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7 鬼願　－全文(完)+番外| 琅琊文庫|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9.27 鬼願　－全文(完)+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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忌子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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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登錄: 2024-09-05

鮮花(326)

30樓發表於: 2005-09-11 04:3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鬼願　－後篇之九
　
　
　
　　豔紅落日，正逐漸隱避山脈之後，黃昏下已減去了燥熱的風沙，一襲白影穿梭在密林之中，正追蹤著臥江遠去的氣息。

　　銀狐知道臥江不會選在正午時刻出發，之前肯定又是躲在哪處飲酒喝茶，若自己施展輕功也許能夠追上，但礙事的是適才衝破穴道之時，因為氣凝周身大穴，又強行突破，導致現況正是氣血如萬馬奔騰，難以控制，甚至極可能已造成內傷。

　　正當他一邊思考，腳下一邊奔馳，眼前一道熟悉的身影阻擋了他的去路。

　　「是妳。」看清楚來人正是陰陽師，銀狐不禁聯想到她與臥江之間的協議，以不著溫度地聲音問道：「是臥江叫妳來的？」

　　「是與不是，你心裡不是早已認定？」陰陽師輕笑道。從不給予正面回答的模式，就是擺明了要對方猜測。

　　「讓開。」銀狐眼一沉，冷然道，不動聲色地強壓體內的氣血翻騰。

　　對銀狐的冷斥無動於衷，只是稍一讓步，神色閃動地道：「我能讓，但你能自行離開嗎？」

　　「妳說什麼？」銀狐一步停下，回瞪著陰陽師，卻見周身佈滿陣式。

　　「還記得傀儡咒的滋味嗎？」陰陽師悠然說道，卻仍不減她一身嚴然超脫，「你若運功抵抗，便會如經脈貫穿一般疼痛難當，這記憶猶新吧！」說的是上次在城外樹林，鬼面以此桎梏自己的功力與行動。

　　不知陰陽師來此的真正目的，銀狐眉一挑，殺氣頓生，「妳想拖延我的時間，是幫他，還是在害他？」這他指的自然是臥江。

　　看到銀狐如此陣仗，似要大打出手的模樣，不由的搖頭說道：「幫他，還要救你。」以銀狐這種直來直往的性子，她沒法再刁難，一連說了兩個目的，接著反問：「以你現在這種情況，還想吃一次虧嗎？」

　　銀狐有些吃驚，卻不答話，依舊冷淡的眼光，直視著陰陽師。

　　「離開這裡，你才有能力與鬼面抗衡。」陰陽師說明事實，要銀狐照著臥江之前所說的方式闖關，否則等離開之後再度對上鬼面，失敗的還是他。

　　銀狐冷哼一聲，自是不想承認。

　　看著銀狐一副不滿的模樣，陰陽師露出嫣然一笑，拿出懷中瓷瓶至於地下：「我要走了，這瓶藥是闖關的獎勵。」瓷瓶落地，正是治療內傷專用的『天玉續命丹』。

　　「吃驚嗎？這些都是他拜託我做的。」陰陽師緩緩說道，也不避諱的告知銀狐真相，無懼地迎上銀狐銳利發散的眸子。

　　「都是他……？」銀狐有些詫異，臥江的離開仍是歷歷在目，但在一片混亂後，腦海中卻已然想清。

　　為什麼臥江要與陰陽師交換七日柳絮？
　　為什麼他拚死也要延續自己的七天壽命？
　　為什麼他會說自己勢必要獨自前去？
　　為什麼在那一天，他會問自己，究竟狠心的是誰？
　　為什麼他要說出誰也不欠誰這種話？
　　而又為什麼，他看起來是那麼的悲傷？
　　比起自己的痛心，究竟是誰比較痛？

　　發現銀狐的眼神由迷惘轉為明晰，陰陽師才道：「想通了嗎？好了，陣式開始。」招了招手，隨後放下。

　　手勢代表著測試開始，陰陽師的話才剛說完，熟悉的劇痛又隨勢而來，如同糾纏一般地自經脈末端攀爬至心口，甚至腦部，這般激起的狂性足以讓銀狐失去自我，失去應對冷靜。

　　銀狐緊閉著唇而不願出聲破口大罵，耳邊卻聽陰陽師又道：「若是你能見到他，就替我告訴他，既然鬼面處心積慮要他死，那就成全他吧！」

　　「妳……！」咬牙，這是什麼話？滿腹的氣憤，無奈自己情況卻發不出反駁。

　　「漫長的生命中能有個牽絆，不管距離遠近，總是幸福的。」至少陪伴自己的不再是孤獨，或自己全然不識的世間，「這是臥江說的，所以他怎捨得讓你死呢？」陰陽師臨走前，如此告訴銀狐，說完便化去了身影。

　　如光襲一般的迅速離去，銀狐額上沁著薄汗，似乎身心都在飽受煎熬一般，他不自覺憶起了臥江在岩洞前對他所說的破解之法，為什麼那個時候臥江會想盡辦法要自己習慣，藉以擺脫此種咒術，臥江的用意，他此刻終於明白。

　　壓下體內不適的感覺，銀狐無視之前因為衝破穴道而造成的氣血逆息，將心思全心用在破陣之中，良久，深藏骨血內呼之欲出的狂亂，逐漸回歸平靜。
　
　
　
　
　　距日峰，顧名思義，形勢險要，山路險峻，然而因為分布廣泛，使得唯一位於葬心鎮境內的其中一處就名為艷陽坡，而另一種涵義，則是距離太陽最近之處。

　　日出東方，陽光普照，首當其衝，自是此地。

　　此時闇夜已籠罩了大片天空，不見一絲雲彩，有的只是流動山邊崖頂的瀰漫煙霧，與入夜後的天際對應著。

　　山崖之上，於最頂峰之端，地勢並不崎嶇，反而較其他區域更為平坦，只是周邊懸崖峭壁，而另一邊山邊岩石，地層之下片片硬塊。

　　從未有人接近的地方，此時卻出現了腳步聲，由遠而近，似淺似深，如虛幻浮雲；而山崖平台上，一道行影獨立，飛灑猶新的衣袍已不如之前破損殆盡，久立之下，靜肅卻生風。

　　「你可終於來了。」遠遠站立的人微微一動，雙手置於後背，一頭烏絲垂落，映著黑夜月光下，著顯陰森詭譎。

　　聽到臥江的腳步聲，鬼面率先出聲，便回過身，以一副假意歡迎之姿走近，卻仍保持了一些距離。

　　看了鬼面一眼，只見他臉上的面具仍舊帶著，卻只能遮蔽上半的部分，臥江隨即冷笑道：「看來你身上的傷還沒讓你吃足苦頭。」

　　「彼此彼此。」對於臥江刻意的嘲弄，鬼面搖著頭，不以為然地說道：「若非你及時出現，節目想必更是精采。」因為只差一步，他就能看到臥江因為失去銀狐的表情。

　　「夠了，交出約定的東西。」一語打斷鬼面接下來可能出口的話，臥江直接切入主題。

　　鬼面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冷冷地笑著，似在欣賞臥江難得的霸氣。

　　見鬼面不答話，臥江又道：「你約在此地，不就是為了要等我來？」對於鬼面滿腹的狡詐，他想不知道也不行。

　　「的確。」毫不慚愧地承認，鬼面四周望了望，嘴邊的笑容更盛：「只有你一人嗎？」

　　「何必問那麼多？交出柳無色的靈魂。」不希望與鬼面談到任何有關銀狐的話題，臥江思索著時辰將近，出聲催促。

　　雖然知道這是個必輸的交易，但無奈的卻是為今之計。

　　「想要，自己動手。」抬手指著身後，綠影直立塵土，四周平靜卻如一張緊繃的弦，失了平衡便會斷裂，且在臥江理解的同時，鬼面已先出口：「但是要什麼代價，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若不如此，鬼面又豈是鬼面？

　　「一命換一命，合理之至。」鬼面非是無智之人，縱使此時臥江看起來毫無威脅之態，他也絲毫不敢大意，以柳無色一命換臥江一命，對他來說只是有利無害。

　　「閣下倒是忘了，在下已是個死人。」臥江突然發笑，往鬼面身後走去。

　　「所以呢？」鬼面倏地警戒，目光隨著臥江，緩緩轉身。

　　知道鬼面正望著自己，臥江隨即身形一晃跨向綠影，欲待鬼面因一時放鬆而失了警戒，見他氣息一變，旋身而回，掌勁已出，「所以先打再說！」拍向鬼面胸口。

　　鬼面橫臂阻擋，順勢傾身倒退，兩人拳腳相向，一來一往，瞬間身形挪移，絕頂輕功乍現，如風吹遊走般掃蕩周邊平坦，不到半刻，一黑一綠招來式去，已過了上百之數。

　　「對柳無色，你是真的冷血？」想了半晌，臥江終於問道，但問歸問，而手邊凝氣於指，劃向鬼面左肩。

　　「……你認為呢？」鬼面語意未明，反問地道。接過臥江的制穴之招，身子卻懸空一斜，躲避之餘，右身一抬，運勁掃去。

　　「你不會告訴我。」想都不需想，臥江直接認為地道。

　　眼見鬼面掌勁，臥江不閃不避，正是以自己為誘餌而反制，待鬼面察覺時已然收掌不及，頓時掌下一空，左胸也因無法避開而應聲遭到擊中。

　　「……那便是了。」鬼面倒是承認，一手揮去，欲藉機與臥江拉開距離。「你的功力所剩不到三成。」挺身站定後，他伸手擦去嘴角溢出的血漬，露出一副三成功力能耐我何的表情。

　　「只要能傷到你，綽綽有餘。」臥江拍了拍身上，瀟灑地笑道。而在兩人言談之間，臥江腳步挪移，欲以所剩功體先行消耗鬼面的氣力，手掌翻轉之際，葉扇已出，又旋出一股悠遠力道。

　　看了臥江一眼，不願硬拚，鬼面閃身退了一步，同樣回以一抹嘲諷地笑：「那麼相信你那貼心的銀狐會來嗎？」

　　「哼……」哪裡貼心？臥江只要想到自己離去時，銀狐那揮之不去的表情，手上功夫雖然不減，內心卻一度刺痛，「現在的他，就算沒有我，也已能夠打敗你。」臥江極為肯定地道，因為他知道，銀狐一向不會讓自己失望。

　　臥江說著，人卻藉著鬼面防守不動之時，身形迅速地向後一躍，退至綠影所在之處。

　　鬼面一愣，隨後反笑，說道：「你時間倒是拿捏的很準。」

　　「過獎。」臥江冷面一句，便不再多言，一虛晃，撤去手中的葉扇，且準備拔出地上的綠影。

　　拔出的瞬間，天界紫光一閃，猶如宣判著死亡徵召，大地受到靈氣牽動，而浸濡夜空的密佈雲團則開始如逃竄般的流動。

　　臥江無視一切，舉起手中的綠影，凝氣於掌，灌入劍身，施氣的同時，綠影應聲斷成兩截，而另一截鏗然掉落地面。

　　綠影一斷，受到禁錮的靈魂便能得到自由，回歸本體，而他想，收攤子的人也許已等的不耐煩了。

　　那自己的呢？茫然困惑的想法驀然一出，卻又無聲無息的匿起蹤跡。

　　「一旦陣法啟動，你的形體就只能維持到日出。」鬼面故作好心的解說自己所設計的好事。

　　「看來你一開始就準備以這個對付我，現在只是比你所預計的多了七日寬限。」臥江認清事實，暗自忖道：「陰陽師真是留了不少麻煩給我。」

　　「我知道你絕對會來，只要籌碼在手。」這個籌碼，自然就是柳無色的靈魂，上次在城外的那場打鬥，鬼面以綠影一劍刺穿，卻也一併帶走了他的靈魂，使之落入假死狀態。

　　若是七天日內魂魄仍未回歸，那就算事後再做補救，也是枉然。

　　「這就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說著自嘲的話，臥江輕挑著眉間，眼神流轉四周結界，最後終是放棄地嘆道：「縱使如此，明知是陷阱，我卻仍然要闖。」

　　不料臥江才剛說完，一句絕冷的嗓聲突然插入兩人之中，語氣帶著隱怒：「明知是陷阱，你卻仍然要闖？」

　　「是。嗯……這聲音……」臥江不疑有他地回答，卻隱約發現到一絲不對勁，隨即失聲道：「是銀狐？」猛地頭一抬，印入眼簾的是那一道自己熟悉到不行的雪白，也正是介入兩人對話間聲音的主人。

　　臥江看到銀狐一身滄桑，內心極痛，想說些什麼，琢磨之間又不知該如何啟齒。

　　然而在臥江遲疑的瞬間，銀狐已來到他的面前，不等開口，直接便道：「聽著，我和你還有一筆帳未算，你若不好好活著，就等著我連本帶利用討的！」面對面的兩人雖隔著結界，聲波卻仍能流傳，且一字不漏地進到臥江耳邊。

　　銀狐一說完，便轉而對上鬼面，冷若冰霜的眼，似針一般地目光，幾乎要將凝聚在兩人四周圍的緊繃，盡數摧毀，這是銀狐與生俱來的魄力。

　　看著銀狐的背影，臥江忽然笑了，宛如浮雲飄過般，澹然地道：「……嗯，我等你來討。」

　　聽到臥江的親口承諾，銀狐瞪著鬼面身上不住流淌的鮮血，臉上冷然無血色地道：「你還有多少血可流？」

　　「哼，你的情況看起來也似乎有些不妙，是不是？」鬼面一聲冷哼，絲毫不在意的模樣，就算以面具遮蓋也一樣能夠看透。

　　「取你的狗命，這樣就足夠了。」說完，銀狐已抽刀在手，以一招『抽刀斷水』切斷鬼面的後路。

　　鬼面掌勁卸地，藉力向上一躍，卻因體力與傷的消耗，無法使出全力，如此兩者兼受制，鬼面想法一轉，手勢便出，所用的，正是之前對銀狐所下的傀儡咒。

　　銀狐冷靜以對，熟悉的劇痛不似之前那般強烈，他的理智還在，代表陰陽師的用意沒有白費，而臥江那天會對自己提起這種控制意志狂性咒術，想必也是為了今日之用。

　　發現銀狐身上並沒有出現自己預期的反應，鬼面心下一驚，表現上卻不動聲色，拾起地上斷劍，又是一招『獨步天下』。

　　「哼，看來你的血流得還不夠多。」早已熟悉鬼面此招，且此時的他氣息不穩，萬般受限，銀狐便以一招抵禦，反擊向鬼面尚未處理的傷處，刀鋒劃過，迅速沾上的殷紅沿著刀勢滑下，滾落銀狐一身雪白，卻更顯邪氣。

　　見銀狐接連破招，鬼面兩手一空，語氣冷冽地道：「沒想到，傀儡咒竟然對你無效。」。

　　銀狐聽聞，發出一聲冷笑，理所當然地道：「一技二施，黔驢技窮。」如火勢延燒般地對話，極有越來越猛烈的趨勢，若再繼續下去，也許狗急跳牆，導致最後出現一絲逆轉的機會。

　　眼看勝敗已分，為杜絕一切可能，在一旁觀看的臥江終於出聲道：「鬼面，追求高位權勢令你走到這步田地，最後你卻仍然一無所有，豈不該後悔？」言下之意，是要鬼面束手就擒。

　　「後悔？」一天身在江湖，一日為求權欲，就沒有說後悔的餘地，「本座就算是死，也會拉你二人來作伴。」成事就在眼前，只要解決掉阻礙著他成就一切的人，他就無後顧之憂，如今功虧一簣，若要他的認輸，就要以命來換他的死。

　　「冥頑不靈！」銀狐一邊冷斥，手上勁力又起。

　　他不像臥江那般心存寬厚之心，對鬼面更是恨之入骨，殺他都不足以洩憤，

　　「看看時辰吧！本座倒要看看你臥江如何扭轉乾坤。」在銀狐的刀沒入血泊之時，鬼面露出一抹得意的邪笑，「或是不是仍舊魂飛魄散？」語調自是令人聞之憎惡，滿腔氣憤到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閉嘴！」銀狐怒喝，抽出狐刀，手上凝氣使勁，一把將鬼面撞入身後岩壁，頓時崖邊震動，碎裂的石塊因撞擊而急速落下，如浪滾江泥侵襲，掩埋了鬼面的身軀，也堵住唯一的空隙。

　　此時寅時已過，東方隱約露白，一絲光影染上崖邊森黑的石塊，照了個明亮。

　　銀狐心頭一震，還未回神，就已感覺到身後的臥江氣息紊亂，猛一回頭，只見他面色蒼白如紙，強迫支撐著自己不住搖晃的身子，彷彿隨時都會倒下碎裂一般。

　　「臥江！」銀狐一聲叫喚，欲以狐刀劃開結界，不料擊出的外力越強，結界越加堅固，銀狐提氣上前，在刀與邊界碰觸之際，卻猛遭反噬，還擊回身。「唔……」銀狐一手摀胸，一手伏在地上，冷汗直流，原本他的傷勢已經不輕，一番打鬥後氣血翻騰，卻還不斷隱忍。

　　「抱田守一，歸納你凌亂的真氣。」不等銀狐開口，臥江已在一旁提醒道。

　　銀狐依言照做，沒多久後，紊亂鬱積的氣海翻浪才似得以舒緩，平靜下來。

　　臥江見狀，終於揮去了表情，淡淡地道：「沒用的，放棄吧！」心裡是不願銀狐白忙一場，壞了自己的身體。

　　「怎麼能放棄？怎麼能！」銀狐從未如此咆哮，更不曾如此失聲道：「你給我聽著，別想拋下爛攤子一走了之，我欠你的還沒算清，你欠我的還要等我一一向你討回，想放棄，我不准！」銀狐忽然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幾乎被抽空，只能無力地坐在地上，低頭對著臥江發火。

　　「銀狐，別那麼兇，我現在可承受不住你的滔天怒火。」臥江也同樣低下身子，對著銀狐有氣無力地說，兩人之間雖然只隔著一道無形的結界，但卻感覺彼此已似天地分隔般處在不同的兩個世界。

　　疲累的身軀止不住喘息，在銀狐的神智游離間，霍然想到那句令自己一路破關的話：「陰陽師說了一句蠢話，要我轉告……」該死，要不是受人之託，他死都不會說這種話。

　　「是嗎？」聽到銀狐所言，臥江似乎思考了一下，眼神轉移卻看到了銀狐黯淡的面容，皺眉道：「別露出這樣的表情。」原本抱持的堅定想法，會因為震撼而失去平衡，進而破碎。

　　猛然地一陣氣血上衝，如波濤般湧上臥江的咽喉，頓時嘴裡一片腥甜溢滿，微微滲出了嘴角。

　　「臥江！」望著臥江，銀狐再次衝向結界，奮力地以掌猛拍，不顧反衝的力道，卻仍舊徒勞無功。

　　「氣血逆行，這就是終點了嗎？」臥江怔怔地道，頭彷彿有些暈眩，甚至感覺到自己的身軀有些虛浮，宛若即將飄離一般。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說道：「銀狐，放棄吧！別再為難自己的身體，這樣的結果我已經很滿足了，至少你們都能平安無事。」

　　「那你呢？為什麼獨你不是？」銀狐一身毫無牽掛，卻從未如此恨過自己，恨自己的無能。

　　他緊咬著牙，死也不肯看著臥江，清楚感覺到那熟悉的氣息正如風中殘燭般的點點逝去，消失在自己所捉摸不到的另一個世界。

　　臥江將手伸入懷中，解下自己一直佩帶的雙玉其中一環，放在地下：「這個……留給你，如果我能逃過此劫……」說到最後，聲音已細微不可聞，臥江舉著有些顫抖的手指，一筆一劃的寫著字，身形卻已逐漸透明。
　　
　　銀狐抬起頭，看著臥江手上微微的晃動已然停下，陷入泥層的字跡，伴著深色漆黑的崖土，映襯出他此時近乎白皙潰散的形貌，隨著曙光升起，如滲入般透進結界，毫不留情地穿過臥江的身軀。

　　在臥江消失的那一瞬間，銀狐彷彿隱約聽到，耳邊的一聲輕歎，溫柔似水般地浮波，帶不走人世間的一片塵埃，卻狠狠地扯去了銀狐心中最柔軟、最具盼望的一處，而放任那傷口不斷地流血。

　　銀狐雙手伏地，身體卻不住地顫抖，指尖早因憤怒深陷土中，他緊閉著眼，任由髮絲垂地，光線浮掠雪白的身形，點綴的血痕清楚顯現，此刻的黎明微陽照在身上，諷刺地，就連他也覺得痛苦不堪。

　　正當銀狐要緩緩起身時，身後忽然一襲殺氣逼迫，令他本能似的傾身閃避，然而來勢迅雷不及，雖然閃過了要害，銀狐還是感覺到一股冰涼夾帶著劇痛，自他的後肩胛穿過前胸，一聲悶哼，胸前透出的是血淋淋一片，被掩去了光輝；而刀，是自己的刀，血，是自己的血。

　　「看到了嗎？」鬼面一手掐著銀狐的後頸，猛地一提，一邊故作傷感地道：「真是悲哀至極。」語氣中卻是充斥著輕蔑與嘲笑。

　　銀狐內心氣極，縱使上身被制，卻仍想著反擊，眼睛一瞪，左手便拳頭緊握，以手肘撞向鬼面身側要穴，不料鬼面卻在此時，將銀狐身上的刀一把抽出，頓時痛上加痛，原本就要突擊得手的目標失了準頭。

　　「再來換你了。」鬼面笑的狠絕，絲毫不顧自己的滿身是傷，一把扯過銀狐的頭髮不放，趁他因為痛楚一時無法反應的空隙，拿起落在旁邊的刀，抓著人便往崖邊走。

　　「你……」拉扯的劇烈撕痛，加上捅在身上的創口，銀狐緊咬牙關，不讓自己發出一點吃痛的聲響，然而此時趨於弱勢，使得腳下不得不跟著鬼面的移動。

　　「艷陽坡，此地最靠近太陽的險峻山崖。」走近山崖一邊，鬼面以悠揚飄逸的語調說著，然而話中的危險性卻絲毫不減，他用力甩下銀狐，手卻依舊壓制著要穴，「從這裡下去，定能欣賞到無數絕佳風景，你說是吧！」兩人距離崖邊之近，不到一步之遙。

　　只要將人輕輕一推，就是跌落這萬仗深崖，下場絕對是九死無一生。想到這裡，鬼面的表情似乎露出一種得意之勢，嘴邊弧起的笑容越發燦爛，代表這樣的結局，已快要接近他的目的，達到他內心所渴望的破壞。

　　銀狐終於停止了喘息，只見他雙唇微啟，發出了一陣冷笑，說道：「你想得美！」說完，銀狐抬手緊抓著鬼面。

　　「什麼！」鬼面一愣，正待反應脫出還是使力，但一個分神早已不及。

　　突然身體低斜，將鬼面按在自己身上的手反向一扭，隨即翻轉旋身，忍著傷口極痛，腳下挪動猛力地往身側一踢，鬼面一個不察，便往崖下掉落，危急之際，手臂還不忘往旁一帶，狂風如利刃，這時連同銀狐也被一掃而下，兩人同時墜崖。

　　一陣慌亂，崖上已無直立的人影，兩人此時都是一手緊抓懸崖，下半身垂落在往下這一望無底的深淵之上，只要兩人稍一失手，便是摔個粉身碎骨，屍骨無存。

　　不料鬼面此時一手還緊握著銀狐的狐刀，隨即一個轉身，手起刀落，便往身旁的銀狐身上招呼，刀勁伴隨著崖邊怒風狂吼，銀狐一個側身，幾乎把崖壁當作靠背般地翻身滾動，再換手支撐，以防落下，好不容易驚險地閃過鬼面一刀，但兩人距離卻越拉越近。

　　「想逃？你只能逃到閻羅殿。」鬼面見一擊不成，便以刀當作匕首，逆行走勢，擊向銀狐面門。

　　刺眼的光芒從眼前閃過，銀狐頭一偏，身體微傾，刀便落在銀狐的頸邊山壁，深入的長度近乎一半，使得一時之間難以拔出。

　　正待鬼面打算使力一舉拔刀時，銀狐放開緊抓山壁的手，借力轉身，使自己面對著一望無際的另一邊，反手扣住深陷崖壁的刀面，此刻加上重力，鬼面已拔不出刀，身軀頓時騰空懸崖，只能以手緊握著刀柄，兩人登時面對著面，一邊鮮血淋漓，另一邊則是殘破不堪。
　　
　　銀狐見時機來臨，不管自己緊抓刀面的手，正支撐著自己全部的重量，對著身前的鬼面，奮力一踢，再趁對方因閃躲而分神之際，左手向前一滑，拍出右掌，「自己下地獄去吧！」手掌磨破而滲出的鮮血正沿著手臂滑下，但疼痛卻已讓銀狐知覺麻痺，痛到絲毫未覺。

　　望著鬼面下墜的身軀，銀狐想起那不甘的眼神，還有那死前依稀崛起的邪笑，似在不斷地告訴自己，『銀狐，你不也要下來了嗎？』

　　去哪裡？地獄嗎？

　　只剩自己一人垂落山崖，危機解除後，銀狐清楚感覺到疼痛不住叫囂，正在一點一滴的侵蝕自己的意識，他不禁低下頭，些微地喘著氣，喃喃地哼道：「哼……風景好看嗎？」嘴邊一點淺淺斜彎的笑意，卻明顯多了一分孤獨哀戚。

　　一番惡戰過後，銀狐將最後一絲力氣全部用在那一掌上，此時的他已無力回到崖頂，只能任由山風侵襲。

　　疲累令他快要失去知覺，甚至產生幻覺，他只知道自己手中還緊握著刀，但卻絲毫感覺不到手臂的存在，那近乎吞噬的景象，正如黑夜一般狂襲捲蓋而來；銀狐不禁想到，臥江離去前，所留給自己的最後三個字，他真的做得到嗎？

　　在黑暗來臨前，他腦中殘存的一幕，正是那串玉環旁的三個字，還有著臥江的一筆一劃，細瘦又顯狂狷……

　　『要等我。』

　　「臥江，我無法遵守了……」無力地說完，銀狐手一放，身軀便隨著落石滑下。

　　然而就在此時，一隻手突然及時握住銀狐即將掉下的手腕，而另一手，已從崖邊托住已然昏迷的他。

　
　
　
　　【待續】

－－－－－－－－－－－－－－－－
　　根本就是卯起來寫呀！>"<
　　下一篇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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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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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52)

31樓發表於: 2005-09-11 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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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蘭姊安安~~^^

沒想到這麼快又看到鬼願九了，真是令人感動啊~~QQ

>「要等我」
臥江真知自己有那一線希望，還是為安慰銀狐讓他不致隨己而去？還是邪主已做下安排？那玉佩是不是什麼關鍵呢？(邪能境涉入太深，胡思亂想中...XD)
那伸出的手總不可能是柳無色的吧？邪主還比較有可能，不過邪主不像是會插手管這麼多事的人，難不成是臥江魂魄歸體匆忙趕來？
還是別猜了，等著看十好了......

不過經邪主解說後銀狐領悟了，淵還不懂...(死)

[ 此貼被少淵在2005-09-10 11:33 PM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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忌子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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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6)

32樓發表於: 2005-09-13 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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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安安呀^^

說實在，七八九出的特別快，所以第十就難產了，
寫到現在覺得後繼無力，有些灰心（哭）
其實那時候的等我，是臥江希望銀狐能夠愛惜自己，
為了這個承諾活著，當一個人有了信念，活下來的意志也會堅定，
至於是誰救他，其實不難猜，就是他了。。。呵呵呵～
大家都不可能，真讓我寫了皮皮挫呀！
不過第十可能要龜了，無力。。。
謝謝妹妹的回文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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忌子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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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6)

33樓發表於: 2005-09-15 0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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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願　－後篇之十　全文完
　　

　
　
　　錦瑟無端五十絃，一絃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忘不了的記憶，總會在夢中一再的盤旋，曾經追隨的身影，腦海中依稀清明的眼眸，與不時掛上嘴邊的溫文笑容，他想，就算他挺過煎熬，清醒之後，卻也望不見那想見的人。

　　但他依然清醒了，醒來就看到柳無色，知道自己已躺了十多天，明明身上的傷沒有多少，卻還是昏迷了如此之久，他低下頭不禁納悶，面上卻還是冷無表情，該問的不想再問，就連自己身在何處也忘了問。

　　在銀狐清醒之後過了幾天，所說過的話不會超過十句，大半時間幾乎都是柳無色在自言自語，語氣彷彿帶著些微歉疚，卻也希望能讓銀狐好過些。

　　這些心思銀狐內心也許明白，但始終沒有說出任何意見，直到有一天，他發現自己已經能夠自由行動，便坐起身，卻看到一旁的桌上，放著自己那再也熟悉不過的東西。

　　看到玉珮，他伸手一把拿起，放進懷裡，卻緊緊握著。

　　而後看見柳無色走進房內，只是檢查著銀狐的傷勢有沒有惡化，放心之餘，沒有說話的便要離開。

　　「柳無色。」銀狐突然低聲喚道，這是自他清醒以來，第一次主動開口叫他。

　　來人停下腳步，回頭望著出聲的人。「怎麼？」

　　「你不需要感到自責，因為若我是他，我也會這麼做。」一句話便要人釋懷，這是銀狐的做法，所以他清清楚楚地道：「這是他的選擇。」

　　「……我知道。」柳無色臉色稍變，眼睛一黯，便又作勢地開口道：「好好養傷吧！你這條命根本就是撿回來的。」當初若不是自己及時趕到，銀狐現下恐怕已摔成一團肉泥，剛好可以陪鬼面作伴。

　　銀狐如炬的目光依舊盯著，若真是一把火，早已燒的柳無色臉上黑花大朵開。

　　柳無色遲疑了一會兒，正想著該如何敷衍了事，還要引開銀狐的注意力，支支吾吾了一陣，才道：「你的手……雖然沒有傷到筋骨，但受創極深，一個月之內都不可以握刀或使力。」

　　銀狐沒有回答，只是盯著自己裹滿紗布的手，望得有些出神。

　　「咳，知道了嗎？」見銀狐沒有回話，柳無色咳了一聲，又補了一句。

　　「……知道了。」銀狐垂下長長的羽睫，上頭似乎帶著冰霜，將他的表情凍得更加嚴重。

　　應了應聲，銀狐向四周望去，想起這裡原是柳無色的住處，而也是自己第二次躺在這張床上；見到外面白煙蒼蒼，夾帶著微涼水氣，似是清晨時分。

　　一瞬間，銀狐掙扎下了床，看到柳無色瞪著自己，露出一臉驚訝的神情，他才意識到自己全身緊裹著白色布條，而傷口也抹上了金創藥。

　　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道銀狐猛地起身想走，卻又站立不穩地向後坐倒，一陣暈眩過後，他伸手往旁邊扯過自己的衣服，一氣呵成地穿上，完全不顧自身傷勢，大約整理完畢，就茫茫然地想要離開。

　　「喂！你又想上哪？」柳無色腦袋頂了個大問號，不悅地大聲制止，以銀狐現在這種狀況，不能使刀殺人，也不能催動內力，沒有能力惹事還好，就怕連最簡單的自保都有問題。

　　就算現在鬼面已死，但身處在這戡亂烏黑的葬心鎮中，還有許多潛藏的危機與意外，縱不惹事生非，卻難保他人不會主動來搗亂或挑釁。

　　「不要阻攔我，我只是到處走走而已。」強硬地丟下一句話後，銀狐便逕自往外而去，獨獨留下背後發出一聲歎息的柳無色。

　　離開了柳無色的住處，銀狐走在漫無目的的路上，強撐著蹣跚的步伐，他發覺他不知不覺來到了市集，此時正值清晨天剛亮，到處僅是人煙稀少，一條街道上，只見雪白的身影，停在一間酒樓前，望著頂座閣樓。

　　他依稀記得那時的臥江，逗趣卻感到陌生的人，總是緊纏著自己不放。

　　於是他走到了十里亭，此地徐風暖陽，青綠洗地，正像極了臥江，那樣的瀟灑閒適；走出城外，他想起他帶著滿身是傷、鮮血淋漓的自己，雖然那時已然昏迷的自己，看不到臥江的一絲表情，但他卻能知道，從臥江身上所發出來的氣，滿是焦急。

　　看著熟悉的墓碑，那日的景象如波濤洶湧般襲入銀狐的記憶，他舉起另一隻完好的手，氣凝於掌，將石碑一拍而碎。

　　在他清醒的那幾天，柳無色曾告訴他，臥江心裡一直都知道銀狐的希望，於是第二個願，由臥江代替他完成，以賭上自身安危來換取被鬼面抽走的靈魂，而讓最無辜的人回來。

　　既然他如此深知自己，那麼，最後一個呢？誰來替他完成？
　　
　　他想起臥江在消失之前，曾寫下要自己等他的承諾，現下想起，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臥江要這麼說，如今他的人已經在這裡，但卻看不見那立下承諾的人。

　　這樣的等，會是多久？銀狐茫然無措。

　　「臥江，你是騙我的嗎？」

　　即使如此，他還是不願承認，他的等待最後會是一場空。
　
　　
　

　
　　時間一晃，自銀狐上次挺著一身的傷在外面到處遊走，讓柳無色焦急的到處找人，才把一副呆滯模樣的人拉回，強迫他好好地修養，離現在已過了半年又三個月之久。

　　銀狐從傷好之後，每過一日都不忘計算著，到了最後，他的心幾乎要失去了感覺，面上的表情也越漸冷漠，甚至半日過去，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彷彿一顆隨時都會爆發的行動炸藥般，表現上雖看不出一絲變化，但卻能在瞬間將四周盡毀於一旦。

　　這日，柳無色從林間走來，看到銀狐人在，便上前道：「銀狐，城裡有任務傳來。」

　　自從鬼面已死的消息傳開之後，他所剩餘幾的下屬，以及先前所雇的打手，都早已自行解散，而柳無色為了養家活口，也開始作著與銀狐同樣的工作，且大部分與任務相關的消息，都是柳無色主動前來告訴銀狐，也有大部分，銀狐以沒有心情的理由，將工作扔給了柳無色。

