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8 【温竞】龙凤呈祥 10.26完结| 九脈峰| 金光論壇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9.08 【温竞】龙凤呈祥 10.26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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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封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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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

30樓發表於: 2019-10-06 20:1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期待后文，这是一篇不错的题材温竞少见不过也挺不错的

此生入布袋戏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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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youx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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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05)

31樓發表於: 2019-10-09 08:5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上次有位朋友说凤蝶多了个小王做长辈，剑无极命运加倍悲惨，并不是哦。泰山大人看女婿，横挑鼻子竖挑眼；泰水大人见女婿，是越看越喜欢的。
这就好比新媳妇进门，磋磨儿媳的一般是恶婆婆一样。
所以小王应该会是劝架的那个。

——————

凤蝶虽然伶俐，毕竟还是个小姑娘。扎完温皇的心以后，晚上睡觉前，她便自告奋勇地给坐在床边讲故事的竞日拉起了线：“公主，你觉得主人怎么样？”
竞日将故事书收起，笑道：“他是本宫的驸马，当然很好。小凤蝶是怎么了？”
凤蝶小声说：“主人是不是在追你呀？”
竞日笑容一滞：“本宫已嫁了他，凤蝶怎么还说追不追？”他摸摸凤蝶脑袋：“还是乖凤蝶想被男孩子追求？那很好啊，本宫明天就给你找合适的男孩子，进楼里陪你玩……”
“主人非打死他不可。”凤蝶撇撇嘴，极其直觉灵性地提前十几年做了预言：“不说这个，公主，我就是觉得，哎，说不出来，你们……主人他老看你，你昨天都不怎么看他！”
小孩子的观察力真可怕……竞日心中默默记下了一笔，又被凤蝶童言无忌中透出的信息量给唬了一跳，脸上表情倒是没怎么变化，柔声问道：“哎呀，凤蝶，你说的可是真的吗？”
“那没有假，我亲眼看到，主人眼睛虽然小，目光却很利呀！公主你要是一回头，绝对要被吓到！”
竞日拼命抿住嘴，道：“凤蝶啊，以后别当着驸马的面说他眼睛……”他还是忍不住，笑得开颜，笑够了才点点她脑袋：“你是专门来克你家主人的吗？”
凤蝶有点茫然，竞日点完了又摸摸她，道：“只是牙齿磕嘴唇，夫妻拌拌嘴，很快就好了。”
凤蝶“哦”了一声，把自己缩进被窝里，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主人真的看了你好多次，他自己都不知道。公主，你要快些和他好呀。”
“……”
竞日哄着孩子睡着，走出房门，去了自己的卧房。原本说是分床睡的，但温皇立了约，分房毕竟有些麻烦，对外也没那么好交代，瞒不过侍女，便还是睡在了同一间房里。
温皇正在躺着看书，竞日梳头卸妆，想到方才凤蝶的童言无忌，不自觉又想笑，道：“乖凤蝶可爱极了……”一转念又想到方才凤蝶说的事，有些不自在，也不回头去看温皇，只觉得镜子里温皇身形不太清晰，影影绰绰，回了头就仿佛确认了什么似的。
书卷翻动的声音安安稳稳，温皇的声音也平平稳稳：“王爷真是喜欢小孩子。”
“小孩子想哭便哭，想笑就笑，怎么不让人喜欢。”
言不由衷久了，看到这样的人总是忍不住想亲近。温皇走到软榻边，竞日呼吸不变，看着镜子，手心微微出了一些细汗。随后温皇道：“床便让给王爷了。”
竞日孤鸣这一晚睡得不是很沉。有时候他似是转侧看了温皇一眼。薄薄的一层床前屏风并不能遮挡太多视线，这种沉默而半睡半醒的意识里，温皇一双清明俊妙的双眸目光，便如烟雾一般，似有若无，缠绕在他身上。
于是安静不再是安静，竞日孤鸣道：“如果有男孩子追求凤蝶，楼主你怎么办。”
屏风外温皇懒洋洋出声：“温皇自然会好好教他怎么做人女婿。”
“楼主何必如此迂回曲折呢。”
“耶，那就打死他。”
竞日孤鸣默默想，神蛊温皇不愧是神蛊温皇，凤蝶大人不愧是凤蝶大人，真替那个不幸的男孩子感到提前痛心，以后他少不得还要拉拉架。
温皇忽然问道：“王爷，你是在想——我们的以后吗？”
竞日并不回复，他翻了个身，很快又睡着了。
早上起来，他深觉这段话极其荒诞无稽，大概是做梦梦到的。但看到温皇俊秀文雅，似笑非笑的脸，又想起这件似幻似实的事情来。
说来确实古怪，一直没有做这件事便也罢了。但既然做过了这等事，破了这层戒，现在再守礼相待，那么一切的安全都变成了将要发生而未发生，是一种特殊的紧绷。那么所谓的相安无事，到底是一种平和自在还是另一种蛰伏观察，身处其间的温皇，到底是心思淡了，还是在长线钓鱼，至于竞日孤鸣本人，到底应该是庆幸它已过去，还是哀怨它不继续发生？若是真的开口索取了，那到底是背叛自己的羞耻，还是顺从本心的释然？
竞日孤鸣很少有这般思想拉锯的时间。他二十年之间的抉择，纵然痛苦，但方向是明确的，非生即死苟延残喘罢了。而现在面对温皇，举棋不定，便犹如面对迷雾，纵然知道他危险，却依然控不住情绪，任这种未知的思绪在脑海中兜兜转转。
温皇看着毫无所察，怡然自得，这般淡然，反而更让竞日发恼。凭什么受折腾的只剩了他一个，温皇是不是就是故意的，拿他耍着玩儿？
但是似这等气恼，也是毫无必要的感情。心里有了这等盘算，竞日反倒想：“你想钓我的鱼，我偏不要上你的钩。”更不想对温皇低头了。本来他便是忍功了得的人，再是心里暗恼，对外也仿佛前嫌尽去，一点风波掀了过去，两人和好如初。
凤蝶姑娘年方五岁，凡事大多数有冰心珊瑚做，凤蝶端杯茶竞日都怕她烫着手，搂着她下棋——“乖凤蝶，来，帮本宫猜个先。”
他自己猜不过温皇，就抱着一只凤蝶让她猜。温皇握了棋子，凤蝶说“单”或“双”，十中能中七八。
她猜对一次，竞日就给她一粒糖。凤蝶吃了两颗，剩下的全部收进袖子里。竞日摸摸她的腮：“凤蝶再过一年便要换牙了吧？”
凤蝶点点头，道：“现在牙齿就有些酸。”
竞日想了想：“那要用丁香皮和香附子漱口，”他流利地报出了一个配方，道：“小孩子用这个，牙齿如玉，就不会长歪生虫了。”
温皇道：“公主说的药方很有意趣，是宫中常用吗？”
竞日笑着叹气道：“是乖苍狼在用的。小苍狼从小就喜欢吃肉，有一颗牙很早就被碰掉了……”他提及了苍狼，一边说一边不由微笑：“吃完一块肉，哭着对本宫说，祖姑姑我的牙没有了，吓得冰心帮他翻来找去，生怕他咽进肚去……最后发现沉在汤底下，捞上来一看，嵌在骨头里。”
凤蝶轻轻“嘶”了一声，捂住了腮帮子：“苍狼是谁？”
“是本宫的侄孙苍越孤鸣，今年和你差不多大，是个好孩子。”
“公主很想他吗？”
“怎么能不想呢。小苍狼写了许多信来，本宫一封封都看着呢。”
那些信件一周一封，苍狼遇到什么事都忍不住对祖姑姑讲，到了信的末尾处，总是在说等他再大一些，他也要像千雪王叔一样，来还珠楼找祖王姑——真是一团孩子的天真气，一点儿做王储的自觉都没有。竞日信守承诺，一封封地写回信，再寄回宫去，他这般书信来往也从不避着温皇。还珠楼情报系统严密，快信来往，不过一天时间，可得一个来回，便是帮着捎一封信也无妨。
他双目之间温柔疼爱之色并不作伪，温皇静静相视，颇有趣致。竞日兀自从回忆中回过神，歉然一笑，道：“不知道乖苍狼现在吃饭还掉不掉牙了。”
凤蝶只觉得牙齿发酸：“我再也不想吃肉了……”
三人言语间，冰心珊瑚来报，一蒙面客人径直来了还珠楼。
——————
藏镜人来访温皇的方式一向有点费还珠楼，乔装打扮后，却难得有些静悄悄。温皇带着竞日出迎，连连拂扇惊叹：“罗碧，你今天真是斯文。”
藏镜人蒙着脸，和竞日互见了一礼，叫了一声弟妹。他无心寒暄，只瞪了温皇一眼，怒道：“少废话，本座的女儿呢！”
小姑娘刚吃过饭，正自闭着眼睡大觉。金池抱出来以后，她也只是嘟着嘴，砸巴了一下，然后又转头睡去了。
她头发黑密，眉清目秀。那个小锁便在她脖颈处挂着，玲珑剔透，古拙可爱。
藏镜人目不转睛看着，伸出手指，想碰碰她的脸，又怕把她碰坏了似的，缩了回去。
“眉毛鼻子都很像……真不愧是本座的好闺女……”
他说得极轻极慢，像是在一个梦境中。金池抱着她，轻轻摇晃，低声道：“将军，你也来抱一抱她吧。”
藏镜人在衣服上仔细擦干净了手，一双力当千斤的手掌居然有些微微发抖。小女孩被另一个陌生的怀抱接了，闻到了陌生气息，忽然醒了过来，晶莹透亮的眼珠直盯着人看。
藏镜人浑身发僵，仿佛抱着个十斤炸弹，轻轻一动就能把他炸到尸骨无存。这孩子一双玻璃珠一般的蓝眼睛，里面清晰映出一个男人蒙面的影子。藏镜人盯着这个影子，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凶神恶煞过，怕是要吓到闺女，几乎便想立刻摘了面具换身干净衣服，再来抱这娇花一般的小丫头。
空气凝滞了片刻。大概是血缘天性的影响，小姑娘忽地咿咿呀呀笑了出声，一只手伸出来，一把抓住了藏镜人一根手指，津津有味地放在嘴里含了起来。
在此瞬间，别说有歹徒要伤害她了。一想到未来会有个破烂小子说要来娶她，藏镜人都恨不得把那个襁褓中的男婴拖出来打一顿，打到他哇哇大哭发誓不来娶自己的女儿为止。
“耶，好友父女团圆，恭喜恭喜。”
“你别废话！”藏镜人眼都不错地盯着小姑娘，发出了音量极有克制的一声怒吼。
竞日“噗”地一下笑出了声。
若说不见之前，藏镜人还能只打算来看看闺女，以后便浪迹天涯，只时不时来见上一面。这么一见，他哪里还舍得让闺女放在别人家长大，以后见了他都不亲？
这女孩儿也很灵觉，一出了爹爹怀抱就大哭不止。大男人抱着幼女，像是风霜巨树上一朵娇花嫩芽，也很和谐。温皇道：“罗碧，你若真舍不得侄女，便抱走她吧。”
藏镜人搂着闺女不放，道：“不必你多说，我也要带她走。”
竞日孤鸣便拿主意：“苗疆地广人稀，也有荒郊野外，罗碧将军先找个安稳地方隐居便是了。”
藏镜人这几日躲避追捕，原本对姓孤鸣的——除了千雪以外——印象都差到了谷底。现在冲着温皇的面，见到这位弟妹，感觉倒还行，事事面面都想得周全，而温皇显然对夫人十分珍爱，却让藏镜人都纳罕非常。两人眼波流转间，情意绵绵，作为婚姻失败的围观者，感觉情绪不太好，想打人。
竞日孤鸣从车马盘缠安排起，小姑娘的衣裳玩具也和金池一起安排得妥妥当当，装了许多。藏镜人若是一人独行，自然轻松，但凡事涉及到女儿，便只好由着这两位计划安排，再多点都嫌少。
竞日犹不满意，蹙眉道：“侄女幼弱，金池，你可否陪送一段，也再教一教罗碧将军怎么照顾侄女？”
藏镜人起初不愿，竞日便温声软语解释道：“哎，路上艰难，待将军安居后，金池再回来便是。”
其实现下最方便的是让藏镜人住一段时间。只竞日孤鸣提了一句，藏镜人便对温皇冷笑出了声：“本座现在是朝廷的钦犯，你是苗疆的驸马，苗王的姑父，本座就不多留了。苗王，嘿，苗王！”语气中大有悲慨讽刺，心灰意冷之意。
温皇道：“罗碧，你未必没有还朝之际遇。”
藏镜人挥挥手，带着闺女离了还珠楼。

——————

时间返回前几天。
苍越孤鸣今日也在等着祖王姑的来信。他的母后年轻去世后，宫里无人再多问他的事情。长公主虽然辈分比他高了足足两辈，但论年龄，便是如长姐一般温柔美丽的长辈。她每一封信，哪怕只是絮絮叨叨说一些随意的小事，也能让他心里安稳许多。
前几日的信，照旧先写了她身体如何，随后也如前几封信一样，提起了温皇近况，一口一个驸马，尽述婚后甜蜜幸福，端得是缠绵悱恻，让人一读就能肉麻到鸡皮疙瘩长满背。
苍狼认字不多，纵然竞日孤鸣已尽量写得浅近，他依然有些字是认不得的。那便要去请教周围的宫女姐姐，亦或是请教父王。
父王替他读完这些信以后，只说了一句：“妇人短见！”
苍狼不知为何长公主夫妻和谐，父王反而不甚开心，一头雾水便捏着信纸告退了。
左右的宫女姐姐解释道：“秀恩爱的容易被马踢，王上大概是被闪到了……”
所以更暴躁了。
苍狼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

还珠楼里，夫妻两位送走了藏镜人父女与姚金池，回房间面对残局，忽然地双双沉默了一刻。竞日道：“要饮酒吗？本宫陪嫁中，有极好的桂酿。”
“王爷美意，自当遵从。”
于是酒被取来，酒瓯镶嵌金玉，雕工精绝，一见可知，价值不菲。连带取来的，还有玉壶金杯。秋日气爽，竞日孤鸣亲为满斟，道：“楼主，请。”
温皇道：“接下来，便是要等待了吗？”
竞日把玩酒杯，笑道：“小王无惧等待，但不知楼主耐心如何？”
“若是王爷相陪，便能多等。若是吾一人相待，那便不如掀翻棋盘。”
“掀翻棋盘……哈，”竞日将酒一饮而尽：“无所求，便可掀翻棋盘。若有所求，便只能忍耐多时。楼主，此酒如何？”
“芳醇沉香，极是味美。”
“传说女子出生之时，父母为她贮酒两瓯，待出嫁时则宴饮宾客，便是女儿红。苗疆男子间也有一种说法……”
温皇道：“以前听千雪说过，苗疆男子上战场前，常饮一瓯酒，再埋一瓯烈酒于地。若活着回来，便与好友同袍痛饮胜利。若是马革裹尸而还，则将酒瓶在坟前摔碎，生不能痛饮，死也要骨醉，此谓出征酒。”
“楼主可有这样的两瓯酒？”
“耶，温皇爱好和平，自然不会准备这样的酒。还是说，王爷现在喝的，便是出征酒？”
“楼主说笑了，本宫是苗疆公主，怎有出征酒。这是父王母妃在我出生之时埋下的，一瓯已在你我初遇时喝光了，这一瓯，喝完了便再也没有了。”
竞日孤鸣为温皇重新满上酒，道：“……是为了楼主而饮啊。”

——————

苍越孤鸣一走，苗王眉头便锁得更厉害了。
竞日寄给苍狼的信，其实早在送到王储手里之前，苗王便已先读了一遍，只觉得满纸狗粮甜到忧伤，每一个字缝里都透出血淋淋的三个大字“秀恩爱”，要不是因为其中提到了还珠楼的情况，他才不会硬着头皮读到第二遍。
然而，最近这封信里提到了一条，让他心神不宁。
宫中藏镜人之女与照顾她的女官至今下落不明。
藏镜人已是反贼叛逆，他的女儿便是鱼饵。按理来说，女孩幼小，要么丢掷荒野农家，要么，便会被千雪放到温皇那里去。千雪实在不省事，闯出了宫又放走了藏镜人。请罪折子已放到了苗王案前，苗王责令他赴京待罪，又令赫蒙兄弟代之镇守边关——
长公主偏在信中平平淡淡提到一句，他们夫妇有了养女，以后长大了，不妨与苍狼走动走动。
苗王浓眉一皱，下定了决心。

——————

“王爷亲手劝酒，温皇受宠若惊。”
“楼主愿饮小王的酒，小王何尝不是受宠若惊？只是……小王尚需确定一件事。”
“王爷想确定的事，与温皇想确定的事，不一定等价。”
“是。那便从另一件事开始说起吧。”
“你在等待一封信件。”
“楼主何尝不是在等待一个讯息？”
“是两个。”
“……不，楼主在等待第三个。”
“温皇的讯息，也是你的预期。”
“反之亦然……只是可惜了藏镜人将军。”
“王爷便当真忍心？”
“楼主，你既已出手，又何必问我呢。”
“是一个测试。”
“却是结果必知的测试。”
“唉，真是无聊。王爷，你给了苗王太多提示了。”
“算了，楼主，再饮一杯吧。”

