不甘迅速收拾好心情，如果还想心无旁骛地去争个高下，他就必须先把悬在心头的问题弄清楚

通常来说任飘渺是不会理会这种莫名又逾越的质问的，但前些天凤蝶来同他说了一些事，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在此前应下了剑无极堪称冒犯的挑战，又在之后容忍了对方差劲到可笑的表现，否则即使剑无极确实精进不少，毕竟年岁累积的根基差距实实在在摆在那儿，只凭对方刚才表现出来的那点实力，任飘渺轻易就能打到他回炉重塑，哪里是开几道口子流几滴血能过关的事情

但也仅止于此了，耐性总会耗尽，尤其任飘渺对剑无极的耐性，本就极为有限

所以这会儿他只是脚下不着痕迹地略略一顿，而这一点难以察觉的差别甚至细微到不曾让另一人有所注意

“任飘渺”

直到身后的人追上来拦到面前，白衣的剑客才无可无不可地停下来

一步开外站着的少年神色间有所迟疑，被任飘渺尽数收入眼中，却漠然不语

“你……”

剑无极此刻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观察眼前人的神情，他觉得自己有些急躁，又心知原本不该如此

眼前人那副万事万物皆不入眼的神情看得剑无极冒火，可他也明白自己其实没什么立场去生气，疑问堵在心口发酵膨胀不知该如何去整理言辞，反复左右踟蹰之下，只换来另一人神色间越发明显的不耐

“你是不是……你……”

捏着拳头，剑无极支支吾吾半晌，抬眼却发现对方已移开目光，径自往前欲同他错身而过

耐性告罄，任飘渺自认没给这平白浪费他半天时间的人吃上教训已是大量，却不想身后那人竟还有胆伸手来拉他

垂眸看向被扯住的衣袖，男人沉若无底的眼中神色渐冷

剑无极好似并未意识到自己在挑战对方的极限，只是紧紧地盯住那人，欲言又止至今，那盘踞心头的忐忑踟蹰多时终于被问出口

“那是不是，剑十三”

“任飘渺，你是不是，已经开始摸索剑十三了”

清透却冷硬的银紫色泽铺陈在眼底，白衣的剑客抬眼看他，神色不动，竟是并不惊讶于对方会问出这个问题

“与你无关”

提气震开捏住他袖口的那只手，任飘渺不曾改变自己的动向，仍是抬步要走

身后却在此时传来少年微不可察的低语声

“会死的”

那种细弱轻微的声音像是被含糊在嘴里，大概是因为说这话的人觉得自己其实不该如此，却又像受了某种情绪的驱使，教他忍不住开口

可那身着浅白广袍的人只似充耳不闻，脚下更是不留片刻停顿

剑无极被这人无动于衷的样子气到了，抛开那一点不自在，这次他大声喊道

“喂！我说你会死的你听到没！”

谁想对方还是头也不回，眼看着就要走远了

他不由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

“任飘渺你这……”

“剑无极”

明明上一秒还在数丈开外的人，声音却忽然从自己身后极近之处传来，剑无极霎时浑身汗毛直立瞳孔一缩，猛地转身

“在你所谓的记忆中，吾死了，是吗”

深灰浅白的袍子饮满了风又缓缓垂落，任飘渺阖眸半晌，淡淡出声

按凤蝶所说，剑无极中毒醒来后平白多出一世记忆，对自己态度亦有所转变，想来是那其中发生过什么

然而，他对此毫无兴趣

白衣剑客浅紫渐银的眸中看得见光影深浅，但那不过只是旁物映入其中的虚影，从不曾扰乱其本身分毫

背手而立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向面前仍是少年模样的人，无论这具看似年轻的躯体里是否当真装了一个历经另一世的灵魂，他仍是剑无极

既然是剑无极

任飘渺若有似无的勾着嘴角，眼中有兴味也有嘲弄，只是最终都会被冷漠覆盖冰封

剑无极浑身一震，像是霎时间便被那种冷漠牢牢攫住，整个人顿时僵硬在原地

“吾死了……”

仿佛在说着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事情，那人低沉的嗓音随意地延开尾音，浮于表面是漫不经心，沉在深处的则是漠然平静

而剑无极分明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

“ 对你来说，不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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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23-09-28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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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任剑] 心上剑 · 柒

——吾死了，对你来说，不好吗

“剑无极，你挡道了”