　　「內容呢？」銀狐臉一偏，淡淡問道。

　　「還不曉得，上面寫說等依約到了廟口茶舖後才會告知。」柳無色聳了聳肩，把自己得知的訊息告知銀狐。

　　「……麻煩，你去吧！」往後一靠，銀狐又恢復了原本的姿勢。

　　「那可不行，對方可是署名要你銀狐。」柳無色搖頭說道，擺明了這次銀狐絕對不能偷懶，雖然他的確是沒有心情，只要那人一日不出現，「去看看吧！反正你今天也要到市集去不是？」

　　銀狐緩緩起身，雖然沒有答話，但柳無色所言的確是事實。

　　記得陰陽師說過，臥江的氣並未消失，代表他還是有回來的可能，加上他原本遺失的那一魂早已回歸，因此臥江若能逃過鬼面最後一次所設的陣法，那麼他就能再次成人，變得與一般人無異。

　　但是到了現在，卻依然音訊全無，行蹤杳然，照這樣下去，這結果，要銀狐不發狂也難。
　
　　到了市集，銀狐並沒有馬上到達柳無色所說的廟口茶舖，他先是繞到之前的傾香閣，到處望了望，再經過他與臥江最常光顧的那家酒樓，上頭還有他們獨有的閣樓。

　　銀狐一身白色衣袍幾乎逶地，將身後披散的銀髮包覆在內，午後的風沙漸大，吹撫著銀狐額前的瀏海，輕掃著他擰緊的眉峰，還有披掛一身沉重的衣擺，逐風震盪，如同不斷地撞擊他冷落的心。

　　終於來到柳無色所說的定點，眼看四周沒有可疑之人，銀狐走進茶舖，找了一張空桌便及坐下，店小二來匆匆去匆匆，只隨意放了一壺茶便急忙又去招呼他人，銀狐卻視若無睹，逕自喝著自己的苦茶。

　　忽然一聲大喝，擾了銀狐的清靜，隨後人潮便往聲音的方向聚集，連同茶舖的顧客，也不時的將眼光轉往那個方向，銀狐一雙尖耳頓感不適，卻依然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眼光只停留在自己的桌面四方。

　　「臭小子，偷錢竟敢偷到賭坊裡來，不想要命了？」一名大漢自左旁的賭坊跨步而出，一手提著一名少年，全身烏黑，顯然就是出生在貧窮家境的孩子。

　　「我沒有偷錢！」少年被一把丟在街道上，卻一臉堅定無懼地說道。

　　「還敢說沒有，老子的錢不見，旁邊就你一個人，不是你會是誰？」當他賭興正在高漲的時刻，卻發現身上的錢袋無故失蹤，頭一轉，便認定了是這個少年所偷。

　　「我說了不是我！」少年一口理直氣壯，灰土的小臉卻掩不住一雙清澈的眼。

　　「臭小子還敢狡辯！看老子怎麼教訓你！」眼看對方不但不承認，還出言頂撞，大漢一股火氣湧上，拳頭緊握，走近就想揍人。

　　「這位大爺……」眼看場面即將一發不可收拾，一句溫潤清雅的嗓聲霍然響起，驚訝了在場看熱鬧的眾人。

　　然而在另一邊，卻有一個人的內心比在場的任何人都還要震撼，不知道什麼時候茶杯已被自己翻倒，茶水洩了一桌，更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心已經受不住控制地猛烈跳動，彷彿就要穿出他的胸口般疼痛。

　　他甚至害怕抬起頭，深怕這聲音的主人不是他一心想見的人，曾經得到卻又失去的惡夢，已在無數個夜晚出現過，而今，就連白晝也不願放過他。

　　想著，似乎有什麼擾亂了他的理智，銀狐終於抬起頭，卻發現那一身墨綠的人正背對著他，及腰的綠髮，正是自己熟悉的模樣。

　　只聽那人繼續道：「這位小兄弟都已經說了不是他，大爺何苦如此逼迫他，難道是要屈打成招嗎？」

　　大漢一聽，隨即惱羞成怒：「笑話，不是他？怎麼可能不是他？」說完，就開始往少年的身上搜，卻半天找不到自己的東西，臉色一變地驚道：「什麼？」

　　一句訝異，大漢無言地放開手，怔怔地抬頭望向四周，表情卻是一臉不知所措。

　　「既然沒有證據，大爺在那麼多人面前為難一個無辜少年，是把大家瞧的很好騙嗎？」只聽那人繼續加油添醋，聲音溫和卻足以帶動他人，讓人不禁認為他說的皆是道理。

　　「就是就是……把我們瞧扁了。」果然，身旁有人開始起鬨。
　　「我看那孩子挺可憐的。」

　　不滿之聲隨勢而來，幾乎每個人都指著大漢的鼻子說不是。

　　眼看情勢不對，大漢只想趕緊離開，便道：「呃……這個這個，不是……」一句話說不出，眼神卻惡狠狠地瞪著少年：「小子，算你好運。」拋下他的骨氣，人便頭也不回地離開，發現熱鬧沒了，圍觀的人也紛紛離去，留下那人與少年。

　　那人一轉身，首先望見的不是少年，而是身後茶店裡垂坐的銀狐。

　　兩人視線對上，只見銀狐望著那張陌生的臉孔，沒有任何動作，然而眼瞳卻已然變色；而那人見到了銀狐，長睫一顫，嘴角已露出了淺淺地笑意，兩人的神色變換僅在一瞬，下一刻，那人已轉而面向少年。

　　「好了，離開吧！」他蹲低身子，看著少年，幾近穿透的目光，悄然地在少年的耳邊說道：「下次若再偷東西，便沒有人會幫你了。」

　　話一說完，只見少年浮上驚訝又歉疚的臉色，頭一低，就一句話也不說地離開了。

　　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後，他緩緩地起身，而當那人再度看向茶舖之時，銀狐已然離去。

　　人雖離去，但仍能感覺到有一股哀傷，隱隱地遺留在此地，那人不禁出聲一歎，拿起他慣用的葉扇，便跟著走去。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醉太白，相傳一代詩人李太白曾經留連此地，每番醉裡尋夢，離去便是清晨時刻，沉迷至此，直令天下醉客，都心願在此但求一醉。

　　回到熟悉的酒樓，位處三樓的閣樓格局最為隱密，能夠望見窗外夜景，他人卻看不近內裡，那人一走進，便聽到有人在喃喃自語，內心卻也知道，這話目的是在說給誰聽。

　　他不發一語地，坐在銀狐的面前。

　　「記得第一次來到這裡，你做了什麼嗎？」不看向那人，銀狐獨坐桌前，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那人回答：「記得。」那時候因為仗著靈體轉移方便，附身在一名陌生女子身上，還戲弄了銀狐一陣。

　　「從那時候開始，就算你的樣子換了別人，我也定能認出來。」銀狐說的肯切，語氣卻是飄飄然，似乎不像是從他嘴裡說出一般。

　　聽到銀狐如此坦白，那人微微地一震，終於不忍地喚道：「銀狐……」這聲音，正是銀狐日思夜盼，熟悉到錐心刻骨的人。

　　「你……還知道要回來？」銀狐總算恢復了常態，回歸到自己原本一慣冰冷的語調，看著臥江，不滿地問。

　　心知銀狐的怒氣，臥江坦然地迎上銀狐的目光，輕聲道：「臥江回來還清一身的債。」

　　臉上的人皮面具早已除去，此時的他容貌依舊，油綠的長髮飄逸，襯著兩旁紅潤的臉頰，卻比從前更顯得生氣。

　　「只有債嗎？」銀狐皺著眉，望向窗邊，還有寂靜的月，然後淡淡地道：「……你早已什麼都不欠我了。」

　　臥江一愣，眼光斜瞟，問道：「我可以當這是氣話嗎？」

　　想當然地，自己隔了那麼久才出現，若以銀狐的脾氣，沒有毀了此地，代表他的怒氣已積結內心，若不使一番功夫，恐怕也是沒完沒了。

　　「忘了你之前的承諾嗎？」彷彿沒有聽到臥江的問話一般，銀狐兀自問著自己內心一直積存的問題。

　　「我可以忘嗎？」臥江反問。

　　「你那次說了，此事過後……」說到這裡，銀狐突然沒了聲音，似在等待。

　　望著銀狐那雙專注的金色眼瞳，臥江不禁露出淺淺的笑意，點著頭，接續地說道：「我便不再離開你。」

　　聽到臥江此言，銀狐心中一顫，神色黯淡落下，恍如過了良久，才又揭開半掩的眼簾，目光卻已變得柔和。

　　是啊！他一直不曾忘記臥江在山崖上所說的每句話，深陷土裡的那三個字，更是如烙印般刻入骨髓，除卻不了他滿心的等待，一次又一次的落空，而在嘗盡了失望侵蝕之後，他又重新得回了希望，然而碎裂變質的心，真是如此容易便能修復？

　　然而他此刻柔軟的心，卻是真實的。

　　「總覺得，你讓我等了好久……」銀狐緩緩地說著，且邊伸出另一隻手，輕撫上臥江的臉龐，在耳前摩娑著。

　　「我還是來了，不是嗎？」臥江輕聲說道，將銀狐在自己面上游移的手拿下，緊握在自己的掌心，彷彿要以自己的溫暖來包圍他。

　　當手一觸到另一人的手腕，銀狐頓覺臥江的脈象雖穩，卻已無真氣運行之勢，不由的內心一驚，凝神問道：「你的……？」心底極想問的事，卻遲遲說不出口。

　　「散了，也許這就是使用七日柳絮的代價。」知道銀狐的眼神表示，臥江毫不隱瞞說道，眼底的惋惜也只是一閃而過，倏地便隨著他清亮的眸子漾開一絲笑意：「待在你身邊，有沒有武功並無什麼差別。」

　　「我欠你的，一輩子都還不完。」銀狐闔上眼，任由自己的手感受從臥江身上傳來的真實，還有那屬於人類的氣息。

　　「……沒關係，我有足夠的時間等你。」當臥江說完這句之時，正巧撞見一旁銀狐驚訝的表情，隨即眼神一飄，唇邊已攬上笑容，以逗弄的語調問道：「這樣可以嗎？」

　　銀狐望了臥江一眼，彷彿不太能接受臥江如此主動，思考良久，才沉聲道：「還有。」

　　一聽還有，臥江的臉色一白，沒想到自己隨口的安慰，銀狐還當真回答，便警覺似地問：「還有？」

　　「那次在岩洞前，你說過，三個時辰之後，我便不用去找你，記得嗎？」銀狐將身子微傾向前，目光如火地盯著臥江一臉無辜，在他有下一步舉動之前，手掌一翻，反握住急欲逃脫的手腕，完全不給機會。

　　「這……有嗎？」知道此時再逃為時已晚，臥江猶疑地答道，眼中所寫盡是一片茫然。

　　「臥江，你竟敢試探我！」在看到臥江擺出一臉疑惑謂之承認時，銀狐一咬牙，終於忍不住出聲罵道。

　　「可能是重生之後，記憶有些錯亂……」眼見中間隔著桌子，銀狐那俊俏的臉蛋卻越來越逼近，臥江欲退，仍是不放棄地想解釋，但退卻是無路可退。

　　溫熱的鼻息撲灑在臉龐，覆上的吻是極盡溫柔，臥江逐漸感覺到徜徉在自己唇畔的撫弄愈來愈深入，帶著濕潤與力道，不斷地在自己口中索取溫暖，挑逗般地侵襲著每一吋敏感。

　　感覺這隱約帶有懲罰與恣意的深吻，臥江不掩笑意，伸手繞過扯著自己衣襟的手，撫上銀狐的光裸發燙的頸邊，不顧耳畔發出的一聲驚嘆，開始主動地回吻著。

　　此時閣樓早已灰暗，然而微弱燈火依舊照著兩人頸項交纏，無法撲滅那熊熊火焰，如同長久的思念，一旦勾起，記憶的延續便似濤江滾水般延綿而無法停止。

　　因此感情的流傳，直到毫無遺憾，兩人才終於放開了彼此。取而代之的是兩道急促地喘息聲，在黯淡的月光下更顯清晰，思念狂如浪潮，卻始終只有他們兩人心知。

　　兩人之間還是隔著那張桌子，此時桌上已擺著一壺酒，還有兩個斟滿醇酒的玉杯。

　　「你……」銀狐彷彿不可思議般地瞪大眼，卻不知怎地頓覺難以開口。

　　瞧著難得一臉脹紅的銀狐，臥江舉起玉杯，將酒一飲而盡：「看來你我之間，樑子可結大了。」說著，臉上卻是笑容無限。
　
　　看著一臉洋溢的臥江，銀狐心想，他的最後一願，終是得以所償。
　
　

　　尾聲
　
　
　
　　照無色所說，京城裡的當朝天子因為受兩人所助而得以脫離鬼面的控制，一直希望銀狐能夠到京城擔任一官半職。

　　但看銀狐的臉色，柳無色不用追問就知道那是拒絕的意思，不料那高位者卻依舊不死心，兩方僵持了將近半年，那時因為臥江的行蹤不定，且生死未卜，銀狐的脾氣一度猶如火藥般，隨時隨地都能爆發。

　　直到後來，他幾乎快要死了心，所以再次遇到臥江，他才彷彿失了魂的樣子不敢相信，深怕自己又會再度嘗到失去的痛苦。

　　之後，兩人回到昔日養傷的岩洞旁，打算以此做為暫時的住所，因為此地所屬偏遠，若到市集上恐怕還需要幾個時辰，但兩人性喜清幽，且此處風光極佳，就算偶有路過的旅人也不易發現；出了周圍林子之後，官道旁還有一池清湖，雖不是鳥語花香，卻幽靜的能夠令人心情沉澱。

　　那日，臥江晨曦散步，悠然的閒適令他一時興起，便將此地稱為『寄湖畔』，銀狐屢次想問這名字的由來，卻總被臥江百試百靈的溫柔一笑一言帶過，到最後仍舊不了了之。

　　寄湖，謂之寄狐，那是表示，自己早已在那時，便已將心寄於某人身上，只是這份心思，說與不說對他們的一生，都不會再有改變。

　　這天，兩人繼續之前未果的戰局，危坐在石桌兩旁，面對著面，眼前棋盤上雖是黑白分明，但實際上戰況卻已陷入膠著之態。

　　蟲鳴鳥啼無法介入兩人沉浸已久的思緒，風吹草動只能亂了他們的衣袖髮絲，天色原是明亮炙熱，此時卻已沾濡了紅潤，滲入點點的澄黃，也渲染了半邊天。

　　但這樣下去始終不是個辦法，於是左顧右盼，上下地瞧來眼去後，終於有人開口了……

　　「銀狐，那日的分開，我看到你的眼淚。」臥江不怕死地說了從前，那件讓銀狐到現在仍是惱怒不已的事情。

　　銀狐一聽，手上隨即變慢，瞪著臥江說道：「……那又如何？罪魁禍首可近在眼前。」柔和的眼神，說變凌厲就變凌厲，卻比翻書更快。

　　只聽銀狐說完，隨手勢而下，馬上就發出重重地落子聲，打在無辜的棋盤上。

　　「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你可有興趣聽？」臥江悄悄地伸了伸脖子，忽然正色地道。

　　「沒有。」斬釘截鐵不容懷疑，銀狐繼續盯著底下自己的領地。

　　「我覺得那時的銀狐，真可以用一字來形容。」臥江淡淡一笑，接著說道，手上落子依舊不慢。

　　一聽，頭上尖耳敏銳地晃動，銀狐果真抬眼望向臥江，沒有多想的好奇便問：「什麼字？」上當了……

　　「就是媚！」臥江還是堆著滿臉笑容，說出這種絕對令銀狐跳腳的答案。

　　「……什麼意思？」乍聽之下，銀狐還是遲疑地問了，但臥江已低下頭，專心研究著自己接下來的走勢。

　　「嗯……，沒事。」彷彿若無其事般，臥江提手下了一子，隨後又拿起了幾子。

　　直到棋局終了，寂靜無聲的寄湖畔，景色風光依舊綺麗，此時除了萬物彰顯的生命力外，突然一聲爆喝，從岩洞旁遠遠傳來，驚飛了昆蟲鳥群，也嚇跑了正在地面悠哉行走的動物。

　　隨後，又是一陣棋盤落地聲。

　
　
　　

　　【鬼願‧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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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終於將這篇文寫完，雖然不是最長，但卻是子蘭唯一寫過的長篇，也算是第一次，為什麼會想寫這篇鬼願，也許是因為子蘭偏好武俠的緣故，雖然這篇不是純武俠，還摻了不少子蘭的個人怨念，其實是希望一篇文中，注重著墨的並不是只有感情一物，除去武戲，師徒，友誼之外，且在一連下來的劫難當中，體會到兩人的感情變化。
　　
　　全文十二萬五千多字，共二十一篇，超過自己原本的估計，不過寫完正文，讓自己有鬆一口氣的感覺，雖然友人總說感情戲不多，文章太平淡，不過幸好這是子蘭在此篇所堅持的。而剩下的番外或其他，那或許又是另外的小插曲，風格也會不同於正文的嚴肅。

　　兩年前開了第一篇，現在看回去，發現文風筆法改變了不少，看了實在頭痛，當然自己在之後也會重新增修一次，鬼願正文就在這裡告一段落，雖然子蘭知道的並不多，但還是感謝一路默默支持的讀者朋友，與身旁不忘打氣的友人，若沒有你們，這篇長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進行下去呀！所幸，一切已然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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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6)

34樓發表於: 2005-09-28 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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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願之番外　採花　　（微限慎入）
　
　
　
　　夜暗，月光一線獨入林中，映照著三道極快的身影，如縮影般穿梭綠林，所經之處無不是風聲葉鳴，隨顫動而生。

　　三道身影中，一身素灰的夜行人奔馳於前，所展輕功雖不是上乘，卻似熟練之貌，而後兩道一白一綠，則看似正在追捕先行之人，兩人由遠而近，方向雖不一致，但距離的確正逐漸縮短之中。

　　那人一看身後兩道尾隨，逐漸加快了腳步，嗔道：「嘖！緊追不捨，什麼人多管閒事？」

　　「閒事自是由閒人管囉！」開口的人一身淡雅青衣，一頭綠髮飄逸在白皙精緻的臉龐，而唇邊勾著淺笑。

　　猛一回頭，卻見那人離自己愈來愈遠，馬上認為是對方腳程及不上自己，便一聲愚弄笑道：「嘿！想抓我，再練個十年吧！」得意還沒有維持多久，就見眼前一襲白影忽現，伴隨著冷冽寒迫的銀光，忍不住驚叫道：「什麼？」

　　等到看清了迎面劈向自己的是把貨真價實的刀，那人才猛然回過神，還不及閃躲之時，就聽見跟在身後的青衣人一聲喝道：「銀狐，活口！」

　　聲音喊出的同時，那人狂奔的腳步竟些微一蹴，彷彿銀狐這個名字令他心寒震驚。

　　「哼！」只見那身穿白袍的男子眉間一黯，刀勢竟隨心而偏，落在那人的衣袖旁，削去他散落在外的少許髮絲。

　　凌厲的風勁一掃，雖無殺傷力，卻足以令那人全身不禁顫慄，而在驚恐之下，腳步稍挪，才發現自己的雙腿已能移動，望向兩人之間的空隙，心想：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心念一動，隨即伸手入袋，便抓出一粒煙霧彈猛力往地下一扔，而當與地面接觸之際，一聲巨響轟然沖天，頓時一股濃厚的白煙竄起，迅速散佈在三人周身，三人距離雖然僅在一步之遙，但此時煙霧瀰漫，讓彼此皆看不見對方身影。

　　那人一見機不可失，自是拔腿就跑，且早在煙霧彈丟出那刻，便已瞧準方向，深怕若是一個猶豫，以這兩人的身手，自己反倒再也沒有機會脫身。

　　「欸，人跑了。」青衣人一聲輕歎，搖頭對著另一到白影說道：「看來此人輕功倒也不弱，是我們大意了。」既然一個稱呼對方為銀狐，那麼另一個自然就是臥江了。

　　沒有得到銀狐同意的回話，臥江轉頭一瞧，正巧見到銀狐滿臉寫著不悅，眼光森冷地往這裡瞪著，狠勁雖不像殺人，卻像是在示意著拒絕一般。

　　「別一臉不滿，剛才見你可是起勁得很。」知道只追不殺對銀狐來說毫無挑戰性，臥江笑著道：「比起平時，要來的容易多了。」至少這次交易的價錢還不算少，正好可做急用。

　　在兩天前，有一名自稱銀勾鐵環南霸天的中年男子，捎了訊息要柳無色帶來寄湖畔，而信中說明了，欲與銀狐以五百兩銀票做為交易，請他在期限內逮住一名最近逍遙馳騁於葬心花街巷口，卻又藉機騷擾官家小姐的採花賊，聽聞他隨意糟蹋他人尊嚴，辱其名聲。

　　但正確來說，是南霸天的獨子南成矯一見傾心於商場名家姚員外姚亦德的愛女姚娉婷，而南家又為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兩家本該是門當戶對，但卻在提親的消息傳出之後，姚家小姐便遭逢劇變，說是因受到那名採花賊的污辱，身心俱毀，也因此開始成天足不出戶，只讓自己的貼身丫環綠袖親近。

　　因為此事而談婚不成，南家雖內心有譜，表面上仍舊關切慰問，對兩人婚事短時間內也未再提及，但卻暗中找上銀狐，委託調查這名採花賊與姚娉婷之間究竟是真是假，也許達成了什麼協議，或是另有其他不可告人之密。

　　雖然此事尚有蹊蹺，但銀狐對這種事本就毫無興趣，只將交涉或追捕當作是一種麻煩，如今兩人必須處理這等瑣碎的事情，銀狐刀上的怒氣無處發揮，等於工作失去了刺激性，無法隨地發洩之下，他只能暗自生著悶氣，對臥江的問話有一句沒一句地回答。

　　「接下來呢？」銀狐收起刀，冷冷地問。

　　目標一度失去，此去之後必有防範，若要在短時間之內尋到那名採花賊的蹤影，恐怕不是如此容易就能有所獲得。

　　「剩下的銀兩只夠再住一晚客棧，但任務已接非得忠人之事，我們也不可能中途放棄。」臥江掂掂袖中的重量，說出結論。

　　銀狐一聽，就像忽然點燃了數把火的火苗一般，摻雜著火山爆發之勢，說道：「你還好意思說，若不是你一次就把三個月的積蓄花到所剩無幾，我們用得著接這種無聊的工作？」

　　對於殺人人殺，銀狐從前只將看成一件刺激的事務完成，而在與臥江相遇之後，雖然他不再輕易殺人，但本來就有的倔強脾氣還是一點也不改，反而有些變本加厲。

　　臥江聞言，也不在意銀狐的脾氣，歪頭問道：「話不是這般說，錢不是本就有進有出嗎？」就自己所知，外加最近開始頻繁地來找自己下棋的人所言，綜合之後，他感覺挺有道理的。

　　「是誰告訴你的？」銀狐的臉忽然放大了幾倍，用一種逼迫式的語氣問道。

　　「這個嘛……」腦中幾道人影閃了過去，臥江似乎可以預想銀狐的反應，眼神一轉，最後還是選擇不說。

　　見臥江眼神閃爍，銀狐就算不問也心知肚明，便走開來，一臉不滿地道：「真搞不懂那些古玩字畫買來會有什麼用？」成天就見臥江自賞自言，有一次竟然連自己出門未歸都不曉得。

　　回想起來，便滿腹不是滋味。

　　見銀狐火氣一步步上升，臥江沉默了一會兒，猶如想到了什麼般才道：「……如果銀狐不喜歡，那我再將它們全數轉賣掉吧！」對著銀狐低聲商量，雖然臉上還是掛著笑，但神情似乎顯得有些歉意。

　　「呃？」沒有料到臥江竟然這麼快就放棄與自己爭論，銀狐掩不住吃驚結舌。

　　「轉賣的錢或許沒有原本多，但能夠讓銀狐吃好住好，且不用做這些委屈又下等的工作，其實只是幾個古物字畫也不算什麼。」臥江依舊淡淡地說道，但僅在言神之間，卻隱約地透出一絲落寞。

　　「…………」對於臥江如此透徹的理由，銀狐無法反駁，頓時好也不是不好也不行。

　　習慣直接了當的腦袋忽然忘了該說什麼，正待發話，卻見臥江已轉過身子，欲往兩人先前繞來的方向走去。

　　「喂喂，你在胡說些什麼？」銀狐想了又想，發現臥江走的方向不對，終於問道：「你要上哪去？」

　　「回去了吧！自己的家比較自在。」雖然此刻是一貧如洗。

　　「你……等等。」眼看情況不對，銀狐邁步追了上去，一手捉住臥江的手腕，以強硬制止他再繼續地走。「就是幾個小錢而已，再賺就有，你何必想那麼多？」

　　發現自己現在所說跟之前的差異甚大，但深怕臥江因此而心中不快，一時之間卻也管不了那麼多。

　　聽到銀狐如此安慰，臥江輕蹙眉峰，欲言又止：「可是……」停頓之後，他始終沒有把接下去的話說完。

　　「去客棧住一晚也好，今晚或許會有風聲動靜。」推著臥江的肩膀，銀狐將話題回到了任務，雖然自己不願，但接了就是接了，原則不改。

　　見原本不甘願的銀狐如此說道，臥江反而一愣：「你不是不願？」

　　「我只是不想你總跟我出來冒險。」雖然這次的任務沒有什麼危險性，但遊走江湖就等於刀口邊緣上求生存，所過的不是僥倖，便是萬幸。

　　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那你是怕我拖累你？」臥江驀地面上一冷，問向銀狐。

　　因為復生讓自己失去了大半功力，但在與銀狐相處的時日下，經過日積月累後，加上平日的自行修煉，雖然不是全部，但至少部分的功力已然回歸，只是礙於此事未果，所以他一直沒有告訴銀狐。

　　「當然不是！」銀狐突然大聲否認，對上臥江的一雙金瞳毫不閃避。

　　「走吧！」臥江只是回以一眸黯淡，在垂落的眼簾下微怔，便輕輕地說道，雖然言語沒有表示，手卻不自覺地撫上銀狐的，是以當做另一種言語般在訴說。

　　「臥江，你別誤會。」一邊道，銀狐手跟著一翻，緊緊捉著臥江，從他的手上輕輕一掙。

　　受到銀狐手中的熱力感染，臥江回頭輕輕一笑，坦然地道：「我怎麼會誤會？」他任由銀狐牽著自己的手，隨後才安撫似地坦白道：「我逗你的而已。」說著，嘴邊逐漸勾起痕跡，是那足以引起天崩地裂的溫和笑意。

　　「…………」果然，沒有發話是世界毀滅的徵兆。

　　明知狐狸毛不可亂拔，卻還是有人甘願且樂意以身試法。

　　臥江背後一寒，知道大事不妙，正想拋下銀狐先閃，卻沒想到自己早已結結實實地被銀狐扯個死緊，望見他臉色發青又慘白，心下頓覺愧疚，不過一想到銀狐適才的振振有詞，只差沒將自己否定的一無事處，雖然自知理虧，但他就是會忍不住地扮起無辜來。

　　感覺到銀狐的氣息越來越重，臥江有些支吾地道：「欸，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可不能反悔又翻臉。」將銀狐輕輕一推，轉會走往市集的方向，一個跨步，「所以古玩字畫還是留在家吧！」

　　繞了一圈結果不變，臥江眼角一瞥，對上銀狐一雙燃火的深眸，然後笑得一臉無害。

　　雖然總說聰明為識時務者，實在不宜再火上添油，但總有人在刻意忽視後，忘記了樂極生悲的滋味。
　
　　
　
　
　　兩人一路上眉來眼去，火力十足，只差周圍未受波及而毀，在終於到了客棧後，已是戌時，雖然入夜未深，但市集周圍的人跡卻已規律地少了許多。

　　兩人甫進屋，銀狐就本能地四周觀望，待無察覺什麼不妥之後，便對臥江說道：「我去樓下探探。」

　　在他們一路行來的途中，雖然沒有察覺什麼不對之處，坊街也未傳出任何採花賊之蹤影，但這樣的平靜，猶如不是真實。

　　「嗯，小心聲東擊西。」臥江跟出了房門，小心提醒道。照理說那名採花賊一次洩漏了蹤跡，近期內應該不敢再大張旗鼓地行事，但也極有可能反其道而行，因此也不得不小心。

　　銀狐點點頭，便逕自下樓。

　　回到房中，臥江輕輕地關上門後，一邊思考一邊走至木雕圓桌前，當他正要提起茶壺時，忽覺四周的氣息有變，便放下手中熱壺，朗聲說道：「小小採花賊，不是逃都來不及，怎還有閒情逸致跟著我們？」

　　在聲音傳出的半晌後，窗外才隱約地發出了窸窣的聲響。

　　「哎呀！被你發現了。」來人沒有繼續躲藏，反而大膽承認，聲音依舊沉中帶些尖細。

　　「閣下的龜息大法爐火純青，只可惜對在下還差一點。」臥江不怒反笑，對這不請自來的目標，說著自認謙虛的話。

　　「像你們這般身手，做什麼幫南霸天這種人？」聽出臥江言語間的貶低，他也不禁開口直言，態度更顯得十分不屑。

　　「幫？」一聽，臥江馬上皺眉道：「在下與朋友只是為了討生活而已。」這是百分之百的實話；若要說幫，以銀狐這種性子，他可是誰也不幫的。

　　「哼！枉你生做一副俠義心腸，卻助紂為虐，更枉你一副好皮相。」那人怒目而視，對於臥江的解釋似乎不以為然，更像引以為恥。

　　見這人莫名其妙，臥江反倒率先露出一抹疑惑的淡笑，但到了嘴邊，所吐的言詞卻不符合他此刻溫和的表情：「閣下以採花為樂，還需維持武林正義，倒是為你的皮相增添不少光彩。」

　　「你！」可想而知，那人早已氣結，一個字也反駁不出。

　　臥江見狀，笑意雖是不減，但語氣已明顯冷卻，沉聲說道：「閣下與我素不相識，一味的教訓人只會令自己更顯得不智，加上閣下臉上既無光彩也無皮相，採花賊做的這般辛苦，也許還是放棄的好。」

　　如連珠炮般地數落，臥江的好口才竟一度淪為毀人理智、損人自尊的毒刺，不堪之至，連他自己都不禁為之默哀。

　　「你你你，你憑什麼教訓人！」在數度受辱之後，那人終於惱羞成怒，手上一抄，瞬間往窗內扔出一枚暗器。

　　臥江輕易一閃，手上不知何時已拿起葉扇，在胸前悠然地搧了起來，毫不在意地說道：「喔，明的不行來暗的，總算有點採花賊的模樣。」

　　雖然臥江表面看似隨意地說，但實際上卻深深覺得這暗器手法外行至極，不然以窗口到室內如此箭步的距離，絕不會一點殺傷力都無。

　　心下生疑之際，臥江抬眼望像窗外人影，只見他高舉一手，彷彿一擊未中，尚有下一步暗算，臥江深怕波及無辜，縱然對方看似門外，卻也顧及不了，便凝氣於指，再藉由空氣中流動的水氣，以指尖提勁，蘊含著三分力道，彈向窗外晃動的身影。

　　「看你躲哪去！」絲毫不知自己已成為別人狙擊的目標，見手上暗器無效，便換過存放袋中已久的彈丸，而在他放出之際，隨著裊然的白煙竄向臥江，造成一片煙霧之時，突然伴隨著一聲驚叫：「啊！」

　　只聽痛聲之後，那人已下了窗邊，接著再從耳邊聽到一連碰撞聲後，確定人已負傷離開。

　　雖然肇事者已然逃逸，但這屋內依舊一片煙霧迷茫，由外而內，從淺漸濃，且帶有一股淺淡不明的異香。

　　「是迷煙嗎？」臥江一愣，隨即封閉全身氣穴，看著趨向自己的白煙，手便執起扇面，欲將煙霧導向門邊，以遠離自己，但在出手之際，霍然發現門外閃出一道人影，正想阻止卻已不及，眼看著心中暗道一聲：「糟糕……」

　　更糟糕的是，外面的不是別房顧客，也不是小二路人，而是聽到房中發出的吵雜聲而回來的銀狐。

　　銀狐才一開門，還未發話，便見一股白煙襲上眼前，雖然警戒地及時閉氣，但狐狸天生的敏銳卻還是讓他聞到一絲奇異的香味，彷彿帶著侵略的刺激性，令他渾身不自覺地緊繃。

　　「啊……銀狐，抱歉。」待白煙散去，不等銀狐開口，臥江已走上前，撥開他額前的髮絲，發現雙眼神色正常，再往身上四處檢查，深怕此煙會有個不對。

　　若是迷煙，不外乎昏厥，嗜睡，還有發昏……但照狀況看上去，銀狐卻一點異狀也沒有。

　　「……這是什麼？」銀狐不解地拍了拍身上的粉末，而後關上門，推著臥江走進房內，問道：「剛才有人來？」一邊問，一邊喝起茶來。

　　「就是那個小賊放出的迷煙，銀狐，你現下覺得如何？」臥江還是有些不安，輕描淡寫地說了剛才發生的事，便開始問起銀狐身上有哪裡覺得不對勁。

　　「沒想到他倒是有膽主動出現。」完全沒有注意到臥江的問話，銀狐下了一句結論，便想起適才只有臥江一人在房中，目光隨即對上，問道：「你沒事吧？」

　　對於此人，銀臥兩人並無非要追到的念頭，只是礙於生計問題，不得不淌上這次的渾水，接受這筆交易，但若人是主動來犯，以銀狐的脾氣來說，他們絕不是待宰的羊，也不可能毫無招架能力。

　　但此刻，他們確實是毫無招架能力了。

　　看臥江緩緩搖著頭，銀狐往回一想，似乎有些不對，若剛才對方施放的是迷煙，怎麼自己現在還是這般清醒，腦中十分清醒地感覺到自己的神智逐漸紊亂，不禁問向臥江：「你……確定那個是迷煙？」