——TBC——

接下来一章两位依然会对题目，收线。但是他们不负责解说，真的等竞日讲题还要再等一两章。
但是我已经写得很弱智了，不讲题大家也该懂了。
以及温皇正在准备告白，没错他在酝酿告白，别打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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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05)

32樓發表於: 2019-10-19 1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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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入宫，直接被押送到了苗王面前。
苗王当前，他抗言直辩：“藏仔忠心为国，王兄你怎能为他一张脸，便说他私通中原？”
颢穹孤鸣面色如霜，指着他道：“一张脸？他姓史，流着史家人的血！你看他未及事发，便匆匆而逃，何等心虚！”
千雪道：“可藏仔是我苗疆战神……”
“千雪！你身上如果不曾流孤鸣家的血，那些边关军将可服你？藏镜人姓史——边关溃败，只用这一句话！”
千雪还想争辩，一封急信便已摔在了他面前：“你将藏镜人那个孽女送往了还珠楼？温皇收留了那个孽女，你们三兄弟，好的很啊！”
正是眼线发现藏镜人踪迹的情报，并另一道发自苗疆边塞的急报。马车难行，目标较大，藏镜人若是一人，行踪难测，或许还找不到他。但他还带了两个人，是手无寸铁，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幼婴，那便好办得多了。
还珠楼周围，地形难测。眼线急报，尚为不晚。
“这件事与温仔无关——”
“神蛊温皇笼络了你王姑，把她迷得神魂颠倒！要不是她无意透露，谁知道他做了什么事！”
“我……”
颢穹孤鸣眼神已经冷了。
“让千雪王爷下去好好反省，严加看守。如再逃脱，守卫者，尽斩。”
千雪被关了下去，颢穹孤鸣在殿中多走了几圈。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一日回门之时从长公主头上取下的珠链上。
“召王储苍越孤鸣。”
苍狼被叫了过来，正有些茫然。颢穹孤鸣直接问道：“你可想念祖王姑？”
苍狼点了点头，依旧一头雾水。
苗王道：“既然如此，你可想再见她？”

——————

“若是罗碧不至，王爷又将奈何？”
“楼主问得岔了，应该问，如果小千雪不将金池带出来，又将如何？”
藏镜人若是不来，只要他的女儿还在，诱饵便总是能发挥作用。千雪才是关键，正是他当日义举，把侄女送进了还珠楼，才让竞日孤鸣有机可乘。
“耶，王爷何必明知故问。女暴君当时的葡萄架，不正是王爷你让她推的吗？”
再往前倒推，女暴君这般果决地把女儿交进宫，一面是为了取信苗王，另一方面也是知道这襁褓中的孩子，已是叛逆之女，是火药桶，不能沾手了。当日公主出嫁，也是赖她无意一语。仔细思索，她的背后主使是谁，十分明了。
“哎，想来自我嫁来，楼主便知女暴君其人了。却不曾想到，小千雪竟是如此果决，出乎意料啊。”
“千雪便是这点可爱。”
两人不由一笑。
“若非如此，藏镜人将军被使节所凌迫，彻底与苗疆一刀两断，也不失为一场好戏。”
“王爷是为了边关人心浮动，王都再派将领镇压，中央无人，宫禁虚弱。”
女暴君身为前任叛逆藏镜人之妻，自然不能前往边关担任主帅。则主将人选，若非千雪，便是那对兄弟。
“千雪若是在边关驻守，无事不能回京，该有多好啊，可惜他心急了。”
“千雪其人便是如此。”
“倒是还要感谢副楼主——”竞日望向温皇：“楼主，你说，他的讯息此刻是否已传到了苗王宫？”
酆都月早在十天之前，领命而出。流言散播，必有源头。如今边关战乱将起，苗疆两番换将，自然对边境审查极严，发现还珠楼的蛛丝马迹并不艰难。
竞日孤鸣又问道：“副楼主留在边塞，可是还想抽空见一次史艳文？楼主，你对藏镜人将军可真是好极了。”
温皇避而不答，缓缓摇扇：“另一道讯息……想来也快了。”

——————

还珠楼地形颇异，车马盘旋，所费殊难。金池抱着女婴，坐在马车中，心中暗暗诧异，她当日徒步行走时，却不知道地形诡异至此。
藏镜人赶车而行，半天功夫，终于到了平稳开阔的官路时，猛然一顿。
金池讶然，正要掀开车帘探头去望。藏镜人低声道：“别出来，别说话。照顾好她。”
刚出还珠楼地界的官路上，兵戈森森，弓箭林立。控弦齐齐作声，几震云霄。随后便是双方僵持，默不作响。
眼线发现藏镜人踪迹后，随后前锋短兵相接，是为了阻藏镜人逃逸。苗疆皇室往往一身武艺，当今苗王本身便是帅才，王帐亲驾也远比中原更为轻便，但此刻正面遇击，猝不及防，前锋小队以精锐弓手为多，只能起到阻挡之用。
大军在后。藏镜人却只有孤身一人，外带两个累赘。他若是赶在苗王王帐到来之前突围而出，尚有回旋余地。若转身回还珠楼，则是祸水东引，是藏镜人所不齿之事。但若如果再延误，等重军包围，藏镜人即便有万夫不当之勇，又如何能带着女儿与金池逃出生天？
只能先借地利，趁此刻兵力不强，及时突围。
“哈哈哈哈哈哈，好极！”藏镜人认出了军队，大笑道：“皇城禁卫，是苗王的亲兵。本座竟有被这支军队追杀的一天。”
金池心头猛然一紧，抱住了怀里女婴。女孩儿被方才一声控弦声响吵得睁开了眼睛，犹然不知发生何事，咿咿呀呀地去抚摸她的头发。
箭羽如雨。
“来战！”

——————

“本宫的信来了。”
竞日孤鸣忽然道。
是苗疆皇室蓄养的健鹰，翅长逾双尺，隐隐泛金光，颇为雄健，擅长远距离驰飞，胜过骏马。苗宫信使不能进还珠楼地界，苍狼给祖姑姑传信便是用了这种鹰鸟。
竞日孤鸣从鹰腿上摘下信筒，展信而读。和以往一样是苍狼稚嫩幼拙的字迹，苍狼在信中先照旧祝了祖王姑身健心乐，说了几句他最近的情况，到了后半段，却忽然提及，千雪王叔已因藏镜人谋反一事而被软禁，求祖王姑有空能回宫，劝苗王将千雪王叔放出来。
这次的鹰鸟却不如以往一般送到了信就飞走，而是停在竞日孤鸣的肩上，摆明了要一回复。
“哎呀，苍狼的字还是要练两年，不然连楼主的字都比不上。”竞日孤鸣叹了口气。温皇正在他对面，闻言一笑，道：“王爷意有所指。”
竞日孤鸣幽幽感叹道：“千雪的字都被你带坏了……以往他抄定性书时，尚不至于那般……”
温皇道：“于医一道，千雪与温皇是互相探讨，互相指教的同仁啊。”
言下之意，这因为学医而败坏的字迹，也是互相传染的锅，可根本谈不上互相败坏。
竞日将这封信直接递给了温皇，道：“楼主，你看我那侄孙，可是可爱？”
“温皇却觉得，当今苗王，却颇有心机。”
“驸马竟说别人心机，倒也不必……”竞日小小吐槽了一句，道：“怕这封信误落入你眼中，便还是让苍狼来写；怕小王浅薄，不解其意，又在信纸上下了点功夫——这是苗王才能用的信纸，专用来写诏书，连王印都加盖了。”
“王爷竟说自己浅薄，也是自谦，”温皇顺口回了，饶有兴致道：“温皇早有一事想问，当日公主与苗王密谈良久，苗王为公主此刻一封回信，开出了什么筹码？累得温皇在殿外散了几圈酒气。”
竞日逗了逗肩上的鹰，道：“允本宫和离回宫后，自开一府，亲择夫婿。一切待遇，等同亲王。”
“耶，真是大手笔。”
一位女亲王。一国公主能有的待遇，这便是顶级了。可这本来就应该是竞日孤鸣该有的。
竞日孤鸣微微一笑，道：“我那王侄，当时又以孤鸣姓氏为胁，对我说……‘驸马若是不反，自然相安无事。可他若是反了，王姑，你是还要做孤鸣家尊荣至极的长公主，还是同流合污，放弃孤鸣姓氏，做……’”
他忽然收住了声，因为颢穹孤鸣当时的原话是这样的。
“做个没名没分，跟着反贼私奔的乱臣之妻？”
……这话可不能被温皇听到。
这么一对视，温皇眼眸含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心里清楚明白一般。这阵子饮酒对谈，布局愉快，前几日的暗恼都忘了似的，竞日孤鸣双目游移，双颊微红，口中若无其事：“……还是做个乱臣贼子？”
温皇以扇遮面，佯装含羞道：“那温皇便是乱臣贼子的驸马了，倒也不亏。”
他摆明了心知肚明，又见好就收，及时转移话题：“那鹰已停留很久了，王爷及时回信吧。”
竞日点点头，也不另择纸张，便在原本的信件上回了几个字。他叹气道：“本宫一介柔弱之躯，被迫无奈，竟要做这等残忍抉择——驸马，可有白水？借来一用。”
他在信件上滴了两滴水，作泪痕斑斑状，硬是把字迹化开了，将信件绑回到鹰鸟腿上，放它飞了出去。

——————

箭锋所指，多半是藏镜人。为了避免伤到女儿，他便蹬身下车，于淋漓箭雨中，双掌格动，劈掌之间，已逼前锋。数十声惨叫，对方连人带马便如纸糊一般，长刀尚不能及便被掌风扫落，眼看着是不能再活了。顷刻之间，对面便少了一排，连士气都为之一低。
苗疆战神，传言不虚！
藏镜人再进几步，对方便退几步。人声马嘶，颇为吵杂，女婴终于被惊吵，哇哇放声大哭。
婴孩在战场上哭泣的声音本不该太大，但落在藏镜人耳中，便如雷震一般。他急急回首，正见有弓手反应了过来，朝马车射出了一箭。
这弓手随即被藏镜人一掌劈死，可那支箭却钉在了马车车厢上。这马车为了轻便，车厢只是木制，经不住箭锋，金池一声惊叫，引动更多箭矢纷纷而至，又有几根射穿了车厢。
藏镜人喝了一声，让金池抱住怀中女孩，他自去援救。可苗疆惯于游牧，弓箭极准，来去如风，前锋若是要擒杀藏镜人，固然不可能，可若不近身，只射箭拖住他。让他离马车略远一些，那便是放风筝一般，难度陡降。
藏镜人离车近一些，则弓手一步步紧逼；他若稍远了，便担心箭锋所向，误伤女儿。若只是个婴儿，他也许抱着突围就算了，可偏偏还有个手无寸铁的姚金池，要他弃车而去，便是万万不可的了。也是他单枪匹马，却要护幼女的缘故，堂堂藏镜人，竟真被逼到进退维谷的地步。
欢呼声骤然而起，原来是趁他不备，一支冷箭射中了他肋下。
藏镜人咬牙拔出箭矢，带出一蓬血肉，眼下带了浓重血色。于此瞬间，下了决心。只见他转身重上马车，重挽了马，一声吆喝，任箭雨纷纷而至，只护住车厢，便直朝人堆冲去。
姚金池惊叫一声“将军！”她但闻车外丁丁夺夺，兵士惨叫落马仆地并藏镜人忍痛闷哼，金铁入肉之声不绝，已不知境况惨烈到了何种地步，盈盈珠泪夺眶而出，全落在了女婴襁褓上。
藏镜人竟是想用血肉之躯，护女儿一路！
久拖不利。若是藏镜人侥幸逃出生天，那也必然是重伤。若他竟死在箭雨中，那马车里的金池与女孩儿，也不会再有命在。
女婴哇哇痛哭，金池忍泪拍抚，心知生死已在天数。
然后，她忽然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是剑与刀出鞘相击，砍入血肉，令人齿寒的声音！
随后是另一个似有些熟悉的男音在车厢外，朗声道：“还珠楼百里潇湘，奉楼主之命，来安送将军一程。”
正是当时与冰心一起到楼外迎接她的还珠楼之人，是驸马的手下人。
金池心中一松。
得救了……
藏镜人身上中了三箭，忽见援手，又听他自报家门，知是还珠楼之人，只道了一声“好”字，一人一马车被百里潇湘带的还珠楼之人包围，一群人便向外冲击而去。
百里潇湘带的人并不多，均是还珠楼豢养刺客，擅长尖刀利剑，十分精锐。这么一头扎进苗疆军士中，局面顿时大改，便如一把尖刺扎入，如热油浇冰，登时烫出一个缺口，留下一地呻吟哀呼的伤员并死尸。
百里潇湘送藏镜人驾马车飞驰而去。

——————

“烟花腾空而起，恭喜藏镜人将军，”竞日孤鸣的酒还剩最后一杯，他敬给了温皇：“以百里潇湘为伏，若藏镜人将军想以伤换伤，拼死而出，则相助一程，是楼主的善心吗？”
“听闻中原史艳文素有贤名，温皇只是想另开一局。”
“小王总要为金池谢了楼主。”
温皇不碰这杯酒，推了回去：“耶，不如换个理由。”
竞日当日觉得温皇吃醋，颇为有趣，没当回事，现在却拿不准他是真是假，竟然犹豫了，不曾说话。
温皇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不为你我夫妇，即将分离吗？”
竞日孤鸣停了一息不曾说话，道：“还有多久？”
“一盘棋的时间，你我皆知。”
“那便下棋吧。”
“王爷，可有彩头？”
“谁赢了，便回答对方一个问题，可好？”
“颇有趣味。”
于是棋秤一开，那杯酒便放在一边。凤蝶不在，竞日猜先，果不其然是白。
温皇笑道：“王爷天命不眷啊。”
竞日叹了一口气，道：“从小便是如此，惯了。”
温皇道：“那今日便令王爷先吧。”将黑棋给了竞日孤鸣。

“却之不恭，楼主，请。”

——————

却说苗王领军而出，令女暴君护卫皇城，守护王储。行军至大半，鹰鸟忽落肩膀，并一则加急军报。
前锋斥候来报，藏镜人得还珠楼相助，竟然杀出血路，逃之夭夭。
竟然连小半天都没拖得住。颢穹孤鸣怒道：“废物！”
与此同时，温皇之反心，可谓昭彰明白。若说边境有还珠楼踪迹，只能说有通敌之疑，或许另有其他事，使苗王尚能按兵不动，那么此刻温皇相助藏镜人，便可见其人反心，并未因娶苗疆长公主，沉迷女色而改变一丝一毫。
为今之计，或是一无所获，以稳为上，及时还都。
亦或是散开大军，搜寻藏镜人踪迹，并诛杀之。
或便以此为间，声东击西，去攻温皇。
鹰鸟在他肩上停留许久，颢穹孤鸣兀自沉思。
他当时与长公主立约，条件不可谓不优厚，连竞日孤鸣亦有意动之色。虽则因她终究爱慕驸马而转瞬即逝，然而，即便她不要夫婿儿女，也不要名利钱财，孤鸣姓氏与皇族身份，却是不可能舍弃的。
一封急信过去，她若是不解其意，只是应苍狼所托，摆驾回宫，那便如女暴君所言，是人质，就该握在手上。若她解其中意思，又够聪明，那封一个女性亲王，倒也不如何。一个公主罢了，重归都城，另选夫婿，便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却也能全了苍狼念着她的天伦。若她明白了，却实在迷恋温皇，连孤鸣姓氏都不要了，那公主被贼人胁迫，死在乱军中，也算是体面下场。
他当时拿了长公主一根珠链，便是为了长公主与温皇恩爱时，也始终记得这根刺。若是以后这条珠链放在这对夫妻面前，她该如何解释？说是宫中无意失落，这也要看温皇信不信。
其本身倒没有什么意思，但是本就是互相猜忌联姻而成的婚姻，过往的欢情再甜，要破裂起来，却只需要递一点蛛丝马迹便罢了。
他展开回信，便见纸上水痕宛然，俨然泪水未干，竞日孤鸣显然明白了信中含义。
长公主只回了一句话。
“旧约仍在，楼中俱空。”
颢穹孤鸣当下无疑。