乍起的语声惊醒了走神的人，剑无极回头，身后是抱着一叠书的少女有些无奈的神情

迟钝地眨眨眼，他人忽然激灵了一下，随即利索地往后退了一步让开过道

此地是还珠楼的藏书阁，每回凤蝶下山，温皇总会列一些书要她带回去，这次下山要处理的事已经都弄的差不多了，只待打包完这几本书，她就该回神蛊峰了

自温皇瘫痪后，还珠楼的事一直是凤蝶在打理，而懒癌晚期的某人清醒之后直接就顺水推舟，把天下第一楼撒手推给了自家小侍女

于是凤蝶就不得不每个月来还珠楼呆上个三五天处理各种事务

平日里都是她独自下山往来，左右从神蛊峰到还珠楼的这段路已是熟得很，山脚也守着随行的还珠楼杀手，而且作为一个正准备往霸道女总裁方向发展的潜力少女，家里一大一小两个闹事精不给她添麻烦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也不指望这俩能善解人意地来帮把手什么的

但是难得这次，剑无极中途跑了过来

原本凤蝶还以为，是自家主人又出了什么幺蛾子逼得人下山搬救兵来了，谁知剑无极支支吾吾半晌，只说是想出来看看

行吧，看来最多只是小打小闹的闹别扭，应该没什么大事

先前，得出这个结论的凤蝶没想多问，只吩咐人准备客房，转头就又投入了文件的海洋，雷厉风行的样子颇有些某红色系军师的风范

但这会儿她又不太确定了，毕竟这两天某人发呆的频率实在太高

将手中的书放下，一转身又捉到一只发呆的剑无极，凤蝶揉了揉眉心叹气

“说吧，出什么事了”

“啊？”

刚回过神剑无极愣愣地应了一声

下一秒他便反应过来，目光不自然地别开，轻咳了一声咧开嘴角

“啊哈哈，能有什么事，没什么啊”

眼神躲藏，笑容生硬，语意闪烁

信他有鬼！

紫衣的少女抱着臂，面无表情盯着对面的人

剑无极被她盯得冷汗直冒，但嘴还是很硬

凤蝶出面打理还珠楼这么久，已经开始显出些天下第一楼楼主的气势，而这会儿她一言不发地挑了眉，让习惯性在她面前示弱的剑无极不禁咽了咽口水

心里砰砰打着鼓，他正想着如果对方坚持追问，要不他还是招了吧，凤蝶那么聪明，说不定还能给他答疑呢

谁知对方却好像只是突发奇想一问，在得不到干脆的答案后也不追究，兀自转身继续拾掇那一堆书去了

剑无极有点郁闷，剑无极实在憋得慌……

剑无极憋不住了……

“凤蝶啊，我问你个问题喔”

低着头装作不太在意的样子，凤蝶控制住自己想发笑的表情，她就知道这人会忍不住，一钓准要上钩

剑无极没想自己是被套路了，他一个人闷头纠结了好些天都没点头绪，这会儿正需要来个人开解开解，但他心里那点乱成线团的念头又不好全拆出来，一时间也不知该怎样开口

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他才闷闷地出声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我有一个仇人，我知道他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你说我应该去阻止他吗”

危险的事情？

凤蝶看了他一眼，略一沉吟

她是知道剑无极那些所谓的前世记忆的，所以眼下对方既然这么问……

紫衣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在你的那些记忆中，那个人曾经做过这件事是吗”

剑无极僵着脸，点点头

“他死了？”

这句话语调看似疑问，但凤蝶面上的表情却是肯定的

剑无极不说话了，他现下脑子有些乱

曾经，彼时不过初识的西经无缺与他相对而立，那时他们提及任飘渺，尚且年少的剑无极脱口而出便是“仇人”二字，不错，他可以承认那个人的强大，也确实将对方视作目标，但在那些之前，他们首先，只能是仇人

什么是仇人，你死我活，不共戴天，杀之后快

不外如是

凤蝶的目光对上了另一人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那里头淀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只是还未待她细细分辨，对方便轻轻闭了闭眼

已然有了些主事者的果敢气势，少女始终冷静并且思路清晰

“看来，你并不希望他死”

剑无极还闭着眼，声音里似轻却沉

“我们是仇人，我本该希望他死”

他平扯的嘴角生硬，眉头拧紧，神色在挣扎中渐渐显出几分冷酷的味道来

凤蝶却捕捉到一丝深藏在尾音里的颤意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定要这么钻牛角尖吗，剑无极，你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

“能明白并且认同冤冤相报何时了这种想法的你，为什么在这件事上非要逼自己变得无情”

“而且你就没有想过，其实有一种最简单的答案，能解释你为什么不希望他死”

愣愣睁开眼，剑无极茫然地看着她

“那就是，也许你其实并不完全将他当做仇人，甚至或许，早已不再将他当做仇人”

剑无极瞪大了眼，神情有些呆愣

“不再将他……当做仇人”