　　聽到銀狐這般問法，臥江反應一愣，就將手搭上銀狐的一摸，憑感覺道：「脈搏強勁急促，卻是氣血翻湧，銀狐，你剛剛在外面做了什麼？」

　　做什麼？一個人能做些什麼？銀狐白了臥江一眼，淡淡地道：「就只是四處探查而已。」

　　深夜時分，除了風月場所之外，其餘幾乎是街道肅清，且極少有人會在三更半夜，放著好眠不睡，而出外遊蕩，這也是銀狐一向選擇在夜半執行任務的緣故。

　　見銀狐的樣子開始有些不對，臥江四處一望，便道：「房間裡氣悶，我開個窗好了。」原本敞開的窗子被那採花賊一擾，曾重重地關上，此刻看來，窗口上的釘子也許已被摧殘到有些脫落，甚至搖搖欲墜。

　　正當臥江欲起身往窗邊走去時，銀狐忽然伸手一頓，本想搭上臥江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但抬手之際又瞬間覺得虛軟無力，垂在半空中的狐爪，便從臥江的手腕，滑至袖口，也觸碰到臥江的手。

　　「臥江，你身上好涼。」沒有讓臥江開窗，銀狐眷戀著臥江手上的涼意，開始輾轉撫摸，卻也跟著發現自己的行為越來越古怪。

　　會造成如此的生理反應，怎麼說也只有一個，銀狐熱漲的腦海不禁想到方才的白色香煙，已是迷離的眼神如今更加顯得迷亂，毫無所覺地便在手上加了力道，將人硬生生地拉回自己身旁，並難得有些呆滯的盯著臥江。

　　「是你太燙……」被銀狐隱含火熱的眼眸一瞅，臥江心下頓感一毛，隨即發現不對，驚呼道：「咦，等等……你該不會……」

　　想到自己摸上銀狐的脈搏時的無數症狀，接連著引發肌膚滾燙的熱度，臥江此刻內心只有一個字形容，就是慘。

　　驚訝之餘，臥江嘴上說的含糊，卻也清楚地不忘腳下的行動，但在他話還未說出口，腳步也還沒從銀狐身旁踏出時，那人早比他快了一步，不，是數步。

　　「唔……」銀狐的唇未等臥江說完，隨即封上他微啟的唇瓣，夾帶著勁力包覆著那片清涼，彷彿一點一滴地逐漸深入，且毫不遺漏地探訪他每吋柔軟，更藉由藥物，以明顯高出的溫度，不斷地喚起之前熟悉的敏感，再加上銀狐主動挑起的情慾味道，臥江心神一亂，使勁地一推，將銀狐推離自己的唇邊，以堅決地態度說道：「等一下，不行。」

　　只霎時間便給銀狐吻的意亂情迷，臥江一邊喘著大氣，另一邊不禁在心裡暗罵自己的定力不但一點未進，反而在悄悄地退步；但在懊惱之餘，首要解決的還是眼前這個，因為自己一時大意，而給銀狐找來的麻煩，且不是普通的麻煩。

　　「為什麼不行？」銀狐坦然對上臥江一雙清亮的視線，非常直接地問道，溫熱的氣息仍舊濃厚，散佈在臥江四周虎視眈眈著，彷彿隨時都要著火。

　　「呃……你先給我清醒一點。」忍著一掌將他拍醒，以及潑茶的衝動，臥江不住搖晃著銀狐的雙肩，很有耐心地道。

　　他知道以銀狐的自傲與矜持，是不可能輕易失控，於是試著叫喚，或許能令銀狐稍微恢復理智。

　　隱約感覺到臥江握在肩上的地方有些疼痛，腦海的渾沌中忽現一絲清明，銀狐知道不對，猛然地闔上雙眼，伸手撥開臥江放在身上的手，低頭說道：「趁我還有一點理智的時候，快點離開。」

　　臥江一呆，隨即站起身來，腳步卻沒有離開，待銀狐又要開口趕人，他已迅速地伸指點上銀狐的上半身穴道，接著扯道：「銀狐，走。」說著，便拖起銀狐往門口走，「我記得後山有一座湖。」

　　好像叫做……綠波湖。

　　「後山……湖……？」那是多遠啊？天曉得自己還能撐的了多時？

　　銀狐不禁在心底歎氣。

　　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他們兩人竟淪落至這般狼狽的模樣，唯一慶幸的是，現在仍是夜深人靜。

　　兩人時跑時停之後，終於是安然地停在岸邊，銀狐剛好背後靠向湖，上身無法動彈，雙手又被臥江拽個死緊，一陣奔跑之後，渾身更是燥熱難當，而晚風一吹，臥江的細髮飄逸，恰巧拂過銀狐熱燙的臉上，引的他心裡一絲蕩漾，本能地靠向臥江。

　　感覺到手中的熱度更甚，臥江別無他法，心下一狠，不由分說地道：「銀狐……抱歉了。」話一說完，就連讓對方領悟的時間都沒有，臥江的手竟已毫無預兆地往前猛力一推。

　　「嗯？」聽臥江如此說，銀狐馬上察覺不對，隨即大喝：「臥江！」

　　隨著一句咬牙切齒的呼叫，緊接著下來，聽到的是銀狐積怨已久的咒罵聲，以及隨之奏起的落水聲，白浪一掀，水花四濺。
　　
　　漫天黑雲浮動之下，透出了一絲月明，湖面迎光反照，透徹瑩亮，承接著自然風力，在一陣強烈激盪下，逐一平緩，隨勢而流，搖曳著陣陣浮波。

　　半天不見銀狐浮上水面，臥江不自覺地開始自言自語：「難道狐狸不諳水性嗎？」逕自猜測了十餘種可能後，他才猛然想到，一步奔至湖岸，對著不停翻攪的湖水叫道：「糟糕，銀狐！銀狐！」

　　不是狐狸不會游泳，而是他點了銀狐上身的穴道，若沒有先行解穴，要拿什麼來游？直接沉下去比較快。

　　正當臥江暗自焦急，猶豫是否跳水救人時，一抹白影忽然從水中站起，溼漉漉的髮絲凌亂地披垂在他的背上，一身衣袍入水後溼透也變得沉重，全身上下無處不是在滴水，腰間以下還浸在水中，冰涼刺骨，寒透入體，早已澆熄銀狐滿腹慾火。

　　一個岸上，另一個浸在湖裡，兩邊對視，彷彿天雷頓生，交錯兩人之中，令空氣為之一凝。

　　良久後，凝結始如破碎，緊繃的氣息才至潰然而散。

　　「哈哈……」看著一臉溼濡的銀狐，髮尾還不住地垂落著水珠，臥江忍不住沒形象地笑了出來。

　　一個是理智幾乎便要失控，而另一個則是內心焦急又混亂，兩人都手忙腳亂荒唐至極，如斯令人結舌的場面，若讓他人見到，恐怕有人會一心想著殺人滅口。

　　「笑夠了嗎？」銀狐果然恢復了原本臉色，卻在聽見臥江笑得如此誇張時，再度發青，眼角微瞇地問道。

　　原本上身被臥江點中穴道，但因適才的一陣激烈震動，真力一時不受控制地在體內四處衝擊，力道之大，便一併將穴道給解了。

　　「是我失禮了，請銀狐大俠大人有大量。」見到銀狐露出危險的神情，臥江稍稍表示歉意，便靠向湖邊石塊，欲伸手拉他上來。

　　「要大量也不是不可以。」銀狐緩緩走向前，對著臥江說道，語氣聽來可說是詭異的緊，彷彿還另有但書的狡獪模樣。

　　「啊？」腦筋還在思考著銀狐所言何意，停在半空中的手，忽然被猛烈地一拉，臥江一驚喝道：「銀狐你！」

　　衝著迅雷般地力道，人已跟著跌落湖中，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銀狐身前，湧起的水波激盪，又再度灑了兩人一身澈骨冰涼，隱約地，一波逐漸地染上溫度，而另一波，則隨勢而起，翻覆旋繞在兩人之中，宛如分解不開的撩人情愫，卻也更似無形中夾雜激湧的熨火。

　　正潛藏地，等待著一觸即發。

　　在臥江從水中潛出後，還來不及整理垂落四散的頭髮，便已讓銀狐推至岩石邊，兩手被抓在身後，亦動彈不得，兩人中間的空隙頓時緊縮，在臥江眼睛還未顯現訝異，兩具身軀已然貼近。

　　「銀狐，上面……上面有人！」感覺到清晰的體熱，臥江幾乎是奮力抵著銀狐趁勢的進逼，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絲空隙，卻只能小聲地輕吐低喃，深怕發出一點聲響便會引起旁人注意。

　　「你不做那麼大的動作，就不會有人發現。」收起往常冷漠，這次換銀狐笑的得意。

　　盯著眼前看似認真的臉蛋，臥江發覺自己的確無處可逃，因此不得不投降地道：「……真是敗給你了。」此時雖非藥物的使然，但說到底，這與事情的始末還是脫不了關係。

　　望著銀狐深邃迷濛的眼眸，臥江緩緩地低下頭，靠向前方，唇邊不知何時早已揚起一抹淺笑，長睫垂落，遮去了對方炙熱的目光，隨後臥江眼一闔，主動地覆上銀狐的唇，冰涼與溫熱的相接，臥江輕輾慢揉，挑逗地勾劃著銀狐的柔軟肌膚，卻又舉動刻意地漸深漸離，不予深入。

　　被臥江突來的恣意撩撥惹的心火難耐，時深時淺的吻似欲擒故縱，完全成了主導狀態，銀狐不由的惱從中來，放開一直箝制著臥江的手，轉而扶上他的後頸微施壓力，阻止他一再地挑弄敏感。

　　由被動變換為主動，銀狐手上一按，不讓臥江有退縮的後路，又見他眉間輕蹙，嘴上緊繃，銀狐不禁一聲低笑，故意張嘴咬上他的薄唇，趁臥江因吃痛而雙唇微啟時，更加深入的佔領侵襲，透過似火冰融的舌尖，一點一彈地帶起火苗，似無止盡地索求，與內心明顯激發的渴望。

　　原本趨向平靜的湖面，受到兩人激盪，開始起了漣漪，一陣向外一陣，如夜晚月光下盛開的花朵，透著湖底深色，羞澀地圈繞在兩人周圍。

　　錯落的吻輕點頸邊，在敞開衣襟的胸前，火熱地逐一擴散，臥江聽到銀狐發出劇烈的喘息，兩人緊抓的手在湖底下摩挲，刺激著敏感地帶。

　　隨著衣帶盡解，兩人早已是不住喘息，緊貼的身軀浸在水中，強烈的挺進退出，步步更深地律動，幾乎要將原是清涼的湖水燒得滾燙，染得蕩意。

　　臥江只能緊抓著銀狐上身，任由自己被疼痛以及快感淋了一身，分不清這般清晰的感覺究竟是蝕去了心頭的哪處，令他覺得空虛，卻又在及時給予填補。

　　直到月色黯淡，風臨水波湖面，吹了一襲涼意，此時四周靜得只聞得到蟲鳴蟬叫，以及兩人糾纏不斷的輕吐聲。

　　「唔……」一句舒暢的呻吟，感覺到對方溫熱解放的快意，令臥江按耐著不適，咬緊牙關不放。

　　銀狐見狀，低頭吻上臥江的唇，故意般地以舌挑逗，卻發現臥江仍不鬆口，便更加使勁地一口咬上那片誘人的唇，試圖引出臥江無法克制的低吟。

　　「銀狐，輕一點……」一聲悶哼，臥江手上一緊，擰眉喚道。

　　「男子漢大丈夫，怕痛嗎？」銀狐將浸溼的手滑至臥江胸前，以指間劃過脆弱的突起，挑眉問道。

　　「…………」好熟悉的字句……臥江只能瞪著身前之人微微低喘，此情此景，就連個大氣他都不敢吐，更別說出言與銀狐相辯。

　　「不是逗我而已嗎？嗯？」頸項再度交纏，銀狐輕咬臥江的耳垂，以舌靈巧地舔弄後，聲音一沉，似笑非笑地說道。

　　「銀狐你真小心眼。」早知道銀狐根本是在記恨，臥江不禁暗自叫苦，眼神流轉之際，背後猛然一個衝撞，頂得他滿腹心思瞬間被打亂，「啊……」

　　不受控制地，臥江腦子一片轟然作響，只能隱隱聽到銀狐輕微又緩慢的聲音，在他耳邊威脅般地說道：「再不專心就不只是這樣了。」

　　臥江翻了個白眼，卻莫可奈何，想要起身卻讓銀狐壓了個厚實，四處邊緣更是無處可挪，他想，今天他可能別想安睡了。

　　輕吐了一口氣，臥江伸臂輕攬銀狐結實的腰身，將自己靠了上去，感受著銀狐身上散發的溫暖，以及深深體會著，自己內心明顯的悸動。

　　望著天上浮動的黑幕，漸漸泛起一絲白細，看來，天將要亮了。

　
　
　
　　隔日，兩人在天還未亮就已離開了綠波湖，那時臥江早已全身沒了力氣，只好讓銀狐趁清晨無人的時候，將人全身緊裹著衣袍，一路抱回客棧房內。

　　那時臥江深深感覺到，自己又一次狼狽，已不是慘字可以形容。

　　兩人一回到客棧，便在房內休憩一個早上，直至午時過後，便聽臥江提議，動身至姚家作客順便打探。

　　雖然大家互不相識，但看到門房守衛時，臥江一開口便是答應替他們解決南家的問題，這讓他們連設宴款待都來不及，又豈會為難？

　　兩人跟著進了待客大廳，家丁放下了熱茶招呼，便請兩人稍坐一會兒，自己先進房通報。

　　見這家丁禮貌地離去，臥江才拿起桌上的溫茶飲過，放下之時，突然一個悶痛襲身，令他苦惱地向身旁的銀狐抱怨道：「銀狐，你忘了我現在只是一個普通人，身體是禁不起你這樣子折騰的。」

　　銀狐眼角餘光一瞥，隨即露出一種不算是笑的笑臉，打量道：「不然我扶你起來？」說著，便要作勢起身。

　　臥江一聽，只想揮手阻止，苦地道：「停停停，至少給我留點顏面吧？」看向四周站立的其他家僕們，心下甚寬，還好距離還算遠，沒有讓人發覺這邊的對話充滿古怪。

　　在兩人眼神互來往去間，從門外走進了一位身穿亮眼布料的男子，對著兩人恭敬地說道：「老爺有請兩位。」說完，那男子便又向屋內的家丁招了招手，示意他們離開，神情看似頗為懊惱。

　　見屋內淨空到只剩他們三人，那男子才自我介紹地說道：「在下是此莊的內務總管，兩位請跟我來。」擺手向外以示客氣，隨後便率先而出。

　　臥江起先只是點頭而神色不動，卻早已將方才在場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跟著便要起身步上，忽然身子一輕，一雙有力溫暖的手已快速扶上他的肩，且在腰間一提，更令他一身沉重稍減。

　　對於銀狐埋藏極深、偶爾才有的溫柔，臥江轉頭一臉迎笑，向銀狐說道：「多謝。」

　　兩人情分雖然早已非比一般，但相處之間該有的禮數，臥江倒是從未少過，銀狐也毫不在意，因為交心知情，就算不需言語，他們也能夠了解彼此，因此額外之禮，便不算是隔閡。

　　銀狐點點頭，看向屋外走遠的數道背影，便邊走邊問：「這件事你要怎麼解決？」兩人雖然拉開了距離，但銀狐始終一手在臥江背後輕扶著。

　　「頭緒……是有了一點。」走在莊庭長廊，臥江淡淡說道：「等我見了姚家小姐，證明所料無誤。」

　　穿過長廊，廊外綠園青草茂盛，紅花點綴，似是佈置的極為自然，卻多了一種令人為之稱歎的吸引力。

　　走至長廊深處，見到轉角忽然走出一名即將邁入老年的中年男子，心存疑問之際，只聽到管家對著中年男子施禮，喊道：「老爺。」便在那人耳旁說了些什麼，看似在介紹銀臥二人。

　　聽那管家說完，姚亦德的目光便往兩人的方向看去，露出一臉誠懇的神色，彷彿知道這兩人有能力相助他一般。

　　正當他欲向前走來時，一名家僕急急地從兩人身旁走來，對著姚亦德焦急說道：「老爺不好了，南家小子帶人來強迫決定婚期，小姐已在外頭跟人爭吵了起來。」

　　兩家已從互相猜忌，刻意容忍，到了即將撕破臉的地步。

　　姚亦德一聽，臉色驟變，對著銀臥兩人歉然一笑，滿臉慈祥溫和，卻仍有一股不容僭越的嚴肅，再向兩人點頭示意後，便跟著前來報訊的下人緩步離去。

　　望著三人的身影，臥江輕歎一聲，悠然說道：「看來引個採花賊並不能延緩對方的步步逼近呀！」

　　銀狐一聽，也不禁好奇問道：「你早發現他是女兒身？」

　　臥江微微點頭，解釋道：「一向留連花叢的人，身上的味道該是香氣濃厚又俗套，又豈是這淡雅不膩？」在反問後停頓，最後補充一句，「且與那天那人身上所發出的相同。」

　　這種氣息是姑娘家才會有的特殊體香，而照情形看來，姚員外必然是剛剛才從姚娉婷的房間內出來，在這馨香特殊的氣味殘留還未消失前，就先碰上了銀狐與臥江，更恰巧地令臥江回想起當天兩人屋內屋外對峙的情形。

　　銀狐聽臥江如此解說，只是瞪了他一眼而不答話。

　　知道銀狐眼中的意思，臥江笑了一笑，忽然拿出葉扇一搧，才小聲地對銀狐說道：「銀狐，幫我個忙。」

　　「哦？」銀狐一聽，原本毫無表情的俊臉，像是領略了什麼，驀然蒙上一層微乎其微的笑意，故意貼近地問道：「若此事完成，事後你我該怎麼著？」

　　知道臥江所欲為何，銀狐一顯狐狸本領，變臉可比翻書。

　　「你想趁機敲詐？」臥江暗下臉色，不滿道。

　　「事成之後，不但有白花花的銀子到手，姚家之人更會好好謝你，你有什麼損失？」銀狐反問道，語氣已是不容反駁。

　　就算他們臨陣倒戈，明確地表示幫理不幫雇主，相信南家人一見銀狐，還是得乖乖地將銀票準備好，用來以玆賠償。

　　「銀狐……」見此事將成定局，臥江忽然有些無力兼無言。

　　「怎麼？答應不答應？」銀狐一句話，果然是很有技巧地給予選擇。

　　答應，當然答應，怎麼能不答應？他還能拒絕嗎？臥江拿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無奈說道：「我發覺，你的學習能力真是高人一等。」當然記恨也是不落人後。

　　「三個條件交換。」不理會臥江的暗諷，銀狐自顧自地開出條件。

　　「這是敲詐！」三個條件抵自己一件事，有這種交易法嗎？

　　「你若要這麼說，我也不否認。」銀狐輕拍臥江的肩，狡猾地說道：「反正現在你也沒時間反悔了。」

　　看著臥江臉色難得發青，銀狐忍下心裡的小小得意，便轉身說道：「走了。」

　　一山還比一山高，臥江今日總算是真體會，看見銀狐正要離去，才囑咐般地道：「小心。」

　　雖然要對付的人算是江湖上能夠上得了檯面之人，但若是銀狐出馬，恐怕這些人也是難攖其鋒，況且銀狐在地下組之間流傳的名號絕對不是讓人嚇假的，就連一般百姓或許都耳有所聞。

　　縱然知道這些，臥江卻還是忍不住地想提醒銀狐，雖然內心明白銀狐的謹慎不下於己，但無法克制的就是關心則亂。

　　他彷彿忘了，該擔心的應該是那些準備遭殃的人。

　　聽到這總是不變的叮嚀，銀狐回頭一瞪，說道：「窮擔心什麼？」說完便施展輕功，趁黃昏離去。

　　望著銀狐一閃頓失的銀白光芒，臥江滿心柔暢，喃喃地道：「接下來……」說著，眼神充滿笑意的飄向娉婷錦繡閣。
　
　
　　
　
　　是夜，一道淺灰色的人影忽從長廊內輕盈躍出，正待他欲跳上屋簷時，一句清亮的嗓聲阻絕了他的行動。

　　「姑娘今日好興致，穿成這副模樣要上哪去？」隨著聲音出現，臥江人已走至那人身旁，迅雷之速令人不及反應。

　　「你……」那人一聽，腳步一震，原本輕盈的走勁頓時一落，欲言又止，卻還是馬上否認道：「你認錯人了！」

　　「認錯？可姑娘看起來真是面善，與我見過的姚家小姐倒是生的十分相似。」臥江顧左右而言他，胡扯瞎扯就是一句認定，不讓那人有機會辯解，「半夜三更還不就寢，外出想必是有急事了？」

　　一見臥江就信了一半，以為他所言為真，一下惱羞成怒便道：「書生，誰要你多管閒事！」語氣上依舊未親口承認。

　　「假扮採花賊只為會情郎，對姑娘家來說是否太過辛苦？」對於姚娉婷的怒言毫不在乎，臥江只是真摯地說道。

　　況且只憑一身不熟練的功夫，便想馳騁江湖快意，打抱不平，若是不幸遇到比之更為難纏的對手，結果恐怕就不是如此輕易擺平，或者全身而退了。

　　「你、你在胡說什麼？」聽到臥江說出自己的秘密，她不禁內心一陣焦急。

　　「需要我一一解釋嗎？」臥江自信一笑，擋著她的去路，一字一句地說明：「姑且不論姑娘異樣穿著，也不用請人探查姑娘的房間裡，是不是有位假冒的小姐，更不用派人追回剛才躲在屋簷上的不知意圖的宵小。」臥江一頓，看著眼前早已變得驚惶不定的眼瞳，肯定且逼近，「其實姑娘身上應該還帶著那天用來偷襲我的迷藥。」

　　雖然那不是迷藥，且還讓自己吃了不少苦頭。

　　「你……為什麼會知道？」驚訝的問，才知道自己洩了底。

　　「也許是旁觀者清。」沒有嘲笑她的毫無經驗，臥江很認真地回答道：「當然一向素有家教的人，要學壞也不是一時就可以的。」因此才這般容易便讓人瞧出了事情真相，還有一部分不為人知的細節。

　　見一切都已被識破，姚娉婷無可辯駁，只是呆愣得佇立在一旁，身上粗淺不起眼的樸素衣料，與臉上刻意畫成的男妝，遮掩不住嬌弱卻堅毅的身形體態，男人一慣的淡妝更映襯她那雕塑深刻的五官，不屬美豔卻能令人一見而不可忘懷。

　　見到她如此心灰意冷的模樣，臥江憐惜心起，便開口地問道：「若是南家知難而退，姚老爺會准予妳與他成親嗎？」

　　「爹親自是疼我，只恨南成矯恃寵而驕，仗勢欺人，要他們知難而退，是不可能的。」姚家只在經商界頗有盛名，卻從不介入江湖恩怨，對於他人施壓逼迫，雖是心有不甘，但要說反擊的能力還是稍嫌不足。

　　看著姚娉婷一臉落寞，似是了無希望的說著，令臥江不禁提起語調，朗聲道：「耶～姑娘不信我，但可不能小看在下的一位朋友。」

　　睜著一雙不信的大眼，卻看到臥江面上露出的無窮自信，與閃著明亮透徹的澄清眼瞳，聽到從臥江口中道出的相信，彷彿讓她受到了蠱惑般，不自覺的輕點了頭，警戒的神色褪變。

　　她知道銀狐本事，但不能懷疑地，或許就是臥江的這般笑容，將自己內心所築的一面牆逐漸推倒，而至粉碎，告訴她，也許她該學會的便是相信。

　　為了她自己的幸福。

　　見到她點了頭，臥江走近她的身前，依舊自在地搧著綠扇，悄聲言道：「姑娘還是回房吧！相信在下所言，兩天之內必有消息，而且定不會令妳失望。」

　　說完，便逕自離開，遺下一身悠然灑脫，離開這龐然大莊，縱然夜晚月光縈繞下的幽然花境，也掩不住臥江那無意中，所散發的周身光芒。
　
　
　
　　果然，在那天兩人說完之後，南家竟無再到姚家叨擾過，就連提親一事也極像是讓它隨風而去，絲毫不敢再提一般，眾人在莫名其妙之餘，卻也了卻了內心的一樁大事，也不再追究；姚莊上下，只有姚娉婷想到那日臥江所說，知道必是他讓銀狐從中解圍，而讓兩家從此平靜。

　　之後她雖想親自向兩人道謝，但兩人卻如風過般，在周圍便失了消息，因此就連那次的迷藥事件，她也來不及道歉。

　　但對於這件事，當事者兩人卻好像無人放在心上，仍舊滿心悠然地迎接每日的曙光到來。

　　這日，春光明媚，風景迷人依舊，寄湖畔湖面波光粼粼，似瑩水又如明鏡，彷彿將周圍山巒連峰盡數納入了裡中，同時，也倒映著輕倚岸邊的一道銀白身影。

　　「多虧了銀狐，這件事才有個圓滿解決。」臥江笑臉盈盈，喝著手上的茶，邊誇邊讚地道。

　　在身後的湖岸上，銀狐慵懶的坐著，手邊放著一具釣竿，另一端絲線垂落湖底，已在微微晃著，卻不見銀狐有任何動作，只是兀自地遠眺著湖的另一頭，如火光十色，而上方的淡墨山跡，如雲端仙境，凌駕騰空。

　　見銀狐一副失神的模樣，臥江放下手中的杯子，問道：「怎麼不說話？」

　　徘徊心環的思慮被一聲打散，銀狐不禁回過神，瞬間又想起臥江的話，便坐起身來，對著他像一副有事要說地道：「……臥江，過來這裡。」

　　「呃？」稱讚歸稱讚，但臥江還是遲疑了一下，想當然地，他可沒忘記自己欠了銀狐什麼東西還未給付。

　　「陪我坐坐。」不料銀狐只是淡淡地說道。

　　「好。」見銀狐模樣怪異，心上襲來一陣擔憂，便起身應允道。

　　況且只是坐坐，並無傷大雅。

　　待臥江自銀狐身邊坐下，還未開口詢問，銀狐便已靠了上來，目光銳利地盯著他說道：「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不就三個條件？」悄悄地後退，卻發現退無可退，臥江只好勉強綻出一抹誠懇的笑臉道：「當然記得。」

　　危險地瞧著臥江那副勉強才拼湊成誠懇的表情，他緩緩說道：「第一，六個月內不得花錢。」

　　將條件分成細則，銀狐果然了解臥江的賴皮程度絕對不下於己，自然沒有商量的餘地。

　　「……不是吧！」臥江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問道。

　　隨便胡亂花錢的確是不對的行為，但其他呢？他的美酒，美食……

　　「第二……」銀狐不理臥江的抗議，繼續說道。

　　然而第二還未說出，銀狐的手已撫上臥江的綠色髮絲，輕輕捲起，望著眼前那專注瞧著自己手上動靜的人，銀狐不再說話，便將身子向前貼近，同時，吻也跟著湊上。

　　讓銀狐的吻一碰，溫熱襲身，臥江宛如想到什麼般，隨即一閃地阻止道：「等等，先說第三。」

　　「你想呢？」兩人還是維持著極近的距離，銀狐有些不耐煩地反問道。

　　「不會是……」臥江精銳的雙眼微瞇，不安地翻轉後，斜睨著銀狐猜道：「還沒想到吧？」

　　聽聞臥江一猜即中，銀狐不禁露出狡詐的詭笑，終於大剌剌地擺出一臉想到再告訴你的表情。

　　感覺到銀狐的手迅速地探入自己的衣襟內裡，臥江只想伸手扯著那不安分的手，沒想到注意力一分散，就給了銀狐有機可趁，阻止的話還未說出，他整個人已撲在自己身上，讓不輕的重量壓得生疼。

　　當一襲涼意毫不停頓地從身下傳來時，臥江仰望著藍天白雲，只能長長歎道：「銀狐，現在是大白天……」

　　雖是如此說，但還是不得不被拉起來，開始一段緊密糾纏；臥江不禁暗自懊惱，人說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今天他生不逢時，交友不慎，而落至如此下場。

　　眼看銀狐三天便報仇有成，古人君子豈不該自嘆不如？

　　「唔……」一陣啃咬蝕骨狂亂襲來，髮絲交纏，輕扯，終是徹底阻斷了他的自我安慰。

　　一絲隱然輕笑，臥江勾回手臂，開始認真地回應，任自己融入兩人之間所蘊繞的熱潮之中，任那大艷陽天，揮灑著熱力於身。

　　不欲說情，不需談愛，只要那人始終待在身邊，手上緊握的是那人另一雙手，相鄰的心相近的意，縱使那僅是短短一世的陪伴，便已足夠。
　
　
　
　
　
　　【全文完】

樂乎：忌子蘭／噗浪：廬山煙雨浙江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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忌子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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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6)

35樓發表於: 2006-02-28 20:5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引子、【鬼願】上篇

　　葬心鎮。

　　聞名便知，似如怨氣匯聚的陰沈之處，平時白天烈陽高照，道路上卻是鮮少人跡，居民們頂多只為了採購每日的生活必須，才偶爾聚集至市集上；但總在一日將臨黃昏之時，街道小巷開始逐漸清空，且只在須臾之後，就已望不見半個人影。

　　此鎮過去，越入的荒涼之地，杳無人煙，有的僅是被人視為禁忌的荒漠。
　
　　傳說，此處曾為黃沙遍地，與耀眼的日光籠罩相輝，昔日更是上演著炙熱焚燥、如人間煉獄的血腥戰場，埋葬著從古至今數不盡的生靈鬼魂以及殘骸軀體，而最後終至今天的沒落荒蕪。如此傳遍而下，因而衆多相鄰的邊鎮，無不將此地視爲禁區，就連同為一區的葬心鎮，也被外界視為詛咒之鎮。所謂『葬心』一詞，著實令人聞風喪膽。

　　而在此地，有一名爲葬心窟的天然洞穴，位處葬心鎮極西之地，相傳只要進入葬心窟，出來之後皆會性情轉變，甚至多人因此而患得失心瘋，最後不是自我了結便是成了行屍走肉，下場慘不忍睹。

　　縱使如此，仍有一些為求物質享受的人，總喜以挑戰爲名，實際上則是為了竊取埋藏於內的古老刀劍，更以價值連城之器物來換得名與利，最終，惹得暗處的集結份子心中不滿，且至自取滅亡。

　　葬心詭譎之名，卻始終未有人能得知其意、與其中之實。

－－－

中篇之一

　　暗夜星斗，高掛在遠邊的月光略顯黯然，陰冷的寒風颼颼吹送，夜半濕黏的泥土味濃重，似乎摻足了腐化的屍水，令人心中頻頻作嘔。

　　泥濘中，數處浮著輕巧腳印，徘徊在寫著『葬心窟』的石碑之外，剎那間，忽見白色斗篷，隨風波動地有如振翅般清脆響亮，立於這般毫無生氣的陰暗中顯得格外特異，猶如是在窺伺著什麼，正待白影欲向前跨進時，卻被身後突來的喊聲喝阻。

　　「喂喂！少年，這裏不是你該逗留地方。」有些蒼老的嗓音，在此時此刻出現更是讓人心涼了一半。

　　雖是如此說，卻仍有人能不爲所動。

　　「哦，爲何？」微揚的反問語調，似乎充滿著不在意的表現。

　　一身白衣的男子，外表雖然散發著穩重冰寒，卻依舊掩不住內在血氣方剛般的性子，而斗篷內冷然看不清表情的面容，似乎有些蒼白，還隱約透著一絲絲神秘的氣息。

　　「這裏不乾淨，已經先跟你說，明白了就快離開吧！我要先走了。」語畢，老人便往城鎮方向走去。

　　一瞬間，寧靜黑夜下響亮的腳步聲消失停歇，白衣男子隨即轉身，在一覽無遺的直通道路上，已不見適才說話的老者，淨空的陰暗濕地，想也知道不該有人。突然間，領著寒風，煙霧飄起，似乎是在訴說著千古不得發洩的怨氣，強烈的幾乎要吞噬眼前飄然欲飛的闖入者。

　　隨後，飄忽的身影已迅速地在埋葬屍骨間的聚集地來回穿梭，模樣似在搜尋，依稀記得契約上所註明的外觀型態，長柄雕塑，佩著鑲嵌龍紋的深墨色劍鞘，利劍不須出鞘，便奏起一鳴令人難以形容的懾人氣勢，和足以誘惑他人急欲觸碰的吸引力。

　　白衣男子拔出長劍，頓時一陣晶亮閃過視線，反射出鋒利的劍身，光芒足能撼動天下用劍者的心，就連使刀的自己，也不禁感受到一股緊迫的聚力，正不住地吸引著自己。

　　「到手。」白衣男子收起劍，淡淡地自言道。隱約露出的一抹冷笑，似在諷刺著，如此輕易的就將任務完成了。

　　就是狂傲，已是那人的唯一代名詞。飛躍奔向鎮上，在夜空無星透不了光時，霎時間的閃爍，如染色般點綴在黑墨色的屋頂上，本該是明顯又耀眼，然而，始終沒有人能望得見。

　　而後，他來到一處深黑色的城門之前，在夜幕低垂下，更顯陰森，又聽聞外界稱呼此地為主城，加上這位處葬心鎮中心的不動定點，足可明顯地透露出主城之主的非凡之身。

　　白衣男子躍上城牆，飛上屋頂，才剛踏入交易的地點所在，就已聽到一人的聲音，率先而出。

　　「嗯，我知道交給你一定辦的妥。」端坐一旁的男子滿意地沉聲道，隨著手輕輕一擺，將契約交回，換上匯票，表示日後可向錢莊領錢的證據。

　　看了一眼身前的白衣男子，男子手上一邊賞玩盜來的『寶物』，嘴上一邊給予公式性的鼓勵。

　　這名男子除了一身詭異氣氛之外，最令人注目的，是他臉上戴著如鬼般的恐怖面具，低沈著嗓音，又似一股不尋常的豪門氣息，白衣男子雖是滿腹疑問，然而無關任務之事，他一向無心插手，也沒興趣知曉。