——————
楼中一片安静，两人落子无悔。
温皇执白，处处疑阵，天花乱坠。竞日持黑，却是环环相扣，草蛇灰线。均是擅长弈道之人，一时相持不下，便颇有兴致，随性而谈。
“处处疑阵，岂不是四面树敌？”
“耶，这是温皇爱好。若不这般，岂不是毫无趣味。”
“是小王驽钝，疑惑在心了。”
“哦？”
“小王所计，楼主想来已知。却不知楼主为何步步配合，甚至更为决断？”
“逼罗碧，囚千雪，诱苗王——王爷说的，是哪一桩？”
“唉，本是想令苗王与藏镜人将军迎面撞上，却被楼主插手一道，反让楼主亲自去与苗王决战，小王于心不忍，实在惭愧。”
“王爷演技略有些浮夸了，若是苗王死在宫外，宫里自有群臣辅佐王储继位，千雪也可辅政，哪里又有王爷回宫的机会了呢。”
“是小王思虑不周。”
“或是你本就如此安排。”
“可小王却也没想到，楼主当真便……随性布子，任我举动，这又是为何？”
“王爷真想知道实情？”
“哈，无非是为诱敌。”
“却是，也非。”
“哦？愿闻其详。”
温皇忽然微笑道：“这便是王爷待这局棋罢，要问温皇的问题吗？”
竞日心头一怔，竟被温皇拖进了坑里。他重整了整精神，从容道：“倒是小王失礼了，下完这局棋再说罢。”
一时之间，楼中安静只闻棋子落坪的声响。
纠缠甚烈，竞日下意识轻声咳嗽，才发觉自己喉咙处已经很久没有干痛之感了。
温皇确是神医。
一局既罢，竟是平局。
两人对坐，温皇道：“如此，便一人问一个问题。”

竞日叹气道：“楼主先问罢。”
温皇抚了抚羽扇。
“温皇行医多年，见过许多病患。有一种蛊虫，钻入皮肉中，与病患共生。伤口极小，若放任不管，蛊虫所至之处，尽化为脓水，但表面仍毫无征兆。那个病患十分耐痛，温皇便割开皮肉，将创处全数暴露，取出了蛊虫。”
“楼主真是杏林圣手。”
“那人伤重几死，”温皇以扇掩面：“比中蛊时病得还要更重。”
“温皇的第一个问题是，王爷，你对苍狼王储百般疼爱，日日戴着面具与他玩耍。这是面具，抑或是你的心蛊？”
周旋许久，骤然一击。竞日孤鸣的脸色猛然变了。
温皇微微一笑。
过了许久，竞日才勉强笑道：“楼主，若面具摘下，我即不为我，恐怕谁都认不得了。”
温皇道：“王爷自是王爷，你便是你，”他也不再追问，道：“王爷，你发问吧。”
竞日孤鸣凝视着他，慢慢道：“百里潇湘，酆都月，各自领命出楼，此刻还珠楼中俱空，只留楼主独迎苗王大军。楼主，你这般安排，又为什么呢？”
“是为了押上头颅啊。”
“哎？”
这个回答大出竞日意料之外，他不由双目睁大，一脸懵懵，颇为惊诧地看着他。
此刻门外渐有兵戈交击，冰心珊瑚早前被夫妇俩吩咐了无事不得入门，此刻脸色苍白，额上尽皆汗珠，冲进门对竞日与温皇道：“公主，驸马，王上亲领军队，说驸马反叛苗疆，现在已将还珠楼包围了！”
温皇将那杯酒送到竞日孤鸣面前，道：“温皇所为，有趣之事罢了。”
他忽地靠近，眉目含情，一时如画，笑道：“或许也是为了……”
他趁竞日完全惊呆时，凑在他耳边道：“一见王爷真容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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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05)

33樓發表於: 2019-10-19 18:3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耳边湿热触感转瞬即逝，吐息柔软，叫人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竞日耳根不自觉地发烫变红。至于言辞内容，更是颇为孟浪且荒诞，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为这件事确实苦思许久，除了温皇自找死以外，竟是什么原因都找不出来。但是温皇又没有抑郁自尽的倾向，一直活得相当自在，为什么平白无故要自找死？

总不能真是为了见他真容这般无稽的理由吧——若在平时，竞日一定一句“楼主说笑”便打发了，可现在苗军就在楼外，这便不是一句说笑，而是迫在眉睫的危机。

既知其真，便更觉其不可能。可若不可能，还有什么别的理由？若是疑云可以具象化，竞日已觉得自己被团团疑云彻底淹没。

温皇见他宕机迟疑之状，反而心生愉悦。到了今天这个境况，温皇或死或废，已是定局，而竞日孤鸣这般模样，却可反证他虽知这是最优解，其实心中依然不希望见到这样的结局。

竞日孤鸣一向聪明，却因童年变故，而在自察情感方面有些欠缺，真假莫辨，爱而不知己身之爱。若非一场分离失去，让他清晰认识到心中何者为重，只怕他会一直骗人骗己，就这么懵懵懂懂过下去。

他并不知道自己提出这个问题时的不解迷惑，面对温皇回答时的迟疑懵然代表了什么。这种情感，若非大军压境，间不容发，毫无躲闪玩笑空间的步步紧迫下，不然怎能水落石出，逼出一点伪装下的真相？

这一点点微乎其微的情绪，已足够让温皇长身而起，神定气闲，朗朗笑了三声。而即将面对苗王率领的禁军，一人当之的大战，则让温皇——或说是任飘渺——血液沸腾，鞘中之剑不住弹动自鸣。

人生至乐，便是面对极限，挑战极限，于此之中，触碰遥不可及的人神界限。

一剑能当百万师！

白衣起，杀意沸涌，诗号响起，秋水浮萍任飘渺再现尘寰，锐利俊美的容貌，首次在竞日孤鸣面前尽展。让他凝视一刻，如注目山巅冰雪一般，明知刺目致盲，偏要目不转睛。

竞日孤鸣竟觉得他相貌有些熟悉，似是故人，只一时想不出在哪里见过了。他怔然看着，猛然间被剑气凌迫，被任飘渺骤然逼近，随后——

是一个凶猛而颇带占有意味的亲吻。

竞日孤鸣猝不及防，唔唔两声，便被掐住了下巴，被吻到气息不继。唇舌征伐，舌头上连血肉的味道都尝到了，是个狂风暴雨一般，让人无法逃脱，无力反抗的吻，仿佛能到天荒地老，吻得至死方休。

竞日孤鸣双目睁大，看着任飘渺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思维彻底成了乱麻。呼吸紊乱，心跳加速，从未与人有过这般亲密举动，一时之间，方寸大乱，只知被动迎合。还珠楼里一片安静，只剩下这对拥吻璧人，竞日孤鸣被吻到膝盖发软，耳根与脸颊彻底烫成了一体。

他眼前发黑，眼看着都快晕倒，任飘渺方放过了他，笃定至极道：“你心爱我。”

四字判语一下，竞日孤鸣这才记起来还可以咳嗽。他脸上仿如明霞，晕色一路跑到了脖颈，咳了半天，才软软控诉道：“你说过，以礼相待……”

任飘渺轻一挑眉：“温皇许诺，与任飘渺何干？”

简简单单一句话，惹得竞日孤鸣咳嗽更厉。三军铁甲如风雨，尽在楼前，任飘渺“哈”地一笑，转身出楼，只留下一句话，道：“待任某出门打扫，兴尽便归！”

——————

试拂铁衣如雪色，聊持宝剑动星文。

任飘渺一人一剑，白衣猎猎出楼。

三军不发，苗王越阵而前。

“只驸马一人？”不乏狐疑之色。

“只任某一人。”却是心平气和。

“驸马，孤王以联姻之好，欲求和平，无奈你反助叛逆，又在苗疆边境偷派杀手，居心叵测！孤王王姑深明大义，已弃暗投明，你若将她奉还，孤王饶你死罪！”

这般时候尚不忘挑拨。无双寸寸出鞘，任飘渺冷声道：“聒噪。”

——————

凤蝶揉着眼睛从房间中走出，叫了一声“公主”。她道：“冰心姐姐和珊瑚姐姐奉你的命令，已收拾好了包袱，从密道走了。主人说，让我以后跟着你走，有肉吃。”

然后她忽然看了竞日一眼，诧异道：“公主你脸红成这样，发烧了吗？”

竞日从呆立不动中回过神，猛然“啊”了一声，坐了下去，一股脑地将那杯酒一饮而尽。他心脏砰砰直跳，到现在都不曾稍缓一些。

是耶非耶？是真是假？温皇他到底……

是试探，一定仍是温皇的作弄戏耍。竞日孤鸣捂住心口，对自己说。但心跳鼓噪，骗不了人，却在无可置疑地告诉他，这就是心动如拨的感受，像手指在火焰上的炙烤，滚烫到疼痛。原本混沌无觉，只以笑言掩藏一丝真心，却被温皇反复试探抚触，以及任飘渺的凌厉一剑，戳破了个明明白白。仿佛有个九岁的孩子，自从那天起便奄然沉睡，现在忽然惊醒，手足无措，慌里慌张，太过笨拙。

难道是做了太久的少女装扮，以至于连心态都变得儿女情长，真像个怀春女郎了吗？

竞日孤鸣脸上红晕良久方消，转头望向凤蝶：“楼主他还说了什么？”

凤蝶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望向他，忽地欢呼一声：“公主与主人和好啦？”

竞日孤鸣下意识摸了摸脸：“这么明显？”他用力板住了脸，道：“那要看楼主咯——他只叫乖凤蝶跟着本宫，没说别的呀？”

凤蝶摇摇头，又点点头，道：“秘密，”她学着温皇的神态语气，摇头晃脑，老神在在道：“答应了主人的话就一定会做到，凤蝶大人以诚待人，绝不反悔。”

“你家主人的以诚待人，也太狡猾了……”竞日轻声嘀咕了一句，道：“凤蝶，我教你下棋罢。”

金戈临门，权当听雨。竞日孤鸣对着残局，手执黑棋，抱着小姑娘，娓娓而谈：

“围棋中有倒脱靴一说，意即以己方棋子作为诱饵，让对方吃子。”

“可是围棋不是要比双方棋子多少吗？自己的子故意被吃了，可怎么办呢？”

“乖凤蝶说得对，”竞日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在棋盘上排出了一个极简单的局：“你看，如果是你执黑，怎么来下？”

凤蝶只看过两局棋，略懂规则而已。她试落一子，却举步凝涩，进退两难。竞日孤鸣又以倒脱靴之势解之。虽然少了己方几子，却顿时有了辗转腾挪的余地，一举脱困。

“这只是几枚子。古来有一奇局，名唤珍珑，却是要屠了己方几条大龙，以换生机啊。”

凤蝶又摆弄两下。她虽是聪慧，却不擅机变数算，在围棋上天分普普，过了半晌，沮丧道：“好难……”

竞日孤鸣笑着叹气道：“本宫这十几年，坐困深宫，也实在是无事可干，只好多打几盘棋谱了。”

凤蝶道：“那主人棋力又怎么样？”

竞日孤鸣沉吟了一会儿，道：“他自然是智冠群伦之人，只是……”

凤蝶道：“他太懒了。”

“……”

这丫头不会真是温皇亲生的吧，说话怎么尽挑着扎心的讲。

竞日孤鸣险些控制不住面上表情，清咳两声，道：“凤蝶，我吃了你的子，你会生气，你吃了我的子，你会高兴。是不是？”

“下棋的话，谁不是这样？”

“楼主……他想要的，在棋盘外。”

“……”凤蝶似懂非懂。

凤蝶忽的一拍双手，恍然大悟，道：“啊，比如说，主人现在就想要你。”

“……”

怎么话题变成这个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竞日孤鸣脸上又开始腾腾起了热度。

——————

天地之间，唯此剑道。三军委顿，血流漂杵。

任飘渺白衣上不见尘土，并无血渍，依然神容锐秀，如出鞘之剑。其气势便如高岭雪风，虽不能亲近，而让人目不转瞬，一见忘俗。

颢穹孤鸣不由心生感叹。素知任飘渺乃天下第一剑，但不知他已强悍到这般境界，实是苗疆心腹大患。

但双方既已决裂，结下这等仇恨，便再不能纵虎归山。若是此刻不杀他，让他有机会逃出生天，再行休养，精研剑术，那以后等他境界更为高深，再挑门人，还珠楼人才济济时，要杀他便更如水里捞月，遥不可及。

到那时，无论是他仍在位，或是苍狼继位，孤鸣家的灭顶灾患，便在眼前。

任飘渺纵然剑术近神，却依然只是肉体凡胎。是肉体凡胎，便有气力耗竭的一天。

围而困杀，再以皇世经天宝典与他正面对决。任飘渺，亦或是温皇此人，已留不得了。

他杀意愈坚，任飘渺眼中冷意愈重。然而，在这等冷中，如冰中火，石中焰，令他一双紫目愈发明亮。另一种模糊人与非人之间界限的气势，在无穷无尽的围困与战斗中，似宝剑开锋，倏然如电。

长发散落，雪丝如霜。进退之间，恰如神魔。

是个疯子。

然而痛快二字，人生中何其难得！

——————

门外金戈之声，久而复作。凤蝶渐渐不安，一张俏丽小脸，不断抬头望向长公主殿下。

公主面色平静如常，端坐不动，只素白指尖拈着一枚棋子，轻轻敲击，其声清脆。

凤蝶便也学着敲棋子，一下两下地数。

“天黑之前，主人总能回家吧。”她心中默默道。

然后她又想：“公主的耐心为什么便能这么好，这么坐的住？”

“凤蝶，”两人一起听了一阵敲棋的声音，竞日孤鸣开口道：“楼主真和你说，跟着本宫走有肉吃？”

凤蝶点点头。

竞日孤鸣幽幽叹气道：“怕是只有粗茶淡饭，青菜豆腐汤了。”

凤蝶愣了一下，心想她倒不要紧，看着公主很郁闷似的，遂安慰道：“也没关系啦，老吃肉会掉牙。”

竞日孤鸣噗地一笑，道：“好孩子，回头带你去找本宫那侄孙玩。”

凤蝶“哦哦”两声，刚想再问两句，楼门忽然打开了，正是还珠楼楼主惨胜而归。

两人目光齐齐落在任飘渺身上，只见血染衣袖，还在一滴滴地往下流。血肉模糊，染污了地面。

凤蝶惊声道：“主人！”飞也似地去撑住了他，将他交到竞日手中。血从衣服间源源不断地流出，竞日果断道：“凤蝶，去我房间拿药！”

任飘渺栽在他怀抱里，竞日孤鸣便这般看着他。这般狼狈，却愈发美丽，发丝上沾了血，让他看着仿佛梅花落了满山雪，在冷寂中透出令人心惊的凄艳肃杀。

“苗王比吾伤重。”

竞日孤鸣抱住他，柔声道：“多谢楼主。”

血液洇在了竞日孤鸣缀满珠玉的衣裳袖摆上，两人气息吹拂，轻声细语之间，血气横生。

“你说，我是救你，或是不救？”

“能有此问，王爷……此心……可知。”

怀抱中任飘渺复化为温皇，又是熟悉的迂回曲折，抚摸试探。竞日孤鸣叹了口气，低声道：“小王依然……不甚了了，不能给楼主承诺。”

温皇虽是伤重垂危，依然笑意从容。他道：“但愿王爷，一剑之下，找到答案。”

凤蝶翻箱倒柜，从房间里取出了所有的伤药，急急忙忙又飞奔回来。正见竞日孤鸣缓缓站起身，一身血污，眉目哀戚，道：“他死了。”

凤蝶惊得药箱全落在了地上，药草散了一地，一时之间，恍惚到麻木。

此战之中，苗王麾下精锐伤亡惨重，十不存四，连苗王本人都身受重伤，难动分毫。主帅如此，士气溃散，见任飘渺伤重，白衣沾血，缓步入楼，背朝着他们，仿佛毫无防备，竟然面面相觑，无人敢再偷袭一刀。

气氛颓绥。苗王伤重如此，任飘渺看似重伤，却看不出深浅，好似依然有一战之力，加之众人心胆俱裂，已无血勇。还珠楼机关难测，苗王虽是不甘，却也只能无奈将返。

却在此时，楼门洞开。

众人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竟然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可随后慢慢走出的，却是一个一身血污，戴着幂离的女郎，扶着一个尚有些回不过神的小丫头。

女郎掀开幂离，便见她相貌极美艳，神色却惨戚不已。她看了看苗王伤势，便放下面纱，呜咽道：“王侄，人死便如灯灭，一切罪名，便免了吧！”