他低着声喃喃地重复

心头的跃动在一瞬间强烈到难以忽视

前世的后半生，剑无极都在追逐一个虚影，他明明亲眼看着那个曾立在云端的男人自他眼前坠落，而后血染白袍身体冰凉气息全无，却仍是生生将人留在了神蛊峰底，连同自己一并留在原地，甚至从不怀疑有一天对方必定会再次醒来

那时他日复一日钻研着剑十三，毫无道理地坚信那人终有一日会再度站在他面前，届时无双剑会出鞘，逆刃亦轻颤低鸣，久违的剑锋铿然相抵，定会是前所未有的快意争鸣

但直到他体内蓄满了剑十三的剑气，直到他终于明白为何会有那一场生死剑决，直到谷底的寒洞再也留不住那副血肉皮囊本该有的俊雅模样，失了主的无双剑也仍旧只是安静地倚在墙角

于是剑无极终于明白，这个曾经手握天下第一的男人，是真的再也不会醒来

追逐不及，才会惘生执念，他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可如果只是为了追逐，只是为了争斗，这重来的一世他手里既攥着上辈子数十年的经验，便可轻易跳过所有弯路与阻碍，甚至在不出十年间接近前世巅峰水准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在任飘渺的那场剑十三之前能了却自己的执念，那之后即便对方要以身殉道，是死是活与他又有何干

是啊，与他……何干呢

面前愣住的人显然在失神，凤蝶的目光落在对方无意识攒起的拳头，忍不住皱了眉

仇人，危险的事，该不该阻止……

再结合剑无极的“故事”，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其实之前剑无极同她讲他那些前世经历时，她就已经有所察觉，虽然对方在过程中省略了许多细节只说了个大概，可单看愈往后说出现频率愈高的神蛊峰，也能让人觉出些异样来

但凡知道些个中故事的人都会觉得，在他们三人中凤蝶该是矛盾的中心，温皇和剑无极各站一边，简直像两个抢玩具的小娃娃似的针锋相对，但偶尔凤蝶会觉得，有时候这两人的争斗其实根本无关于她，而从剑无极对前世的叙述来看，故事一直往后发展，也确是如此

凤蝶有些头疼

主人，你知道你都招惹了什么吗

剑无极回过神来的时候，正看到对面的少女那有些苦恼的神情

稍稍抛开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他出声关心

凤蝶表情复杂的看着眼前的人，有些犹豫

“剑无极，你是不是……”

但语至一半，她又沉默了

因为她忽然想到，如果当真挑明确认了，对剑无极而言也许未必是一件好事

追逐一个人本就辛苦，何况剑无极的目标还是神蛊温皇，是任飘渺，那本已是万般的如云似雾伸手难触，若再加上些别的念头，怕是还要更吃不知多少苦头

连番权衡几许考量，凤蝶还是歇下了开口的心思

却是剑无极伸出手，拦住了她欲转身避言的动作

“别走，你要说什么？”

有光在他眼中闪烁，那让他看上去有些焦躁又有些迫切

方才少女面上迟疑的神色，在某一刻与前世那个紫衣的女子完美重叠

“凤蝶你知道吗，从前，从前你也同我说过这样的话，后来我一直在想，那时你究竟想和我说什么，问你时你却总说你不记得了……”

紫衣的少女一愣

“是吗……前世的我，也有这么说过吗”

她当然从来都是相信剑无极的，但有些事情没有亲身经历就不会有代入感，所以对他口中所说的那些“曾经”，她其实一直不可避免地存了一份不真实的感觉

但就在这一刻她却忽然觉得，也许那真的就是她，是她曾经经历过，只是不再记得的一世人生

眨眨眼睛，凤蝶低着头想了想，终是抛开了最后的一点踟蹰

她一直都忘了，眼前的剑无极看似少年，事实上内里的年龄说不定比现在的主人还大，她实在该多给他些信心才是

“我是想说……剑无极，你是不是对主人，有些太过在意了”

藏了两世的一句话就在这一刻被轻飘飘地吐出

刚被寄于信任而毫无所觉的剑无极，却已经呆呆地定在了原地

——你是不是……对主人有些太过在意了

凤蝶的用词已经相当委婉了，毕竟在意这个词，其实可以有很多种解释

可剑无极却在听到这个词的那一刹那，心口陡然一悸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看向一步开外的少女，企图看出她面上开玩笑的意思

可对方望过来的眼中，分明已是十二分的认真与慎重

莫非那时的凤蝶隐而不言的，也是这一句吗……

心照不宣的念头自脑中流窜而过，乍看之下实在有些荒谬过了头

剑无极应该反驳的

却不知为何，最终只是放任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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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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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9.28 [温/任剑] 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