　　「如此甚好，以後尚有合作的機會。」臉戴面具的男人，用著似乎是肯定的語氣說著。隨後他站起身走向身穿斗篷的白衣男子，以一副很有興趣的神情打量。

　　「只要你給的起。」不喜他人的目光迎向自己，白衣男子仍舊冷言冷語，說出的卻是公開性的挑戰。

　　說完，白衣男子衣袖一甩，就要離去，突然身前一個動作，已有人持刀阻擋他的去路。

　　「鬼面大人！」眾人紛紛朝向那名戴著面具的男人呼道，似乎只等他的一個下令。

　　然而所得到的指令竟只是一道退下的指示，眾打手不得違令之下，只好一步退讓，沒想到正當那名阻擋之人欲收刀退後時，白衣男子腰側的刀已出鞘，僅僅目光一瞥之速，他的刀又收回長袍之下，隨後一個閃身，便已不見白色身影，而在眾人訝異間，隱約還能聽得一聲冷笑。

　　突然一聲驚呼，正是適才那名挺身阻擋的人所發出，此刻他手上的刀已然變成兩節，斷裂落至地上。

　　鬼面只在一旁冷冷看著，並沒有發話，但他始終知道此人將是日後棘手的一根刺，他有能力幫自己，更有可能成為一塊絆腳石，若要爲了自身的權勢擴張而鋪路，那麼知道這件秘密的人，都不能留下活口。

　　想到此，鬼面向身旁使了眼色，一批守在後頭的私養打手，隨即抄起傢伙，便跟了出去，分頭找尋剛才失去蹤影的狂傲男子。

　　孰不知，往後這相遇的地點，便是這些人埋身的墳場。

　　恐懼的黑夜是漫長，縱使街上傳出呼救聲，也不見任何人前來搭救，似乎此地的風氣，已經習慣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縱使攸關性命，那也是別人的性命，彷彿自救都趕不及了，如何還有餘力來爲人出頭？

　　「大俠饒命，饒命！」只見一人跌坐在牆腳，發出淒厲的悲喊，正是死前沒有自尊的求饒，然而他卻不知，就算他再怎麽掙扎，也是無效。

　　一般人的眼中總有憐憫之心，然而對白衣男子而言，此時的他眼中只有任務的存在，沒有多餘的人性，只有利益上的交換；沒有無謂的感情，只有行事的果決。

　　「求人？你找錯對象了。」白衣男子對著那人，冰冷地回答。他所遵循的是，既然收人銀兩，那便依照契約行事。

　　既是以錢為本的交易，便不能有絲毫的感情牽絆，這是在他決定落入這行之前，所要確認屏除的其餘感情，也是為什麼他至今從未失手過。且在暗地，就是所謂的地下交易組織中，『銀狐』一詞不僅是赫赫有名，衆家買主盡皆爭相拉攏的人物，手段更是殘酷不留情面，然而眾人只聽過其名而不見其人，也從未有人識得其相貌，至於行蹤捉模不定，到如今都還只是個謎團。

　　正當銀狐舉起手上的刀，欲執行任務之時，四周竟突然間的陰寒凝聚，風捲襲過－－

　　陰風過後，伴隨的是一句極為玩味的語調。

　　「嘖嘖！真殘忍。」隨著血濺當場後，突來的聲響落入銀狐的耳中。

　　不見聲音來源，銀狐不由得疑惑，但微愣之後，便馬上恢復原本的冷靜。

　　還未開口說話，另一處便傳來陣陣響亮的腳步聲，且聽得出是一群人的步伐。

　　「是誰？」他冷然一問。
　　
　　「銀狐大爺。」

　　「嗯？」似曾相識的說話聲音，銀狐隨即想到的是那夜主城裡，鬼面身邊的隨護。

　　「鬼面大人有請。」那人言詞恭敬，躬身走向銀狐。

　　就在銀狐心下遲疑，眼光已掃上四周表露著虛假微笑的面容，他瞬間感到不對勁，腳下輕點地急欲後退，然而卻仍晚了一步，肩上頓時吃痛，不慎被劃破一道口子，讓滲出的鮮血浸染白衣。

　　「卑鄙。」銀狐怒斥一聲，隨手往傷口上一按，便拔起腰間長刀。霎時，昊光萬丈，一股魄力逼人窒息，轉眼間手起刀執，落下的是無數濺血的首級。

　　「是誰下的主意？」扯起倒臥血泊的最後一人，銀狐冷冰冰地問。

　　「哼！」那人只是一冷哼，強硬不予回答。

　　「你不說，我也能知道，所以你還是得死。」銀狐說完，刀痕已在那人的身上留下，透著一絲紅，顯示著他的生命已達終點。

　　不論說與不說，既然答案已知，那麼最終的下場仍舊不變。

　　銀狐凝視著遍地屍首，忽然想起方才如謎一般的神秘人聲，便抬起頭，以銳利的眼捕捉身旁任何一處可能藏匿人跡的地方。

　　「怎麼，還不快點止血？」突然，又是一句同樣的嗓音，然而此番說出的用意卻是在提醒自己的傷勢。

　　聽得此言，銀狐依舊文風不動，謹慎注意著四周動向，卻仍未見到任何人影，望向地上橫遍的屍體，他更是明白他的刀下絕對無人能倖存，那麼這到底……

　　「出來！」銀狐沉聲地一喝，卻感到自身有些中氣不足。

　　只因剛才的交戰消耗了些微體力，加上肩上尚未處理的傷，現下不宜再與人對敵，雖是趨漸不悅的語氣，但銀狐卻始終未有動作，只是直瞪著四處空曠。

　　「這跟止血沒關係吧？」清亮的嗓音不斷傳來，明顯透著一分嘻鬧。

　　聲音一出，卻看見銀狐仍舊佇立，對自己的傷口也不予包紮，想必是要等自己現身才肯有所動作，由此可見，銀狐為人非常謹慎。

　　「好吧！先說好，在下會建議你，只是因為要寄附在你這身體，不希望才沒幾天就要換人。」

　　話剛說完，就在一瞬間，一束緩慢的青綠，光輝耀眼，散漫於黑幕般的無色夜空，隨之，逐漸聚集而成一道人影，趨於形，頓時一抹悠然的綠影呈現，那人手持著葉扇，滿面瀟灑，卻散發一身不明的陰氣，透著白皙的面孔毫無半點血色，高束飛散的披肩綠髮，縱使多一分逍遙，卻也少了那麼一點生氣。

　　那人看向站立在前的銀狐，刻意擺出一抹笑臉迎人的模樣，卻對上他似乎有些傻愣的表情。

　　「看你這麼吃驚的模樣，沒見過鬼嗎？」那人直直地打量，讓人覺得像是在挑釁。

　　然而還好的是，銀狐至少只是吃驚，否則一般人看到鬼可都不僅僅只是吃驚而已，這該不該算是難得？

　　「為何跟著我？」銀狐果然目露兇光，疾言厲色地問。

　　雖是見到了所謂的鬼，但自己卻神奇似的不感到懼怕，彷彿似曾相識，卻又確定自己與此人非是熟悉，一股難以忘懷的思緒湧出，卻在一瞬間被他一貫的冰冷壓過。

　　「總不能要我跟著那鬼面。」比起鬼面的陰陽怪氣，他當然以銀狐為自己靈魂寄體的不二選擇。
更何況，劍既然已在鬼面的手上，那麼不管如何，他是不願見他的。

　　「鬼也會怕鬼？」銀狐冷冷一笑，言語顯得幾分諷刺。好笑的是，鬼面並不是鬼，想要跟鬼比道行，先滾下地獄去吧！

　　聽出銀狐語中的含意，那人解釋地道：「在下正好是屬於品行端正的……」

　　「膽小鬼！」不等那人說完，銀狐便直接下了評語。

　　他絲毫不給面子，只因為他已經不想再跟這個冒失鬼繼續對話，內心一直有個直覺，這傢伙絕對是日後他不得安寧的主要因素。若能令那把劍靈氣旺盛是因為這隻鬼，那他現在既然在這，劍不就成了廢鐵？

　　只怕鬼面若是得知，會更想自己死也說不定。

　　「數到三，從我面前消失。」銀狐冷冷地開口趕人，不管如何，身邊跟著孤魂野鬼，論誰也無法視為平常。

　　「很抱歉，你是趕不走在下的。」那人很有禮貌地說道。
畢竟是鬼在選寄體，而不是寄體在選擇要依附的鬼。

　　「你想怎樣？」一向不喜與他人多言的銀狐，今日倒是破天荒頭一遭，成就了他一生最多話的一天。

　　一直以來都是別人面露恐懼的問著自己，今天反倒是銀狐開口問人了，不，是問鬼。

　　「這樣好了，在下可以答應你三樣心願，等你許完之後，就是在下離開的日子。」那人面露微笑地說出這大好條件。

　　「那好，幫我把這三棵樹砍了，砍完趕快走。」銀狐指向旁邊，一棵樹算一樣心願，簡單又明瞭。

　　「這是要你誠心且做不到的心願，所以還是慢慢來吧！在下會幫你篩選。」

　　意思便是，如果沒經過同意這條願是不被允許的，還附註了時間會證明一切。

　　「你－－」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倍受玩弄。

　　「在下臥江。」那人報出了名字，微微欠身。

　　銀狐咬咬牙，頭頂像冒了煙般。兩人彷彿僵持了許久，銀狐才不悅地開口說道：「要待在我身邊可以，麻煩說話不要在下在上的，聽了厭煩。」繁文縟節對自己來說只是多餘，也看不慣。

　　「這點可以。」臥江很輕鬆地就答應了。

　　「還有，不准窺伺我在想什麼。」知道這人的特殊能力，銀狐約法三章。

　　這種被人看透的感覺，他寧願死也不願任何人越過。

　　「這我也可以答應。」既是個人隱私，他也不會踰矩，只是有必要再看就好。

　　「目前就是這些。」銀狐一邊強調只是目前，一邊走往鎮上的方向，折騰了一夜，他接下來得到鎮內找家客棧暫時休憩一下，眼看天將要亮，正好白日是自己休息的時間。

　　而臥江……

　　就是逕自跟隨，銀狐似乎已有那麼一點承認身邊的這個神秘鬼魅。

　　他望著那人背影，不禁露出一絲玩味的竊笑，沒想到看似心狠手辣的血腥者，骨子裡竟是這般趣味，潛藏了將近百年，等到今日的再次甦醒，他能否確信，他不再是孤寂？

　　然而想到那身在主城的人，臥江的臉上不自覺地染上了一層陰影。

　　究竟，在往後這未知的日子裡，又會是怎樣的結局？

　　自己最後是生是死，又有誰人在乎？

　　想到這，他身形飄忽，漸漸地跟上銀狐，在後方，望著他雪白孤獨的身影。

　　東方一點耀眼華光浮現，瞬間染過黑暗的邊界，當白霧雲層的波動顯現後，已是清晨，濃厚的露水味隨著空氣流動而襲入嗅覺中，洗綠的遠山遍野，橫越城鎮外圍，清晨之時的涼風拂過，一瞬間的迷濛清朗直令人心曠神怡。

　　在天還未真正亮起，銀狐與臥江早已離開了之前打鬥的所在，只因銀狐平時慣於子時後行動，而清晨到午時之間，便是讓他用來恢復自身體力的最佳時刻。

　　「真是許久不見的市集盛況。」

　　臥江語氣帶著莫名讚嘆，輕靠在窗邊俯瞰著樓下市集。清風越過窗間，流過綠色髮梢，擺動長衣，若不細看，根本與一般書生沒什麼兩樣。

　　看著臥江如此雀躍的神態，銀狐依舊冷著臉，他實在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招惹到如此來歷不明的鬼物，想著內心突來一陣煩擾，他闔上眼眸回想剛剛臥江所說的每一句話，且自顧自地倚著床邊木柱暗自調息。

　　此時雖是日正當中，但陽光卻明顯的比其他地方還要陰暗，銀狐緩緩睜開冷漠的眼，目光掃過四周，似乎隱隱感覺到一股莫名的視線，夾帶著藏匿不住的凌厲殺氣，銀狐心底不禁一陣冷笑，他知道，該如何釣這尾大魚現身。

　　他緩緩站起身，走至臥江身旁的窗口前，也朝下觀望了一番。

　　「這樣算盛況？」銀狐以十分不認同的語氣回答道。

　　葬心鎮是從未有過人潮的地方，銀狐只覺得臥江的『盛況』一詞，定義下的有些誇張，因為此地就算是大白天，也總是少有人跡。

　　「可卻比黑暗的山窟好太多了。」臥江只是笑一笑，淡淡地道。所說的是自己長年所待的洞窟裡，平時只聽得見溼漉漉的滴水聲，以及混著敲打山壁的風聲，除此之外，更別說是看到人影。

　　臥江悠悠的說，卻不經意地發現到銀狐的視線已停在自己身上許久，冷然的表情上，神態似乎如同風霜凝聚一般。

　　「有什麼疑問嗎？」想當然爾，自己絕對樂意回答。

　　「現在是白天。你不是鬼嗎？」銀狐語調怪異地問。一般而言，鬼魅似乎都是害怕陽光的，若是一有不慎而被照射到，便會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

　　看著怡然處在陽光下的臥江，銀狐冷冷的面上也不禁顯出一絲疑問。

　　「我是，但只要不是處在日照強烈或陽氣旺盛的地方就行。」

　　若以鬼之魂暴露在日照強烈的地方，再怎麼強的鬼氣都會被一點一滴的腐化，進而侵蝕魂魄，最終步上永不超生之途。

　　聽著臥江的分析，銀狐眼角一瞥，不經意一句調侃道：「哦？你倒是過的挺自在的。」

　　第一次見到，有人連做鬼，也做的有心得，然而這又何嘗不是一大諷刺？

　　乍然聞言，臥江心中一愣卻不答話，只有嘴角上輕微的弧起，垂落下的眼瞼半遮著深色眼瞳，似乎凝聚了光點，在閃過神色後，才有些隱喻意味地說道：「我終於見識到狐狸的利牙了。」

　　猶如無形的利刃一般，雖是劃過心口卻無法留下痕跡，就算自己已沒有了心，仍能感覺到一股灼烈的刺痛，在自己模糊的飄浮身軀上逐漸散開。臥江清楚的感覺到，就算他不需要呼吸，也感覺到空氣突然變得稀薄；就算他沒有形體，也感覺到周身緊繃的壓迫。

　　見銀狐沒有回答，他繼續說道：「若不如此，如何能過的了百年之久？」

　　他不自覺的閉起眼，轉身背對著銀狐之後，許久不再說話。

　　銀狐逕自聽著，他看著眼前黯淡的身影，心裡突然間竄起一陣雜亂，像是扯著思緒一般，他明白跟前之人只是個來路不明的冒失鬼，所謂的同情心對己而言，也不曾存在，但他卻無法停止內心的紊亂，他忽然明白，若再這樣持續下去，他的情緒將無法維持在最佳狀態。

　　很明顯地，他會失去冷靜－－

　　這對一個身在血腥漩渦中的冷酷殺手而言，代表著絕對失敗。銀狐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對臥江的話充耳不聞，更不需要思考，對於一個自己幾近陌生的人，他此時此刻的表現也許已算是反常了。

　　而在一陣沈默之後，銀狐緩緩收起沈思的眼神，換回之前一般的銳利，冷漠地道：

　　「我只想知道你跟著我到底有什麼目的？」語氣猶如冰一般，能將空間凝聚，既然自始都是自己一個人，那所謂的相信便不存在。

　　「目的？」臥江一陣疑惑，隨後輕笑道：「若我真能明白，也許我會告訴你。」
　
　　睜眼閉眼都是同樣的世界，不變的景色，享受不到人生精采的瞬息萬變，究竟還有什麼目的可言，連自己也不明白，只是有關這些，他不會說，也不改變自己處之泰然的心態。

　　聞言，銀狐瞪了一眼臥江，便不再開口。

　　臥江搖起葉扇，走近銀狐身前道：「別光說我，我對你的雙耳很好奇。」

　　手一抬，似乎揮去了剛才的陰霾，著實不著痕跡。銀狐藏於斗篷之內的雙耳，仍舊被眼尖的臥江發現，他張著隱含疑問的深色瞳眸，上面還清楚印著銀狐的影子。

　　「這是天生。」不太喜歡感受『人』的目光，銀狐只有簡短的回答。

　　不料才一說完，他便往門口走去，明顯地，他不想再繼續談論這個話題。因為自銀狐對自己有印象以來，他就是這般模樣，他記不起自己的曾經，未來卻是以血腥鋪路，久而久之，也習以為常。

　　臥江可以清楚感覺到銀狐的逃避，但他不會說破，只以有些自娛的口吻說道：

　　「是嗎？不過，這也沒有什麼不同，因為心都是肉做的。」說著，臥江的手竟不自覺地按上自己的胸口，無法控制地喉頭緊縮，像是想要觸碰什麼一般，然而他知道，他感覺不到任何律動。

　　「是嗎？」

　　銀狐停下腳步，站立在門口，稍稍以餘光瞟向臥江後，只回答這兩個字，便伸手欲推開門。

　　「銀狐，你不休息是要去哪？」臥江突然出聲阻止。

　　剛才打鬥造成的傷口還沒完全癒合，以現在的情況來看，銀狐實在不適合帶著傷到處走動，因為他知道，鬼面一定還會不斷派人來此。

　　再加上他也在這裡，使得那把劍如今成了一口廢鐵，沒有絲毫用處。

　　「因為你打亂了我的作息。」銀狐這次沒有停下腳步，只是丟下一句，便逕自而去。

　　就算在此待上十天半個月，他也相信自己的傷勢不會有任何起色，此刻悶亂的氣息讓他再也待不住，只想出外透氣。

　　臥江聞言，拿起竹扇遮掩著臉道：「喔，在下可不敢。」然而在竹扇底下卻是輕笑著狐狸的不坦率，隨即綠色的身影逐漸淡去，化成一道綠光漸漸沒入銀狐腰間的刀裡。

　　「哼！」銀狐自顧自地冷哼，走出客棧後，他連話都懶得說了。

　　知道不管他走到哪，臥江必定跟到哪，那麼趕人也只是浪費自身的體力與耐力而已。

　　「沈不住氣可是失敗的開始，別忘了你身上有傷。」附在刀上的臥江不斷地提醒，或許這也是他現在除了激怒銀狐之外的唯一用處。

　　「尚不足道。」區區小傷，何足道矣。

　　一陣冷叱，是銀狐的狂妄，並且對自己能力的高度自信。既然之前已有第一次的襲擊，那他相信絕對會有第二次，或者更多，銀狐雖然不明白鬼面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但他也絕非是個好妥協的人，他只知道，誰阻擋他的路，他就要誰的命。

　　在銀狐刻意離開了市集之後，還沒走幾步路，突然間一陣狂風嘯起，捲起了塵土飛楊，銀狐察覺到前方的樹叢搖晃的並不自然，他緩緩閉上了眼，等待風中吹來的訊息，瞬間封鎖四周的任何動靜，提起腰間的刀柄佇立不前，只為了等……

　　「嗯……」臥江暗自的沈吟，隱約間，他已經感覺到了另一人的存在。

　　正當臥江想出聲告知銀狐時，翻動的地底隨著氣勢沸騰而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襲向銀狐，而後隨著塵土落下，竟出現一支不明暗器，如轉動的利牙般夾帶火光，不偏不倚地攻向銀狐。

　　只見銀狐以快速的輕功掠起，旋身閃過攻擊，隨即拔出腰間的紅狐刀向前一劃，揮出了強烈刀勁，銀芒一閃，同時擊回了削鐵如泥的暗器。

　　銀狐收起刀輕踏落地，冷眼瞧著著站在他身前的黃色身影，開口道：「你終於現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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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版主了^^

前半部重貼。
因為數量有點多，所以先貼這篇，剩下的晚些繼續，還請見諒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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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樓發表於: 2006-02-28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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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之二

　　「你就是銀狐？」來人靜佇在前，以極挑釁的語氣反問。

　　說著，抄起手中犽月至身前，騰空不斷旋轉所產生的氣流，衝散適才所凝聚而下的氣氛，激起兩人四周狂升的戰意，捲帶燥熱的狂風吹起，掩身的衣袍強烈震動，將銀狐遮蓋身分的白色斗篷應風掠起，頓時一雙尖耳暴露而出。銀狐不需回答，已說明了一切。

　　來者鵝黃的雙眸緊緊盯著銀狐，不禁顯出一絲詫異，隨即恢復道：

　　「這倒是很明顯的特徵。」話語中不免透出一點好奇。

　　銀狐一聲冷哼不答話，放開手中緊握的刀柄，轉身將手背於後，隨口道：「只有你一人，不夠看。」撂下一句話，銀狐瞑閉上眼，感受疾風狂掃，極度的窒息感橫掠佇立在兩人之中，空間頓時如凝結一般靜止不動。

　　
　　「只要將不屬於你的東西交回，我立即就走。」語帶隱藏的涵義，然而這句話猶如最後通牒，黃衣人說著，一邊將自身的元氣灌入犽月，蓄勢待發。

　　回想之前在客棧所接觸到的嗜殺視線，他肯定絕不是像眼前這樣的黃毛小子。那是如冷冽擴張一般的吞噬而入，挾擊著挑戰與侵蝕的寒意，足以翻騰自己體內隱忍潛伏的狂血，掙脫壓抑內心享受快感的桎梏，銀狐期待著那人的現身，等待著自己燃升再度讓敵人血濺的洶湧刺激。

　　乍聞銀狐此言，黃色身影一陣愕然，不禁開口喝道：「你，狂妄至極。」舉起手中犽月向著銀狐，猶是點燃煽動的火炎，逐漸侵向欲融化的寧靜，似乎是即將掀起漫天激戰一般沸騰。

　　「是又如何？」銀狐轉身冷冷的道。他從不認為自己是謙卑，像世人所謂的君子一般只等著虛心受教，他覺得這只是在顯露人類的懵懂無知，從他睥睨一切的眼神觀之，便可明瞭。

　　看來這人來此的目的，並非只是單純的想向自己挑戰，或是意取自己的性命，單憑此人的殺氣尚不足以成氣候，與原先的猜測已有了差距，原來目標是在臥江身上。銀狐看向四周，已不見臥江的鬼影，但仍能感覺到他的氣隱隱潛藏。

　　「你若是能將他帶走，我絕不阻止你。」銀狐冷然說出此言，一是他已受夠了臥江的徹底糾纏，若是他能將人帶走，倒是稱了自己的心意；第二則是，他相信一般人絕對沒有能力將臥江帶走，因為除了自己之外，尚無人看得見他的身影。

　　「嗯──」然而對別人來說，那句話卻充滿了諷刺，隱含藐視的味道。

　　「想動手？」銀狐冷冷看著眼前面色緊繃的人，以警告的語氣說道：「我並不只是狂妄而已。」意思是，沒有人能在銀狐手下佔到任何便宜。

　　語畢，銀狐反手抽出腰間的紅狐刀，轉落於地，一陣光芒耀眼，凌厲刀氣頓時穿向黃沙劃開塵土，在轉眼間已疾速掠過黃衣人側身，削下一撮黃髮飄落。

　　黃衣青年身不移心不動，只是直盯著銀狐，他知道此舉只是用來達到威嚇自己的效用，看著地上刀氣侵略過的明顯裂痕，他心知若是銀狐有意殺他，此刻他早已沒命。

　　但，他沒有退路，腦海中澎湃的思路，已激起自己想戰的渴望。

　　「我記得江湖傳言，你銀狐殺人是從不失手的。」青年反而嘲諷道，伸手撥了撥額前的黃髮，變成一副輕挑模樣。在原本無言的面容上，嘴邊露出了一絲淺笑，似乎在等待著接下來的瘋狂攻擊。

　　「你有機會嘗試。」說著，銀狐靈魅的金色眼瞳在轉動中，蕩出了殺意，沒有露出讓人懷疑的空間，頓時一股廝殺之氣充斥其中。

　　銀狐將狐刀向前舉直，似乎在一瞬間，呼之擊出的零之刀，能夠毫不留情的將任何人開膛剖肚，靜止不動的氣息，猶如山崩地毀之前的平寂，但卻已足以讓人心存警戒，等著下一刻的突擊。

　　剎那間，在不動的兩人之間突然空間異變，青綠的渾圓光體由小逐漸壯大，扭曲了四周原本一觸即發的猶疑氣息，不但阻隔在場兩人之間，也擾亂了他們的決戰意志，轉眼的疑竇，一人愕然當中，仍舊注意著前方動向；另一人冷眼看著，不發一語，也心知肚明這是誰的傑作，因為只有鬼，才會搞鬼。

　　「原來這裡還有別的人？」青年頓時理解，展露出了疑問的眼神，如此干涉而下，已失了剛才出手的時機。

　　「與我無關。」銀狐收勢答道。紅狐刀瞬間反轉入鞘，此時的銀狐一樣處在氣頭之上。

　　戰鬥中被打擾，是令武者最為不快之事，而銀狐的不滿，已表現在冷然的面容上，目光如燒燙的火焰，似乎一接觸便會迅速地灼熱而起。

　　「我還會再來。」隨口短短拋下一句，黃衣青年已躍上樹端，一瞬間失去了蹤影。

　　似乎有什麼驅使著他，讓他必須緊追著自己，至少銀狐知道，一般人對己而言，都應是知難而退。

　　在人離開之後，異變空間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飄起的落葉紛飛後，在光體消失的位置隱約顯現了臥江的身影，他緩緩地走向銀狐，依舊緩慢搖起自己的竹葉扇，模樣是一樣不變地怡然自得。

　　銀狐一臉不悅地看向臥江，不滿的道：「我不需要你的相助。」銀狐不用問就知道干擾者是臥江，他沒有問原因，更不想試著理解臥江，他只知道要了解一個人，會讓自己陷入自設的泥沼，一向冷淡自我的作風，他不想因複雜的世俗而變，且變得窩囊。

　　「我此舉並非是在幫助你。」臥江緩緩告訴他，並沒有因為銀狐隱隱的怒容而噤聲不語，仍舊一般的冷靜。

　　銀狐背對著不想搭理，只是靜聽著臥江淡淡平穩的嗓音緩慢道著他的解釋，似乎如此總能讓自己從一片紊亂找到平息，雖然在遇到臥江以來，自己心緒的起伏時時過於異常不穩定，不然便是遭到許多不自量力的人半途橫刀擋路。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之後，銀狐逐漸意識到，他的心已有些微的改變，是自己也說不出的謎樣，在自己的內心深處萌發，讓人完全不自覺。

　　繁亂的思慮有如雜聲在銀狐耳邊嗡嗡作響，心底更是不耐煩，只聽到臥江繼續說道：「他只是聽命行事，你又何必多造殺業。」究竟誰會願意自己的雙手沾滿血腥？

　　「我從來都不曾擔心過。」銀狐卻一口回絕，細長的眸子閃動著如炬地金色眼瞳，目光直打落臥江毫不改色的面容上。

　　須臾，才口氣淡淡的接著道：「我的事不需要你管。」一直以來銀狐都是我行我素，他的決定沒有人能夠左右，現在是，以後也一定是。

　　只是他從未料到，他是錯了……想錯，也決定錯。

　　「銀狐，何必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臥江有些嘆息的語氣，低垂而下的眼瞼，斂著水光波動的褐瞳，他已無法再說下去。不知道自己應該為鬥爭死去的人默哀，還是無奈自限的人感嘆。

　　「習慣。」銀狐簡短的回答，便頭也不回地逕自離開，只是臥江如此平凡的一句話，卻很難得的讓銀狐願意回答。

　　習慣有時候也夠折磨人，讓自己一步步陷入無法醒覺的迷思，沉淪其中而無法自救。

　　看著銀狐有意無意的冷淡，臥江不禁泛起一絲淺笑，他明白這是銀狐在回應自己的有心無心。

　　或許是不經意，也或許是狐的心理總讓人難以捉摸。

　　那一身的白皙，風起波盪的背影，或許埋藏數不盡的滄桑，看不透的風霜，但就對現在而言，從前是什麼已不再是如此重要了。

　　深夜，月色低垂灑落，有些黯淡無光的室外野地，只聞得見蟲鳴蟬叫，晃動的樹叢間突然地一抹身影快速閃出，劃落了樹葉，在翻越邊牆直上屋頂後躍下徜徉走廊，而在中央類似雕龍的蒼紅拱門停下腳步，無視四周守備伸手推開了厚重大門，漫步走入。

　　「師尊。」以熟悉的聲音叫喚，同樣身著顯眼的黃色衣衫，緩緩跨入了房內，是那謎樣青年回到了這裡。

　　「嗯，無色，要你辦的事情如何了？」良久，才從簾內傳出一句回應，是有些低沉的粗啞聲音。

　　房中靜悄悄的氣氛，就算是輕踩一片葉那般細小的聲音，也足夠讓人聽得一清二楚。

　　「有人從中阻撓。」柳無色坦白回答道。

　　「是何人？」淡淡的一問，聲音顯得格外平靜，似乎早已經在等待這樣的答案。

　　「未見其人，但感覺非是從銀狐身上所出。」

　　明眼人一看就能了解銀狐所使用的兵刃，然而在當時所出現的異變，必是存在著另一人從旁阻撓，在未明敵人虛實之前，本不該輕舉妄動。

　　只因那時自己一時的衝動，竟忘了此等告誡。

　　「哼，任由多少人也幫不了他。」一聲冷叱，句句如鑄在尖石般勁力，似能與周圍產生共鳴，具有隱匿的摧毀魔力。「你離開吧！記住，伺機而動。」燭光照射出擺手的黑影，便是示意要柳無色離開。

　　「是。」

　　「還有，需要人手只管說，不需要逞強……」這句話似乎是告訴自己，就算無人阻撓，柳無色必敗。

　　「不用。」不等說完，柳無色便已堅決地拒絕，語氣中隱隱聽得出滿心不服。

　　他不相信，縱使自己曾經為那般的氣勢而震驚；他不會輕易認輸，即使已然明白兩人之間存在的差異，此刻他眼中只存有那深烙在腦海的潔白，卻揮灑一身血腥的雪色身影。

－－－－－－－－－－－－

中篇之三

　　夕陽餘暉掃落，遠處山邊的橘黃由深至淺地擴散，融入漸漸灰暗的黃昏暮色，片片褪去的艷麗，進而染上隨之而起的黯淡；倏地，層層黑幕掩過邊際任何一絲白光，適才可見的迷濛黯藍，已完全被看似沁涼的夜色吞沒，呈現栩栩橘光點綴。

　　葬心鎮的黑夜似乎明顯地比白晝要長了許多，因而導致此地的收成並不穩定，在百姓普遍貧窮的現象下，使得有心人更容易籠絡一切，進而成為當地的富豪人家，且得以唾手控制掌握。

　　「客官，你的酒和小菜。」

　　鏗地一聲，店小二迅速利落地放上兩盤菜與一壺酒。然而銀狐冷然的表情，令店小二話不敢多說，腳步不敢多停，便匆匆地離開。

　　
　　屢次在黃昏後的入夜時分，街道上人跡明顯地逐漸減少，出門在外的農民早已收工返家，而無所事事的遊民隨著所謂的人潮，不是夜宿客棧，便是逗留風月，流連忘返，樂不思蜀；可得知，此地早已因治安的不良收買，城鎮的社會現象自然演成一套以供人民適應。

　　如此，這裡猶如被遺棄的世間一端──

　　銀狐早已算不清自己在此地待了多久，只知道隱藏深處的記憶裡，偶爾回憶，便是血腥與廝殺，挾帶的是不斷浮現腦海的恐懼污穢，且如同扼殺自己的頻頻作嘔，似乎當初總總，已隨著日月洗鍊，消失殆盡。

　　如今的銀狐，已如麻痺一般，殺人不必猶豫，更不須表情，就只是想，便起手落下。但，明瞭這樣的自己，好似已因為臥江的出現，徹底轉變，變到銀狐突然間不識得自己。

　　懷疑自己竟然會猶豫──
　　不知道這樣的感覺，彷彿曾幾何時熟悉過。

　　冉冉溢出的濃郁酒香在酒壺晃動間流洩而擴散，繚繞而出的陳年醇味，足以讓嗜酒的人為之心動，誘人恨不得一飲而盡；而剛好現在，眼前已有一雙綠瞳目不轉睛地直盯著銀狐手上的酒壺。

　　「我說銀狐，你好狠的心，要報復也是否太快了。」原本杵在銀狐身旁的臥江一邊悠悠說道，幽綠的身影也一邊走至桌前面對著銀狐。雖然臥江語出報復，然而卻跟他此刻所表現出的反應一點兒都不像。

　　在之前未完的爭鬥結束後，銀狐與臥江便趁天黑以前來到大街上最著名的酒館，打算藉飲酒打發時間，甚至極欲掃去適才一戰未果的不悅心情。

　　「怎麼？」銀狐挑起細眉隨口一問。單手托著姣好臉龐，另一手拾起壺，逕自倒起酒水，若有若無的慵懶姿態，多顯了銀狐此刻有些放鬆下的警覺心。

　　月光下洗亮的燭火，伴隨著傾斜閃動的紅芯，風吹起銀狐垂在雪白上的髮絲，拂掠過他冷俊無表情的面容，只是凝起金色眸子，瞧著個性與他全然不合的臥江。

　　銀狐不明白，原本不情願的隱忍下，如今這般感受好像已不似當初那般強烈；他始終不明白臥江找上自己的理由，難道真只是為了寄體，還是單單白送自己三個願望。

　　儘管如此，他明白自己的沉默抗議終是無效。

　　「酒香撲鼻，想必定是美酒佳釀，陳年女兒紅。」臥江搖起竹扇，輕笑著答道。語氣中充滿飲酒的想望，只是礙於自身僅僅剩下魂魄存在的狀態，因而目前無法觸碰任何實體物品。

　　因為只單單魂魄長時間在外，屢遭受洗鍊之後容易損失元氣，輕則無法動彈或失去某些特異能力，嚴重甚至魂飛魄散，此時便與一般孤魂野鬼同樣。

　　銀狐聞言，才明白臥江所言之目的，眼角一瞥的道：「死酒鬼。」著實不給臥江面子。雖說如此，然而銀狐卻明白，臥江並不只是單純的麻煩鬼，在外表看不出所以然之前，銀狐選擇冷漠等待，不予說破。他的傲氣，相信的只有自己的眼睛。