言语之间，肩膀耸动，一颗颗晶莹珠泪滚落在了地上。

——————

苗王被任飘渺所伤，现在几乎寸步难行，又要被迫撤这退，正是无能为力与怒火袭天，两种情绪交并混杂之际，猛然听自己的王姑说了温皇死讯，第一反应便是不可置信。随后他命几个还能走路的轻伤亲兵去将温皇尸体抬出来，自己亲自验视，果见其尸身尚温，生机断绝，是死透了。
心头烦扰多时的大患乍然被除，他惊而复疑，仔细查看了温皇尸身上的负伤，忽然顿了一下，如有明悟。转头一看，长公主静静站在一边，面纱蒙脸，身躯微颤。苗王心中且喜且慨，不由暗叹：“温皇如此人物，生前了得，如今竟然死于女人之手！”
他道：“王姑节哀。驸马生前有罪，又与王姑何涉？王姑回宫，依然是苗疆的长公主。”
公主道：“未亡人命苦，身不由己。驸马已死，万事俱灰，便是公主之尊，又有何用？王上赐我冷宫幽居，了此残生，为驸马服丧，为苗疆祈福便罢了！”言语间呜咽颤抖，凄楚不胜。
苗王见她悲恸至此，心中大奇。一转念想到她事情做下，现在怕是已开始回想过往之情，又悔又痛了，便也觉得王姑着实不易，那赞赏她一心为国的话有些难出口。再何况一国公主为侄子胁迫，背叛亲夫，这种阴私也是最好沉在水底，人都死了，计较太多也没什么用，他叹了口气，道：“王姑先随孤王回宫，准你自去服丧。”
公主低低哀泣，道：“多谢王上。”
苗疆兵士知道公主新婚不过数月，驸马便死在她面前。便是驸马反叛，可公主无辜，平常谁还没看过话本听过小曲，知道这对夫妻鸾凤和鸣，情深意重？纵然死伤惨重，可面对未亡人，一时之间，均是大为怜惜。
凤蝶被竞日孤鸣紧紧按着，只觉得公主手都在抖，忍不住抬头去望她。幂离下一张玉面，满脸都是水痕，脸上表情却十分漠然，甚至还得空往下与她对视了一眼。
凤蝶忽然回过神来，福至心灵，也开始掩面大哭。寡妇幼女站在一处，哭成一团，这下子谁都没法再追责太多，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细软，便随残军登上了回宫的车。

——————

千雪被软禁良久，自那封军情战报被摔在他面前后，他身躯如坠寒窟，百般辩解，千般转圜尽化为无用。女暴君自从交出亲女以后，博得苗王信任，掌管宫禁守卫，内外禁绝，颇为严格，苗王又下了死命令，他竟是找不到一点脱逃机会。宫里似是变故颇多，他急急去问门口守卫，起初人人缄口，最后终于有人看不过，告诉他道：“王上确认藏镜人踪迹后，已于前日亲自率兵出征，要诛叛逆。”
由不得千雪心中顿如汤煎，当下便准备硬闯出宫。
宫中大乱，最后还是女暴君匆匆而来，一群侍卫硬将千雪押了回去。
千雪咬牙痛骂：“女暴君，天下竟然有你这种谋杀亲夫亲女的毒妇！”
姚明月收回鞭子，在千雪脸上揩了一把油，娇笑道：“二弟，我忠君事上，还是你不够硬。”
她收回笑容，冷冰冰道：“王爷，王上这次是决意杀了藏镜人。你过去是能帮你的王兄杀了藏镜人，还是帮藏镜人杀了你王兄？只会添乱，还是在宫里好好吃饭睡觉，迎王上回朝罢！”
千雪目眦欲裂，又无可奈何。算算行程，两人竟应是交上手了！不过数日，狼主便瘦了一大截。
这一日，宫中重归人声鼎沸，千雪门口侍卫让开，宫女曰：“苗王有请王爷。”
千雪惊道：“王兄回来了？”
他忽然心惊肉跳，眼皮也跟着跳了起来，似是有一些不吉的事情已发生，并带来了更大的灾祸。他飞也似地往王殿跑，心中默默祈道：“藏仔一定已抱着女儿逃了……王兄一定没碰到他……一定！”
他跑得那么快，一转眼将传信的宫女远远扔在了后头。心头一时冷一时热，身侧景象都来不及多看，好像没几步路便到了殿上，远远的却闻到一股药味，苗王端坐如常，身上满是绷带纱布。
千雪道：“王兄，你怎么伤重成这样！”一时之间，那些担忧又被扔到一边去，他满眼都是颢穹孤鸣这一身的重伤：“让王弟替你诊治罢！”
颢穹孤鸣面色颓然苍白，被千雪这么热腾腾地关心，终于带了一些笑意，道：“千雪，还以为你心中只顾念你两个兄弟。”
千雪急道：“王兄便是王兄，永远都是我的王兄。”便去帮他包扎换药。
苗王道：“孤王没追的上你的藏仔和他女儿。”
千雪松了一口气，展露笑容：“那便好——”偷偷看了一眼颢穹表情，登时改口：“不是，我是说，那就挺遗憾啊！哈哈哈！”
“他被还珠楼之人送出去了。”
言语之间，伤口暴露在千雪面前，触目惊心，十分狰狞，只是……不是掌伤，而是剑伤。
这剑伤痕迹太过熟悉了。
另一种可怕的怀疑猜测浮上心头。千雪脸色渐渐白了。
他听到颢穹孤鸣说：“温皇在还珠楼外一剑当敌，十分威风。他果然对苗疆始终不曾信任。”
“温仔他……”
“长公主已经回宫，你得空去安慰她吧。”
哗啦一下，千雪手中纱布与草药全都滚落在了地上。

不过几个月功夫，当日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送公主出嫁的寝宫，主人重新回来，已变作了满宫雪白，清素寒减。千雪迈进宫中时，竟然一阵恍惚：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殿上设了灵堂，长公主一身缟素，俨然一朵玉露牡丹，怔怔看着灵位，泪珠滚滚弹落，连衣襟都湿了，可见得是心如死灰。还有个小女孩也是一身白衣，在陪着烧纸钱。公主哭一声：“狠心短命的，怎么便舍了我，去得这么早！”小姑娘就跟着大哭，一口一个主人，现场着实令人心酸，不忍卒睹。
千雪不自觉也是满眼泪水，只叫了一声“王姑”，便哭出了声。
竞日以袖掩面，道：“小千雪，你来得正好，给驸马上一炷香吧。”
千雪上了香，喉间梗堵。事到如今，他的王兄杀了他的温仔，连带着把他的王姑给打落到了孤苦无依的深渊，面对悲恸不已的未亡人，他连一句“报仇”都说不出来。这能是谁的错？不是一心为苗疆出生入死，只是被血缘关系害了的藏镜人，不是收留了女婴的温皇，不是面前柔弱哀婉的新寡公主，但他又怎能真的去怨恨他的王兄？
千雪最后也只能在灵前自责道：“是我的错，我的错啊！”
他心中痛如刀割，若非他，温皇怎会被苗王怀疑上，怎的会闹成如此境地！
竞日孤鸣拭尽了泪水，道：“驸马在天之灵，必不愿听你这样自责，小千雪，你一心为兄弟，又哪里有错！”
千雪心中愈发疼痛，泪水滚滚而下，眼前模糊一片。他哽咽着问道：“王姑，温仔生前还有别的嘱托吗？有什么便说吧，我一定帮他达成。”
他的衣角被小女孩猛然牵了一牵。
小姑娘年纪幼小，眼圈红红的，面目清秀可爱，问：“千雪王爷，你是主人的好兄弟是不是？”
千雪胡乱擦了一把眼泪，“嗯”了一声。
小姑娘抽泣着道：“主人托我给王爷带几句话——”
“千雪，如果温皇回不来，那还珠楼中万卷医书，你要精心研究，蛊虫也要你来喂。那座观音像，既然再也无用，就摔碎了它，不要让公主难过了。”
简单几句，听得千雪又是心酸不已，眼泪落下。公主静静听着，掩面哀哭道：“这死人，瞒着我不讲，到了这种时候还记挂这个！”随后也道：“千雪，你便再去一趟还珠楼吧，帮忙收拾一下，别让他躺都躺不安生……”

千雪走出殿中许久，竞日才搂着凤蝶，道：“好了好了，歇会儿，别再拿着香囊往眼睛上凑，仔细明天眼睛疼。”
凤蝶抹了两把眼泪，总算止住泪水潸潸，叹气道：“公主，主人他可什么时候爬起来。”
竞日孤鸣看了看灵位，道：“总得他躺够了……唉，小千雪，白难过了。”
凤蝶又哼了一声，道：“那个苗王，又把你嫁给主人，又杀了主人，可真不像样！”
竞日孤鸣摸摸她，正色道：“凤蝶，既然你跟着本宫入了宫，那本宫便要护你周全了。这几日，不要出去乱走，苗宫送来的斋饭，咱们只能吃白饭与白水青菜豆腐，凡是稍有些重味怪味的，一概不能入口，尝到了就吐掉，别人问了就说驸马新丧，无心饮食，知道了吗？”
凤蝶懵懵然点头，过了半晌，忽地回过神来，“啊”了一声，道：“真坏！”
竞日孤鸣低声道：“凡事多防备一些，本宫身体虚弱，若是忧思过度，便病薨了，或自尽殉夫了，除了那么几个人以外，也不会有人多问一句。”
凤蝶只觉得这宫里忽然变得极冷，竟打了个寒噤。她从随身荷包里拿出一块看着普普通通的石子，递给公主，道：“主人除了让我传话给千雪王爷以外，还让我以诚待人，这石头等你进了宫再给你。”
竞日接了过去，端详片刻，忽然“咦”了一下，紧紧握在了手心。他怔然道：“他是什么时候给你的？”
凤蝶回想了一下，道：“……我和公主讲他看了你很久的那天早上，他后来就悄悄给了我。”
竞日轻轻出神一阵，最后还是笑了。他脸上满是泪痕，这么一笑却出奇美丽。他抱着凤蝶，道：“好凤蝶，楼主他……”
“他实在是个坏得不得了的坏人。”
凤蝶不解其意，不自觉地握住了公主素白的衣角，依偎在裙摆边，道：“我想回还珠楼了。”
竞日孤鸣抱住她：“……再忍忍，很快这日子便到头了。”
——————
却说千雪一进还珠楼，满楼上下俱是仇视目光。苗王虽是姻亲，竟然趁楼里空虚不备便来攻打，实在做得不甚地道，可见联姻化解干戈，全是幌子。公主嫁妆全被收拾了出去，抬在门外，若非千雪与温皇素日交好，单凭他的姓氏就要被还珠楼杀手们叉出门去。
千雪面对百里潇湘并酆都月，连头都抬不起来了。百里潇湘道：“孤鸣家的王爷，你是准备为我们楼主报仇，杀了苗王吗？”
千雪硬着头皮：“是为了温仔生前嘱托……”
百里潇湘冷笑道：“既是有嘱托，那可有书信为凭？”
千雪道：“……并无。”
“那还是请出楼吧。楼主还没过头七，莫扰了他灵前安宁！”
一群杀手架着千雪就往外丢。千雪哇哇大叫数声，毫无办法，被扔到了嫁妆堆上。
他气得要死，又悲恸至极，看到那尊玉做的送子观音也被扔出门外，想到温皇所托，即刻便出手，砸了个清光稀巴烂。
却没想到，这么一砸，顿时从观音像腹中掉出一封书信来，字体犹如怪石铺路，老蛇缠树，曰：“好友千雪亲启”。
千雪慢慢睁大眼睛，将信封打开，一目十行，草草阅毕。随后他猛地大敲还珠楼的门：“开门啊开门啊！我现在有温仔的信啦！他急着让我救命啊！”
门开了一个小缝，酆都月二话不多说，把信抽走，只看了两眼字迹便确凿无疑道：“是楼主亲笔。”
门打开了。
——————
竞日孤鸣照旧和凤蝶一起吃素斋，这一日稍微晚了一些的时分，一身黑裘的苍狼王子跑进了公主殿。
他一见竞日孤鸣的面便惊住了，道：“祖姑姑，你怎么的穿了一身白？”
原来苗王瞒得好，苍狼竟以为竞日孤鸣只是为了回宫说服他父王放出千雪来，压根不懂他那封信背后代表了什么意思。
竞日孤鸣双目通红，苦笑着叹口气，道：“苍狼，你祖姑姑以后要常住宫里了，你肯不肯？”
苍狼怔怔不语。他这两天却被父王的重伤拘住了，一直在侍疾。他年纪小，宫人们和他不亲近，信息不灵，现在又看到祖姑姑这般模样。再是懵懂，他也以孩童的直觉意识到发生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以至于让他无法轻易开口答应一句是。他环顾四周：“祖姑父呢？”
凤蝶也走过来，道：“主人他不在了。”
苍狼看着这个秀丽小姑娘，愣了一阵，忽的明白了“不在”是什么意思，他茫然无措，退后两步，道：“怎么……没人告诉我？”
祖姑父也是他的长辈，他竟然连他的死讯都不知道。
长公主道：“你是王储啊。”
苍狼眼泪渐渐夺眶而出，过了半晌，转头出了殿门。过了一阵子，他又进了殿，换了身朴素衣服，道：“祖姑姑，我陪你守丧。”
所谓的“陪”，便是真的陪着吃，陪着守在殿里。苍狼面对一桌的清水白菜馒头，淡而无味，别提油了，连盐都没多少，简直难吃到恶心，一边吃一边滴滴答答掉眼泪。
竞日孤鸣微笑道：“乖苍狼是嫌没有肉吃吗？”
苍狼摇摇头。他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袖子鼓鼓地又回来了。他从袖里掏出来许多甜口点心和糖果，全放在桌上，对公主道：“祖姑姑，吃点甜的吧，是素的。”
然后他又坐到凤蝶面前，将糖递给她：“妹妹，给你糖。”
凤蝶心道按辈分你该叫我姑姑，转念一想有个同龄的侄儿对女孩子来说反显得人老，那还是叫妹妹的好。苍狼双目澄澈，是一双大大蓝蓝的眼睛，满是真诚，便不自觉伸手接过了糖。
一颗糖含着，这淡而无味，阴森恐怖的宫中生活，忽然有了一些甜甜的味道。

到了晚上，竞日孤鸣将两个孩子都安排着安睡下了，便转身出了殿门。
女暴君正在值夜守卫宫禁，见到一身素白的长公主殿下，便笑着行了一礼，道：“公主。”
竞日问道：“宫中可已下钥？”
“滴水不漏，内外禁绝。”
竞日孤鸣略点了点头，慢慢地微笑了起来：“替我禀告一声，求见王上。”

苗王还在养伤，精神不济，听闻守丧中的长公主夜中求见，颇有些诧异。
其实他对长公主的安置颇有些想法。
虽则两次胁迫，终于让王姑择孤鸣氏而叛温皇，可事情做下了，再回头想，却不由自主，以男人身份，站在了温皇的角度。
沉迷枕边女子，却最终被枕边人所杀，虽是敌人立场，也不免觉得此女足可忌惮，不能封亲王。那一日公主在军前悲哭，只道愿冷宫幽居，为驸马服丧，那倒是容易一些，等过了这阵子太招人眼目的时间，一杯毒酒发落了事。
那么，她现在深夜前来，又是为了什么事呢？

竞日孤鸣慢慢走到了大殿上。
他一身雪白皮毛大裘，裹住身躯，服丧中的发饰极其简单，一头黑发简简单单挽束而起，只以银环白玉为饰。他站在苗王面前，凝视了他一阵，徐徐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王侄，你伤病可好了一些？”
颢穹孤鸣莫名便有了一些奇异不详的预感。他道：“再过半月，当可大好。王姑深夜求见，所谓何事？”
“为本宫所服丧之人而来。”
“驸马谋逆，罪有应得。王姑不也深以为此？”
“谋逆之人，确实该死。”
竞日孤鸣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一日温皇含笑低语的嗓音，像是一阵轻风一样，拂过耳垂。
“王侄，本宫服丧之人，不为驸马。”
“愿见王爷真容颜。”
“……本宫是在为父王与母妃服丧。王侄，你说，谋逆之人，该不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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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樓發表於: 2019-10-19 1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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颢穹孤鸣瞳孔遽缩。
长公主一身素白，语气轻诮，语调安稳，脸上甚至微微带着一些笑意。看她温婉的模样，完全不知她方才提了怎么样的禁忌秘密。
因其太过荒诞，颢穹孤鸣一时竟沉默不言，两眼紧紧盯着公主的笑目勾唇。一时之间，殿上落针可闻，只烛火噼噼啪啪，映出两双对视的眼睛。颢穹孤鸣戒备而森严，是一双属于国君，御下已久，积威深重的狼目。竞日孤鸣一双眼睛却亮度灼人，熠熠生辉，毫不退缩，看着已不再像闺中待嫁时那双眼帘低垂，贤淑如水的双眸，完全是个陌生人。
再过一瞬，颢穹孤鸣站起身来，哈哈一笑，道：“长公主是悲痛过度，发了癔症了。孤王当年有什么需要多谈的？”
他懒得多说，浑身功力乍吐，毫无预兆地便出了手，竟是想直接杀人，完结此事。殿上帘幕齐齐飞扬，猎猎拳风直击阶下的公主，像是风雨摧折芦苇一般，似乎容易至极。
雪白大裘被吹到衿袖鼓起拂动，风却在竞日孤鸣身边猛然和缓，被衣袖卸力，最终消弭。竞日孤鸣貌若无事，苗王脸色一变，道：“轮回劫！”
其乃苗疆王室的三大武学之一，从来不传外人。竞日孤鸣微微笑道：“王侄，你确实伤重力弱，”悠然登阶，一双素手伸出，将苗王又按回了座位：“现在可以继续谈了吗？”
苗王心中惊骇，他伤重固然不假，可他骤然一击，猝不及防，若要轻轻接下，不带分毫烟火气，久病的公主于皇世经天宝典上的修为竟是丝毫不弱。这其中险恶，让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公主，脑海中已在飞速思考对策：“天阙孤鸣拥兵自重，谋害祖苗王，喜妃自殉，父王令孤王平叛，如此而已。”
他话音方落地，竞日孤鸣便嗤笑出声，道：“王侄，你也就骗骗千雪，本宫九岁时就不信这些了。”
“大王侄乃是正位继承，只待你父王宾天，便可名正言顺，他为何要多此一举，谋权篡位？本宫父王享国日久，大王侄当年军威甚隆，若要谋叛，岂会事发突然，一击不中，即潜逃而出？”
“只看事后利益分配，便知谁是早有预谋之人。你们兄弟相争，小辈争权，却要制造罪名栽赃，弑君犯上。王侄，坐在抢来的位置上，心安理得，便觉得苗疆真是你的苗疆了吗？”
“那也只是长公主空口无凭，凭空猜测罢了。王位正统，已归孤王一脉，你又能怎么推翻？”
“虽是悬案，其犹未远。王侄，宫中已被你梳过两遍，宫人十年前也换了一轮。但你以为本宫当真毫无人证？”
“没有人证，也会被长公主找出人证吧！”
“最大的人证在哪里，还需本宫多说吗？”
颢穹孤鸣心中忽然起了鼓点。他们自然知道那是谁，但十年不见，其人之前便不算好脾气，蒙冤多年，又被夺妻夺位，现在他的性情已不可知。竞日孤鸣道：“他助不助本宫，本宫并不能确认。但他反不反你，却似乎不必再多问了吧？王侄，你说要不要他出来对质？”
这是概念威慑，而不是可以真拿出来对决的武器，或可供捏揉的棋子，两人心知肚明。颢穹孤鸣沉声质问：“你想要什么？”
“……当年真相，罪己诏书。写完此诏，王侄，你就畏罪自裁吧。”
竞日孤鸣轻飘飘道。
颢穹孤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大笑出声：“长公主，你以为孤王重伤不敌，便是你胁迫得了的吗？内宫三千守卫，你若是杀了孤王，便别想活着出宫，苍狼明日登基，到时候，你便是叛国弑君的罪人！”
“宫禁守卫还在谁的手里，王侄不妨一试。至于王储？”
竞日看着颢穹孤鸣脸色忽然变化的模样，道：“王侄，你从刚开始，就在偷偷调集守卫，试图包围大殿，诛杀本宫。你不好奇，为何到现在都无人应答吗？”
确实有侍卫铁甲碰撞，低声呼吸的声音，却无人进门，只在门口守着，在黑暗中如蛰伏野兽，像是在耐心等待一个结果。
“至于另一处该被包围的，应该是公主殿啊。”
颢穹孤鸣脸色青了，他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明显，到现在为止，已变成了燎原的火。
“本宫知道，你担忧王储年少无知，给他安排了忠心耿耿难以收买的侍从，王储宿处，防备严密水泼不进。可乖苍狼想安慰他的祖姑姑，便主动要来陪本宫守灵，真是个好孩子。其实他若是不提，我也会让他知道本宫处境，留他同宿，这几日与本宫做个伴。王侄，现在轮到公主殿外，水泼不进了。”
颢穹孤鸣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女暴君！”
竞日孤鸣笑着点了点头。
“正是。天亮之时，你若不能给本宫满意答复，那王储的性命，也不必再留着了。”

——————

苍狼忽然从公主殿中惊醒。
月光惨淡，照在窗前，他静静看了一会儿，便翻身下床。
祖姑姑新丧夫婿，正是悲痛难抑的时候。苍狼并不知祖姑父忽然去世的原因，却始终有种不太吉祥的预感——上次这种预感出现时，他的母后缠绵病榻，宫中很快响起了丧钟。
她临死前，父王将苍狼抱到她床边，一国之君泪水盈眶：“看在苍狼的面子上，希妲，留下来吧……”
苍狼惶恐至极，握住她的手，眼泪潸然而落：“母后！母后啊！”
希妲的目光从面前这对父子脸上扫过，将手从苍狼小手中抽出，不发一言，冷漠地闭上了双眼，随后便再也没有睁开。
母后讨厌他。
父王抱着母后尸身放声痛哭，苍狼却不能再靠近分毫。无人关注王储，他退后几步，撞在一条华丽宫裙上，向上望，见到了一张端美关切的面容。
他那时太小了，只顾怔怔望着，眼泪还挂在颊上。丽人低低地叹了口气，抱起了三岁不到的孩子，替他拭干泪珠，柔声道：“好可怜的孩子，这么小便没了母亲。”
苍狼泪珠滚滚而下，抓住公主衣袖不放。竞日替他擦了又擦，道：“本宫也早早地没了母亲，小苍狼若是难过，便常来本宫这里玩耍吧。”
苍狼其后凡是遇到脆弱伤心之事，便会来公主寝宫盘桓。竞日从无不耐之色，陪他玩耍游戏，教他读书写字。在苍狼心中，公主寝宫便如同另一个家一般，来去自在，温柔慈爱。
但是今晚殿中氛围似是不对。他绕过阴森森的灵堂，吓得骨软身颤，走进公主卧房。床上无人躺卧，祖姑姑竟然不在。
苍狼迟疑了一阵，转身往殿外跑。
只刚出门，迎面的却是铠甲森森的卫兵，寒光逼人的刀剑，门口被堵得滴水不漏。
苍狼睁大眼睛，硬熬住了这等压力，大声道：“我是苍越孤鸣，苗疆王储！深夜围公主殿，你们想做什么？”
这是一个孩子与一群士兵的对峙。苍狼手心发汗，却不肯退一步。
凤蝶也被惊醒，跑到殿门口。她吓了一跳，苍狼把她护在身后，低声道：“有机会你就先逃，”转而大声继续问：“长公主殿下现在在哪里？她可安全？你们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无人回答。领头士兵一板一眼道：“奉女暴君将军之命，守护王储，天明自有分晓。”

——————
“你连孩子都不放过！”
“孩子？天家斗争，何时放过了孩子？”
“他才六岁！”
“不过比本宫当年小了三岁而已，”竞日孤鸣叹气道：“王侄，你当年与你父王谋划过斩草除根。若非本宫病入膏肓，你父王岂会轻饶了我？又何曾想过本宫还是个孩子？”
颢穹孤鸣瞪住他，胸膛间呼哧呼哧地传来喘气声。竞日孤鸣道：“一饮一啄，报应天定。王侄，你拿走的东西，是时候还回来了。”

像是烙铁在皮肉上的血红伤疤一般。颢穹孤鸣神色扭曲，看着竞日的神情，忽然道：“妖妇，你不可能杀了王储，又何必讨价还价，故弄玄虚！”
“我为何不会杀？”
“你杀了他，杀了我，千雪与你离心，苗疆王室已彻底无人。你再从哪里寻一个傀儡？孤鸣家人丁零散，苗疆社稷倾覆在即，你又哪来的权柄？你想做摄政的公主，就必须留下王储的命！”
“谁说本宫会做摄政的公主？”
“苗疆从无女王。你想做女王，重新招婿，也要看苗疆部落服不服你，铁军卫服不服你！苗疆群臣离心，部落分崩离析，你又怎么坐得稳江山？”
“王侄，你猜忌太多，如藏镜人这等骁勇战将被你贬斥追杀，如女暴君这等谄媚上峰的却留在朝中。前日一战，你麾下禁军折损大半，暂无战力。我们苗疆人是群狼，你却要群臣拔掉爪牙，委身服从，留在朝中的臣子，有骨头的怕是不剩多少。”
“至于本宫，自然也不会是女王。”

颢穹孤鸣眼中，竞日孤鸣慢慢解开大裘，露出一身雪白的贴身衣裳。满殿烛火中，瘦削却并非女性窈窕的身形暴露无遗。他一步步走向王侄，嗓音终于由略显低沉的女性柔婉之音，变回了一把略高了一些，却确凿无疑是男子的声音：
“小王的好王侄啊，孤鸣家传承至今，从无公主。你说，小王现在还需不需要一个王储傀儡？”
大殿中死寂许久，方传来苗王似哭似笑的喑哑嗓音，道：“天命！天命！”
“好一个神蛊温皇，好一个竞日孤鸣！”

——————

凤蝶猛然拉了拉苍狼的衣角，道：“苍狼王子，我们先回去，等白天。”
她入宫所见所闻与苍狼截然不同，并不认为苗王是好人，也不觉得公主会毫无准备任人鱼肉，更何况主人还没死呢！怎么会放任公主涉险？她急急道：“公主房间里不见挣扎的痕迹，她应该是主动出去的。王子你这样闯，会不会反而对她不利？”
苍狼将信将疑，凤蝶绞尽脑汁，又胡乱编造若干理由，把苍狼拉了回去：“我陪你一起等公主回来吧。”
两个小孩子一起坐在竞日的房间里，呆呆等天亮。凤蝶口头上安慰苍狼，内心怒骂主人千百遍——兵荒马乱人仰马翻的，他凭什么就能躺得这么快活？凭什么！
凤蝶极其聪明，无师自通地领会到了温皇搞事的精髓，即全局混乱，就他最闲。
——————
女暴君带兵入内，施礼道：“恭喜长公……王爷。已经选了一个身形类似的女子入公主殿守丧，再过些时日，便让她假死脱身。”
竞日孤鸣抚摸着手里的罪己诏书，点点头，又道：“罪人不能入王陵，颢穹孤鸣的尸身先找一口棺材入殓，过几日找地方埋了便是。”
女暴君点头应是，又问：“废王储如何安置？灭口了事？”
竞日孤鸣已穿上了大裘，闻言背影停了一停，道：“小王答应过二王侄，保苍越孤鸣一条命。他心知必死，临终前总算像个父亲。侍从一个都不必留，至于苍狼本人，找一处冷宫放着吧。”
他过了一会儿，慢慢道：“……给他饭菜衣服，不要刻意为难他。”
姚明月颇为诧异地看了看他，不过依然应了一句是。又道：“再过三刻，便是上朝时分了。”
天光既明。
今日苗疆朝堂政局大变。先是苗王自围攻还珠楼以后，便伤势沉绵，若将殒坠，昨晚竟薨。然后是一桩积年旧案被翻了出来，当年祖苗王被奸子凌迫，喜妃虽是生了一对龙凤胎，却只留了一个公主在宫中，而不得不把幼子放在别处抚养长大。其后果然宫变，祖苗王与喜妃均死宫难，此事遂不得闻。幼子弱冠，深夜入宫，对质之下，苗王良心发作，谢罪自尽，临终前自承罪状，又有诏书云云。
群臣唯唯诺诺。但竞日孤鸣随即公示诏书，并言将重修信史。女暴君则带人围了大殿，加上王储年幼，并未有党羽亲附，虽有异见者，但一时之下，也无人敢跳出来直白反对。最可惧者，罪诏为真，这位竞日孤鸣拿出了印玺并皇族出生时的信物，对苗疆局势了如指掌，群臣臧否，宫廷旧事，边关军情，都是非皇族不能知晓的熟稔，俨然受过严格的宫廷教育。恩威并施间，这个早朝过去，走出宫来的臣子们都不乏逃出生天之感，但回头一想，若要清君侧，便要支持王储，但王储今年六岁，生死尚不可知，另一个千雪王爷却在日前匆匆离宫，毫无音讯。想起事都不知道该拥立哪位主君，不如蛰伏以观后事。于是宫内外竟是一片祥和，虽有暗涌，却无明浪，只待一个时机而已。
这个时机在于千雪与苍狼。然而，前者正在还珠楼足不出户，费心研究蛊虫与医书，想把温皇拉起来复活；而后者已被转押至冷宫，剥去了王储服饰。

凤蝶脑子里晕乎乎，感觉自己的脑细胞完全不够用。对面竞日孤鸣已恢复了男子装束，金质玉相，文件堆了一人高，头都不抬，奋笔疾书。
凤蝶本来是想质问许多的，事到临头，叹了一口气，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呆呆看着眼前的新任苗王。
“你还是不是长公主？”
“你嫁给主人，是真心的吗？”
“你为什么要做二十年的公主？”
“一切就为了一个苗王之位？”
“主人对你，你对主人，多少真心实意，多少逢场作戏？”
“你对苍狼王子……”
一大叠文件批完，竞日一抬头，凤蝶依然静静看着他。竞日道：“乖凤蝶，有什么便问吧。”
凤蝶沉默良久，道：“王上，你饿吗？”
竞日孤鸣诧异地瞧了她一眼，微微笑道：“不饿。”
凤蝶道：“你想不想我们前几天，吃到的那些糖？”
她认认真真道：“主人让我跟着你，有肉吃。我不想吃肉，我也不知道那些事，但是苍狼王子，给了我糖。”
她是公主带进宫里来的小姑娘。苗王换了谁，公主都是公主，甚至因为是这任苗王的亲妹，血缘关系还更近一层。凤蝶在宫中并无冷遇，行动时颇为自由，她自然知道，那天苍狼被送进冷宫时，毫无挣扎，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罪人之子，理应幽囚。然而，便是为了服丧时，整日的素淡无味中，唯一的那颗苍狼递给她的糖，凤蝶也要问出声来。
竞日孤鸣不曾说话，久久沉默。
凤蝶跳下椅子，又去了冷宫。

——————
温皇的指尖忽然弹动了一下。
他从一片漆黑中睁开双目，对着千雪微笑道：“辛苦了，千雪。”
千雪孤鸣一双蓝眼，因多日疲累与欣喜而掉出许多眼泪。他匆匆忙忙擦了一把脸，喜滋滋乐陶陶，收拾完许多瓶瓶罐罐，针针线线，汤汤水水：“温仔啊，你果然留了后手！”
他拽住温皇，让他起身：“走走走，我们回宫去接王姑，她为了你，哭得眼泪都要干了啊！”
温皇不管他的拉拽，十分关切地问道：“眼泪干了？他真的伤心欲绝？”
千雪道：“那哪里有假！王姑在宫里，哭到长城都要倒了，骂你狠心短命，确实不假，心机温仔，你还真是狠心，都不告诉她！”
温皇：“……”
他捏住扇子的手微微颤抖，以扇掩面：“还有呢？他还说温皇什么了？温皇实在是怜惜不已。”
千雪顿足道：“就没你这么个黑心的，欺负你老婆很开心是吗？她在那哭成泪人，你还问她骂你什么！骂你个死人，骂你怎么便舍了她去得那么早，哭着说以后就住冷宫替你守寡，这辈子算完了。唉，温仔啊，你要好好待我王姑，她气得打你你也受着吧，活该！”
温皇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努力憋笑失败，过了良久，拍了拍千雪肩膀，道：“公主……真是妙人，实在可爱，温皇心动至极。”
千雪哼了一声：“你不早就心动了？”
温皇慢慢点了点头，叹息道：“相对丽色，宁能无情。”
他站起身来：“只是千雪……温皇进宫，又何以同你王兄相处。”
千雪愣住了。
“公主守寡，避居冷宫，温皇又怎能接得出来，与公主相见？”
千雪语塞。
他过了半晌，才道：“总有办法……怎能真教你和王姑分开呢……我带她出宫，和你团聚，你与王兄，也有……”
他自己都说不出“和解”二字。
有些事确实回不来了。
温皇静静看着他，眼中竟有怜悯之意：“千雪，你要和解，要你的兄弟亲友和谐相处，可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千雪决然道：“但求无愧，便是拼上我的一条命，也要保全你们。”
温皇道：“若你的保全，便是你另一位亲朋好友的伤口呢？”
“那……”千雪心知他说的是藏镜人与王兄，并温皇本人与王兄的杀身之仇。千雪闭了闭眼睛，道：“只能以我的命填进去了。”
温皇凝视着他，用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千雪，你我同修医道，当知病在肌里，便只能割破脓疮，放出毒血，尚有生还机会。否则，又岂是一剂良药能救的？”
“千雪，你是良药。”
千雪怔然，只望着温皇，喃喃道：“温仔……真不能原谅？”
他有预感，接下来温皇要说的事情，他承受不了，但必须听下去。不听下去，这个脓疮，毒发之时，便会要了他的命。
“原谅之事，需要问过你的王姑，”温皇语调平稳，不疾不徐，像是一把划破肌肤的手术刀一般，冷而镇定，划出血滴来。他说的每一个字千雪都听得清楚，但听不明白，在他的脑海中成了句，但个中意味，却不能转化为足够的信息量，让他理解：“也就是当今苗王。千雪，脓疮已经被割破了。”

——————
凤蝶抱着一怀点心，径直往深宫深处最僻静的地方走。
苍狼已坐在那里，坐了许久了。凤蝶将点心递给他，陪他一起坐着，过了许久，道：“陪我去见他好不好？”
苍狼摇了摇头，把自己埋进了自己的怀抱里。
他被幽禁后，虽然饮食不缺，但没了人服侍。没有人虐待他，但宫人跟红顶白，让他听到了许多闲言碎语。他问：“凤蝶，我父王真是罪人吗？我的母后她……我……”言语未尽，眼泪一滴滴落在衣衫上。
凤蝶想了一会儿，叹气道：“我也不知道。不是又如何，是又如何呢？”
不是的话，竞日是加害者。是的话，虽然是加害者，可是却也是受害人，就连仇都报不了了。
过了一会儿，苍狼道：“你怎么还会来看我？”
凤蝶将点心全递给了他，道：“给你糖。”