　　「非也，是天上謫仙，夜夜醉裡賞月。」將銀狐的話迥然美化，臥江以鬼自比天上仙人，那番獨特悠閒的自信，倒是令銀狐木然的面容不禁一絲不屑，消去潛在心底的沉思，而不自覺取笑了起來。

　　「既然作鬼就安分點。」銀狐知道臥江不甘寂寞，只是猶如潑冷水一般，讓臥江知難而退。

　　「在遇到你之後，我幾乎不知何謂安分守己了。」臥江毫不在意，反而有些諷意的道，說完便舉步往門口走去，以著竹扇遮掩著輕笑而弧起的嘴角，他也知道銀狐明白自己的意思。

　　銀狐果然不答話，只是輕哼了一聲，繼續啜飲著自己的女兒紅，從不猶豫的他，此時竟是愣了起來，他漸漸感覺，自己越發像一般人那般，有著無法靜止的心。

　　突然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擾亂了銀狐欲集中的思慮，因為擁有一雙靈敏的尖耳，即使細微聲響也能輕易傳入，使得銀狐慣於行走在人煙稀少之地，以避免無謂吵雜煩擾；感應到彷彿是朝向自己方向而來的聲音，銀狐不動聲色，以等待對方先發制人，自己再伺機而動。

　　然而，銀狐只見一身著翠綠的絕色美女，搖曳著身上流蘇，煽起波動的裙襬，走至自己面前欣然坐下，似柳葉的細眉輕輕揚起，女子不發一語，只是靈魅著眼瞳媚笑著，隨手拿了銀狐用過的酒杯，斟滿了酒，便仰起而飲下。

　　銀狐只是看著眼前人的一舉一動，他只覺得這女子的動作很是熟悉，卻一時想不出；銀狐並不是沒看過美女，只因在他眼中的眾人中，若是萍水相逢而毫無半點興趣，那就如同與影子相識一般，見其身不見其形，是那般的模糊不明。

　　「銀狐。」

　　喚著他的是輕亮陌生女聲，只是，銀狐在隱隱之中，看到了那獨一無二的一絲詭笑，掠過女子標緻的面旁。更何況，此刻只有『他』知道自己人在此。

　　「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銀狐語氣有些異動，雖是按耐不住怒氣，但面對的『女人』卻讓自己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喝酒。」看著銀狐有些失了平時的冷靜，臥江忍著笑說，緊接著再續幾杯，雖是女人之姿，然而灑脫之氣卻無法遮去。

　　「你竟然佔據別人的身體。」銀狐險些失聲道，為了飲酒而附身他人，天下第一奇聞。

　　「錯了，只是借用而已。」臥江搖頭微笑否認，畢竟佔據與相借的字意全然不同。被附身的人並不會有絲毫損害。

　　隨即波動的眼角目光落在銀狐直盯著自己的俊美臉龐上，臥江語出玩味的說道：「如何，美嗎？」且刻意貼近銀狐，言語十足的有意挑釁。

　　然而臥江選擇附身煙花女子，除了是陰氣較為助長自己功體氣息外，為的更是存心讓銀狐一陣尷尬，而自己純粹欣賞這餘興節目罷了。

　　「我沒興趣。」銀狐不打算理會臥江的一舉一動，只是淡淡的道。對臥江的偶然之舉，似乎已是猶如習慣一般，且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兩人之間的感覺變得如此熟悉。

　　「真是好酒。」臥江早料到銀狐公式性的回答，終於肯放下酒杯，轉手撫著酒壺，對著銀狐展露出讚嘆道：「觸感也不錯。」學得模樣著實像個姑娘家輕撫著稀奇珍寶般自得其樂。

　　也許是因為時間的流逝，快的令人來不及回顧，然而在經過了數百年後，覺醒的不只是身軀，還有冰凍長年的心，若真是孤獨留存了至今之久，又有誰能不遺忘，能不孤寂？

　　「把酒壺拿來。」銀狐雖是如此說，然而讓他感到驚訝的是，他竟似乎能感應到臥江的心。感覺到他對人類軀體的執著，明白他希望自己能夠脫離靈體的枷鎖。

　　突然之間，銀狐又想飲酒，想藉著烈酒澆熄此時在腦中旋繞的一字一句，然而卻沒想到，這樣只是讓灼烈上更加地燃燒。

　　「吶！」臥江伸手遞出酒壺，仰起頭看向窗外，緩緩的對銀狐道：「銀狐，我好像有一點暈。」有感窗外的風吹送之間，襲過自己使得意識有些模糊。

　　「你醉了。」銀狐提醒道。他可不想身邊待了個醉鬼，等會兒胡說八道。

　　像臥江如此的飲酒法，如同猛灌一般，怎可能不醉？是否是鬼的世界，讓人癡望著想逃離。

　　「不，也許醉的人不是我。」意思是醉的人有可能是被自己附身的這位女子，臥江隨口道：「不過這樣的感覺倒是第一次，也難怪有人習慣藉酒醉澆愁。」意指一開始就帶自己來的銀狐，刻意在語意不清中顯出一絲暗示。

　　「我沒醉。」銀狐似乎回答得自然而然，然而，卻回答的太快了。

　　豈不是讓人認為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心態。

　　「我也未說你在發愁，這麼急著否認只會令人更加懷疑。」臥江暗自笑道。

　　不知為何，臥江好似看見了銀狐極為人性的一面，總在愁上強說無，這樣所向無敵的殺手，竟也能讓自己感到如此接近，如同一般人的煩惱。

　　銀狐不答，只是瞑閉著眼，似乎不願讓臥江看出，自己對臥江的每句話而言，都無法不思考去琢磨。

　　「銀狐，你真的是這般冷漠的人嗎？」臥江突然間以正經的語氣道，收起眼底笑容，凝眸直視著銀狐。而他也知道，他依然得不到答案。

　　「你說呢？」銀狐只回給臥江一絲浸著無奈的淺笑，他的反問，猶如想埋藏一切，教人看不清真意，一向意氣傲人，如今卻有些神秘感。

　　「我會等著看。」臥江說的真摯，也深感堅定的語氣。畢竟他還有三個願望在自己身上，直到那天為止，臥江確定自己絕不會主動離開。

　　「你可以盡量等。」語畢，便在桌上放置一錠銀子，準備起身離開。

　　語氣中明顯表示出一臉沒輒，似乎在銀狐俊俏冷漠的面容上多了幾分生氣，也增添了些許人味，至少已不似初次見面時那樣的拒人千里。

　　如此言道，似乎已默許了讓臥江得以長久待在自己身旁，縱使說的不明白，但有時的溝通並不需要言明，而臥江始終認為如此。

　　「銀狐……」

　　「我要離開了。」此時正剛入夜，也是自己開始活動的最佳時辰。

　　「不是。」臥江看著外邊，指向銀狐身後的方位說道：「你看……」視線猶如掠過森森黑夜般準確。

　　銀狐轉頭看向臥江所指的方向，隨即燃起原本有些黯淡鬆懈的眼神，如本能似的迅速凝聚而升至明亮，猶如鎖定了獵物一般。

　　「哼，真是冤家路窄。」隨口冷叱，便擲下銀兩，與臥江兩人一同離開酒館。

　　白綠相間的閃動身影，似乎在剎那間，已迅速遠離了此地，速度之快，令仍舊在此暢飲的客人始終沒有發現，只見在無人的桌上淨擺著白花銀兩。

－－－－－－－

中篇之四

　　寂靜的街道上僅僅是稀疏人影，夜晚的水氣染了泥地一片潮濕，黯淡火光似乎滲入了迷濛的白霧，化成團團絮狀般，而就在成形的瞬間一道疾影閃過，彷彿是硬生生地將靜閉空間從中劃開一樣的迅速，停滯的須臾時刻，相近重疊的身影又隨之消失。

　　風動，鳴聲低響，窮荒百哩路之外已無人跡，銀白青綠的抹痕宛如逐步掃過，不知不覺的給地上幾片泥濘沾污了衣角裙擺，臥江首先停下腳步，直視著前方隱沒的小巷，縱使四周光景近似了無生氣，卻仍有少許零散住戶。

　　臥江收起自身的氣凝神追尋那若隱若現的熟悉氣息，突然間的眼瞳一亮，似抓準了方向，而銀狐也不等臥江出聲，在正要向前奔起之際，卻給臥江一手拉住自己。

　　銀狐瞪了臥江一眼，對於阻擋自己的這種行為他可是第一次碰到，看著臥江扯住自己衣袖的纖細手指，竟能清楚地感受到那點微微觸碰的冰冷，些微的詫異表示出自己的不自然反應，他暗暗壓在心底之後，只冷冷地對臥江吐出了三個字：

　　「做什麼？」

　　雖然說目前銀狐對臥江的出現已很是習慣，但如今跟在自己身旁卻是個略有姿色的柔弱女子，一向孑然己身的個性使然，多少顯出了一絲不習慣。

　　然而，這樣的感覺如此差距，卻令銀狐更不能理解自己的心境變化，況且是越發複雜。

　　「休急，你太引人注意，先在這等著。」只見臥江向前方的銀狐道，示意他停步，說完便水袖一甩，自己放慢腳步走去，隨之逐漸沒入暗色縱橫的狹小道路。

　　銀狐倒也很合作的緩下步伐，迎著席捲而來的風勢，巍巍挺立白皙的身影，撥動的長衣，在陰暗漆黑中成了強烈的對比，銀狐微瞇起眼，兩邊敏感的尖耳靈動，似在等待風中的訊息。

　　『銀狐，上屋頂。』突然傳來簡短的細小聲音襲入自己耳中，銀狐心神一領之後，才明白這步數又是那人所使，冷哼一聲，以單腳觸地，輕鬆躍上了一旁的石屋頂，飄忽的雪白身影帶著冷然而落下。

　　銀狐沒想到臥江早站在屋上等他，頓時瞥向下方的眼角餘光掃過那廝人影，知道是追蹤上了。再度轉回頭看著眼前一身女流之姿，實在不敢想像如今的他，要如何躍上這樣的幾呎高度，縱使在此處的屋舍並不屬於高大，但究對女人來說，還是存有那一身的不便。

　　「你如何上來的？」銀狐忍不住問了。習慣臥江對自己的問東問西之後，銀狐也詫異，自己竟然對臥江也產生了好奇；更沒意料到，一向我行我素的銀狐會聽從別人的一句話且那般的配合。

　　銀狐漸漸明白，最近自己的行為總是不同於思考，可說是已經完全脫離，對他那莫名的關心，究竟是從何而來？

　　「我自有辦法。」臥江露出一副神秘樣，似乎是故意要配合自己一身的女人姿態，偷得時機戲弄銀狐一番，沉吟了半會兒眼神波轉又道：「不說，你這次可真難得的配合。」臥江語帶輕笑，嘴角淺淺的揚起，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得意味道。

　　「廢話少說。」銀狐聽到臥江說中自己心思，隨即謹慎冷漠的俊容掩上了一層不協調的困窘，從臥江那訴說著自己心態的眼神，銀狐只覺得自己的心思又被竊取了，不禁眉間略顯得不悅，哼聲道：「笑什麼？」銀狐看不慣臥江這般詭異的笑容，明擺著是表裡都充滿著戲謔。

　　然而臥江只是笑而不答，清澈的眼瞳裡閃爍著晶亮，在看了看銀狐之後，目光轉至自己纖瘦的手上，輕輕嘆道：「這手……真細嫩。」雖是明顯轉移話題，但銀狐也早已是習慣似的聽著。

　　「這可是女人的手。」銀狐不屑地語氣像是在提醒，又充滿了諷刺，嘲諷這只表面的軀體，終究不是自己的，憐惜還是佔有，最終仍是屬於別人。

　　只見臥江笑得甚是淡，猶如從心底浮起的一陣輕飄，透過他蒼白無血色的面容，似乎魂魄隨時都要流失一般，竟然讓銀狐看得有些自責，一個許久不曾在自己心中出現的字眼。

　　「是不是自己的其實也沒什麼差別。」聽得臥江不理一旁直瞪著自己的銀狐，自顧自的說，垂下自己原本靈光的細長眼簾，總似透著無法言語的惆悵，不自覺的悠悠嘆道：「反正早已記不得了。」憶不起從前模糊的景象，想不起那熟悉的觸覺，好似回眸的一切終是空虛，白的讓自己無法抱存任何希望。

　　一度睜眼之後是全然的陌生，是如此的冰冷，如斯的孤寂，每在杳無聲息之時，飄忽的自己遊走時，他終會想起，害怕那到最後的一切仍舊不會是自己的。

　　銀狐只是冷冷聽著，看著臥江那淺到盡無的笑容，他知道自己依然無法回答，因為他不了解這樣的感受，更沒有所謂的感同身受，他只知道此刻的自己心緒不穩，擾的心神不寧。

　　單調的生活早已因為臥江的出現，豐富的讓自己似要無法招架，上一刻間的愉悅談吐，至下刻間已不復在，而這樣的差別，銀狐更是第一次體會。

　　像他這樣的人，怎能有絲毫的情緒變化，這只是告訴敵人自己的破綻百出。

　　銀狐越想越是不悅，頓時一陣惱怒襲上眉梢，本身壓制已久的殺氣一瞬間爆發出來。

　　「銀狐，你的殺氣？」還沉浸在兩人另一不同思緒的臥江馬上感應到，即向銀狐警告道。

　　殺氣會洩漏行蹤，尤其是以最為精湛修為的濃烈更是讓人容易發現，所以一般而言，在外行走之期間多半以內力壓制隱藏起，然而，這對一向凡事無動於衷的銀狐來說是絕對輕而易舉的。

　　──可想而知，現在的銀狐，已不是銀狐。

　　「什麼人？」

　　果然，隨即聽到在屋簷下不遠處的黃色身影對著黑暗中兩人的方向呼道，顯然是已察覺有人在一旁窺伺，縱使再收回自身殺氣也已然太遲。

　　柳無色一偏頭，便看到熟悉的白色身影站在後邊，身旁還帶著陌生女子，叉手道：「原來是你。」柳無色似乎不顯詫異，依舊持著冷靜，與銀狐兩人不發一語，冷冷對恃。

　　「是無色嗎？」

　　突然一陣細軟柔聲從後方屋內傳出，打破了足以令人窒息的氣氛，隨著腳步聲越漸清晰，柳無色表情更顯得有些無措，只有無奈的回應道：

　　「呃……娘、小湘，我回來了。」看到兩穿著樸素的婦人與姑娘走出門外，柳無色主動迎上，語氣掩蓋不住稍稍的遲鈍。

　　走出來的兩人是柳無色的母親與胞姊，一直以來都是相依為命的三人，由柳無色在外替喚其為『師尊』的鬼面，以打手的微薄酬勞供養家，然而江湖凶險，自是柳無色一人明白。

　　「咦，這兩位是你朋友嗎？」柳千韻看了看自己的兒子，眼光隨即注意到一旁的銀狐與臥江，向柳無色問道。

　　「是用來切磋武藝的友人。」柳無色斜眼掃了身後兩個人，隨口胡謅道。語氣中不減對這兩不速之客的『敬意』，用來兩字著實捉弄。

　　「哼！」銀狐聞言只是冷冷一哼，隨後轉身離開，竟是沒有出言拆穿。

　　柳千韻知道柳無色平時有練武的習性，所以此時出現個切磋對象倒也不足為奇，現下便毫不懷疑，只是細細叮囑著柳無色道：「刀劍不長眼，可別失了神，傷了別人也傷了自己。」似乎為人父母者，這些話總要不斷重複，而似要在確實說出口後，才能叫自己真正放下掛心。

　　「娘，這些話你說過很多次了。」柳無色有些不耐的阻止道，深怕再說下去，便要銀狐看笑話了。「你們先進去，我還有話要對這兩人說。」說著說著便想將人趕進屋裡。

　　「嗯，別在外面太久。」柳千韻不忘叮嚀後，才牽著柳湘音緩緩走進屋內。

　　而在一瞬間充滿人聲的氣息安靜了下來，只聽聞的到柳無色似乎鬆一口氣的沉重呼吸聲，也很迅速地恢復了平靜，他緊握手中犽月，不搭一語，逕自起步似要遠離此地。

　　走到此處已接近葬心鎮邊界口，平日可見遠方蒼黃的四周沙土堆積，綿延的寬廣猶如看不到盡頭，彷彿置身在此，都會不自覺地迷失，所以一般旅人皆不選擇此方位的路徑。

　　然而在另一邊，是一處地面高起的坡堤，由上往下俯瞰盡是廣闊的樹海，就算在漆黑中也能夠隱隱感覺到因風吹起搖曳的律動，倘若是在白天來到此地，得以眼看無邊際的白晝，也能夠觀賞一整片壯闊的綠色，想必定是攝人心神，嘆為觀止。

　　三個人就這樣不發一言，冷然的等待對方開口，心中若有所思，就像懸在心上的一顆沉重大石般，透不得喘息。

　　柳無色突然停下腳步，首先打破沉默道：「你們跟蹤我？」以淡淡的語氣問向跟在身後的兩人，眼睛目光仍置在暗黑中的浸濡。

　　若不是跟蹤，以如此隱密的地方，光是人煙稀少，就能明白此處非是一般所聚集之處，當然一般人閒雜人是不可能輕易接近發覺的。

　　「只是恰巧，正好可以看看你打算又要做何勾當？」臥江面露微笑回答道，十足的話中有話。

　　他看的出以柳無色的個性，並非是屈打成招可以制服的對象，如今只能用言語試著能否套出一丁點蛛絲馬跡。

　　「不用激我，你們跟蹤我也一樣得不到什麼好處。」柳無色聞言，仍是面不改色的道。

　　「以骯髒手段來行事的人，再大的好處我也不會收。」臥江故作諷刺，語意隱含更深一層的點明試探，等著柳無色下一個反應。

　　「你說誰骯髒？」柳無色一聽，果然有些動怒，只是壓抑著不顯現出來，轉身直瞪著臥江，等他接下來的解釋。

　　「原來你只是隻聽命行事的狗。」獨在一旁聽著的銀狐突然插嘴，冷冷的一句犀利，充滿不屑。

　　很明白的，柳無色只是受人利用，自己並不清楚授命對上銀狐的原因與目的。銀狐只覺得如此盲目的遵從讓他頓時滿腹不快。

　　「你──」

　　「你怎麼，想打架？」銀狐睥睨一眼轉過身道，手上卻沒有任何動作，刻意背對柳無色，分明就是挑釁。

　　「奉陪！」柳無色一直想跟銀狐一較高下，冷嘲熱諷的來往早已助長內心的隱忍，屆時以犽月指著站在前方的臥江怒道：「前面的讓開。」

　　不料臥江更是走近兩人之間。

　　「不是我要澆兩位的冷水，只是想先請你們冷靜一下。」臥江只是冷靜的道，絲毫不理兩人劍拔弩張的氣勢，隨後又轉身走向銀狐緩聲道：「銀狐，既然他什麼都不知道，你動手又有何意義？」

　　「我只是看不慣他囂張的氣焰。」銀狐說出一貫的冷傲，連望都不望柳無色一眼，說到底就只是想教訓他一番。

　　從前的他可以二話不說在眨眼之間削去任何人的首級，能夠不苟言笑的懲戒任何不服自己之人，只是現在的他已知道，一切已是改變了。

　　「我看狂妄的人是你吧！」柳無色突然覺得好氣又好笑，究竟是誰在囂張誰在冒氣焰，看來碰到眼前這兩人，果真是有口難言，有氣難出。

　　而他現在心底的疑問是，究竟自己所不知道的那部份是什麼？對於教導自己有成的『師尊』，他一向是尊敬不存懷疑。

　　「柳無色，此刻的你還是合作點好。」臥江依舊不受兩人的情緒所擾，只是切入主題的詢問。

　　意思是，若是銀狐發狠起來，說不定要以他家人的性命要脅，以他一人，恐救不了兩個柔弱女子，更何況柳無色自己心知，目前對上銀狐的絕對結果。

　　「那就開門見山，你們想怎樣？」既然如此，柳無色便毫不思考的回答道，似乎不顯被威脅的一點驚慌。

　　「哈！」銀狐刻意在旁發出一聲冷笑，明顯的表示自己的不悅，便轉身離去。畢竟是聽得出柳無色以自己持有他們想尋找的目標，反而採取消極的對抗，縱使他說得出口，也難保證是真是假。

　　「從我身上你們得不到任何想要的，奉勸你們還是死心。」柳無色不等臥江接下來的問題，就自己繼續說道。

　　「我知道。」臥江很快地回應著，在思索一會兒後，隨後笑道：「所以我們只好委屈在閣下府上附近叨擾一陣子了。」這樣總會有撞上的一天，遲早可以查出陰謀者的賊窩。

　　「你說什麼？」柳無色失聲道。他當然明白，這樣說來，此計明著是守株待兔之舉，然而暗招便是以自己的親人為要脅。

　　臥江微微的點頭，示意柳無色所想的不錯，輕笑一聲，便要起步跟向銀狐離開，臨走前似乎是想到什麼一般的說道：「奉勸你一句。」

　　臥江回頭盯著柳無色，語意明顯提醒道：「盲目的跟從不該是你應有的作為。」

　　從第一眼見到柳無色起，見識過無數人的臥江，心裡早有了個底，知曉柳無色本性非是奸惡，做人尚不忘孝道與義氣，他知道在這細微之間，銀狐也能夠明白此人與鬼面縱使關係密切，然而卻不是同樣。

　　只見柳無色像是心神不定的反覆思考著這句話一般，讓臥江只覺得實在有趣，還是忍不住戲弄道：「還有我，就是你所要找的『東西』呢！」語畢，只留下陣陣的笑聲，便不見臥江人影。

　　猶記得當初柳無色第一次碰上銀狐，便是先聲奪人，到現在原來連自己所要的是什麼模樣都不知情，想來現在的柳無色大概神情依舊錯愕且久久無法恢復；而他也知道，就是因為這般人性，讓自己始終眷戀這人世間不甘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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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之五

　　夜風宛似沉沉低鳴，穿梭來回在堤坡下的翠綠疏林裡，自適才於坡上與柳無色稍稍談完之後，臥江便追著銀狐離開的方向而去。

　　步步踏上泛黃落葉而傳來的窸窣聲，在寂靜朦朧的黑幕下顯得特別響亮，只見原本規律地因風搖曳的叢叢樹柳，在自己移步靠近後，略顯了不協調般的晃動。

　　隨之，臥江隱隱見到綠枝間的微白色，心中剎那燃起的暖意，令自己不自覺的低首掩笑著，想著兩人一直以來的關係，總是沒想到銀狐還會有心的等待自己，竟也沒打算躲著讓自己天南地北的找尋。

　　
　　「你確定他什麼都不知道？」銀狐淡淡問了一句，只見他倚身輕靠在堤岸下茂密的枝幹旁，雙眸凝閉的姿態似在休憩。臥江知道銀狐雖然有此一問，然而從他的語氣中能夠得知，在他的心底也許早已認定了某些事實。

　　「嗯……」臥江長長的一聲回應，除了表示自己的疑慮，仍舊同樣是肯定了銀狐的問題，相較之下縱使有些矛盾，卻明白這種心思將是不得而解。

　　不知為何的，臥江總覺得氣氛有些古怪，雖然銀狐看起來與平時沒什麼兩樣，仍舊是那般傲氣凜然，在舉手投足間那種對世事的一概不屑，至今始終毫無改變。然而，自從兩人相識後，友不似友，敵不如敵，存在著茫然的未知，遊走兩人之間那模糊不清的界線，也或許是真要走到最後，懵懂的內心才能夠真正明瞭。

　　「你打算這身裝扮到何時？」兩人沉吟了許久，銀狐終於開口先問。緩緩睜開了眼，目光飄向臥江，似乎在表示自己的不滿。

　　「咦？我以為你不在意。」臥江有意無意的驚訝道，明顯地故作疑問。事實上，臥江心底明白自從自己附身於人之後銀狐的不自在，若有若無的情緒，似有似無的改變，猶如繫在兩人之間那般微妙，測知不得。

　　然而，自己呢？一開始的接觸後是否讓自己不知不覺地深陷，但卻始不明白自己的心意。臥江注視著銀狐，彷彿看到自己的迷惑，靈魅的眼竟看得有些發怔了。

　　「你是豬是狗我都不會在意。」聽到臥江的話，不料銀狐的反應甚是不給面子，直接冷呼回去後，隨即站起身來，走得離臥江遠了些。

　　莫名其妙的回嘴，連銀狐自己都有些驚訝，刻意轉過身的迴避，似乎是不想讓臥江給識破自己的情緒一般，只是他未曾想過，自從自己遇見臥江之後，一再的改變已是表露無疑，總是默認的態度，或許是連自己也始料未及。

　　「銀狐，這會不會太毒了一點？」臥江聽到銀狐這般的反應，不禁一陣傻愣，回應間竟有些不自然。

　　該說是愕然之後的清醒，才讓臥江領悟到，似乎一直認為銀狐對自己的回應該是冷淡沉默，多些不屑姿態少些情緒反映，然而演至今日，好似完全都不同了。

　　「是你要在這白費時間，我不奉陪。」銀狐說著，腳步雖想離開，卻不自覺得留戀起此地的風景，再度停下了身子，似乎在想些什麼的模樣。

　　總是殺戮終日，銀狐不知道自己已經多久未好好享受平靜無風浪的時刻，只記得從前刀口上的單獨行走，流逝的要讓自己幾乎都忘卻了曾經存在的過程。

　　「白費？如此守株待兔之舉是多白費了時間，但目前卻沒有更好的做法。」臥江瞪著亮眼應和著，卻不明白銀狐究竟所言何事。

　　雖然此刻的臥江是十分認真的為銀狐分析局勢情況，然而不知銀狐所言所想究竟何事的他，這般的回答卻也只是答非所問，而銀狐也壓根沒有聽進去。

　　不得銀狐正面回答的臥江對這種情況倒是很習慣，只是不發話地靜靜看著一旁佇立的銀狐，彷彿此時此刻兩人的心，能夠不須言語，便自然而然的產生默契。

　　只是，接下來的兩人都不曾想過，似乎要維持這樣的關係竟然會是這般艱難。

　　「喂，臥江……」銀狐轉過身走向臥江，難得主動的叫喚。畢竟一向都是被動的讓臥江來騷擾自己，而這聲臥江，語氣充滿著不甚習慣的遲疑，就好似突然的困窘一般。

　　「怎麼了？」臥江心下倒是好奇得緊，銀狐竟然會有事肯找自己商量。

　　「你想要找回你的身體是吧？」銀狐突然提到自己的身體，想必自然是會有所行動，只是如此一問，卻讓臥江眼底矇讓了一陣擔心的淺淺色調。

　　乍聞銀狐此言，雖令臥江暗暗心驚，卻仍能隨即地恢復鎮靜道：「怎麼找？難不成要將整個葬心窟翻過來？」自己如此說，意思是要告訴銀狐，要找是絕不可能的。

　　是否是自己太時常暴露對自己身體的執著，而導致銀狐此刻的追問，在臥江語意躊躇之間，昔日扭曲過的心裡終是明瞭到，原來自己刻意的隱藏，埋沒一心一意欲盡訴諸的滄桑，卻早在聲聲的嘆息裡，甚是無形中不受控制的流露，就連自己也不明白。

　　在有意的隱藏與無心的顯露之間，突然的意會讓臥江肯定的是──

　　自己一直刻意掩蓋深藏的情緒，卻因毫無束縛的一言一行，不自覺的讓情感盡洩而出，竟是讓銀狐更早些靠近了自己，臥江頓時覺得自己深深做得錯了，估摸這一著，恐怕會害的自己，更徹底傷到銀狐。

　　「你的身體埋在葬心窟？」銀狐不理臥江言語中的阻意，只是自顧自得問。縱使他發現臥江的眼神已燃上些許不對勁，但仍不動聲色，轉換先前冷然嚴肅的神情，似乎能在臥江總是一副悠悠自得的模樣中，看出些微的猶疑不決。

　　「我是從那裡而來。」是從銀狐所帶出的那把劍而來，就因這筆交易，鬼面之事也是從此而來。

　　想到此，臥江也漸漸收起像往常的那般嘻笑平靜，語氣嚴然的對銀狐說著，因為他突然感覺到，銀狐此問是有目的的，所舉更是要逼迫自己，從適才的輕鬆氣氛，不到半刻時間的轉換，看來銀狐在不屑的態度之中，尚在隱隱觀察自己。

　　「銀狐，真的不用了。」銀狐執意的這般舉動，讓臥江說什麼只想阻止他。

　　「你在怕什麼？」是怕被自己識破了什麼？

　　「不是怕，只是不希望你白費力氣。」臥江淡淡的道，他知道為何銀狐突然的要幫自己找身體，但他不能讓銀狐到那裡去，隨即試著轉移話題道：「況且我們在此尚有該做之事。」

　　原本兩人是打算徘徊在此，明著監視柳無色，暗來調查鬼面，如今自己的身體事件並不是重點，臥江實在不希望走到此地卻因為這無解的事實而打草驚蛇。

　　然而銀狐就像沒有聽到臥江的話一般，絲毫不理，便朝著西方黃沙地而去，那裡便是葬心窟的所在，長年被遺棄的陰荒之地，充斥著詭譎異象，然而臥江卻沒想到，經過了這幾日之後，自己最終還是要回到那令人心驚膽懼的黑暗之區。

　　「喂，銀狐……等等。」臥江知道自己喊不住銀狐，便起步直追上去，心裡瞬間一陣不安湧上心口，震得自己渾身發疼，縱使附著於人的身軀，卻猶如孤寒在外的魂魄一般冰冷。

　　一路上阻擋不是，說理不通，臥江突然發覺狐狸倔起來的程度，該說令自己頭疼得緊，頓時伶俐口才也不知該放哪去，只是目前以自己的狀況實在不允許再使任何異能，之前為阻擋銀狐與柳無色的妄動已動用了一次，在短短的時間內無法恢復，因而如此必要的緊急時刻已是沒有機會了。

　　腳步停在洞窟口，銀狐肅起了全身防備，似乎已感到一絲思的不自在，有些浮動不穩的心情猶如懸在心上，但仍然無法打消銀狐做下的決定。

　　臥江立於身後，語氣掩不住嘆息，深深地道：「你實在不該再到此地。」柳眉間不尋常的蹙起，原本白皙的面容在此更顯蒼白無血色，靈體擺脫原先的女子軀殼，換回本來一襲淡綠色的面貌，如今靠近此禁忌之地，實在不適宜再使用他人的身體。

　　「哦，為何？」似乎感到臥江難得的認真態度，銀狐竟在此時感到興趣而起，瞥著冷冷的眼，等著臥江把話說清楚。

　　「這箇中原由相信你自己該是最明白的。」臥江一字一句的點明白道。相信自己既然如此肯定，銀狐就更該了解他的心早已不如當初的平靜，能夠像之前那進出自由，而不受到葬心窟裡不同於一般氣息的影響。

　　那猶如是具有侵蝕自我精神力的詛咒一般，足以令人發狂致死。

　　「那你還是不說實情？」此句代表銀狐最後一次的反問，一剎那的冷然態度，否決了臥江試圖的一切表示。但卻不得臥江的正面回應，銀狐毅然決然轉身走進洞內。

　　「這……唉，天意如此。」臥江無力阻撓，心底不覺一嘆，似乎在瞬間變得無法言語，看著銀狐冷漠堅決的表情，他心知他無法再改變什麼，也明白銀狐看出了自己明顯的不自然，試圖由他自己來挖掘真相。

　　但，真相永遠都是最殘酷的──

　　「銀狐，不用找了。」在臥江有些遲疑之後，終於輕聲嘆道：「就算你翻遍此地也是無用。」臥江就像是想通了一般不再出言阻止，只是淡淡的說出事實。

　　「因為你的身體早已不在這？」銀狐似乎早就預知的說道，銳利的目光彷彿要穿透臥江一般，緩緩走向臥江逼問道：「是嗎？」

　　臥江只是低低垂落閃爍的眼，手中執起的綠扇，並無發話，原本炯炯有神的目光黯淡消失，轉向另一方，故意不直視著銀狐，意思便是自己以消極的默認態度來承認這個問題。

　　「是不是？」但銀狐仍舊不願放鬆的問道，非要臥江親口說出答覆，他才願意相信，究竟臥江的出言不實，有意無意的誘導自己，為的是什麼？

　　「是。」堅定的一字回答，臥江只是緩緩點頭，既然是遲早都要承認的事實，臥江明白，也不再沉默。

　　旋繞四周的氣氛似乎就在這個字出現的那一瞬間，猶如凍雪一般的凝滯，原本好不容易消失的界線，已隨著此等嫌隙的產生，再度如阻隔一般橫越在兩人之中，除了身的距離，還有內心的距離。

　　臥江遲疑了一會兒，長長的吸了口氣才道：「你想明白什麼？」秉著冷靜無異樣地問向怒眉燃燒的銀狐。

　　「我正在等你開口。」銀狐按耐著自身脾氣，只是冷冷的等臥江把話說清楚。

　　「先離開這裡再說。」臥江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接著道，短短的時間似乎已過了許久，臥江為避免節外生枝，如今只能先把銀狐帶離這裡才能解釋清楚，否則以銀狐的個性，也許衝動行事也不無可能。

　　然而，事情卻無法如臥江所想那般的簡單結束，正當兩人準備往洞外步出的時候，一陣陰森殺氣突然籠罩，如吞噬一般加劇了此地的禁錮，更是急遽干擾著銀狐周身的防禦，讓銀狐在不知不覺中消耗了體力，卻仍要全神貫注的對付襲擊的敵人。