——————

再过十余日，公主病逝。温皇入宫，拜见苗王。
依然是蓝衣乌发，文秀之士。坐在殿上的却是锦衣玉饰的新任苗主。
温皇欠身道：“见过王上。”
苗王看着有些疲累，情绪平静，道：“神蛊温皇，是要迎亡妹回楼中的吗？”
长公主已死，婚姻关系自然告终。理论上来说，两位已是陌路。
温皇看他一会儿，微笑道：“是来接凤蝶回家，并向王上讨还一物。”
“请问，避酒石何在？”
果然。
竞日孤鸣垂下了双目。他舌根下的石子，一直安稳地卧在那里，现在逐渐开始发热。起初凤蝶递给他时，连拿着都能回想起那一日温皇酒醉，含在口中，又躺在他身边的模样，烧得他随身放着，却连接近嘴唇都不敢。可当他真在温皇灵前放入口中时，之前那一吻的回忆便复苏了，只是含着，便是间接的吻，吻在心底，只要舌头拨转，牙齿轻碰，便是亲昵。
温皇这个人，实在是坏得不能再坏。
可他还是含住了。隐秘的，却依然时时刻刻地含着。登基后，已经无须再担心什么了，可他依然不自觉地含着。
只是含着便罢，可温皇又再度问起，逼着他心意昭彰。
“……来取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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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05)

35樓發表於: 2019-10-19 18:3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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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一枚避酒石，本是藏在一人的舌根下的，无碍言语交谈，并无外人知晓。现在它来往许久，终于被另一人搜了出来，衔在齿间。乌发蓝衣，似笑非笑，薄唇玉齿间，噙着一枚普普通通的石子，还泛着些许水光。

床帐放下了。到了月上中天时，帐幕才被重新掀开，温皇单衣大敞，赤足悠然踏过苗宫的地毯，替两人倒了一杯茶，又半躺回了床上，将茶盏递到另一人唇边。

“喝一点。”

他帮身边人理了理乌黑汗湿，贴在脸颊上的鬓发。可能是因为肤色较白的缘故，竞日孤鸣腮上红晕极易显色，到现在依然如明霞一般，久久不散，正是云雨初收，露沁玉花之貌。

竞日呼吸尚未平复，慢慢喝完水，才哑声道：“合欢无酒，可惜了。”

“良宵尽兴，无酒亦无妨。”

温皇懒洋洋将茶盏放至一边，便伸手将人拥进怀抱。触手一片光润，因汗水湿淋而愈发细腻，呼吸颤抖，心脏跳动尽在方寸怀里，便是温皇，也有片刻思绪怠惰的俗人心思。

竞日孤鸣的身体底子还是偏弱了一些，虽被温皇调理了许久，依然有些不足，此刻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软无力的。温皇颇爱调弄他，手指唇舌，无所不至，虽是第一次尝这滋味，倒是没吃什么苦头，只是缠绵许久，累得发慌。稍一回想，他并无吃亏之处，但离温皇含笑说的“既然得蒙王上临幸，温皇自然勤谨侍奉”，差得也有些远。

而且温皇此人的“以诚待人”，下次谁信谁就是傻子——上一次是任飘渺，一句“与任某何干”，害得他咳嗽连连。这一次算是温皇上阵了，便在这等调情亲狎中，非要从他口里逼出一个“允”字，才肯继续行事，实在是不像话！

竞日孤鸣默默无语，心里把温皇翻来覆去腹诽了一通。温皇毫无所察，指尖抚过他的头发，又以掌为尺，在他腰上度量许久，叹道：“王上清瘦许多。虽是国事为重，也要保重玉体。”

温皇温情脉脉，口气关切担忧，俨然一代贤德王后，竞日只觉得舞台尚未搭好此人已戏瘾大发，险些被逼出一个白眼，但还是温柔配合道：“楼主说的是，明日孤王就召金池回宫，为孤王做药膳调理，”忽然觉得腰间一双手猛地往下探，顿时又想气又想笑，哎了一声道：“楼主怎得到今天都容不下一个小小女官？”

温皇幽幽叹气，哀怨道：“非是温皇不容，是王上多提。王上薄幸，温皇文弱，还能怎么办呢。”他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没停下，不多时，两人又纠缠在了一起。竞日被他亲昵得脑中迷迷糊糊，指尖再探入时，双腿已自动自觉地往他腰上缠，轻声道：“你慢些，我有些累……”

一个初尝滋味，随心放纵，一个蓄意多时，悉心爱抚。两人这般过了几天，倒是昏天暗地温柔乡。温皇心中缺口，似是填补了一些，却依然有一些暗处，怎么也吃不饱似的，还会去向竞日加倍索求。竞日孤鸣虽是青涩，却知情识趣，进步神速，枕席之间，多有谑浪之处，两人一拍即合，几近沉迷。所幸毕竟是一国之君，宠爱也有限度，倒没闹出不早朝的恶事来。

然而，竞日虽是欢悦，却似是蓄意在靠纵欲来遗忘什么事情一般。仅有一次，他似是随心而问：“楼主在宫里停留颇久了，走之前，楼里可有什么事发生吗？”

温皇瞧着他，道：“温皇让他们将长公主的嫁妆又抬了回去，楼里并无其他大事。”

竞日低声道：“那也好。”

对话便停顿了。

后来温皇又道：“观音像被摔碎了，打扫废了些功夫。”

“……”

“千雪走了。临行之前，大笑大哭，说他做了二十年的瞎子，要好好想清楚。”

竞日露出了被针扎似的表情，站起来转身便想走。

“王上，温皇想问一句，王位已得，尚为不稳，你何时打算杀了废王储？”

竞日孤鸣的脊背僵直，良久后缓缓道：“孤王与废王有约……”他说不出什么了，抬脚便离开了温皇的视线。

温皇兀自坐着，喝了一口茶，叹气道：“凤蝶，你所托温皇之事，出师不利啊。”

竞日过了半天回转，仿佛无事发生，温皇便也不再多提。又过几天，两人正喝茶下棋，凤蝶忽地闯进门来，急匆匆对竞日道：“王上，你给请个太医吧！”

竞日孤鸣道：“发生何事？”

“苍狼他病了！”

她面红发乱，显见得是刚从冷宫里跑出来，连小姑娘家的仪态都忘得精光。

竞日孤鸣脸色一变，小姑娘急得发慌，拽住他的衣角：“他病得重了，吐血了啊！”

竞日孤鸣抬脚便往冷宫走。

温皇坐在原地，继续喝茶。

原来苍越孤鸣毕竟身为王储，娇贵着养了五六年。现在他幽囚冷宫，固然还有衣服穿，有饭吃，但心情郁结，身体便变得不那么好了。凤蝶天天给他送糖吃，前几天苍狼吃了两块，便似是不太舒服，再过一两天，竟在和凤蝶说话时，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凤蝶吓呆了，苍狼抹了血，道：“他应该高兴吧？”便一头栽倒，昏了过去。

竞日急匆匆往冷宫里跑，一路心惊，脸色发白。苍狼才六岁，竟就吐血，若是真的死了……或是落下病根，年岁不永，他……王位固然毫无争议了，可竞日孤鸣，便能快活得起来吗？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一会儿想到三岁的小孩子抓住宫裙，仰头看他时一双蓝莹莹的泪眼，一会儿又想到最后一次相见时，苍狼递过来的一盘点心——只记得是甜的，他满心想着晚上的逼宫，没吃几口，叫苍狼好一通劝，劝他节哀，要保重身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大人之间的仇恨，颢穹拿一无所知的苍狼来写信胁迫他，他又将一无所知的苍狼扣住了，去胁迫颢穹。可是苍狼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只是爱着他的父王，也爱着他的祖姑姑啊！

冷宫装饰颓败，收拾出两间干净小屋子，让苍狼住在里面。竞日孤鸣一路疾走，推开门，苍狼脸色惨白，安安静静躺着。他看着那么小，还没有腰高，只是个秀美可爱的男孩儿而已，听到人声了，睁开双眼。这双蓝眼睛，又大又圆，澄澈如镜。

竞日孤鸣神色惨沮，他在这双眼睛里，看到的竟然是九岁时，活在仇人眼皮子底下，孤独一人，穿着华丽女裙的自己，躺在床上养病，乖乖谢恩的自己！

苍狼想说话，又咳出一口血来。他抹掉了血，低声道：“祖王姑……祖王叔，王上。”

称谓三变，竞日孤鸣立在原地，过了许久，慢慢朝他走了一步，道：“叫祖王叔。”

“我这样，你不高兴吗？”

“孩子病了，长辈怎么会高兴？”

这孩子怎么瘦成了这样！

太医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竞日叫太医给他看诊。太医略一诊断，却都变了脸色，连连摇头，说废王储的命也就这么几日了。

苍越孤鸣还在吐血，竞日孤鸣坐在他床头，用手巾子替他一点点擦拭脸庞，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对凤蝶道：“请你的主人，来冷宫！”

苍狼不解其中关窍，拽住竞日孤鸣的衣袖。他以为自己必死了，便只管一句句发问。

“你杀了我的父王，是吗？”

竞日闭着眼，说：“是。”

“我父亲，真的是个罪人吗？”

“是。”

“是他逼得你做了二十年公主，是吗？”

“是。”

“你一直在骗我……是吗？”

“……”

竞日孤鸣睁开眼看着他，苍越孤鸣咳嗽时还在连连吐血，他的手发冷，竞日孤鸣将手盖上去，小孩子猛然抖了一下，没有让开。

“你在骗我……是因为我是罪人的孩子，我有罪，是吗？”

竞日孤鸣心中百味陈杂，过了许久，道：“……不要这么说。”

“……小苍狼，你……从来没有错，”他听到自己的喉咙发出这样的声音：“你的父王做错了，但祸不延子孙。”

“我不见你，因为……我杀了你的父王。”

苍狼眼泪潸然落下。

“他害死了我的父王，他罪有应得。”

“我不会认罪。”

“但你……无罪。”

他慢慢说着，像是对苍狼说，又像是被迫面对黑暗中徘徊十年的自己，一字一句地逼着自己去想去说。那些苦和毒都随着颢穹孤鸣的死得其所而死了，余骸则在苍狼面前，伴随着倾诉缓缓流泻。

“我也不会——用他的罪过，去看待你。”

他的眼泪渐渐落下，与苍狼的血泪混杂一处。这原来就是人的眼泪，苦而酸，让眼眶疼痛的眼泪。竞日擦了擦眼睛，任双目泪垂，滑过脸颊，仓惶至极，嘴唇微颤。是狼狈不堪，玉颜破碎，也是短暂之间，毫无防备的一张脸。

这双含泪的琥珀双眼盯住了慢悠悠赶来的温皇。竞日孤鸣紧紧搂着怀里的孩子，恶狠狠对他道：“拿解药来！”

——————

苗王抱着废王储，一路进了自己的寝宫。过了许久，才走出房间。

他面色还是有些苍白，精神却看着好了许多，走向温皇时，甚至虚弱地笑了一笑。

温皇目不转睛。竞日孤鸣的表情实在难得，像是贝壳被掀开敲碎里露出的一些软肉，脆弱中透着一些茫然疲惫，连带着这一笑，也像夜雨牡丹一般，有一些凄艳落魄之色，与往日雍容，大为不同。

“废王储身体如何了？”

“虽然吐了血，身体虚弱，幸而治得早，并未损伤元气。”竞日孤鸣坐在他身边，轻声道。他说话措辞意外平实，语气里也透着一些迟缓：“这孩子哭了许久，刚刚睡着。”

“他若活着，你的王位会有隐患。”

“可若他死了，孤王……”竞日低低语了一句，道：“我与苍狼立了一约。他依然是苗王储，我只做十年的苗王。十年中，我以王储的标准去培养教育他。十年后，他便会是新的苗王。”

“不怕他十年后复仇？”

“让他来罢。若他有为王的资质，自然知道怎么处理。我……孤王……随他来罢。祸不及子孙，我也不会再有子孙了。”

他渐渐回过魂来，抬眼看向温皇，道：“楼主，你来去自由。这十年，你愿意来苗宫，便来。十年后，乡野散人来访还珠楼，你愿意接待，便接待。”

温皇听得蹙眉，他心中那种凉飕飕的空洞感，再一次出现了。竞日犹自在说：“两厢自由，并无负担。”

温皇打断了他的话，道：“竞日孤鸣，你对吾，神蛊温皇，便无所欲求吗？”

竞日看着面前这张俊秀温雅的面容。神蛊温皇，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吗？这么隐隐透着焦躁的神色，也会出现在这张脸上？

他一寸寸被温皇侵蚀把玩，步步退让，被逼到了墙角上。他不敢信，却又被此人一口戳破心情。他有了把柄，一个娇嫩隐秘的把柄，被温皇蚕食得干干净净，像是牌桌上满把赌注，送进了温皇手中，现在还能有什么欲求于温皇？

挣扎犹豫全是自保，可最后还是落进了温皇的罗网中。心爱温皇，又被温皇看得清楚，可真是人间最悲惨的事。温皇看得透彻明白，却随着自己的心意而为，要做什么便做了，便是此刻觉得竞日孤鸣已经无趣了，转身便走，竞日又能用什么去阻拦他？他又何必去拦？

若是寻常时候，竞日孤鸣便也能以语言对峙，将真心藏起，或是讨价还价，换取一些更多的利益。可竞日已经有些疲累了，在温皇面前，至少此刻，他已没了再披挂铠甲面具的力气，便任由自己赤裸着身躯，站在神蛊温皇的面前。

“神蛊温皇，竞日孤鸣心中有你，”他低声道：“但也已无所欲求。”

温皇猛然捏住了扇子。

他对竞日孤鸣，本是一段夫妻举案齐眉的缘分，他见竞日孤鸣有趣，便愿意与他和睦相处。可随后他渐觉得竞日失态模样才是好看，便忍不住又去逗弄戏耍，想让他生气，叫他烦心。再其后，他见阻碍他们之间距离拉近，也就是阻碍他更深地占有竞日孤鸣的物事是竞日的面具与心防，温皇便用各种方式去触摸试探，以情动之，以色迷之，所有的“情不自禁”与体贴眷爱做得细致，可他内心的自我判定，依然是对竞日孤鸣的占有欲望，主宰着肉欲与想掀开他面具的挑战欲，却不见多少心爱怜惜。

可现在他已得到了这一切，他见到了竞日最脆弱落魄的模样，揭开了他从容雍和的面具，他得到了竞日的心，也得到了他的人。温皇本该如他一开始所计划的那般，看够了，玩够了，既然见到了王爷的真容颜，大可转身便走，毫无留恋——可为什么，他内心的空虚不满，依然填补不够？他为什么还想向竞日孤鸣讨要更多？

他到底还能和竞日孤鸣要什么？

隐藏在花团锦簇，蜜里调油下的，到底还能有什么？

凤蝶从外面进来，轻声唤了一声：“主人？”

温皇从怔然中醒来，竟发现竞日孤鸣已走了多时了。他将案边一盏冷透了的茶水送至唇边，问道：“凤蝶，温皇心爱他，是吗？”

凤蝶猛地捂住脸：“主人，你怎么拿这种问题，为难我一个小姑娘？！”

她内心颇为纠结。她一个芳龄不到十岁的女孩子，这几个月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先是看一对夫妻打情骂俏，吵架和好，然后便开始跟着影后演戏，当众大哭，还连吃了几天的白水青菜豆腐馒头。好不容易有糖吃了，给她糖的小哥哥就进了冷宫，又吐起了血。现在兜来转去一大圈，一群人鸡犬不宁，始作俑者一脸茫然问她恋爱问题，仿佛之前全是会错了意白折腾！

她忍了又忍，颤声道：“主人，我还小，没谈过恋爱……”

你今年几岁了？你也没谈过恋爱是吧？

凤蝶把这句腹诽硬生生按进肚子里，道：“苗王他反正也没赶你走，要么主人再住几日，陪陪他？答案说不定便有了……”

凤蝶觉得自己太难了。

苍狼的病情拜温皇所赐，看着吓人，其实真治了倒并不太重。他住进现任苗王的寝宫，不过一旬，便好得七七八八。竞日孤鸣每日来看他，两人自上次相对流泪后，起初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竞日孤鸣便将奏折带入寝宫，当着苍狼的面批了起来。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苍狼还小，连字都不认识多少，更别提国政，完全是一头雾水。若提杀父篡位之事，两人都不想多说。可这如山奏折，却是苗王以后要面对的工作，苍狼渐渐也注目于此，甚至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官员升降调动，苗疆部落人心，税收财政，军务民生。苍狼的课程从此而始，竞日孤鸣毫不藏私，从最简单的开始讲。他习惯给孩子讲故事了，现在说起本是枯燥的政事，竟也娓娓道来，不乏有趣，苍狼便渐渐听住了。竞日说要修正史，他也跟着看，指甲在父王做过的事情上划了一道。
苍狼没有完全听得懂，但他心里也明白，竞日孤鸣在对他倾囊相授，在以对待一个未来的王的标准，不将他溺毙于怀抱中，而是悉心呵护着，养出一双属于鹰的雄健双翼，择日便送他高飞远走而去。
后来他便开口问：“祖王叔，那个人，我们是否该将他放出来？”
竞日孤鸣见他刚看完的正是史官新呈上的薄薄一册书，知道他说的正是大王侄，便道：“我想听听小苍狼的想法。”
他在苍越孤鸣面前，并不提“孤王”二字。
苍越孤鸣自知并非聪敏绝伦之辈，年纪又小，便十分腼腆。但他被竞日一双目光正色看着，便也整理着思绪，小声开了口。
“大伯无辜，应该得一赦免。可他……他被关了十年，谁也说不准他现在怎么样了……如果死了，那我会追封，要还他清白，但隐去我母后的那一段，毕竟……清誉……”他有些语无伦次，因为实在是太难说明白了：“如果他活着，我就要去看看他……他要是太怨恨我了，我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代父亲替他赔罪……他要什么都可以……但，他要是对苗疆有了怨恨，那……”
苍狼闭住双眼，有些艰难道：“我就绝对不会放他出来。”
“那就当他死在牢里了吗？”
“那就当大伯……”
苍狼喉咙都堵上了。他喃喃道：“我们家的事情，却关乎苗疆一国。要是他恨苗疆，出来就要对苗疆不利，那我不能以自己心中的好恶公道，去决定他的生死去留。我哪怕是做亏心事了，对他不公平，我也不能……”
小孩子要分清公私，实在不易。他讲完了，颇有些羞愧地看着竞日孤鸣，道：“我这样，是不是太过笨拙？”
竞日孤鸣凝视着他，慢慢将手放在苍狼手背上，轻声道：“小苍狼，可比我好多啦。”
他从折子底下翻出另一封信件，递给苍狼：“读一读？有不懂的，还是来问我。”
苍狼展信，有些吃力地开始看。他眼睛慢慢睁大，吃惊地看向竞日孤鸣。
竞日点头道：“当年你的母后有一位兄长。那件事后，便自割了舌头。若我当年不需假扮公主，他应该会留在京城保卫王子，但当时情况那般，他便隐姓埋名，自逐边关，做了个无名老卒。现在我找到了他，已召他入京了。”
“他是我的……舅舅？”
“是了。他当年割舌，其中内况，也是壮烈至情。待他进宫，或许便是你大伯的解药。”
“孩子，你在世上，依然有你母后那边的血亲长辈。你绝不是孤单一人。”
苍狼抽了抽鼻子。他抚摸着那封信，忍住了泪水，微笑了起来。

——————

温皇这几日，竟然乖了不少，连侍奉苗王时，都相当正经，没搞出什么特别花样来。
竞日对苍狼的心结逐渐打开，对温皇也难得说了一句狠狠的真话，当头一棒，实在令人扬眉吐气。国事烦扰，中苗边境的守将是最晚知道宫中生变的，还需要竞日出人调兵弹压。此刻中苗经过几场大战，伤亡惨重，索性便签订条约，数年之内，休养生息互不侵犯。一大堆事情压过来。恋爱哪怕谈不成，床还是要上的，温皇乖巧一些，竞日对他甚是满意。
温皇抚摸着身边人泛着淋漓水色的唇角，又去绵绵亲吻。竞日孤鸣由着他亲密，瞳孔如琥珀融金酒，一场酣畅淋漓的高潮后，眼睛里蒙了水雾，看着近乎情痴一片，满满深情。
温皇在这种时候对他道：“王上，温皇想离开了。”
竞日从恍惚迟滞中苏醒，说：“好。”
“你不留温皇吗？”
“留也无用，要孤王唱一出十八相送吗？”
“若你留，必然有用。”
“若是有一天无用，那此刻的有用，便是毒啊。”竞日安安稳稳闭上眼：“还是免了罢。”
温皇看着他，心中慢慢地，缓缓地，终于涌上一些后知后觉而不太熟悉的难过来。
并不是被当头否决，尖锐的刺痛，也不是无人陪伴的孤独寂寞，怅惘如失。就是心头缺口，像是被风吹了一下的凉，有一点回响。
“王上现在说话，好生诚恳。”
“楼主之前百般期待的，不是这样吗？”
“可……”温皇慢慢道：“王上现在，已是在欺负人了，温皇十分委屈。”
“……”
竞日为他的无耻睁开眼，诧异地直直瞧着他。
然后他终于从刚做完一场后的贤者与感性时间中挣扎而出，开始整理思绪，过了一会儿，反应了过来。
竞日孤鸣本人是习惯了隐忍受气，也就是说，某种程度上，疼痛惯了的人，这方面阈值还算高。神蛊温皇……神蛊温皇一向受不住别人挑衅，只有欺负别人的份，他自己还真没被人这么打过感情牌敲过棒子。他说欺负，是真觉得自己被欺负了——居然是以诚待人了一回，但怎的让人如此牙痒？
这种结合了“神蛊温皇也有今天，该啊！”“他居然是以诚待人！他居然说真的！”“这就叫欺负我看你是真缺教训”“哎呀委屈巴巴有点可爱”“温皇这怎么还委屈上了，太可怕了”的复杂情绪，让竞日孤鸣一时百感交集，脸上表情异彩纷呈，倒好像是被枕边人恶心到了一般。
过了半晌，竞日孤鸣干巴巴道：“你什么时候走？孤王送你一程。”
“真不留？”
“……楼主还是早点走吧。”

——————

凤蝶恨铁不成钢，凤蝶气到跳脚，凤蝶问道：“你怎么惹了王上？”
一饮一啄，皆是天定。当时玩得开心，事后就得遭报应。温皇拿着一卷宫中的书册，摇着扇子，道：“凤蝶，未亡人是假，鳏夫却成真了。”
公主死了，他的身份还真是鳏夫……
凤蝶反应了片刻，什么叫未亡人，什么叫鳏夫，牙齿间顿时“嘶——”的一声，被恶心到没了主意。她也坐在温皇旁边，托腮道：“主人，我有一件事一向想不明白。”
“一块点心，如果它看起来是桂花糕，闻起来是桂花糕，吃起来依然是桂花糕，那它不就是一块桂花糕么？”
一听就知道这丫头现在和苍狼整天在吃什么东西，脸都圆了一点。
温皇想了想，摇扇道：“凤蝶，还有许多办法，让你自以为看到，闻到，吃到了桂花糕。”
凤蝶发了一会儿呆，道：“主人，你想得多，看得远。可我是觉得，你现在手里的就是一块桂花糕。你再不吃，是要把它放坏掉的。”
“若它不是？”
“可如果是呢？”凤蝶从椅子上跳下来。她并不擅长机锋，说到现在，纯靠对桂花糕的热爱：“以后就没有这么好吃的桂花糕了啊。”
温皇沉吟了片刻。
他袖中一块小石头，开始微微发热。竞日孤鸣口中一直有一点浅浅淡淡桂花香，那一天，任飘渺吻他时，还以为是桂酿的酒香气。可现在枕席间处久了才发觉，是竞日沁进了骨肉里的，又甜又软的的味道。
桂花这种香气一向是这样的，凑近了沉浸其中，理所当然，好像没什么侵略性。可稍远一些，乍然一触，香气透窗而入，简直令人欢喜赞叹。
桂花纷披落如雨。
“唉。”
温皇悠悠叹了一口气。他问道：“凤蝶啊，你说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凤蝶忽然“哎”了一声，顿足道：“糟，我忘了！”

——————

竞日孤鸣在接见苗疆偏远地区的部族来使。
苗疆被中原人称作蛮夷，乃是因为游牧风气甚重，圣人儒教不彰，王廷虽有礼度，但其实也有限的缘故——从这两任苗王的登基立后以及下一任王储的选立就可看得出来。换做是中原，连着两次宫变，伦理全被吃了一样，能当廷撞死几个言官；上一任王后的册封，传闻是弟夺兄妻，这一任王后，又颇似妹死兄继，又能撞死几个；现下的王储废而复立，身份那般尴尬，苗王摆明了不想生子传位，剩下的御史言官们凑合着再撞一轮，整个御史台清净了账。然而苗疆没有御史台，在苗疆人民眼中，这些全都不是事，不如去看话本子，从上到下，都可称为极其心大，异常蛮夷。
但苗疆人民眼中的蛮夷却绝非自己。历代苗王四处征伐，终于平定出王帐所在京城及周边城居，仿佛散落苗疆草原上的一串明珠；但既有游牧习气，对边疆处的控制便不是很强。苗疆王廷允了边疆部族自治，只需五年一朝，承认王廷正统身份。除此之外，王廷喜丧节庆，部族纷争吞并，都需使节往来，贡物交通。中原人将苗疆当成蛮夷，苗疆人却将这些部族的人视为蛮夷——茹毛饮血，蛊虫蛇居，不一而足。至于婚姻制度，不少也留了很多蛮族习气，少女外嫁还可接纳，若要女子嫁入这些部族，需得耗费勇气。
新王登基，部族们派出使节，去拜见新苗王，也是同时商议接下来的进贡税收，以及兵源人口，游商生意。身着毛皮，或是赤足单衣，披发文面的使节们鱼贯而入，拜伏殿下。许多使节听了传闻，这任苗王从小养在宫外，登基前先就逼死了自己的王侄，长得又和苗疆故去的长公主一模一样，自然心中勾勒出一个心狠手辣又沾染民间习气，颇有颜色的苗王形象，甚为好奇，个个行完礼节便忍不住抬头向上望。见到的却是貌如春花，笑比春风的雍容贵胄，举止言笑之间，一看便惯于高位，不怒自威，自然心生敬爱，于是宾主尽欢。
凤蝶小心翼翼从侧殿溜进门内，见到仍有些踌躇的苍狼，两人一起躲在了殿上御座后的阴影中，再静悄悄从御座花纹间睁大眼睛地往殿下看。
原来是苗疆部族来使，凤蝶有些好奇。苍狼便说他知道殿上有一处视觉死角，正可以容得下小孩子偷看——只是他之前虽发现了，却真没做过，怕被父王发现了以后一顿锤。现在对着凤蝶一时口快讲出来，正自后悔，凤蝶已双眼发亮，一脸向往，苍狼顿时心思也有了些动摇。一个人不敢，两个小孩子互相怂恿壮胆，本着要死一起死，法不责众的心态，居然就做得出来了。两个人躲在阴影中，凤蝶睁大眼睛，透过御座雕花纹路，正与一个直瞪瞪盯着苗王看，面上有刺青，凶神恶煞的部族使节对了个脸，吓得“呀”一声轻叫，赶紧捂住了嘴。
竞日孤鸣若无所觉，口中谈笑自若，衣袖轻轻一动，恰好将御座后的两个孩子藏了个严严实实。
使节过了一个时辰，便都走了，两个孩子正待撤退，偏生竞日孤鸣不走，还倚在御座上，悠悠闲闲取了一本奏折慢慢看。凤蝶与苍狼本因苗王全程不曾发现，颇有些劫后余生的侥幸喜悦，等竞日孤鸣气定神闲翻起奏折，半天不动，现在已四目对望，满是苦涩：方才殿上人多，轻手轻脚，倒是能及时脱身。现在想从御座后踮着脚跑走，是有多看不起祖王叔/王上的耳朵和眼睛？
凤蝶打了几个手势，苍狼小小地点点头，两人一起慢慢从御座后转出来，满脸通红，对竞日道：“祖王叔/王上，以后我们不敢了。”
竞日放下奏折，微微笑道：“你们有什么做错了？”
苍狼替凤蝶回答道：“不该偷偷上殿看使者，”他眼睛一闭：“都是我怂恿妹妹的，祖王叔要罚便罚我吧。”
竞日孤鸣道：“错了。”
他摸了摸苍狼脑袋：“第一，你是王储，你要接见使节，和祖王叔说一声，祖王叔自然帮你设座，让你光明正大地好好看，”又看看凤蝶：“哎，乖凤蝶想看，孤王便是抱着你接见使节，又有何不可呢？”
竞日说得坦荡，两人正自羞愧，又听他又含笑道：“第二，你们呼吸声略大了一些，藏的位置也还不够好。”
他带着两个孩子逛了一圈殿上，居然指出了五六个角落，或是屏风侧，或是台阶旁，还饶有兴致点评了一番：“这里视野好，可惜站久了腿麻；那里倒是可以坐一坐，正好休息，不过石板地凉，需得先带块毯子。”
一看便是极其熟练的惯犯。
最后他道：“其实大梁上风景最好，坐着也舒服，还能带点心，边吃边看——只是需得买通侍卫，让他们带你上去，”似是不胜感慨：“寻常人怎么会想起来抬头看大梁呢？最危险的地方，却是最安全啊。”
苍越孤鸣目瞪口呆，凤蝶也听傻了，两人还以为自己掉进了幻梦中。苍狼恍惚道：“祖王叔，你……”
竞日孤鸣坦然承认道：“孤王五六岁时，部族使节来拜见父王，孤王正是坐在大梁上看完的，过后还是父王将我抱了下来。”
他一边说一边绕到殿下，仰头去望，忽地轻轻“咦”了一声，怔住了半晌。
“十五年前……原来如此。”
竟然直至如今，方信知前缘。
——————
温皇带着凤蝶，在大殿上辞别竞日。
苗王淡淡道：“路远，孤王便不送了。”
温皇看着他，缓缓道：“十五年前？”
凤蝶站在他身后，对竞日颇为抱歉地拜了一拜。
竞日孤鸣一顿，无奈微笑道：“乖凤蝶，你不看孤王的面，也要看在小苍狼的面，给孤王留点体面啊。”
他转而望着温皇，道：“却也是瞒不过你了。那时你……站在部族使节中，真是太显眼……寻常人，谁会没事看一眼大梁？”
十五年前，还是深得父王宠爱，无忧无虑的小王子，穿着一身锦绣衣裙，踩着软软的绣鞋，坐在大梁上，低头看使节们鱼贯而入，拜服苗王。
竞日孤鸣自然知道他不会有坐在御座上的一天，父王宠爱他，就更不会让他有这般可能。他也没这样的野心，只是小时候太聪明，又想黏着父王，便仗着娇宠，殿上风景全看了个遍。
使节们奇形怪状的多，竞日一边看一边吃点心，觉得这糕太甜了，暗自后悔忘了再拿一壶茶水，看得正开心时，忽然见到另一个部族来人进殿，副使节竟然是一个白衣少年。
他站在那些蛮夷人群中，正如秋水明珠一般的冰玉人，放在越暗的地方越显得耀目，秀美绝伦，高澈入骨。
竞日看着他，连口里的点心滋味都忘了，只这么一直紧紧看着，心里暗暗喝彩，边疆之地也能出这般人物，待他长大了，此人必然名震天下。
正是目不转睛之际，这白衣少年似是发觉了什么一般，忽然一抬头，看向大梁，紫目如电，一张脸全数显露在竞日孤鸣面前。
小王子才五六岁，被他这么一盯，神魂皆震，本能地伏在梁上，动都不敢多动。随后便见那少年重新低下头来，出了殿。
他被父王从梁上抱下来时，落得满身都是尘土。喜妃一边说“没个正形”，一边给儿子找新的女裙，看他换上，又是爱怜娇宠又是笑嘻嘻叹气，道：“王儿这么穿可真好看，只是这样小公主的模样，也看不了多久啦。”
喜妃是盼他早些身体好了，便可以换上男孩子的衣服。竞日孤鸣照照镜子，确定自己打扮得端端整整了，拉着父王的衣角，却想问：“那个人是谁？”
他父王自然不解小孩子的心思，竞日孤鸣又想了一想，只道自己长大了，再过五年，他一定还会来。到时候便可互通名姓，或许……
那现在不多问也可以。
只是后来他疲于保命，做个贤淑病弱的公主，便不会做这种上殿偷看的顽皮事体。这个人到底是谁，也被压进了回忆的箱底。苗王竞日孤鸣看向温皇，道：“楼主说有缘自然会相见，宁知缘分在前？”他想到了过往，便想到了那段膝下承欢的快活时光与父王母妃的疼宠笑语，模模糊糊的久远记忆涌上心头，天然自然地，他嘴角带上了一点温柔微笑：“若是宫中没有变故，或许此刻，应该是竞王见楼主，又或许……”

这一缕微笑几近于无，却真挚到让人看得发怔。温皇看着这一缕笑意，慢慢道：“当时只觉得梁上有人，以为是苗宫守卫。若温皇当时知道王上在那里……”
任飘渺会抢走他。会将还在无忧无虑微笑着的小王子一把抢走，带到无人知晓的地方养大。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知道他在哪里，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还能看到竞日孤鸣，年龄到了，他们便会在一起。不会让忍耐与痛苦硬生生磨损掉了这样的笑意，让他见到的竞日已是严密心防，笑不由衷。
不会有十年前的宫变，不会有嫁给他的公主。但是温皇想要的，仿佛只有这样，心底的空缺才能满足。那个饥饿的深渊，才能被完完整整地填补。