　　只聽聞一聲狂沙嘯起，密閉的洞窟內傳來陣陣蘊含雄厚內力的波動，伴隨著一句冷笑隨之出現：「想離開？太遲了。」低沉且透出陰險語氣的嗓音，陰暗的角落閃出了墨色人影，滿身的漆黑長衣緊裹，臉上覆帶的猶如惡鬼一般的面具。

　　在這視線轉換之間，銀狐偶然以眼角餘光觀察到臥江那極為色變的面容，他發覺臥江的不安，是早已預知的。

　　只是，他不願再說破了，好似一旦了解，自己的心便是越寒、越冷。

　　「果然是你。」銀狐全身凝神而專注，首先道出眼前如同鬼魅一般的男子，猶記得自己與他就是因『臥江』這樁交易而才有過接觸。

　　「銀狐，別來無恙？自從上次一別，你倒是清減不少。」鬼面男子冷冷笑道，雖是滿嘴寒喧的話，但卻感覺不到吐出的一絲善意。

　　「你到底有何目的？」銀狐語出這句，頓時便感到一切的不尋常直上心口，感覺胃裡翻騰的劇烈，腦海中閃過臥江的鬱然神情，急欲壓下的心緒更是紊亂難平。

　　「我的目的一向都很明白。」鬼面竟絲毫不隱瞞的對銀狐說道，藏在面具底下的血紅雙眼清楚浮出侵掠的殺意，兩人僵持之間，只見鬼面眼角餘光掃向佇立一旁的臥江，刻意提醒的道：「臥江，難道你忘了這場利益交換嗎？」

　　「你說什麼──」『利益？』銀狐話未說完，便無法再說下去了。

　　只道一聽來言語調不對，而當銀狐正要向後移動注意身後的臥江，突然間右側一股強烈寒意直襲而來，銀狐隨即意識地抽出腰際的狐刀，不料出手卻慢了半分，一陣強烈衝擊劃過手中的半截狐刀，猛烈激起的火光似乎能消去自身的防衛，霎那間，挾帶灼痛的冰冷硬生生刺穿右肩，長劍迅速地沒入柄端，登時不斷湧起的血染遍銀狐一身雪白的衣襟。

　　銀狐正眼一望，只見臥江騰空操縱著長劍面對著自己，而劍已刺入自己右肩的骨，銀狐似幾乎想不起那時候臥江的面容，究竟是如何的表情。

　　「臥江你？」銀狐一陣低哼，咬著牙忍著肩膀被貫穿的劇烈疼痛，三個字似乎是透著喘息由嘴邊而出，不顯任何氣力。

　　「銀狐，抱歉了。」只聽聞臥江說出的這句抱歉，卻讓銀狐接觸到臥江渙散的眼神，清楚感覺到隱含的勁力中有些顫抖的劍身，在洩去的力道突然鬆開後，臥江便化作綠影消失而去，似乎是不願見到因自己而這般狼狽的銀狐。

　　「知道我為何選在此地嗎？」鬼面男子一字一句的說明：「那是因為你的心受到干擾，功力尚需自保，而這樣的你要如何與我抗衡？」猶如深怕銀狐不知道自己的死因一般，想親眼目睹銀狐落入失敗的死亡深淵。

　　「哼，你的廢話倒是不少。」銀狐反而不屑的諷刺道，絲毫不被如此言語左右，只是體力的迅速消耗，加上血流不止，再如此下去唯恐身軀支撐不住。

　　挺著直入自己的劍柄，試圖拔出這擋著礙眼的長劍，不料鬼面卻毫無聲息地一手伸前急呼銀狐面門，情急之下銀狐躍起身揮手隔開，然而對方手勁並無收勢，旋轉繞過且迅速地一掌拍開銀狐手上單薄的反擊，另一掌運足了厚勁緊緊制住紅狐刀的出鞘。

　　「怪我多言是嗎？」只聽得鬼面冷笑出聲，突然以拍掌之後空出的一手強行抽出銀狐肩上的長劍，銳利的劍鋒又一次的貫穿，只見沿著劍緣的豔紅鮮血緩緩滴落，噴灑一地的更是令人驚心動魄。

　　受到鬼面不減的強勁力道衝擊，銀狐憑著微弱的氣息辨別洞口方向，穿透肩骨的長劍既然已被拔出，便提手趁機拔出狐刀揮盡數道凌厲刀氣擾亂眾人視線，隨之使力借力的躍出洞窟。

　　「哼，狡詐的狐狸。」佔盡一切利益竟然還無法剷除心腹之患，鬼面不悅的怒罵道，正待他欲起步追出，一旁突然現身的臥江隨即出聲阻止道：「等等，既然在下已達到交換的承諾，那你是否也應該有所表示？」至少自己還能藉著這理由替銀狐爭取時間能夠遠離此地。

　　「不用緊張，早在你出手的同時，你的身體便獲得自由，已不在我的控制之下。」鬼面馬上回答道，然而仍是舉起了手勢，眼神波動一轉，便跟出了一群人隨之消失在洞口。

　　臥江直盯著人進人出，深怕銀狐若還未走遠，必定被這些打手追上，以他現今的狀況就算只是普通人也能輕易致他於死地，想到此，臥江不禁渾身冷顫了起來，原本蒼白的面容更顯。

　　然而不到一半刻間便有人快步回來報上：「啟稟主上，外面不見任何人影，只有留下的血跡。」意思是銀狐沒有死在當場，也沒有被派出的鼠輩給逮回來。

　　聽到此言臥江才鬆了一口氣，重新整頓自己的情緒，這番惡戰，內心飽受的折磨，讓自己與銀狐的身心上都已然疲憊不堪，更不敢再繼續想像之後兩人面對的困窘。

　　「哼，狐狸倒是命大的很，想必是被人劫走了。」思考了一會兒，鬼面才發下指令道：「下令沿著血跡追人，格殺勿論。」不管是救人還是劫人，一律格殺。

　　「你真是狠心。」聽到鬼面的格殺令，臥江在一旁不滿道，更是滿心後悔。後悔自己不該與鬼達成協議，更不該為了一己私慾而背叛銀狐，引來鬼面的設計，如今的他已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銀狐，如何才能讓自己心安理得，也許這將是永遠不能。

　　「不留餘地正是我的行事作風。」語畢，鬼面轉身對著臥江有心表露誠懇的笑道：「臥江，我可是隨時歡迎你的加入。」若以臥江的能力，奪得自己想要的將只是唾手可得，天下有何事，是臥江所辦不到的？

　　「好意心領，只可惜這次之後你我不再相干。」臥江很肯定自己絕對不願再見到鬼面這廝，毅然決然的拒絕，雖是客氣的回應態度，然而在言語之間卻已能明白臥江獨斷的決定。

　　「我相信你會回心轉意。」總有一天，他會要臥江心甘情願的追隨他，為自己奪得權利與財富，無上的至寶，也將一併擁有。

　　話說完，鬼面便一閃身消失在現場，只留下陣陣的冷笑聲，令人渾身不快的嘲諷味道。

　　「唉……」輕輕嘆了一聲，冷眼看著鬼面的離去，臥江突然覺得自己猶豫了，是不知道接下來該往何處去，更是深怕銀狐有個三長兩短，終究是心中不安，就算自己是始作俑者，就算自己徹底傷了銀狐，就算自己都不被原諒，他也希望能夠親自確定銀狐是否平安無事。

　　然而此時的臥江就算身體已然回到手中，自己卻沒有辦法使用，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因為只是偶然的相遇，短暫的相處時光，便會深陷其中再也無法自拔，只要回想銀狐那對自己不願言明的信任，已被自己親自破碎，臥江便後悔不堪。

　　在一切信任盡皆破滅之時，『銀狐，你會原諒背叛你的臥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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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6)

37樓發表於: 2006-02-28 22:3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中篇之六

　　夕陽餘暉沾染闇色天際，艷紅過後的彩霞，舖幕而來的黑夜，迅速地覆蓋遮掩，猶如人心，總在驚豔後卻毫無預警的幻滅，似乎天，總是能透視徬徨，看穿盲目，讓人不得不正視自己內心的軟弱，而無法逃避。

　　──是不是有人能來告訴他，他該怎麼做？

　　離開洞窟後，一路的腳步踉蹌，沿途滴落的血跡，因為適才豁盡一切的氣力掏空，已讓銀狐此刻連站都有些不穩，急欲倒下的疲累身軀，只能咬緊牙關硬撐著讓自己不致昏厥，縱使模糊的意識使然，卻阻不斷銀狐敏銳的反應能力，隱約聽到身後凌亂腳步聲，心知是追兵已至。

　　
　　正當銀狐欲抽出狐刀準備抵擋之際，身前竟突然出現一道熟悉身影，二話不說地硬是將自己負在肩上，展開輕功躍在樹叢間藉用以隱蔽，欲躲開敵人追擊。

　　一般而言，在心情極度惡劣之下看到敵人自然廢話不多說只想著動手，然而此刻銀狐心雖疑問卻沒有任何表示，也沒辦法表示，右半邊痛麻的身體似乎已不是自己的一樣，在乏勁的緊繃之後，銀狐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無法目視，漸漸的便不醒人事。

　　是不是腦海中曾有一度地閃過，也許沒有了意識就什麼也不須面對。

　　──『砰、砰！』上下一陣撞門聲噪然響起，只見一整身鵝黃色的青年，肩負著一團白裘色卻滲血的漆紅，沉重地踏步而來，俯在肩上的人雙目緊閉鎖著眉間，泛著蒼白透不出血色的面容。

　　「娘、娘……」柳無色急迫直叫喚著，讓柳千韻倍感疑問地從房中直奔而出，乍看兒子一身染上的血，實是一臉詫異而久久無法開口。

　　「無色，這是怎麼一回事？這血？」好不容易定下神，柳千韻再看了看柳無色身背的人，不禁心下疑惑的詢問。

　　「這不是我的血。」柳無色心知母親所想便馬上回答，以解除家人的擔心，隨後才直奔到客房，暫且安置了銀狐，喘了幾口氣對柳千韻道：「可否麻煩娘幫我準備一盆熱水，我馬上回來。」說完，不等回答便迅速的奔了出去。

　　原來柳無色想到追兵也許會隨著地上些微的血跡進而發現到此處，因此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這些痕跡徹底消滅，至少這樣能夠再多拖延一些時間，只要讓銀狐的傷勢有些起色，那這些追兵就不過是自找死路，絲毫不足為懼。

　　而早已因失血過多昏迷的銀狐，就這樣被柳無色莫名其妙帶回，傷口貫穿之深，似乎有被刻意擴大之勢，只見柳千韻小心翼翼撥開遮擋在銀狐右肩骨上破碎的衣物，再覆上乾淨白布欲止住血，而另一邊擦拭著不斷從額上冒出的汗珠，人便是靜靜地等待著柳無色的回來。

　　「好濃的血腥味。」被一開始發出之聲響而引來的柳湘音，因天生眼疾導致從小便無法視物，使得其他感覺變得比常人還要靈敏，突然的刺鼻味道直衝腦際，讓柳湘音一時失神腳步不穩，當下便往後倒去，正巧給剛進門的柳無色一眼撞見，趕緊順手攙扶了起來。

　　「小湘，妳跟娘先回房休息吧！這裡我來就好。」柳無色在她的身後勸著道。照顧傷者這種事自己倒不陌生，何況擔心柳湘音自小身體微恙，而身為同胞弟弟的自己卻總是生龍活虎，因此還是由自己來還較為適當。

　　柳無色邊說邊扶著母親走出房門，正當要離開房間時，柳千韻才一臉不放心的嘆息說道：「這傷口若不好生處理恐怕會腐爛，我去拿些傷藥。」說完，便偕同柳湘音快步離去。

　　柳千韻心裡雖不明白到底這其中究竟是發生何事，但卻始終沒有開口詢問，他知道以柳無色的個性，若是不願自己擔心而有心隱瞞，那問也只是不得其解；雖然他從小總是喜愛到處遊蕩，可卻從未做出令自己擔心之事。她心中只想，也許如今已是該放手的時刻了。

　　相反地，柳無色心知自己此次的所作所為倘若被揭穿，傳至鬼面耳中，那不只自己，連帶著最親近的家人也定是難逃池魚之殃，但在看到銀狐受傷還遭逢劫難時，卻又無法見死不救。

　　而當他知道自己一向尊敬的師父竟然做出趁人之危的小人行徑時，那受挫茫然的心又是一重打擊，也明白了為何以銀狐不與人結交也不主動惹事的孤高個性，師尊竟會毫無理由的要自己主動對付銀狐，而心下早已琢磨多時，原來銀狐是鬼面心中急欲除掉的對象，為的是替自己的獨一位置永絕後患。

　　只是，此時此刻早已不容許柳無色有絲毫猶豫，既然是一步做了，便只能堅持到底，這不但是為了自己生存的意志，亦是為了追求人生在世的俠義，他知道沒有所謂的後悔，也絕不能。

　　想到此，突然身旁的一聲悶哼將柳無色專注的思考打散，隨即恢復原本呈現的雙眼呆滯，轉頭看向銀狐的動靜，果然，才一靠近就感覺到被一雙發散著冰冷殺氣的目光直盯著還起了個不寒而慄，渾然不知自己伸出援手又是招誰惹了？

　　「你可醒了。」柳無色只能假裝什麼都沒感覺的問，對於銀狐的轉醒，更暗暗心驚這體力恢復竟是如此之快。

　　「又是你。為何救我？」一睜眼就看見柳無色那副嘴叼根草的輕佻模樣，連聲謝字都記不起來，冷冷的開門見山道。

　　「現在不是討論這種問題的時候。」柳無色的迴避，是因為連自己都不明白為何而救，有時候一瞬間的決定，是無法用說來解釋。

　　柳無色眼神一轉接著悠悠說道：「傷口再偏一點就是要害了，看來出手之人挺了解你的弱點。」也許是目前尚不想面對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確而轉移話題，但沒想到卻出口就是一針見血。

　　「哼。」一聲不滿，代表這正是銀狐此刻最不想觸碰的問題，示意要柳無色閉嘴就是。

　　雖然從未告知臥江有關自己的一切事情，但相信以臥江的觀察能力與智慧，又有何能夠隱瞞的了，然而相反的，臥江心裡所藏所想的，自己又如何能夠得知？他不懂這樣的信任，究竟只是單方面的刻意，還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而銀狐，卻始終不願意去猜。

　　「不過光是這樣就應該傷到無法隨意動彈了。」柳無色看出銀狐面上若有所思的變化，反而露出輕鬆的笑容，對銀狐的冷言冷語絲毫不以為意，而心裡也多有幾分明白。他突然覺得現在銀狐冷冷的外表只是刻意佯裝，頓時覺得這號稱冷酷殺手的人也一樣有趣了起來。

　　總是被認為堅強的理所當然，使得銀狐不敢正視自己滿心的失落，不願面對自己的感情，然而一再的逃避之下，要到何時才懂得放棄這樣無謂的堅持？若是心存疑問，為何不主動去找人開口問個清楚？

　　「能傷的了你代表這傢伙倒有幾分實力，究竟是誰做的？」就算早已看明白銀狐明顯的不悅，卻還是自顧自的發問：「還有，怎沒見著上次跟在你身邊的那個神秘人呢？」柳無色心知銀狐此刻的反常必定與臥江有關，縱然不見洞內的狀況，卻可猜到十之八九。

　　放著一旁問不停的柳無色，銀狐也不打算搭理，此時傷口早已痛得自己無法思考，還要忍受身旁開口閉口臥江的問題，早知道自己就不該清醒，疲累的不想再動用一絲力氣，便側過身背向柳無色，寧可面對一片白淨的牆。

　　雖然柳無色想問的皆已問完，但銀狐卻一題也沒有回答，縱使自己問問題的目的只是希望某人可以誠實面對一點，但目前看來好像並無起色，然而不明白其中真正的實情，柳無色心底也不知該從何下手，因此一無所獲的結果倒是可想而知。

　　柳無色無奈之餘，只是不再說話拿起桌上的長布，向銀狐走去。

　　「你做什麼？」感覺到柳無色的接近，使得銀狐不得不開口，畢竟自己除臥江以外，並不習慣他人的接近。

　　「你的傷口還沒處理。」柳無色舉起手邊的東西，繼續道：「看不出來那麼大個人了還要讓旁人照顧。」

　　遊走刀口間的生活縱使不是人傷我便是我傷人，受傷是在所難免，但銀狐似乎是頭一遭傷的如此之深，深的是下手之人不是自己不需同情的敵人，而是曾經朝夕相處過的臥江，更是讓自己數度陷入困惑的人。

　　「我沒有求你，你不用忙了。」銀狐如此說已是明白地拒人於千里之外，更何況他尚且不知柳無色因何出手相助，加上本身的孤僻不喜外人接近。

　　「真是固執。」柳無色明白此刻的銀狐防人之心甚強，便隨手拋落了手上白布，沒有任何動作，也不打算勉強，只是淺淺的一嘆，試想，看來解鈴還須繫鈴人。

　　「別忘了你我還是敵人，救了我對你沒好處。」銀狐補充一句道，點明了兩人立場。

　　就算事實是柳無色救了自己，可立場的對立卻是兩人心知肚明的，對於信任一詞，銀狐此時心裡早已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說服自己去相信。

　　「我也沒想過要從你身上得什麼好處，別緊張。」柳無色有些苦笑說道。

　　正確來說，不但沒有好處，對自己來說還是凶險危機的開始，但如今也只能隨機應變，一步是一步的走下去。

　　「在處理傷口之前，最好不要動到右手，以免傷口惡化。」目前血是已然止住，只怕稍有不慎，會讓傷口越發嚴重，則將更難痊癒，若是留下殘疾對武者而言更是種煎熬。

　　「嗯……」銀狐只是一應，沒有絲毫表示。

　　這耽誤治療的嚴重性自己並不是不知道，但就是彷彿有一股莫名的墮落感驅使著自己，一瞬間腦海閃過的是，他想知道臥江的表情會是如何？

　　兩人沉靜了半刻，柳無色才緩緩對銀狐道：「其實我一直都跟在你們後面。」這也代表在進洞之前的什麼都已是看的一清二楚了，因此臥江的身分柳無色心中也有了底，原來這就是為何臥江給自己總有一種深藏不露的謎樣感覺。

　　「我知道。」既然銀狐知道，那想必也瞞不了臥江。

　　若是臥江早就知道洞外有柳無色的跟著，也許便料知他定會救走銀狐，只要那時他出聲絆著鬼面，那其餘的人柳無色自是有辦法應付。一直以來，臥江便相信柳無色本性非惡，只是從來的生存環境使然所致。

　　「只是跟到洞窟前就沒再進去了，我自認自己定力還不夠。」柳無色毫不隱瞞自身能力的不足，露出一臉無所謂的誠實說道。

　　畢竟葬心窟非是一般人願意主動靠近的地方，當初的銀狐也只是為了達成任務而闖入，沒想到因此一舉，從此惹上了人世間最無奈的麻煩。

　　「可想而知。」銀狐也毫不給面子的嘲諷說道，然而經過這樣久久的相處下來，至少對柳無色已無之前那般冷冽的敵意。

　　柳無色瞥著眼角看了看銀狐，似乎想了良久，最後才有些戰戰兢兢的道：「我想問的是，臥江並沒有隨著你出來。那他──」極像是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把這句話吐了出來，只是話未說一半，思緒便給銀狐閃爍的奇異眼神引起一陣紊亂。

　　這戳人痛處的是自己雖不愛做，卻又不得不問。

　　「不用問了，他現在好得很。」銀狐很快地截斷柳無色所有疑問，冷冷的道：「你若想找他，去問問你的上頭就會明白。」

　　臥江與鬼面有過協定的事實是自己親眼所見，那臥江的行蹤與去處，鬼面又豈會不知？只是這些種種，銀狐不想再由自己口中說出，好似說了等於承認，那就如鐵一般的無法再更改。

　　「是嗎？」聽了銀狐的說法，縱使只是充滿意氣的回答，柳無色卻也有些明白了，便不再出聲，頓時房間落入一片寂靜。

　　銀狐不想承認自己的迷惑，他心中是有怒，也有滿腹疑問，卻不想見到臥江，不想聽任何解釋，人說現實總是殘酷，銀狐不是個不能接受打擊的軟弱男子，只是在充滿恨意的同時，他察覺不到自己到底放下了何種情愫。

　　或許在一切恩怨釐清後，這樣的現實更是種折磨和諷刺。

　　窗外的葉影搖晃劇烈，透著月光映入屋裡，狂風掃落的窸窣聲，漫天飄忽的泛黃枯葉舖灑滿地，這宛如是風雨欲來臨前的天氣不定，在葬心鎮猶如是象徵不祥的預兆，只是對這裡的兩人而言，甚至對銀狐而言，這點早已不算什麼。

　　在一片肅靜之後似過了許久，銀狐才緩緩道：「喂、你有沒有背叛過人？」淡淡的語氣，面對著牆直愣，似乎是想到了些什麼一般。

　　「之前倒是沒有。」柳無色沒有多思考便答，所謂的之前，是在他救了銀狐之前，自己都是個尊敬師長聽從命令的徒弟，只是經由此次之後，那便是真真實實的背叛了。

　　「那你曾給人背叛過？」銀狐又問。

　　「那真的還沒有。」柳無色答道。心知銀狐有此一問的用意，便正色的補充道：「不過，有時候表面並不等於全部。」如此說為的是不讓銀狐因眼前所見而受矇蔽。

　　因為人生有太多無奈，有時候表面所見，並不代表真實便是如此，在未聽到臥江親口解釋之前，一切都只是自己多想，也只是自尋煩惱。

　　「但卻還是出於自身的本意。」銀狐有些不接受柳無色的勸說，執意的道。很明顯地，柳無色始終持著保留態度。

　　不管是身有無奈，還是受人脅迫，所作所為不就單單只是受本身意志所控制，若自身不願，又何來的威脅利誘，若臥江無意，又豈會願意配合鬼面，對自己出手。

　　銀狐想不通，越想，心裡便越是一把火燃燒而起。

　　「說實在的，想太多沒有什麼用處，自己問出答案總比一個人漫無目的亂想還來的實際。」柳無色看銀狐這模樣也不打算多說什麼，只是最後丟下一個忠告，只盼銀狐能夠想明白。

　　「我現在只想清靜一下。」銀狐此話一說，柳無色便明白他是想自己獨處，藉此平熄心裡的怒火。

　　「是嗎？那自己好好想想。」柳無色只緩緩點頭道，便轉身要出門，走到一半，似乎是想到什麼回頭跟銀狐道：「不過先說，那傷藥若你不想擦就只好等著殘廢。」知道銀狐的心思，便撂下了一句警告，希望銀狐不要因小失大。

　　「知道了。」銀狐隨手一揮擺，也隨口搭理。

　　柳無色見銀狐這勢，只是斜一眼，便開門打算出去，正當門聲響起，柳無色看到門外所站的人，便不由自主的發出有些意外聲響：「呃……」接著道：「我說，看來你實在沒有享受清靜的福氣。」

　　「怎麼？」銀狐只道柳無色在門口發愣，轉頭一看到來人，登時面上沒了表情，只是變得更蒼白更無血色，一瞬間冷下的眼神直射著銳利的目光。

　　他見到的，是那讓他受了重傷的臥江，是那毫不留情揮劍的臥江，更是辜負自己信任的臥江，銀狐此刻只感覺到灼燙的心，在體內腐蝕著那般的痛苦與煎熬。

　　臥江也沒有說話，只是睜著有些淒苦的眸子，看著銀狐受傷的肩膀，再對上那似仇一般的目光，兩人始終不答任何話。

　　「記得手下留情，別把我房子拆了。」柳無色看了這樣的場面，只想著趕緊離開，深怕客房被當作發洩而遭到拆掉的命運，柳無色還不忘叮嚀，丟下一句拜託便緊緊關上門走人，留下在場的兩人。

　　兩人相視甚久，銀狐似是怒氣騰騰，猶如要發作一般，反倒臥江仍舊一樣的平靜，一樣熟悉的綠衣綠袍，因為身體重回的緣故，面容也比之前看的更為清晰，然而在此種情況下，多的卻只是諷刺。

　　想到臥江追至這裡，代表自己之前的猜測無誤，便強忍著身體不適起身，氣憤道：「你還來做什麼？」衝出口的第一句，銀狐的怒隱藏在冷冷的語氣中，卻足以讓房中溫度升至最高點，原本急欲壓制的不滿似乎都要在此時引爆而出。

　　「唉──銀狐。」只聽得臥江輕輕嘆息，輕喚銀狐的名字，表現的無限平靜，卻是代表著無數的無奈。

　　心中可以放心的是銀狐的平安無事，然而擔心的是，銀狐始終不願接受自己的解釋，臥江知道，此刻的他並不求銀狐原諒，只希望銀狐能夠保重身體。

　　然而臥江心知，人生的無奈，卻非是僅此而已。

－－－－－－－－－－

中篇之七

　　入夜已深，夾帶濕氣的冷風吹著窗陣陣響聲，擊敲著有些鬆動的石粒空隙，層層烏雲蔽月，如風雨欲來之象，倏地之間，彷彿利箭一般的傾盆大雨盡洩而下，直撲浩然大地，使得朦朧黑夜旋起一陣迷濛白霧，籠罩城鎮之外的樹林周圍。

　　每當夜深至此時，若月色淡無光輝，則代表圍繞在葬心鎮方圓百里的密林地區都將在滂沱大雨之後，迅速而起的白煙染幕所侵襲，初時不明此等景象的外地人，盡皆覺得此景只應天上有，恨不得能夠與之親近，然而總在天明霧去的黎明來襲後，那些人便不知所蹤，當地的人民絲毫不敢在那晚踏出房門，甚至是到郊外野地。

　　在燈火搖搖欲墜的小屋裡，透著白霧的光芒時強時弱，兩只閃爍不定的身影相視而立，似乎在等著另一方的率先開口，與外邊狂風暴雨實為強烈的對比。

　　「銀狐，可以聽聽我的解釋嗎？」臥江終於開口道，睜著深棕色雙眸，毫不逃避地對上銀狐迫人的眼神，緩而從容的語氣，卻讓銀狐覺得無比刺耳。

　　「你想說什麼，還有你的理由，都與我無關。」銀狐偏偏是憤恨的道，猶如鐵了心，定要撇開與臥江之間的關係。

　　雖說無關，然而銀狐卻不再開口阻止臥江，若是以單單的默許，或許銀狐冷酷的外表之下所築起的堅固外殼，才不至於碎的徹底。

　　臥江早料到銀狐會有此反應，只是無所謂的接著道：「我承認，起先跟著你是有目的，但──」然不知怎地話只說了一半便似哽住一般頓了頓。

　　『但那只是一開始』這樣的話他卻無法說出口，隨即話鋒一轉，變換了口氣道：「但仍有無法預知的結果。」

　　於是臥江開始說，從他一開始出現，到現在……

　　一開始的鬼面，因當時自身的功力限制，與貪圖功利的慾望所驅使，而無法進入所謂禁地葬心窟，才以金錢要銀狐作下此項任務，然而卻不希望這秘密有所洩漏，因此處心積慮要置銀狐死地，急欲殺人滅口。

　　知道銀狐絕非省油的燈，因此在銀狐離開後當下與藏身劍中的臥江談條件，只要達成這交易，便將保存在組織手上百餘年的身體雙手奉還，不然便不擇手段徹底利用這身軀體。

　　交易的條件是，在一月之後將銀狐引至葬心窟，並讓其受傷。

　　然而在此之前，為何自己的身軀在別人手中，鬼面究竟是誰，與自己是何關係，臥江卻一無所知，只知道自己的魂魄在茫茫塵世裡漂泊了許久、許久……

　　──直到那天遇到了銀狐，才開始有了感覺，與記憶；而他之後才驚覺，自己做錯了。

　　然而這句話臥江並沒有說出口，也說不出口，只是選擇性的說道：「我做如此選擇，只是因為……身體對我來說，很重要。」雖然他知道自己這樣說，銀狐一定不能理解，也不一定會再次信任。

　　「所以你可以不顧一切的背叛？所以你之前的種種感嘆都是佯裝而來？為了博取我對你的信任？」銀狐語氣驟冷，比起之前的忿然，似乎有種壓抑，在克制著自己。

　　「一開始沒有對你說明，我很抱歉。」臥江微微的點頭道，始終不理會銀狐的怒言相向，還有滿是諷刺的詰問。

　　「你根本就不需要對我說明，現在也不用道歉。」銀狐話說的絕，卻是事實。

　　兩人相識不論是刻意還是偶然，但確實地，自己與臥江並非有什麼關係，然而對於這樣的道歉，否決是比接受容易多了。

　　「那現在的你是怎麼想的？」臥江試探的問，想揣測出銀狐此刻心裡的想法。

　　「你解釋完了？」銀狐眼神一掠反問道，揮手撥開了遮在眼前的銀髮，亮起的金色眸子裡映出淺淺的綠色身影，隨之視線漸漸轉向那白皙不著血絲的臉龐。

　　「是……」臥江坦然說道，「你知道這些，就夠了。」縱使銀狐不打算放過臥江的任何表情變化，然而卻依舊察覺不出；縱使臥江誠實地說出了理由，然而銀狐心底卻知道那不是他所要的答案。

　　「你要我的回答，很簡單，接下來的你要我如何再相信你？」銀狐淡淡的反問，目光早已飄至他處，如此的表示猶如拒絕了臥江一般，只想知道自己急欲明白的。

　　臥江聞言只是一愣，也不多想就道：「確實沒有理由。」如此的毫不思考，這讓趨漸平靜的銀狐無疑是再度火上澆油。

　　「你──」銀狐氣的直咬牙，卻辯不出什麼。
　　
　　若臥江能夠說些什麼理由，或許自己不會如此氣憤。
　　
　　初遇臥江之時，明明自己恨不得這人趕緊遠離自己，甚至是冷言冷語的嘲諷與惱怒伴隨，然而如今竟會因為他而擾亂了從前『正常』的自己。
　　
　　「但至少這樣的改變，讓我知道自己還像個人……」至少自己不是個只聽命於人的劊子手，還能夠保有自主，及時阻止自己不鑄成大錯。

　　突然的感嘆脫口而出，似乎道出臥江長久以來陪伴銀狐的心聲，但……真正改變的，究竟是誰呢？

　　「夠了──」不願讓臥江繼續說下去，銀狐惱怒的左手一揮，隨之而出的掌勁竟將一旁的桌子震裂而塌毀。「既然你已得到你所要的，那還待在這裡做什麼？」銀狐緊咬著牙關，一字一句故作鎮靜的道。

　　如今臥江的肉身已得，何必還需跟在自己身邊，如此的利用過後，又何須再回來；此時的銀狐只覺得似乎從臥江嘴裡說出來的任何話，皆是反反覆覆何以為真，若非是臥江，以自己的個性來說，又豈是個甘於被玩弄的人。

　　「是我自己打破雙方之間的信任，你若不諒解，我百口莫辯，也無法辯。」臥江只是嘆了口氣，沒想到自己竟然讓銀狐這般生怒，因而失去了原有的冷靜，「但之前承諾過的三願，我不會忘卻。」他還記得，自己答應銀狐的這件事，而他們之間的牽絆也是從此而起。

　　「你以為我讓你跟著是為了那三個不必要的願望？」銀狐微瞇起眼冷冷道，目光發散著灼人的炙熱，窒悶的胸口簡直就像快爆炸了一般。

　　「銀狐……我來，只想知道你是否平安無事，至於解釋，我並不抱什麼希望能夠再讓你相信。」知道銀狐反問的意思，臥江不予正面回答，只是將自己的來意重述一番：「所以，如果你現在想出氣，那便儘管往我身上來吧！」

　　臥江語出驚人，卻絲毫沒有像之前與銀狐鬥嘴那般的意味，他不顧後果的挑釁，一步步的接近銀狐，似乎是要挑起銀狐滿身不悅而得以發洩。

　　雖然肉身若是損壞就無法復原的道理，臥江心裡非常明白，然而此刻的自己卻無法多想多顧慮，既然不能將心掏出來，至少能夠以自己的肉身作賭注，如同不求結果一味的證明一般。

　　「你說什麼！？」銀狐聞言一陣詫異，不自覺的反問。

　　「臥江這身軀是因你而得，如今也可還予你。」臥江只是溫柔的道，因為只要不被利用，那這身軀所剩下的就只是證明自己的存在而已。

　　如今這七分像人三分像鬼的模樣，乍看之下是個完完整整的人，然而卻沒有一個人所最終擁有的東西，若自己尚有一條生命，那銀狐要向自己討去，或許心裡會踏實得多，只可惜自己依舊不算個完整活人，因為自己沒有所謂的生命。

　　「你以為我不敢？」銀狐怒喝，「你根本不需要說這些表面給我聽。」急欲壓低的聲音顯得有些顫抖。

　　「是不是誠心誠意我心裡明白，若你不能理解，恕臥江也莫可奈何。」臥江淡淡的道，然而表面的話語卻掩不住眼底極為深處的認真，該說的已出口，對於銀狐意料中的反應，自己只能無奈。

　　看來自己就算說破嘴，也不會看到銀狐緩和的臉色，這好像就如同自己的預料一般，也許銀狐並沒有自己之前所想的那麼好打發，以自己的舌燦蓮花竟然沒法用上一二，連該說什麼，想說什麼，都混亂得無法釐清。

　　第一次，臥江體會到自己也有不知所措的時候，而對象竟是這不論年歲歷練都與自己差距甚大的狐狸小子，到了現在他終於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臥江只能無奈的淺笑，用一種似乎在嘲笑自己的語氣說道：「既然你身上的傷是我所造成，那現在還予你根本不為過……」隨後，緩緩的走向銀狐，手中瀟灑的葉扇停止了搖動。

　　正當銀狐還未領悟臥江語意之時，手上出鞘的刀似乎被一陣不知名的拉力吸引，銀狐因一瞬間的驚訝而無法顧及地手掌一鬆，這時刀卻已準確指著臥江的右肩幾乎要猛烈削下，眼看刀鋒與衣衫之間僅僅相距數吋，銀狐不自覺地一聲呼喊：「臥江！」