他固然想要竞日孤鸣所说的，竞王与远道而来的巫教使节之间的相知相识，也许会各为立场，针锋相对。但或许棋逢对手，又能惺惺相惜。但面对殿上竞日孤鸣这浅浅淡淡，回忆往事，无忧无惧的一笑，竟觉得，除此之外，还有更想要的东西。

原来一切竟然是这么简单的吗？

竞日回忆完这段过去，笑意微收，道：“时辰不早，楼主一路平安。”
温皇复摇羽扇，却往前走了几步，欲要上阶。眼见得竞日微露疑色，事到如今，却不想再对他故布疑阵，让他费心猜测。
“王上，温皇忽然想起一事。”
竞日孤鸣心中忽然打了个战，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蹙眉道：“楼主请讲。”
“温皇想起，王上曾经承诺，若你为苗疆之主，则许温皇一事。”
“……”
“不害苗疆社稷，不害王上性命，其余随意。”
……洞房花烛夜之诺，温皇记得一点不差。竞日忽然有种不祥预感，不得不打断温皇，道：“楼主，强人所难，后患无穷。楼主便是无所不能，也无法改易他人心意。”
温皇点了点头。他忽然扭头对凤蝶说：“凤蝶，先出去一下。”
凤蝶果断捂住眼睛：“我什么都不知道！”立刻转头出了门。

温皇这才重新看向竞日孤鸣，道：“温皇想要一个可能。”
他离竞日已经很近了。竞日坐在御座上，开始不自觉往后缩，道：“楼主的意思是？”
“若温皇怎么待你，你便怎么待温皇——若温皇不辜负于你一次，你便愿意多信温皇一分。”

两人近在咫尺，竞日孤鸣看着眼前俊秀容颜，心中摇摇晃晃，咬牙道：“神蛊温皇，你……”
他被轻柔地吻了一下。温皇笑意盈盈，道：“你若全盘不信，那便猜一辈子，看准不准罢。”

竞日感觉自己像是被蛇盯住了一般，眼前温皇信心满满，认真求爱的模样，怎能不让人想……

他停顿了一会儿，轻轻道：“楼主。”

“嗯？”

“你还是快点走吧。”

“……”

——————

凤蝶在外头几乎双掌合十祈祷，过了半晌，温皇慢慢走了出来，脸上表情微妙。

凤蝶充满希望问道：“主人，你表白成功了吗？！”

温皇缓缓道：“他让我快点走……”

语气不辨喜怒，仿佛有些委屈。

凤蝶心情顿时复杂，想给自家主人点根蜡烛默哀，又想为当今苗王呱唧呱唧鼓掌喝彩，一时表情都要扭曲了。

[ 此帖被lanyouxiu在2019-10-26 14:0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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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樓發表於: 2019-10-20 16:2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恭喜樓主苗王百年好合，完結灑花！！！
（好久沒用36雨了如果回帖方式弄錯抱歉
這樣的溫和競實在是太可愛了，make love

not war的平行世界好結局（不是這樣用的

實在不會說話只能發出小火車的聲音嗚嗚嗚謝謝太太我現在是一只快樂的小熊軟糖

The world is your oy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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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樓發表於: 2019-10-21 11:0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番外：俏如来的访苗日记
（1）

我叫俏如来。今年十岁，原名史精忠，家严云州大儒侠史讳艳文，家师墨家钜子默苍离。
我师尊是个旷世奇才，主要体现在头脑的超凡脱俗水平和语言的腥风血雨程度上，两者相互加成，令人闻风丧胆。作为他的学生，我两条都严重不及格。少思错谋，轻敌误判，通通都是我本人。我经常很怀疑，师尊面无表情擦镜子时，心里是不是在反思半年前干嘛要收我这个学生。
俏如来，那只是因为你是个正常人罢辽。
师尊的绑定奶冥医杏花君前辈如是安慰我。冥医前辈真是个好人。

（2）

师尊是墨家钜子，巡视九界，作为他不太成器的学生，我一路陪同，并写下了一叠笔记，作为日后自驾游……不是，独自巡视九界的参考，分别名为《海底两万里》《道域八十天》等等。现在我们即将公费旅游……不是，出差到苗疆，去看看新上任一年的苗王是何许人。在记录下全过程后，我给新的一本笔记取名为《苗疆舞乐传奇》，以此纪念我在苗疆见到的热情好客的苗王与苗王后。
他们实在是……呃，舞出水平舞出奇迹的……一代传奇。

（3）

师尊翻到了我的笔记。师尊说：“俏如来，你优柔的缺点何时能改。”
师尊大笔一挥，这本笔记从此更名为《奇葩生物观察录》
行吧。
可是师尊，我的笔记里，你的戏份也很多啊……

（4）

是这样的，我在进苗疆地境之前就提前预习了一下相关资料。
师尊问我，知道多少苗王与苗王后的事情。
我迅速回想了一遍，满脑都是误看到的话本子，竟然脱口而出：苗疆人命中犯三角，两任苗王后均是如此。
师尊擦镜的声音“嘎吱”一下，我忽然背后发凉。不，我必须思考——“师尊我错了，我的意思是，苗王后身为还珠楼楼主，必然不是贪图富贵之辈。他蛰伏宫中，和苗疆王室关系极深，苗王借此笼络，苗疆所图不小。”
师尊擦镜：“继续说。”
“苗王出身宫外民间，不可能养许多私兵，却能出入宫禁，逼宫成功，其中应有还珠楼楼主之助，”思维总算跑上了正轨，我继续推测：“这样看，苗王应在长公主在世时，就与神蛊温皇有交集。”
“继续。”
“据传公主在世时与当时还是驸马的温皇十分恩爱，但太过高调，反而让人生疑，”我坚定地抬起头：“其实长公主是苗王与温皇认识的桥梁，借以迷惑外人的遮掩罢了。苗王后和苗王原本就一直在一起！绝不是外界所说的，苗王是公主的替身！”
师尊放下镜子，啪啪鼓掌，双唇轻启：
“编得真好听。”

（5）
我在沮丧中跟着师尊进了苗疆地界。

（6）

我翻开《海底两万里》，重新温习了一下一个君主应该有的正常后宫搭配。贤淑皇后一位，漂亮妃子若干，能吹枕头风的奸臣……不是，宠臣一个，茁壮生长中，现在看着个个可爱，以后儿女全是债，争位预备役皇子数条。
反观苗疆，这位苗王，在娶妻立储颇上有点荒腔走板。
为了王后，偌大个后宫竟然空空荡荡，甚至把废王储从冷宫里放出来又立为王储，现在放在书房里好生教养，摆明了不打算纳妃生子。这是何等催人泪下，感人肺腑的绝美爱情！
我不敢和师尊讲，怕被骂。但是路边话本子都是这么讲的，大家都说那温皇乃是蛊精转世，风评半羡半恨，十分复杂。我偷偷看了一眼师尊，发现他正在面无表情地掏氧袋。
冥医前辈很关心地问师尊，他带的氧气袋储备量还够不够。师尊说苗疆空气中的含氧量已经接近真空，被流言推着走的人类果然是一种愚笨到可耻的生物。
他说这句话时看了我一眼。
我又被师尊嫌弃了。
想哭。

（7）
苗疆被治理得相当不错，人民群众物质条件极大丰富，再加上没有战乱，大家都有了八卦磕牙的时间，所以才开始发展精神文明。
这位苗王绝对是个奇人。
师尊被他召去下棋了，我作为学生也一起陪着进宫，颇有些惊讶：师尊和他是旧识吗？一点风声都没有啊。
苗王带着王储悠悠而来。苗王年纪不算很大，长得相当好看，难怪会有个被称作苗疆明珠的孪生妹妹。他见到师尊的表情，我难以描述，我忽然觉得传言都是假的，苗王后不在宫里，为什么苗王仿佛要爬墙？
“孤王对先生，仰慕已久啊。”
真的！他要爬墙！我的内心惊声尖叫！我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再一看，对面和苗王并肩而来的苗王储，眼睛睁得比我还大！
师尊不愧是师尊，只见他眉不动，眼不转，淡淡地就回了一句：“苗王何出此言，苍离一介草民罢了。”
“哎呀，孤王可是某本书的读者。”
“乡村野言，岂可当真？”
“小说家言，未必无意。”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我一头雾水。我又掉线了。我真不是师尊的好学生。
不过这次有人陪我一起懵逼了。
我感激地朝着对面苗王储笑了笑。

（8）
苗王储是个七岁的小孩子，比我小三岁，好纯良一兔。
苗疆未来和平有望，我替师尊感到了欣慰。

（9）

师尊和苗王开始下棋。我和苗王储帮他们猜先。
苗王有个习惯，一思考就咳嗽，咳到深处又不咳了。不过看着倒不是故意装的，应该是残留习惯问题。
也许他以前在民间，也过了一段不太好的日子吧。
师尊对苗王态度也还行，但是两人就那本书的问题展开了语言游击战。
苗王：承认吧承认吧承认吧。
师尊：我不是我没有和我没关系。
目前师尊的语言能力将苗王按在地上揉搓了，苗王脸上笑容变苦了，苗王好像被欺负了。
“比起你的下棋水平，你的话术是更值得挽救的东西——或许也不是，因为已经无药可救。”
师尊！那是苗王耶！嘴下留人啊！

（10）

“王上，王后回宫了。”
打破这等屠杀的是宫女轻柔的一声禀报。
我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提起了一口气。
师尊之前是不是说过，只有苗王在宫里，那还能拜谒一下；要是王后也在宫里，那就直接离开来着？
但是这怎么就撞上了？
我忽然有些紧张，苗王爬墙勾搭师尊，被王后抓个正着，我们下场会不会很惨烈！
苗王后神蛊温皇带着一个小女孩悠然步入宫中，苗王毫无爬墙被抓的心虚，反而微笑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王后看向师尊，居然也是面带微笑。
“温皇对先生，仰慕已久啊。”

（11）
怎么会这样，王后当着苗王的面也爬墙！
我内心惊涛骇浪，有十八个罗汉在我脑中嗡嗡念经。
我再一看，苗王储的眼睛圆溜溜，温皇带来的小姑娘眼睛圆溜溜，我想我眼睛也差不多。
我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苗疆那些话本子，说苗疆人与三有缘。少了个长公主不要紧，现在他们三个正好坐成一个等边三角，还一人带了一个晚辈。
作为被带着的晚辈之一，我好虚弱。
爹亲，我想回家。

（12）

我脑中在敲钟。

三声钟响后，我与王储和凤蝶姑娘三脸懵逼，三个大人开始飚话调情搞三角抢我的bgm，空气中智商浓度太高，我不能呼吸，满脑子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听什么。
所以我接下来的记录都不是特别清楚，很多地方只能记大概。
我还只是个小学生。我实在太难了。

（13）

师尊忽然说：“该是称呼王上苗王，还是一个别的称呼？”
我：“？？？”
苗王＆王后：“哈，不愧是先生啊。”
什么意思？
我还在努力思考，对面的苗王储失声脱口而出：“祖王姑早已下葬，先生怎么知道的！”
凤蝶姑娘看了苗王储一眼：“苍狼王子，人家是试探吧？”
苗王看了他一眼，叹气道：“小苍狼真是太乖巧。”
师尊高贵冷艳：“苗王储仁善是福。”
苗王储“呀”了一声，猛地捂住了嘴。
我终于反应过来，惊得张大嘴巴。在场六个人，就我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惊天大瓜。
震惊！苗王穿女装二十年，嫁人秀恩爱一个不缺，最后发动宫变，成功上位！
再看看苗王，我脑补了一下这张脸穿女装，居然还真会挺好看。神奇！
苗王后摇着扇子微笑：“先生是怎么发现的？”
师尊：“温皇是坚贞之人，不会轻易移情。”
坚贞两个字还打了个重音。
苗王：“先生意有所指。”
师尊：“苗王也定会约束自身。”
约束自身四个字也咬得很重。
我听懂了，师尊在一手一个按着苗王与苗王后的头，不让他们去爬他的墙。
王后：“先生提出此事，是想胁迫王上吗？”
师尊：“苍离与小徒安然离境，此事当然便只是猜测。”
师尊你还记得我，俏如来好开心！
我崇拜地看着师尊，觉得他的背影极其高大伟岸。
王后微笑：“苍离先生尽管说出去，市上流言话本颇多，也不缺这一种。”
我回想了下一路看过的话本子，深以为然。
是哦。
不过王后的意思莫非是……
苗王也微笑：“放开文化管制，不正是为了此时吗？”
果然！这对夫妻好坏，用流言的汪洋大海淹没事实真相，还眼睁睁地看人民群众出话本子！
师尊：“如果有实证呢？”
苗王与王后一起看他，我想了想，难道说……
“请问公主坟里，有没有尸骨留存，亦或仅仅是衣冠冢？”
我眼前一黑，师尊你想干什么？
王后幽幽道：“先生连亡妻之坟都想挖……”
师尊冷冷道：“王后之妻尚在人间，好事啊。”
苗王说：“宫中生变，未必没有同期死者。”
“哦，那她是病死，被杀死，还是被毒死的呢？”
王后幽幽叹气，黯然神伤：“先生，你不仅想开亡妻之坟，还想验亡妻之尸吗？”
苗王怀念亲人，双目垂泪：“先生高德，怎可这么污蔑亡妹死后清白？”
……我快听不下去了，你们到底能不能考虑一下现场的三个小孩的心理健康！

（14）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了，这三个人就聊开了。
中心思想比较复杂，简单来说是个循环命题。
苗王：哎呀要是没有楼主，驸马人选也没几个了，怕不是只能比棋招亲，逮到合适的就直接硬嫁。
我默默吃瓜：这么说如果苗王没嫁的出去，现在我师尊也是苗疆驸马备选？
那可真是有趣……不是，那就太可怕了！
王后：哎呀要不是娶到公主，新婚燕尔不宜远游，怕不是现在已远道出门，寻找先生下落。
我迟疑不决：这么说如果王后不是被苗王拖住了，现在他已和师尊成功面基？
那又是一部怎样的恐怖片！
师尊总结：请你们互相内耗，夫妻百年好合，一个都别出来搞事了。
我深以为然。这婚结得好啊！

（15）

其后三位又聊了好久。我实在记不住了，就记个大概吧。
首先是温皇前辈想爬墙，然后师尊不想被他爬，于是搬动苗王去威胁他。
师尊：九算还缺几位，有个苗王不亏。
王后：加油，你尽管撬墙角，你敢我就把你也收了。
苗王：先生忽然就对我态度好起来了！——哦原来是这样，你们继续。受宠若惊，想爬墙。
王后：苗王薄情，温皇实在伤心……
苗王：哎呀，王后，要贤明大度啊。
王后：不过如果是先生的话，温皇愿意贤惠一次。
师尊：……（拿出了氧袋）
师尊：……你们继续，我走了。
是谁在开谁的后宫，是谁在吃谁的醋，谁在爬谁的墙……
我和王储还有凤蝶姑娘不自觉地坐到了一起，苗王储已经神游天外，凤蝶姑娘……凤蝶姑娘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盘糕在吃，还给了王储几块糕。

作为客人，我坐得端端正正，可是香味真的一直往我鼻子里跑。
可恶我也想吃糕！

（16）

可能是我盯糕的表情太痴情，苗王储分给了我两块糕。
雪白粉嫩的桂花糕好甜啊！又柔软又热腾腾的，没有茶水我都可以连吃三块！
苗王储真是个好人。

（17）

我偷吃糕的样子是不是丢师尊脸了？为什么三个大人都开始看我？
苗王后摇了摇扇子，忽然说：“温皇想起一事……”
“历代钜子是不是皆与公主有缘？”
“凤蝶养在我身边，在苗疆也算是一位公主。我观先生爱徒甚是俊俏，不如这婚事就早定了吧。”
我一口桂花糕差点噎在喉咙里。
师尊！救命啊！

（18）

师尊一身霸气，开口就否了苗王后的提议，王后实在想得太早了，凤蝶姑娘才七岁，这么早按头结婚，以后她遇到心仪之人怎么办。
我好爱我的师尊！
师尊看都不看我，给我推了一杯茶水，话锋一转。
倒是苗王储可以与家徒多多往来。王储宅心仁厚，以后待他继位，中苗和平，止戈有望。
我茶水刚下喉咙，忽然觉得不太对头。
师尊说得很正确，可是接在苗王后的话头后，听起来就不太对味，这怎么像……
苗王一击掌，笑咪咪道：“哎呀，他们小儿女的事，让他们自己决定，我们大人掺和什么。”
……师尊你刚才是想给我做媒吗？！
你就这么想把你的徒弟给踢出门吗！

（19）

而且我觉得王储和凤蝶姑娘青梅竹马，这才是天定良缘。
苗王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讲出来驳王后的心意罢辽。
我好难，我觉得我踩进了一个循环三角。三家长辈还互拆互逆。
苗疆风水真的不太对。
我再也不想来苗疆了。

（20）
但是我还是好爱我的师尊。师尊和爹亲是世上最聪明最好看的人。

（21）
师尊你要是一不小心翻到了这条，记得下次不要给徒弟做媒了。

（22）
又，苗疆的桂花糕还是很好吃，下次路过就多买两块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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