　　銀狐霎時間內竟沒有多想，硬是忍著骨頭彷彿要散掉的劇烈疼痛站起身來，不耐煩的嘴裡狠狠暗罵了幾聲，就在勁力到達臥江身體之前，銀狐猛然地奮力一伸手，有驚無險地制住了不屬於自己發出而遊走的刀勢。

　　「你並不需要這樣。」銀狐言語雖冷，但卻不難發覺字句間隱隱的顫抖。

　　此時的銀狐早已滿身大汗，說話顯得有氣無力，手上的傷口痛得他腦袋一片紊亂，直直轟炸他一向理智冷淡的思慮。

　　然而癡看完銀狐所有動作的臥江，也只是笑笑的回答道：「咱們一劍換一刀，很公平。」說著不含情感的話，臥江嘴角又不經意的揚起，卻是苦笑。

　　「你是傻子嗎？」銀狐忍不住咒罵，如此的千鈞一髮才免除的危險，然而這人竟然還笑的出來。

　　「或許是吧！」臥江緩緩走向銀狐，語氣淡的極寒，自己會有這樣的舉動，也許是因為兩人早在一心築起的執著下迷失了。

　　眼前的傻不傻並不重要，只是到此刻，自己竟有些累了，不曾懷疑過自己眷戀人世的理由，如今卻不禁猶豫起，令臥江徹底的困惑，他究竟該如何行？

　　「你可不要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銀狐不以為然的轉身背對，另一手則護住傷口破裂的手腕，緊緊握著之下，竟能感覺到自己劇烈跳動的脈搏。

　　縱使自己對臥江的反應與舉動震驚不已，然而原諒似乎不是這般輕易就能說出口，一時的草率衝動，也許只是再遭一次的背叛。

　　臥江笑著搖搖頭，於是轉移話題道：「柳無色跟我說你不肯上藥，這又是為了什麼？」緩步走至銀狐跟前，面對他坐下。

　　「不需要。」倔強地將身子轉向另一方，依舊持著不願服輸的態度，銀狐想明白訴諸的只是否認、否定、且不接受。

　　「這傷若不好，我對你恐怕幾輩子都無法心安。」臥江不掩飾而擔憂的道，況且自己的心確實不安，隨著銀狐的變換方向，自己也走至另一旁依舊坐下，絲毫不在乎那雙直瞪著自己的銳利目光。

　　「做都做了，還有什麼心不安？」於事無補的話，他不想聽。

　　「因為在意，所以才知道自己一開始就走錯了。」臥江難得誠實說出這番話，令銀狐心裡有些暖意，不由得減緩之前那般咄咄逼人。

　　銀狐聽著，無意間意識到臥江直視不諱的眼，竟忍不住脫口道：「罷了，不要再說了。」一時間覺得，他似乎碰到一個比狐狸還要狡猾的人，不自覺的喉頭一咽，竟讓自己不忍心無法再說出那些傷人的話。

　　盯著眼前的人，銀狐感覺自己好像是第一次以那麼近的距離看著臥江，翠綠柔順的髮絲批掛在一雙消瘦的肩膀上，長髮觸及的臉龐仍然是不屬生命的慘白，薄唇摻著如凝聚乾涸的血所產生的黯淡紅，映襯出與渾身散發出相同的冰冷，印堂上鑲嵌的太極圖此刻黯淡無光，令銀狐視線直覺地對上那獨特的標誌。

　　一陣涼意拂過，似乎在提醒自己的心早已不如之前那般，縱使可以殺人不眨眼，可以絲毫不心軟，可以放手豁性命，然而面對眼前的這個人，就算自己外表顯得再怎麼冷傲不可親近，卻仍舊無法令他感到害怕而退避，就連故作的武裝，似乎都能夠被簡單揭穿。

　　銀狐想的出神，等察覺臥江伸手引的自己注意之時，才驚覺人已走至身旁，看到臥江從懷拿出的墨綠色藥瓶，是適才臥江進門之前，柳無色的母親親手所給，看著丟放在眼前的瓶子，銀狐不禁緊皺著細眉問：「你想做什麼？」語氣充滿著不許刻意靠近的意味。

　　「縱使不得你諒解，可傷還是要顧。」然而臥江仍自顧自的說，絲毫不理會銀狐身上所散發出的拒絕氣息。

　　「不勞你費心。」銀狐不悅的道，卻也沒有明顯的反抗，只是接過臥江手中的藥瓶，默默的上藥，不時用眼角斜瞥向一旁邊微笑邊注視自己的臥江。

　　「銀狐，要讓你再次相信是否困難了？」臥江只能如此簡單的問，只因為他知道，這無法強求。

　　銀狐就像在抉擇一樣，沒有回答，只是靜默地擦著藥。

　　若他的回答是相信，那畢竟只是自己一時的敷衍，對於臥江，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起不了一點應付的心態；若狠下心的否決了信任，銀狐無法想像自己得到的回應表情會是如何？於是圍繞頸間的僵硬感，讓自己無法移動分毫。

　　「你不答也好。」臥江站起身細看著聽到自己這樣問而停止動作的銀狐，便知道會得到什麼樣的答案，有時候，傷人的事實能夠不用明白也是一種幸運，或許自己本就不該跟在銀狐身旁太長的時間，臥江心底是這樣想著，便緩步走至門口，輕輕道了一聲：「請保重。」便頭也不回的離開。

　　「臥……」銀狐低喚了一聲，卻傳不到離去的臥江耳中，「嘖，真煩。」只能低聲咒罵，在心裡翻騰的爭戰與掙扎，兩人之間依舊的芥蒂，卻不知何時才能消滅。

　　因為始終都是在意，所以無法忘記，但在心深處卻似萌芽一般滋長的罪惡感，猶如些微卻猛烈的毒素在血液裡蔓延，侵浸入全身，幾要腐蝕進骨血裡那般刺痛卻又不著痕跡。

　　輕輕一點嘆息中，銀狐該是知道，自己的心究竟如何？

　　一個是被命運所套住的男人，想掙脫卻陷的更深；另一個則是如空殼般逗留於世的男人，卻醒在百年後的人間，重獲他的心，重新感受曾經身為人的每一吋動容。

　　這其中，究竟是誰陷的比較深？

－－－－－－－－－－－－－－－－－－－－

中篇之八

　　清晨的黎明曙光遙光遠照，籠罩屋外的旋繞薄霧，不同於深夜的傾盆大雨，入夜之後的清晨，開始轉變的綿密細雨，雨停後的水氣流連，輕輕打顫高掛垂落的棕櫚葉，沿著樹枝邊刷下地雨珠，點滴墜灑在塵土泥濘週圍，在與地面接觸之際，似乎能隱隱聽見，猶如穿越地底般細小微弱的聲響，徜徉在一片靜止的大地。

　　忽地，從林間小屋裡傳來的一陣大喝，幾乎將一切猶如肅寂沉靜的空間徹底敲破般，急速地傳回栩栩人聲，還有原本盎然的生氣……

　　「可不可以解釋一下現在是什麼情形？他人呢？」柳無色大聲對著背向自己的銀狐質問，眼角餘光瞄至已然毀損的木桌，暗自心疼。

　　離開之前的千叮嚀萬囑咐，看來銀狐果然沒有聽在耳邊，想必是跟臥江談判到什麼都可以拋之九霄雲外，連毫無生命的桌子也得不幸被拿來發洩。

　　柳無色似乎是等到天將明亮之時回到小屋，才推開門一腳踏進門檻，身軀就如被灌入寒泉一般冷颼颼，他不禁擔心了起來，深怕這濃烈的冰寒殺氣之後，他家的地上會多躺一具屍體，以銀狐外冷內熱的個性，要壓抑住本身存於內在的狂熱野性，除了外表的冷感使然，必須更以自身的定力控制心性。

　　雖然與自己沒有切身相關，但彷彿仍需要鼓起勇氣才能舉步一樣，所幸的是，柳無色沒有見到任何屍體，只是少了人，獨留那傲然一世的白色背影，不斷飄逸的雪絲飛散，沉默的端坐在一旁，刻意表現出的無所謂卻讓柳無色心裡一陣惱怒，氣衝而上地大聲發問。

　　「離開了。」銀狐只是淡淡開口，白色的身影依然無動於衷，只是枯坐在床的一邊，冷眼望著窗外瀰漫退散的晨霧。

　　「你就這樣讓他離開？」柳無色驚訝的問，也不在乎銀狐的反感，繞到他身前，澄黃色的目光便直接對上那雙冷然的金色雙瞳，使勁要讓這人仔細回答自己的問題。

　　終於，銀狐無心無神的眸子迎上自己的目光，無意識間微微扯動的銀耳，金色眼瞳回過神，變得與之前一般銳利，同樣的機警。

　　「留他在身邊等於留敵人在身邊一樣。」銀狐不改態度，如冰一般的指責，然而眼神突然之間的流轉已叫柳無色看出了端倪。

　　銀狐的不坦率，早已露出了破綻，從眼神中，一點一滴……

　　「這是你的心裡話？狐狸嘴硬的太明顯了。」柳無色忍不住反問，「他若是真要害你，豈只是肩上的一個小傷口。」

　　此話一出，竟讓銀狐渾身一震，然而心裡感受到的確實不是滋味。

　　「你究竟想說什麼？」銀狐氣惱的金眼一瞪，不悅問道。他不打算反駁，卻也不想承認柳無色所說的，因此只能迴避，裝作漠不關心，但卻忘了如此的反應，更是代表著自身的認定，而且是在那麼無形之中。

　　「一個有智慧的人，與一名失智的狐狸，想也知道人會贏。」柳無色大剌剌地笑著道。

　　他突然覺得，挑釁狐狸雖然不可為，但強行為之的感覺卻挺不錯的，尤其是當銀狐把柄在手且毫無反駁的能力之時，這樣適時給予一記棒喝的自己絕對樂於施行。

　　「還有？」銀狐知道這句話的矛頭指向自己，卻也不與搭理，只是隱隱覺得柳無色話中有話，不由得疑心四起，再度追問。

　　「沒了。」柳無色故作一副若有若無的表情，十分有意地挑起銀狐的興趣，「看你這付模樣也成不了什麼大事。」語氣充滿諷刺，似乎是想極力往銀狐的傷口上刺激一般，既然銀狐心裡是在乎臥江的，縱使口中不提，但必定不會放任。

　　「你說不說？」銀狐果然沒什麼耐性問道，語氣極像即將一發不可收拾般的火爆，對於柳無色的試探也絲毫不想理會，只是冷眼盯著人開口回答。

　　既然柳無色會這樣提，那必定有事發生，以自己平時甚少與人相交的習慣，銀狐此時心裡自是有數，他知道，柳無色想說的必定與『他』有關。

　　「你的問話態度還真是與眾不同。」柳無色嘖道，好歹自己也是個救命恩人，怎麼完全看不出銀狐絲毫的報恩心態，心裡明白自己是不求，但某人至少也該表現點感恩不是嗎？

　　銀狐也不搭腔，只是冷冷瞪著。

　　「剛剛從城內打聽的消息，我師尊打算派人找出足以對付臥江的靈能者。」柳無色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緩緩說道，臉色也隨之愈漸凝重。

　　「若是他無心，就必有能力解決。」銀狐淡然回答，言語中雖透著強硬肯定，卻已沒有之前那般強烈憤恨的反感。

　　自從上次親耳聽見鬼面與臥江之間的對答，他便明白臥江龍非池中物，絕對有著自己不明瞭的過往與背景，縱使臥江不曾坦然，或是言語模糊，他皆可猜到其中一二，對於鬼面的強迫收攬與否，他自是有辦法可迎刃而解。

　　「那是當然，他的智慧與能力皆是上上之選。」柳無色深知鬼面是聰明人，若不能將之納為己有，便要一併剷除，不然實屬心腹大患。

　　若是臥江不願意，那鬼面不但要除掉銀狐，更要消滅臥江。

　　「你很認同他？」銀狐挑眉問道。

　　「嗯……與某人比起來，確實好多了。」雖然心裡實在想說天差地遠，但見到銀狐眼底所燃起的火氣，便自然而然地修飾了語句，柳無色刻意流露出的詭異神情，很明白的顯露出自己非是懼怕銀狐，僅只是不願與傷者鬥。

　　「若非是你僥倖救我一命，紅狐刀絕對在你身上留下痕跡。」銀狐一眼就看出柳無色心裡可憎的想法，卻只能憤憤的道。

　　「說大話也必須等你的傷好了才有多餘的力氣唷！」戲謔的言語，柳無色輕笑，原來這外表冷酷脾氣火爆的狐狸，縱使屢屢表現出一付好戰的模樣，但內心卻仍存有一絲平靜，留有一絲善意，僅僅是這兩天相處下來便能感覺到的。

　　然而兩人其實心裡明白，非是不能戰鬥，而是再也不需要，以銀狐總是獨來獨往的心性，除了臥江之外，便從未與人交往過，而柳無色不但是第二個相處超過兩天的人，更是那屢次想要阻殺自己的敵人徒弟。

　　「囂張可沒有衰落的久，你可要好好把握。」銀狐警告式的斜睨了柳無色一眼，然而警告卻不像是警告。

　　「銀狐大俠既然撂下狠話，我不把握可真對不起你。」柳無色一邊說著，一邊起身跳離銀狐的身前哈哈笑道，「不過說真的……我想，他之前不願跟你明講，也許有他的目的和考量。」克制自己的不正經，柳無色說出自己內心所想的一部分，然而另一部分，他實在不敢對銀狐明說，也許臥江是唯恐這隻狐狸的個性導致而壞事。

　　「是嗎？非常好。」銀狐只是短短的回答，似乎從柳無色的話中得以思考什麼一般。

　　突然地，銀狐猛然站起身，收回了刀，便往門口走去。

　　「喂，你現在這副樣子想要做什麼？」柳無色開口阻止，一手搭著銀狐肩上急欲制住他的行動。

　　「我必須離開。」十分強硬不容更改的回答。

　　「會擔心了？」柳無色臉色突顯不悅，隨手抄起犽月說道：「我與你同去。」跟著便要一同離開。

　　跳過前面的問題不答，銀狐突然停步說道：「既不關你的事，你認為你該以什麼立場干涉？」以極度冷淡的口吻質問，而如此冷漠的態度著實不同於適才的交談，有意拉遠的距離，竟讓柳無色霎時間感覺到自己怯於接近的心理，但他絕對不能退縮。

　　「真是夠刺耳的一句話。」柳無色雖是苦笑道，卻極為肯定銀狐這句話。

　　「該做什麼就是什麼。」非是旁人該插手的，就不應介入，突然之間，銀狐的每字每句，話語說出的態度甚至如炬的眼神，都充斥著拒絕，不讓柳無色接近。

　　「你說的對，所以我只做我覺得對的事。」柳無色明白其中的輕重，卻也坦蕩的道，並不因為銀狐所言而深受影響，「既然不能公然作對，那就只能來暗地的。」既然做了，就必須堅持到底，不管是用什麼方式。

　　「別忘了你還有親人。」銀狐輕輕閉上如火的金色眼眸最後補充一句道，用意只在提醒柳無色，轟烈人生皆是過眼雲煙，卻不該忘了身邊尚有更重要的東西。

　　俠義既已存於己心，又怎能明知卻因自身而怯退，猶豫只會讓自己更退縮，柳無色心裡早已明白，自己究竟該怎麼做，該做些什麼。

　　柳無色只能聽在心裡，暗自斟酌，看著銀狐將要離開，便突然轉移話題似的一問：「你知道他在哪？」所指的人是臥江。

　　銀狐不答，便是默認。

　　「在哪？」
　　「也許是人多之處。」銀狐有時候真不明白，會什麼他會莫名其妙的知道，以臥江現在的身體狀況，定是認為好不容易取回了自己的身體，不到市集大開眼界一番實在對不起自己。

　　正當銀狐要離開之際，天空乍然出現巨大的爆炸聲響，導致原本平靜無波的蒼藍上，熨出漫天的白色煙霧，宛如訊號一般的呼嘯，短時間內便開始褪去。

　　「何事？」銀狐發現柳無色的神情不對，甚感奇怪的問。

　　「師尊召喚，我必須先離開。」柳無色遙望著天空原本濃厚的白煙四散，逐漸消逝融入在一片蔚藍之中，這是鬼面平時用於召集眾人的暗號，他知道自己必須如往常一般回去，否則只會招來他的懷疑，沒有任何好處。

　　「你一個人？」銀狐很自然地脫口問。

　　「哈，你有閒就先擔心你自己，我自有辦法應付。」柳無色忍不住笑著說，還不忘忍著滿心的挑釁言語，簡單虧了一句：「倒是……原來你也會擔心別人。」此刻的柳無色，或許才真正感覺到銀狐對自己的信任，縱使不多，卻也足夠。

　　銀狐呆看著眼前笑開懷的柳無色，心裡不知為何的一陣怒意迅速湧上，卻遲遲無法發洩出來，輕輕冷哼一聲白色身影便蕭然轉身離去，不再搭理柳無色的得意言笑，就當是自己毀了他一張桌子而不予計較。

　　不然，就當是寄人籬下的一點回敬。

　　經過寧靜無聲的前院，沒有見著柳無色的家人，原來他早已把親人送至他方安置，為了避免接下來所有將要發生的未知戰禍，恐傷及到無辜，柳無色選擇遠離自己的家人，決定討伐曾經養育過自己的師尊，銀狐突然覺得，他或許不比自己好過，然而外表卻是絕不輸自己的堅強。

　　「哼，無聊的同情心──」銀狐語帶輕蔑，低聲自語。

　　有著那麼一點自嘲的意味，但銀狐知道，自己是迷失後又再度站起，重回到那如同先前一般的殺手，沒有任何遺失的記憶，有的只是更承認自己的心。

　　─────

　　「來來來，買大買小，下好離手，不得反悔。」

　　市集周圍大小房舖林立，午時過後除了別街稀疏的人影，就屬賭街上的賭坊為唯一人聲鼎沸的區域。

　　這些年的收成不易，已讓有些流浪人士放棄農耕，拋下一身家累，而埋身在賭場裡熬不出頭的，欠債歸還不了的，比比皆是。

　　離開了林間小屋，臥江勁自遊走著，既然身邊沒有銀狐，那便不用盡往偏僻小路而行，趁這悠哉閒適的難能可貴存有時，到人多趣味多的地方遊玩一番，當然很自然地隨著人聲跟著人群，悠然逛到了賭坊前。

　　臥江毫不思考，便一腳踏進了賭場裡，翩翩灑脫的身影，隨著興致到處瀏覽，隨即眼光捕捉到一處賭桌，緩步靠近。

　　「賭骰子……那我也來玩點小遊戲好了。」臥江輕笑著隨著好興致悠悠道。只是話一出口，擁擠的人群似乎很自然而然的從中讓出一條路，臥江眼神流轉之間，隨便找了位置坐下，精打細算的目光謹慎地掃過賭桌上閒家所集中的數碇銀子，而後無所謂的道：「嗯……在下想來點不一樣的，就買小。」

　　嘴邊微微洋溢起的笑容如漣漪般在清秀白皙的臉龐上留下顯眼的痕跡，讓圍繞在身旁的人像是不經意挖到的寶足足欣賞了許久，臥江伸手隨意執下一碇銀子放在紅色小字上，泛著十足自信的笑臉悠然唱閒。

　　「好，下好離手。」一名錦衣黃馬褂的中年男子輕壓著加蓋的玉盆，神情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卻不自覺的眼光注意到身旁這生來好看的綠衣男子，「開！」現出骰子點數。

　　「一二三，六點小，莊家僅一賠一。」一眼瀏覽賭桌後緊接著說道，便漫不在意的將銀子移至臥江桌前，露出一眼睥睨的不屑神態。

　　「多謝。」臥江心知肚明卻不改態度，禮貌性的點頭示意。

　　似乎不怎麼接受臥江的答禮，便轉頭道：「再來，買大買小，下好離手。」跟著擺手，和著比之前更加放大的聲響，在眾人一陣沉默之後，賭局再開。

　　「一樣買小。」臥江輕聲說，將扇一揮，銀子不偏不倚落入小字中央。
　　「哼，開！」肅靜之間開啟。

　　「一三四，八點小。」讀數的人一臉奇異的抬頭，不知所措的看向莊家，再轉頭迎接臥江滿是神采奕奕的目光。

　　「小子，你不簡單。」中年男子用充滿著壓迫的語氣說著，雖完全不顯誇耀之態，卻還是守規矩地將手邊的銀子堆到臥江桌前，隱含凌厲不滿的眼神順勢一瞪，猶如要藉於傳達警告般的恐嚇，然而雙眼詫異接觸到的卻是臥江溫文不慍的盈盈笑意。

　　「這個嘛，只是湊巧的緊，在下心裡想著怎麼骰，就出現什麼數字了。」臥江逗趣的回答，手上的葉扇依舊隨性的輕擺。

　　「繼續。」心裡暗地辱罵，這次中年男子主動詢問：「這次你買大買小？」
　　「嗯嗯，這次會出現四五六，十五點大，那當然是買大了。」臥江不須思考便肯定的說。

　　「那我們也買大。」跟著喊。
　　「好，買大。」身旁的人盡皆掏出銀子跟著臥江買大。

　　不悅耳的冷笑，隨著骰子拋上落下，揭曉答案，不料又是眾人的一震驚呼，皆圍繞在賭盤上。

　　「哈，在下又贏，承讓了。」臥江微瞇著眼，十分客氣地說。
　　「你──」在話還沒說完，便給一句喊喝打斷。

　　「來人，關門。」

　　人群之中忽地竄出的命令聲，使得一瞬間氣氛轉換，賭坊四週敞開的長窗突然緊閉，面對市集街的大門也迅速地關上，在眾人還來不及應付混亂場面，兩三個素衣冷面的男子湧入人群，緊接著數度驚呼響起，場面一團紛亂。

　　「原來這是間輸不起的賭坊，在下倒還是第一次見識。」臥江絲毫不亂，態度從容的道，心下以為是賭坊輸錢不認帳。

　　但來人卻非是賭場之人，臥江突然領悟，純粹的賭場打手，並不會有這般俐落的身手，這些人絕非只是普通僱請的。果然，正當自己想藉機離開時，迎面就有人向自己走來。

　　「先生，鬼面大人有請。」男子對著臥江恭敬的拱手說道。
　　「請？憑你？」聽到是鬼面，臥江一改態度，語焉清楚的道：「傳話給他，劍我是遲早會討回去，若他想毀了劍那請便，要合作免談。」

　　突然間的態度強硬，讓鬼面所派來的手下一時間訝異，尚不及留意臥江的一舉一動，便讓人一瞬間化光消失，同時間四周窗戶與大門頓時敞開，得以讓眾人逃脫出去，更在此時的場面混亂，鬼面所加派的眾人已然見不到臥江離去的身影。

　　－－－－

　　黃昏的暉暗染紅郊外一片，將近的黑夜逐漸升起，如平常一般，來往交接的人進而減少，似乎沒有多久，只剩靜坐在角落的墨色身影，不費多少氣力便擺脫了身後糾纏的煩擾，臥江安坐在與之接臨的簡素酒舖，喝著令自己陶醉的薄酒。

　　烈酒的辛辣似乎從心坎間逐一暈開，臥江只覺得此時的自己無比暢快，似乎能夠忘記許多事情一般，不禁輕輕的喃喃自語起來：「獨對夜色美景，舉杯邀酒，須盡歡。」究竟人生要如何過？對自己，突然成了一個謎。

　　臥江輕撫自己沒有體溫的身軀，注視著手上自備的玉雕酒杯，開口輕盈的問道：「你特地來找我，是想開了來尋仇的？銀狐……」十分醉意的迷濛感望著手上器具。

　　在臥江身後，聞言而停下腳步的白色雪影，佇立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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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6)

38樓發表於: 2006-02-28 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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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之九

　　夜晚涼風吹動長擺，銀狐冷望著臥江危坐飲酒，表情雖冷，卻不似尋仇之態，而兩人始終沒有發話，只在這平緩的氣氛之下，臥江逕自喝著自己的酒，等待銀狐率先的開口，但卻沒有聽到除了對方極細微地呼吸聲以外的任何聲響。

　　隨著欲漸靜謐的空間，街上人影明顯減少了，銀狐才緩步走近臥江的身後，如瀑洩般飄逸的細長雪絲，捲帶著自身不易見的滄桑感，似乎是要隨著髮絲一般散至臥江身前。

　　「你特地來找我又不說話，還是說我們只是巧遇呢？」臥江倏地悠然笑問，略微垂落的眼眸幽闇地收瞼，一抹揚逸勾畫在白皙的面容，於灰夜之下更顯的靈魅動人。

　　臥江心裡知道這絕不是巧遇，只是懷疑，自己明明才離開柳無色的住處沒幾天，甚至告訴自己不再與銀狐相見，放棄纏著他，沒想到剛作出決定，便自然而然的被迫打破決定，縱使心知銀狐主動找自己必有理由，卻突然地，不想明瞭。

　　「我的確是來找你。」銀狐沉著臉，終於回答。

　　「是嗎？你是如何得知我在這裡？」沒有自己找不到的人，卻不代表每個人都找的到自己。

　　「剛剛有人看見在賭場附近的一片亂，我想，也許是你。」在此地聚賭而後又發生不小的喧鬧，是不曾有過的稀有事件，且相信有能力搗亂的人，在這裡也沒有幾個，心下判斷便來到附近遊走，果然遇到了人。

　　臥江聽著，只是笑了笑，似乎不管何時，不管發生什麼事，臥江幾乎只顯露那與自己不同，且格外溫和的表情，極少因任何不順遂的事務擾神，或者蒙上一層不安的陰暗。印象中似乎只有那一次例外，縱使事後臥江親身與自己解釋時，也仍是那樣的平靜。

　　「你不該待在如此醒目的地方，容易暴露行蹤。」銀狐並沒有多想些什麼才是該說不該說，只是一見到臥江便脫口而出。

　　「是嗎？我非是罪犯，何必怕暴露行蹤？」臥江刻意表現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絲毫不在乎目前鬼面正打算針對自己的情勢。

　　「你明知故問。」銀狐突然有些氣惱。

　　臥江沒有回應銀狐的惱怒，只道：「在你的心中，我本就是與他同夥，何來威脅之說，又何需呢？」故作疑問的態度，對銀狐有些蹙眉的不悅神情視若無睹。

　　銀狐一瞬間無法反駁，縱使聽的是完全感受不到絲毫惱怒的氣話，但卻猛然地心裡竄起一陣不舒暢。

　　「我並無任何怪罪之意，銀狐，你還是離開吧！」臥江淡淡地道，與之前死纏活爛打著銀狐的舉動完全不同，冷然的態度表現的不著溫度。

　　雖然自己不明白銀狐突然來此的目的，但基於自己曾經傷過他的理由，還有銀狐始終不願相信自身的存疑，卻讓自己已無法再接近銀狐，若是一人無法信任另一人，那兩人就沒有一起相處的理由與必要。

　　更何況，接近自己便等於一起成為鬼面的敵人……

　　銀狐彷彿猶豫的語氣似乎停頓了一會兒，忽然道：「……我不離開。」旋身走至臥江對面的長椅黯然坐下。

　　「你怎麼了？」臥江渾身一震，抬起頭一臉驚訝地問。

　　若當時的銀狐什麼都不多說就憤然離開，或許他一點也不會覺得訝異，但沒想到此時的銀狐竟然一口回絕，令臥江不自覺的懷疑這人是哪出了問題，好不容易有了關係終止的藉口，為何此時的銀狐看起來卻一點也不想把握？

　　「沒事。」銀狐斷然說道。

　　說不出為什麼，臥江越是想讓自己離開，心裡一股不願妥協的情緒便更是如一把火般燃起，他自認逃避不是解決問題之道，然而，對己來說，自己更非是那種只會丟下爛攤子留給別人處理的的人。

　　「是嗎？」臥江試探性的一問，不禁尾調揚了揚，擺明是不甚信任的語氣，畢竟銀狐從未有過這般脾氣，與自己所認為的有些不相符。

　　銀狐點了點頭，在一度浮躁的空氣回復平靜之前，開口低喚：「臥江……」似乎是下了極大決心一般，才主動的吐出聲音。

　　臥江沒有應聲，只是看了看銀狐，代表自己的回答。

　　「你還欠我一個解釋。」銀狐語氣平靜，沒了之前的咄咄逼人與不滿，幾乎極像是平平的簡單述說，且與自己無關一般。

　　不忘上次在林間小屋兩人之間火爆的對談，對於臥江並沒有坦承以對的徹底解釋，銀狐要的不單只是自己眼見的解釋，他不明白的，甚至是從來不曾理解過的往事，還有心事，因為臥江的任何辯解，都只是表面，他回答的每一句為什麼，都看不出內心，若真只有純粹表面，銀狐實在不懂，他又何必再找自己解釋？

　　「我知道。」臥江微微頷首，隨即問道：「那……」

　　心裡雖對銀狐的反常情緒甚是不解，但卻沒有明顯表現而出，依舊對迎面而來的問題，尋自己的解答方式，求最簡單的回答。

　　「等你哪天想說時再說吧！」銀狐不等臥江說完，便直接回答了當，然而這突然之間的體恤卻令臥江頓時備感壓力，深怕銀狐在無形中真有了什麼自己不明白的詭異想法。

　　銀狐也不明白，或許真是柳無色的一番話讓自己混亂的腦際徹底清楚，讓他不禁想對臥江這麼說。

　　而臥江沒有答話，只是靜靜的將目光往銀狐身上移，接著很自然而然地移上銀狐的肩，默默地注視著那包覆在厚衣裡的傷口，因為自從適才一見到銀狐之時，眼光已然隱隱窺伺到他的傷勢，發覺銀狐始終沒有移動過右手臂，臥江心下一痛，如此看來，傷口腐爛擴張，如今恐怕已是無法動彈。

　　「……那你現在想問什麼？」臥江緊咬著顫抖的牙關，鎮定的問。目前只想設法轉移自己腦海底繁雜的思緒，盡力壓至住內心紊亂的情緒，不想讓銀狐發現自己內心油然而生的愧疚。

　　如果銀狐不改常態，一見到自己就是又怒又喝，這樣的他自己或許會比較習慣，然而此時竟然恰恰相反，他頓時猜不透銀狐的想法，一向懂得揣測他人心態的心思，一瞬間有如被吞噬了般發揮不出。

　　心裡藏著自己的幾聲輕笑，臥江突然決定放開心中的疑惑，見招拆招。

　　「你的身體，還能適應嗎？」只聽得銀狐好奇的探問，畢竟這種移神換體之異能平時要有見識的機會是少之又少，更何況，臥江的臉色根本就是不正常的慘白。

　　一開口就感到不對，一向甚少主動關懷別人的銀狐，而當話一旦說出口，霎時間便有些無所適從，試探性的瞪了眼臥江，只見他的神情依舊，並沒有因為自己詭異的問話而有絲毫的變換，嘴邊不禁輕笑而起，拾起酒杯一仰而盡。

　　「嗯……只差一魂我就可以恢復人身。」臥江沉吟不到半刻，便隨口一答，然而出口就是語意驚人。這麼說來，就是從鬼體，變回真正的人類，與常人同樣。

　　「你說什麼？」銀狐腦中瞬間閃過，乍聽之下只差沒把即將吞入喉的酒全數噴出，對於臥江這般突然的坦白，他只是皺眉問道：「你不是鬼？」怎麼一下子靈體、鬼體、還有人身？

　　「以前是，現在仍是。」臥江以扇面輕掩笑意，用極為瀟灑從容的口吻說道：「只是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而已。」說話的語氣根本像是與自己毫無關聯，是那般自在，那麼隨心。

　　臥江不禁想起，記得兩人當初第一次見面，銀狐也曾經因為能否見光而問過自己這句話，那時的他與他相處不到一日；如今回想，那時朋友之間單純的相交，比起此時這般紛亂難解的恩與情仇，還要輕鬆的多，或許是自己一時的情感失控，讓這段友誼從此變了質。

　　然而，銀狐對於臥江，卻是始終都無法明瞭這人表面態度與內心所想是否吻合，縱使臥江肯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清楚，但終只是敘述，自己察覺不到那原本帶有屬於他自己感情的一部分。銀狐心裡一邊盤算，而隨著緩緩的細問：「關鍵在那把劍？」

　　臥江輕輕點頭，也不打算再隱瞞，便把目前自己所知的皆告知銀狐，他突然覺得與其讓銀狐什麼都不明白的捲入，倒不如直接解釋清楚，看著銀狐漸漸黯淡下的眼眸，縱有保持著沉默聆聽的神態，臥江卻也明白，銀狐對於自己之前的不坦白正暗自不悅。

　　自己處於靈體的時間早已算不清，經由無數時日的沉睡與時間流逝，而在那一次，因為銀狐的闖入而一度覺醒，且被帶走的就是那一直與自己相伴的『綠影』，因外觀與自己極為相像，便如此稱喚。

　　透過鬼面的消息，知道他以自己的身軀要脅甚至利誘，還得知綠影裡仍封著當年自己魂飛魄散的其中一魂，如今散失的二魂七魄皆已回歸，就只剩這唯一的一魂尚未解放而出，若能夠回歸己身，那自己就不再只是如今的鬼體。

　　只是，如今的青龍劍仍在鬼面手上，詭詐的他曾經提示，若將劍完全煉化殆盡，那這樣的回歸想法就該徹底死心，但此時被掌握把柄的臥江依然我行我素，與鬼面持續僵持著。

　　經過了那一次，臥江不想再被任何人威脅，也不想再違背自己而做，所以他打算隱瞞，打算自行解決，只是如今的情況，恐怕終究是不行。

　　「為何不早說？」聽了臥江所說一切，銀狐果然開口問。

　　臥江有這麼多的秘密自己可以理解，畢竟當自己一見他之時，就知道這人絕不只是單純徘徊在外的孤魂野鬼，心情不悅的來原，也許是因為臥江說話總是故意含糊不清，讓自己永遠一知半解。

　　「你認為我該怎麼說？」臥江笑著無奈道，「更何況，這是我自己的事。」站起身，緩緩走著，似乎是要疏散化去兩人之間即將凝結的空氣。

　　一句話，撇清了兩人之間的關係，那最早之前自己無原無故被捲進這樣的爭戰，還有這莫名其妙所被捅出的傷口又是如何？盡皆與自己無關，然而遭殃遭受麻煩的卻都是自己，想到此，內心一把無名火便開始熊熊燃燒，正當銀狐火氣要發作時，一陣冰涼從手上傳來，澆熄了自己適才即將爆發的滿腹不悅。

　　「銀狐，離開這裡，你並不是非待在這裡才能生存。」說的語氣是真，臥江站在身側，輕握銀狐的右手，感應到銀狐察覺自己的觸碰而身軀自然些微的一顫，進而知道他的手雖不能動彈，但目前仍然有感覺。

　　「原因？」銀狐暫時按下怒氣，卻明知故問。

　　他知道臥江心底是不想連累自己，縱然明瞭，但他卻偏偏要問個清楚。

　　「這本不關你的事，你什麼都不知情，只是鬼面妄想貪圖權勢名利的一個藉口，因為可以藉由你而帶出我。」臥江清楚解釋道，只希望銀狐真的有聽進去。

　　銀狐是有聽進去，只是倔將的脾氣不想理會：「他究竟有什麼目的？在這種地方想坐擁權勢，他的志向可真偉大。」充滿不屑的語氣冷嘲熱諷，對於這種偏僻陰冷的小鎮，想要奪得權勢不難，但卻無用。

　　「這僅是開始，我想，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等時機成熟，擴張就只是一瞬間。」臥江早已猜得鬼面的用意，只是光以目前情勢，尚不足夠看出鬼面的頻頻動作。

　　等到哪天時機成熟，以此地為根據地的猛然一出擊，相信那絕對是任何人都無法預料，無法及時阻止的，鬼面早已明白，所以在此養精蓄銳，卻不料這樣的意圖竟被眼力敏銳的臥江察覺。

　　「那他還要你何用？」銀狐不悅，什麼得不到便剷除，柳無色的話他倒是記在心底。既然鬼面早已暗地在儲備一切，那還需要臥江做什麼？

　　臥江笑笑地道：「這問題就得問他了。」面上浮現一種神秘詭譎的笑容，讓銀狐猜不透的一貫表情，和著隨風而飄散的綠髮，如風拂遊過一樣的柔。

　　不明白此人究竟是知道亦是不知，對於這種模稜兩可要自己猜謎的答案，銀狐選擇不予理會，只是緊緊盯著臥江等待著下文，欲從一臉悠然的面孔上搜尋任何存有困惑的一絲氣息。

　　只聽得臥江繼續道：「所以銀狐，只要你離開，或許就可以分散鬼面的注意力，等到時間久了，他便不會對你有什麼動作。」只要銀狐一離開，那鬼面就無法顧及到分散的兩人，相對於臥江的重要性，他必會捨棄繼續追蹤銀狐。

　　銀狐聽完，只是冷笑一聲，緩緩站起身說道：「多謝你的忠告，但很可惜，我拒絕。」沒有任何波動猶豫的金瞳直盯著臥江瞬間睜大的雙眸。

　　就像不曾思考過一般，很乾脆地，這樣的理由他不會接受，而他知道臥江如此安排無非是想保護自己，只是銀狐並不是那種懦弱無用等著別人來保護的人。

　　「銀狐，為什麼？」臥江不解地問，原本的他並非如此。

　　「沒有為什麼，為何離開的不是你？」銀狐狡詐的不予回答，只是反問。

　　「只要一天作鬼，我就無法離開這裡，這是身為鬼的無奈。」因為只有葬心鎮自然的環境天候能夠讓鬼維持靈體，一旦要離開，只有自己恢復人身之時，而無奈的是，自己何嘗不是想離開。

　　「不離開最好，看他這麼想殺我，說不定我一走讓他一怒之下毀了劍。」銀狐跟著辯，語氣卻是不屑。

　　「他若毀了劍，那大不了維持現狀而已，也同樣與你無關。」再辯，給予駁回。

　　銀狐乍聽之下默然，瞪眼強硬道：「總之我不會離開，這件事你以後不需再提。」說完便氣憤的轉身忽視，沒有人可以決定他的去處，而他也不會因為惹了麻煩而撒手不管。

　　自己之前對於世事總是漠視，冷言以對，除了殺人，出完任務後的獎金豐盛，他從未知道自己想做什麼，甚至該做什麼。縱使之前的種種曾經擾亂自己的心，但至如今銀狐已能清楚感覺的到，自己可以恢復從前一般冷靜的持著刀，而且告訴自己該怎麼做。

　　「唉……我知道我有理也說不過你。」臥江輕輕一嘆，苦笑著道。銀狐的心性依然不變，只是與自己當初所碰到那冷感殘酷之人有了不同，然而卻不知道多了些什麼？

　　原來僅僅是在自己離去的一段時間內，就能讓銀狐變的如此之多，像是想了什麼透徹一般，臥江無奈寫在表情上，然而心底卻是一陣暖流，並且從未有過的暖意，與自己如今渾身冰涼的極為強烈對比。

　　「哼……少囉唆。」聽出臥江無奈的語意，銀狐回頭白了一眼道。

　　看著銀狐的背影，臥江輕聲一喚：「銀狐……」在他的心裡，始終還有一句話想問清楚，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啟齒，也害怕得到的回答依然不變。

　　銀狐是否還像當初一般信任自己？這是上一次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

　　即使原先兩人的感情只僅介於朋友一般單純，但卻沒有像如今這般產生裂縫過，要回到與之前同樣的信任，卻始終不及。

　　「何事？」又重回之前冷冷的回答。

　　「嗯……沒事。」似乎是猶豫了一番，臥江終究放棄而回答。

　　原來這種東西，第二次還真問不出口。

　　「你夠無聊。」心下以為臥江是心血來潮而突來的玩笑，銀狐的語氣聽的出是一陣不滿，隨後不再說話，離去的腳步聲愈漸越行越細。

　　然而銀狐並沒有離開，只是走到附近便停下腳步，而臥江始終微笑注視著，也不再說話，只是微微地鬆下一口氣，同樣輕舉著葉扇，跟著漫步過去。

　　────────

　　黑夜闇色突顯著月光清明，穿透府牆邊高長的棕樹林葉，照映內院花園水池的一波平靜，反射而出的光芒覆蓋在池邊大門四週的樁柱，似乎如晶瑩拭過的雕塑華麗一般。入夜後的府邸窗扉盡皆緊閉，柳無色花了半天時間在房外逗留，至夜色黯淡下才回到此地。

　　正當柳無色在門外猶豫不決之時，已經聽到房裡有人輕喊自己的名字：「無色，來了怎麼不進門？」傳出陣陣低沉的嗓音，正對著有些無措愣在門外的柳無色說道。

　　柳無色一聽，心中雖然一震，卻不宜有任何不對的神色，只好推門而入，嚴肅說道：「師尊沒喚我。」雖然不像什麼理由，但無色說的一本正經，卻足以搪塞。

　　「是嗎？什麼時候我們師徒之間需要這般多禮？」鬼面聽到柳無色的解釋反而朗聲大笑，沒有絲毫懷疑的神情。

　　柳無色見到，心裡暗自鬆了口氣，頓了頓道：「師尊急著傳喚是為何事？」

　　「沒什麼，只是我近日要離開此地辦事，所以府裡的大小事務就都交給你了。」在上次傳出靈能者之事後，馬上要離開此地，柳無色心中猜測，或許此事與他們兩人有關。

　　「師尊要離去多時？」柳無色試著探探鬼面的行程。

　　「哈，等到事情辦完自然回來。」如此說時間長短不定，接著只聽到鬼面繼續道：「上次大意讓銀狐給跑了，下次可不會讓他這麼僥倖。」鬼面的神情凝重，語氣也說的極重，但對臥江卻是絕口不提。

　　「無色會盡力。」柳無色只能允諾回答。

　　「很好，那下去休息吧！」鬼面擺了擺手，背對著柳無色說道。

　　「是。」柳無色點頭，便轉身離開，突然一陣壓迫感從身後襲來，屆時再度回身阻擋已然不及，後頸瞬間傳來劇痛，「師尊？呃……」話沒說完，眼前便一片漆黑籠罩而上，頓時沒了聲音不省人事。

　　鬼面單手扶著昏迷的柳無色，以一抹不明的眼神閃過，隨即另一手緊握起類似符紙的東西，隨聲忽道：「去吧！若殺不了，就把那兩人引來。」

　　話說完，身後隨即躍出一名夜行衣的人，對鬼面必恭必敬的屈身行禮，只見他輕輕一擺手，黑衣人便迅速的離開，之後便聽到一長聲尖銳刺耳的口哨聲響，宛如穿破黑夜長空。
　　
　　──
　　
　　「我們待在這裡也有不少時間了，說實在鬼面的探子應該沒這麼無用才對。」臥江倚靠在樹幹旁，輕輕的對樹上的銀狐說道，手邊正無聊地拿著自己從不離身葉扇，數著幾片的葉子。

　　銀狐瞑閉著眼不答話，只是輕靠在臥江頭頂上的樹幹，享受晚風吹掠而過的快意平靜，趁此刻難得的寧靜，好生休憩一番。

　　一覽無遺的遍地灰暗，猶如遠地舖席著一片黑布，而在那之上點綴如銀星般晶亮的火炬，似緊緊鑲嵌而入的裝飾，銀狐幾乎只是隨地一睜眼，便被深深地吸引住，如此景緻，彷彿讓人在淒淒然的黑夜之中取得一絲悠然，陰沉的時刻卻感到分毫不減的幽靜心息。

　　正當大地進入一片幽靜之時，疾風忽動，席捲著塵土，殺氣侵襲，削劃高掛樹梢的細枝，隨著遍灑的紛紛枝葉，垂地而落。

　　「哦，說曹操，曹操就到。」臥江收起葉扇隨口說道，而後示意式的看了一眼銀狐。

　　「嘖，陰魂不散。」銀狐暗罵道，隨即坐起遙望四周，輕晃靈敏的雙耳，早已聽取到里外之妄動，冷哼一聲，輕躍翻身而下。

　　不變的冰冷，不改的狠絕，銀狐輕點樹末巍而踏地，單手甩起衣袖暗扺刀柄，瞬間殘酷殺氣臨身，捲帶著疾風掃過落葉，獨對接下來無窮止盡的悽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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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之十

　　暗夜裡的白霧迷濛，朦朧月盤早已失了蹤跡，籠罩而下的詭譎黯淡，更加突顯接下來如臨侵襲的攻擊，似捲帶著邪光鬼影，與詭氣積湧的波濤殺氣。

　　然而此刻來人的身上卻感覺到不屬這層濃烈，他們知道，真正的敵手尚在後頭。

　　倏地，叢林間躍出的無數身影，手持長矛，直撲兩人而來。

　　不發話，銀狐冷然殺氣一騰，捲起的無情波濤，彷彿輓歌奏起，厚重的衣袖輕擺之間，無形刀氣已在脆弱的人命之上畫下了句點；隨後舉步挪移，銀狐旋身抽出了紅狐刀，瞬間光芒盡現，幾乎要懾去所有人的生息般。

　　殘風狂襲，猶如不斷的強烈摧毀，光影交織，極似劃開天地的震撼，絞落的紛飛枯葉，宛若哀悼逝去的亡魂；只有銀狐，淡看一切的妖野狠絕，瞑閉著金瞳再度睜眼，便是手起絕式，因為他根本不需存有絲毫的憐憫，也從未過。

　　所以刀落，光滅，獨是遍地血跡。
　　彷彿將要流盡，而至乾涸。

　　「唉，銀狐……下手留些情。」一旁的臥江不禁忍不住出聲，眼看滿地流淌的殷紅，他只是一語輕嘆。

　　滿目血腥，縱使只是在一旁觀看的臥江，也感到不忍，受制於人的宿命，聽命行事的無奈，甚至甘願作為先鋒打手的風險；他可以想像一切的始作俑者，然而人命卻何其辜？

　　「對待敵人不需婦人之仁。」銀狐冷冷地回答，縱然帶傷，手中緊握的刀卻依然不減其淩厲殺氣，如奪命催魂般，每過一瞬便能抽離那所謂生命。

　　「非是婦人之仁，而是我不喜歡太血腥。」臥江平靜的解釋道，對於銀狐突然刻薄的話語絲毫不以為意。

　　銀狐並沒有回答什麼，只是在臥江的話說完之後，緩收了刀勢。

　　不知為何的自己，強烈的不希望見到臥江那一臉失望的表情，何時自己從信任破滅的開始，彷彿在頃刻之間，便不知不覺的陷入他從未確認的真實。

　　原來自己，已退不出。
　　既然最終是離不開，是放不了手，那便接受。

　　「銀狐，多謝。」臥江開口道謝，沒有多餘的言詞，卻似乎能在銀狐的舉動之中，看出他的手下留情。

　　淡然的一笑，表示自己接收到的回應。

　　「……嗯。」身前的人低應。

　　只是冷冷一應，一直以來，早已習慣無波的心緒，讓自己一時無法承受那從未想過的感情，還有一股莫名的情愫，好似只要臥江待在他的身旁，就會毫無警訊的湧起；彷彿只要他的不在，自己便會心神不寧的惱人。

　　忽然地，噪然而起的萬籟彷彿是感受到什麼般，窸窣聲浮動如天地大作，響徹雲霄的哨聲嘩然直衝，完全與適才醞釀的靜謐空間大不相同。

　　「終於來了。」銀狐微挑著眉尖，早已預料的說道。聽著繁雜卻格外靜肅的無聲壓迫，卻顯氣氛更加凝聚，幾乎是一碰即碎般的緊繃。

　　「小心，這不是普通人類的氣息。」臥江身心頓感無形壓力，突然出聲提醒道。

　　彷彿是有股外力在牽制著這批襲擊者，因此而間接影響著自己。

　　「明白。」短短一應，便是全神貫注。

　　人群同樣身著黑衣，然而行走之間卻似了無生氣，如行尸走肉的沒了魂魄一般，令在場的兩人無不心存疑問，然而迫在眉睫的攻擊直逼，令銀狐隨手便是提刀一揮，凌厲的刀氣有如破竹，不由分說地在對方身上留下深深傷痕，卻不見其摻有一絲疼痛的神態。

　　「哼，真是韌命。」銀狐不悅地道，怒啐一聲。只見利刃劃傷的血紅創口，血漬淤染於黑衣之上，甚至已有乾涸現象，卻不造成來人的任何不適，彷彿無關痛癢，猶如不是傷在己身，依舊驅使自身拔著利器對銀狐展開攻擊。

　　「等等──」眼看情勢全然的不對勁，一旁的臥江忽然走至銀狐身前將他拉開說道：「銀狐，舉起你的刀。」抬手指著狐刀宛如不容置疑的魄力。

　　「想做什麼？」銀狐舉起刀問著。

　　「先別問，你看了就會明白。」嘴邊掛著一絲淡笑，極具自信的神采如風般吹起，掩上臥江那張蒼白的面容，輕旋著凝氣兩指尖，口裡輕唸：「熾盛光，曼荼羅，破──」隨後伸指在銀狐的刀上一抹，逐漸劃破肌膚的鮮血滴落，蔓延至銀光閃耀的刀身。

　　「你──你做什麼？瘋了不成？」乍見臥江的舉動，銀狐不由得推了人一把。

　　「皮肉傷而已，無妨。」臥江一副無所謂的解釋說道，突然眼神流轉，看向銀狐的眸子清澈而充滿笑意，戲謔的問：「咦，銀狐，你在擔心我嗎？真是令人受寵若驚。」隨即嘴邊攬上一抿輕笑，與那不曾變過的清澄眸子，依舊是令人眷戀的風姿。

　　「少囉唆。你想多了……」銀狐不耐煩的回答道。不自覺晃動的一雙尖耳，彷彿像要洩了自己的底般不具自然。

　　「是嗎？那就當我想多了。」臥江嘴邊擒著淡笑，隨後伸手執起銀狐的刀，準確對著眼前正將馳步靠近的黑衣殺手，悠悠說道：「看著，這就是理由。」說完，染血的刀獨似破魔般，在沒入敵人如軀殼般的身體之後，彷彿喚回了他們扭曲的痛覺，更要他們一一倒地。

　　原來臥江此舉是要以自己的血除去這其中利用術法來控制身軀的咒術，才能進而阻止對方瘋狂似的嗜殺行動。

　　「把傷口包好。」簡短地丟下一句話，便往臥江手中丟下自己自袖口撕落的白色衣緞，隨後抽回自己的刀，獨自走了開去。

　　見著銀狐此著，臥江不禁表情一愣，卻彷彿懂得什麼，正要發話，就已聽得銀狐自顧自的語出咆哮，猶如無事一般。

　　看著如此不坦率的銀狐，臥江心情頓感輕鬆，好似之前的擔心多慮在一瞬間化為煙散，一切的一切，既不需對方多言，也不必自己表態。

　　原來自己與他的生命，早已環環相扣，再也無法脫離了。

　　從未想過這般不期而遇的相識，會演變至今；也從未相信，在這殘酷的江湖徘徊，除了獨活於世，他還能夠對人有所留念。

　　「哼，逃的還真快。」只聽的銀狐一聲冷哼，對著迅速退散且逐漸消逝的模糊身影發出十分不屑地輕視神態。

　　一聽所言，久未出聲的臥江忽然道：「銀狐，這也許是他們的誘敵之計，不然實不該是如此的撤退之道。」如此整齊劃一的撤退，若不是早有其想，便將是一波未平一波再起。

　　「是嗎？那就等……」若是對方有意，那天涯海角依舊等的到，更何況自己仍舊待在此地並未離開。

　　風吹草動，寂靜的荒涼卻多顯了一絲詭怪，猶如狂風暴雨前的寧靜，山雨欲來之勢。

　　果然，不到一盞茶的時刻，平靜的風聲傳來一陣妄動。

　　早已捕捉到其中氣息，銀狐冷然地諷刺道：「哦，去而返回，想必要的不只是相殺而已吧？」寒冽無比的殺意驟轉，直撲向遠方閃動的漆黑，接著極速飛至眼前的身影。

　　黑衣人忽道：「閣下可認得這東西的主人？」舉起手中那令銀狐熟悉的物品，黃澄的衣襟片緞，這不是柳無色會是誰的？

　　「哼，卑鄙無恥。」心口一股怒氣直湧而上，銀狐陰冷的咒罵一句，使勁的舉起左手，以飛快的速度扼住對方脆弱的頸子，不欲浪費時間再聽接下來的任何條件。

　　「呃……」抬手急欲阻擋，然而銀狐的迅雷之速卻是來襲的讓人無法招架。

　　眼看那人即將斷氣，臥江突然大聲阻止道：「住手。銀狐，聽他說完再殺也不遲。」心知銀狐此時促起的硬脾氣與怒意並非是自身在短時間內所能夠控制的了，因而忍不住出聲急喚。

　　不等銀狐回答，深怕就這般平白殺了來使，因而直接開口問道：「他又想要如何？」一改以往的輕鬆神態，霎時間便收起平時的一臉淡笑而面無表情的問道。

　　「吾家主人……在主城，恭候兩位大駕……」艱難的一字字述說，黑衣人也不求饒，只是如完成任務般的理所當然，視死如歸。

　　「銀狐，是柳無色對吧？」縱然心知，卻依舊想開口確認：「他對你有救命之恩，你不能見死不救。」揣測的探問，臥江睫下波光凝聚，直直注視著銀狐。

　　銀狐沒有答話，只任由著思緒脹滿腦際。

　　「何況在你心中的他，早就不是敵人了不是嗎？」眼見銀狐雙眼瞑閉不知所想的神態，他接著補充一句道。驀然，宛似想到了什麼般，語氣一轉：「不過……」然而話說一半，卻突然停頓。

　　「不過什麼？」銀狐終於睜開眼眸，開口問道。

　　「現在你的手傷不能讓你持久戰鬥，由我代你去吧！」說的極具自然，臥江指著銀狐受傷無法動彈的右手，盤算的說道：「若是鬼面，我或許還有得商量。」畢竟事情一開始的交集，是在自己與鬼面之間的恩怨，接連轉至銀狐身上。

　　「沒得商量。」銀狐一句話回絕。

　　「銀狐……」知道自己提出這種妥協會惹的銀狐稍有不快，然而卻沒想到會是這般出乎意料的不快，心裡一陣躊躇忽起，腦中便開始思考著該如何接下去。

　　「我說沒得商量就是沒得商量。」不等臥江解釋，銀狐直言了當，因為一旦某人說起了大道理，自己便會退居於下勢。

　　「你何必這麼固執？」臥江不禁擰起柳眉輕問，試圖一勸。

　　「我就是。」絲毫不給機會的答案，說完，轉身便往主城走去。

　　臥江不禁蹙起眉峰，追著說道：「但是你的手……」光靠硬撐，要撐到幾時？這，也許才是問題的重點。

　　「無事。」然而可想而知的，回覆的話依舊是如此斬釘截鐵。

　　似乎隱約可以明瞭臥江的用意，然而卻是絕不可行；他彷彿才逐漸重新感到臥江存在的意義，又豈能在此時應允這般荒唐的提議，與虎謀皮所換得的只會是陷入那更深且未知的困窘，更何況自己並不希望臥江與鬼面再有其他的牽扯。

　　但他始終說不出，這究竟是什麼心態？

　　

　　越過山頭，乍見天空如一抹灰暗盪漾，盤旋在位於葬心鎮中央的主城之上，彷彿鬼魅遊蕩的陰森之感，與白日烈陽高照的情形迥然不同。

　　正當兩人走至直通主城大門的路上，在前方不遠處已然瞄到一抹熟識的黃色身影；人彷彿似是佇立許久般，早在此地恭候自己多時。

　　「柳──」

　　詫異的一聲呼叫，名字還未說完，便見柳無色抄起犽月，彷彿不識得自己一般。

　　「哼！」只聽聞黃衣人冷冷一哼，頃刻之間舉手揮落，利刃挾帶狂氣般的聚光一閃，直削向銀狐此時因受傷而閃避不便的肩側，猶如捲帶焰火般一心奪命的狠勁，若然不慎觸碰，便會被燒成灰燼。

　　緊急向後一躍，削鐵如泥的利刃幾乎擦肩而過，面對如此不分輕青紅皂白的舉動，銀狐一陣惱怒咒罵：「你！」眼看第二次的攻擊即將落下，銀狐隨手抽出腰間紅狐刀，以刀箝制住柳無色手中銳利的犽月，隨即往對方身上補了一腳罵道：「你腦子是在瘋什麼？」

　　然而受擊的柳無色反而無動於衷，只是殺氣凜然的瞪著雙眼，對於銀狐的惱怒彷彿無視一般，緊閉的唇也不回答任何問題。

　　「銀狐，他的樣子不對勁。」一旁觀察的臥江突然出聲道。

　　「什麼？」如猛然領悟一般，銀狐忿而怒道：「可惡──」揮刀四掃，凌光奔騰。

　　「你的刀無效，代表他與之前所看的那些人不同。」臥江不改一貫冷靜的語氣，反覆想著一切可能原因，茫然之間而不期然的眼神一飄，望向了鬼面所在的主城，輕道：「也許……在他身上的是更強的束縛。」

　　「料想也只有他會做出這種小人行徑。」所指的正是鬼面，若非如此，他的手上又豈會有自己的把柄，又怎可能將一切棋子盡皆玩弄於指掌之間。

　　「唉……」眼看四周打手不斷，臥江忽地一聲輕嘆，凝氣於指：「熾盛光，曼荼羅，破──」華光輕點，隨即匯聚的靈綠擴張四散，漸如細針般無情穿刺而過，在無聲息之中卻是一觸便能不知不覺的奪去性命。

　　望向柳無色與銀狐兩人，明明只是一攻一守卻非得演變成如此瘋狂的打法，對於柳無色這種不要命的攻擊，銀狐不但要顧及自身，還得盡量控制自己以避免傷及對方，在必須要兩相兼顧之下，受傷的手臂變顯得極為礙事。

　　剎然呼嘯的狠勁直落銀狐右肩，割破一襲厚重白衣，逐漸由內裡滲出了點滴鮮紅；然而銀狐卻不閃避，趁得攻勢空隙間以反手執刀，使勁往柳無色腹部擊去，只希望他能因為劇痛而稍微清醒，然而效果卻不然。

　　一見毫無成效，臥江無奈地說道：「這樣刻意讓下去不是解決的辦法。」

　　「我也知道。」回答的人除了隱忍傷痛之外，還有滿腹的不滿與不耐煩。

　　「但你總不能下手殺了他。」佇立一旁的人理所當然的道。

　　「哼，我現在倒是很想。」聞言的銀狐掠起峻冷目光，瞪著眼前失去自我的柳無色咬牙道：「不過要等他清醒再賞他一刀。」語氣充滿著表達自身忍耐力的極限。

　　知道如此沒完沒了的戰下去不是辦法，也知道問題必是出在鬼面所動的手腳，卻始終不見他的出現，恍如關鍵就藏於主城之中，若不深入虎穴就永遠尋不到解決的辦法，頓時心下一定，對著銀狐說道：「你再撐一下子吧！」

　　回頭看了一眼銀狐，臥江輕聲叮嚀道，隨後便擱下一句：「我要入主城。」話說完，不等銀狐回應，消散的身影一瞬間化入前方主城大門，頓時青光乍現。

　　「什麼？等等……喂、臥江！」話好似才聽到一半，一轉頭便不見臥江人影。銀狐本欲隨後跟進，然而就在剎那間，迎面而來的攻擊卻使得自己無暇分身，只得硬著頭皮擋著柳無色。

　　想當然爾，分開的兩人皆是心急如焚。

　　

　　了無生氣的城裡，略過廣大的四周直入鬼面所在的府邸，臥江乍然現身。
　　第二次來到鬼面原先所居處的範圍間，此時便感到有股無形的吸引力，從最遠處的書房之中隱隱傳來。

　　緩緩走入，卻是倍感壓力，「鬼面，你究竟在玩什麼把戲？」對著無人存在的書房說道，縱使憂心銀狐，然而語氣依舊悠然。進到府內深處的臥江，卻尋不見絲毫可疑人影，可說是根本的空城。

　　「空無一人，嗯……」臥江熟悉的佇立在書房正中央，而往四處探視。隨之，不經意的視線流轉，彷彿在窗櫺邊高掛字畫的牆柱一角，發現一祇狀似人形的浮動草紙。

　　臥江舉步靠近，伸手抽起草紙上的銀針，恍然大悟般的道：「原來是你在作怪。」說完，只見原本不住浮動的紙狀物突然像是失了依靠般，驟然摔落於地，隨之而起的刺眼銀光登現，彷彿早有預謀般，由窗扉引透而入的模糊地帶逐漸泛起了雄渾字跡。

　　『如此的小小見面禮，是否能與你的親自登門相稱得上呢……』

　　隨後化去的字跡，伴隨著之前存有的壓力也一併消淡而逝。

　　看著字句消失後所留下的餘韻，簡直是挑釁意味十足濃厚，令臥江不自覺的露出笑意，自言自語的輕聲嘆道：「原來是中計了，好險來的人不是你啊！銀狐──」

　　深知鬼面此舉只是純粹的一命換命，當草紙所下的咒術被自己破解之時，束縛在柳無色身上的禁錮會隨之解除，而他也明白利用柳無色只是一時，並無法達到他的最終目的。

　　砰！火光驟閃──
　　夾帶著碎石與無窮的殺傷力，翻躍而來。

　　荒野突來的狂風怒掃，突然由主城地域傳來的一陣劇烈晃動，伴隨著之後巨大聲響，極似遭逢災禍般的震動如翻騰而起。一瞬間，前方的主城地基落入粉碎，末入大地塵土，取而代之的是緊接築起的火紅，盡情吞噬。

　　「這是？」出現如此詭異的現象，想必又是鬼面做的手腳，只見倒坍的建築物，不禁想起臥江，猛地心頭一驚……『臥江！』心裡直呼而起的不安，瞬間竄入腦際。

　　正當銀狐急欲奔近，一股燥熱感卻強烈地往外四處燃起，對自己無疑的形成一道阻礙，風捲強勁掠襲，還未解決之餘，身旁又見黃色身影。

　　「混帳──」只見銀狐氣憤的猛力一揮，長刀不偏不倚正中柳無色，在原本滿身是血的黃衫更添加了一道傷痕。

　　「唔──」隱隱一聲低吟，彷彿此刻有了痛覺的柳無色，刀氣襲過的勁力，強逼地讓疲累身子不住後倒，不由的腳步一陣踉蹌，跌進滿地屍身的血紅，之後便不再爬起。

　　好似過了許久，而在一切歸於平靜之後，銀狐已不見適才矗立前方的主城；環顧四週，也沒有望見臥江的身影，見過無數屍體的他，此時竟沒有勇氣去確認前方每一處由碎片堆起的土壑。

　　焚風環繞，銀狐一頭長絲略染著血印，飄散在充滿血腥味的愴然空氣之中，依舊那般的孤立，冷傲冰寒。

　　然而真正煎熬的確是那看不明白內心，如地獄業火般猛烈燒著自己。

　　不知道自己佇立了多久，銀狐卻始終不願回神，縱然身體的耐力已至極限，疲憊不堪，他卻仍然挺立不屈，直到他聽到那人的呼喚為止。

　　他不後悔識得臥江，卻也絕對不願他就如此的離開，因為他什麼都還沒對他說過。

　　正當搖搖欲墜的身軀即將失了支撐，神智彷彿趨近昏厥之時……

　　「……那個，銀狐？」

　　熟悉的聲音再度自身後響起，銀白的身影不禁一陣輕顫，恍如先前一般的平靜與清朗，還有那份自己曾所倚賴的灑脫，將自己從那墜入的遙遠虛無之中緩緩拉回直至意識清晰。

　　「你……無事？」沒有急切的轉身，銀狐只是背對著身後人問道。

　　「抱歉。」臥江藏起一臉驚訝，只是微低著頭緩，然而始終不見銀狐有回身的舉動，便只能繼續解釋道：「其實，我不是，呃──」一句話還未說完，那銀白的身型早已不知在何時轉了身，絲毫不覺的走近，甚至將那表情還停留在詫異的自己，拉入那從來不知感受為何的溫暖懷抱。

　　臥江其實想說的，只是一聲抱歉，一句他回來了，然而他卻從未想過有這麼一天，自己的舉動會令銀狐有如此之大的反應……

　　而他只是比主城爆炸還要早了一步離開。

　　彷彿有種不知味的衝動在內心擴張，好似自己就只在那麼短時間內，就能明白銀狐那難以捉摸的心思。

　　漸漸地，恢復了冷靜平穩的身軀，然而縱使銀狐未多說半句，自己卻隱隱能夠感受到那藏匿在冷峻面具下的一點激動，就算只是僅僅一點也足以撼動他百年來總是冰冷的內心。

　　「銀狐，許個願好嗎？」順著銀狐突如其來的動作，臥江似乎是想了想許久後，才決定主動提道：「說你希望你的手可以恢復。」

　　「為什麼？」扶起懷中的臥江，沒有絲毫變化的語氣，依舊淡淡的回答。

　　「因為這樣，我才有勇氣繼續待在你身邊。」他說的是實話。因為他不想再看見自己所造成的那道傷口，甚至幾乎要留下無法使用的遺憾。

　　「我……早就不在意了。」猶豫了一陣，但當自己看向臥江的是一臉認真，他才接著道：「不過，就照你說的吧……」不自覺的親口應允，縱使眼神間那炯然的冷傲不變，卻已不是那讓人無法靠近的孤寒。

　　伸手觸碰銀狐的右手，撫著充滿熱度的傷口，臥江不禁淺淺的笑了，縱使他不明白這中間存在的奇妙感覺是什麼，然而他確定的是，只要有著如此，他便已感到足夠。

　　「我說，以後不准再做這種危險的事情。」銀狐以另一手撫著稍有感覺的手臂，十分不悅地道。

　　「哦？」知道銀狐想說什麼，臥江刻意表現的悠然自在。

　　「……答應我。」毫不理會眼前人的故作無知。

　　「嗯，這想來簡單，做起來……」臥江輕笑著隨口答回，卻沒有絲毫的準著。

　　「你──」無言，因為他早知道他終究是莫可奈何。

　　一願已去，對於臥江，對於所謂的信任，不需問自己，也知道此刻早已不復芥蒂；此後銀狐的身邊，總會有那墨綠的身影陪伴。

　　還有與他那始終令人琢磨不清的牽引，如長絲纏繞般悠遠，卻無法擺脫。

　　終有那麼一天，會豁然開朗。

　　「喂，上面兩位，要打情罵俏也不該是這時候好嗎？」突然兩人身後一聲低喚，原來是昏迷的柳無色已經轉醒。輕撫疼痛的創口，不禁朝著銀狐所在的方向暗罵：「該死的，銀狐你下手真重。」

　　只見他話尚未說完，銀狐的紅狐刀早已從天而降，恰巧的落於他幾乎快要動彈不得的疲憊身軀，彷彿就要肩擦而過般的驚險。

　　他知道自己猶如是在睡夢中做了些什麼；也依稀聽見，銀狐曾說要在自己清醒時補上一刀。好似一覺清醒後，便能將所有紅塵俗事歸於平靜，無論是爭權亦是奪利。

　　然而，事實上，一切的始末卻尚未結束。

－－－－

　　【中篇‧到此段落】 ──下接鬼願‧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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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kunot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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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9)

39樓發表於: 2007-09-06 00:0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仔細地再將鬼願看了遍後，反而有點不知該怎麼下筆寫感想…

鬼願是自創背景，卻完整保留了人物的個性
銀臥兩人之間有感情牽繫，冷酷的銀狐多了倔強的脾氣，瀟灑的臥江多了份柔軟
而柳無色…每每看到鬼願裡的無色就在想：這真的就是那一身黃橙小子會做﹙說﹚的事﹙話﹚啊！

腦袋每每想到正劇中銀狐雨中拖棺的畫面，就會不由得感謝子蘭－－－感謝您在鬼願給了個幸福的結局＞／／／／＜

要抓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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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