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2.16 【ALL燕】庖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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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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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

樓主發表於: 2022-02-16 23:22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2.16 【ALL燕】庖丁

雪山銀燕中心

雪山銀燕還沒踏入大樓，就險些被絆個跟頭。
他向來專注，做事全情投入，趕路就是趕路，因而看清來人忍不住吃了一驚。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石獅子一樣蹲在大樓台階上的馳突孤燕擡起頭，那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等你吃飯。”
雪山銀燕看了眼時間，手頭的事情已經處理好，點點頭：“好。”
馳突孤燕站起來，長腿一邁跨到他跟前，握住他的手：“走吧。”
雪山銀燕沒有掙脫，他很想問馳突孤燕消失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些什麽，一旦發問他們之間必定又會劍拔弩張。孤燕，孤燕也不想變成這樣，孤燕沒得選。他把這個念頭翻來覆去，這才將將按下所有和疑惑沾邊的問句，跟著馳突孤燕的腳步往前。
馳突孤燕和他一樣，對吃飯沒那麽多講究和挑剔，能有個地方坐著填飽肚子就可以。他們進了路上第一家餐廳。
雪山銀燕看馳突孤燕餓死鬼投胎那樣往嘴裏刨飯，擔心他把盤子一起吃進肚，忙給他倒了杯水：“慢點吃。”
馳突孤燕依然保持著不辜負名姓的速度進食，雪山銀燕臉上有了點笑影，放松之後嘴裏的問題就冒了出來：“你這幾天怎麽樣？”
馳突孤燕跟沒聽見似的，要麽是餓狠了要麽是懶得答，直到嗆了一下，才頭回從碗裏移開臉往嘴裏灌水，雪山銀燕站起身給他拍背，他往裏一挪，躲開那只手。雪山銀燕曉得這是馳突孤燕對他越界在表示不滿，只好坐回去。眼睛轉而去看餐牌，這是他試圖憋住滿腔疑問和怒火的方式之一。
馳突孤燕對他的苦惱毫無所覺，更可能是不放在心上，只是全情投入解決碗裏的飯菜。雪山銀燕悶聲悶氣道：“孤燕，你不能總這樣下去。我很擔心你。”
馳突孤燕問他：“你吃不吃？”
雪山銀燕搖頭：“我不餓。”
馳突孤燕把空碗推開，擡起他的繼續。
雪山銀燕問：“你幹什麽去了。”
馳突孤燕的回答是西裏呼噜的喝湯響動。
雪山銀燕抱起雙臂：“你今天必須說清楚。不然……”
不然具體是些什麽，他卡了殼，難道和馳突孤燕絕交嗎？還是再也不跟他說話？他找不到有殺傷力的威脅，畢竟動不動失蹤的是馳突孤燕，可以好幾個月不說話的也是馳突孤燕。而孤燕變成這樣，他自問有責任。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放棄這個難題，唯獨他不能。
趁馳突孤燕還沒吃完，他揮手結帳，生怕一轉身人就又失去蹤迹大半年。

出了餐廳，拐角冒出來個流浪漢，狠狠的用肩膀撞向馳突孤燕，算他有眼無珠，以爲天下間的殘疾都是弱者的象征，自己反倒摔了一跤。雪山銀燕心頭一緊，連忙抓住馳突孤燕的手：“別理他，回家吧。”
馳突孤燕沒反對。
回到住所，雪山銀燕請了半天假。開始整理手頭的資料，馳突孤燕則縮在沙發裏看魚缸裏的小金魚。雪山銀燕忙完，他還一動不動看著那條紅魚。雪山銀燕坐到他身邊，說：“另外一條死掉了。”
馳突孤燕轉過身來，聲音冷硬得不像寬慰：“再買。”
雪山銀燕笑了：“不買了，我不會養。能養活這條就夠。”

六點不到，他們兩人離開家出去吃飯。手牽著手。走出餐廳，也是這樣。兩個成年男人這樣走在路上自然引人注意，不過只要看清那兩張一模一樣的面孔，再多的好奇也會打消，雙胞胎就是有這樣不講理的特權。雪山銀燕並不反感親密的肢體行爲，只是身邊有這樣習慣的朋友不多，眼下牽手，不過是對馳突孤燕另一種形式的扣押罷了。但馳突孤燕不同，馳突孤燕厭惡一切形式的親近。除了雪山銀燕，任何人休想近身。
路過花鳥市場，馳突孤燕扯著雪山銀燕走進去。這對他來說是極其少見的。馳突孤燕對于外界——雪山銀燕之外的的一切都是外界——有濃重的敵意，敵意到了不願意接觸任何新人新事，連同舊人舊事也恨不得斬得一幹二淨。
這事不怨他，畢竟兩兄弟之間的過去，確實沒什麽值得回憶留戀的東西。
逛完一圈，雪山銀燕摸了每一只看見的狗和貓，十分心滿意足。他對這些東西喜歡歸喜歡，但養什麽死什麽，著實缺乏只圖一時心動葬送掉活生生的小動物的勇氣。
回家路上，雪山銀燕握著馳突孤燕的手，能感覺到馳突孤燕沒說出口的關心和在意。他想，慢慢來，孤燕盡力了。

半夜，雪山銀燕從夢中驚醒，另一半是空的。他爬起來，盡力不回憶上次發生了些什麽，手怎麽也沒法把紐扣塞過扣眼，只好半敞著襯衣，踩著拖鞋出門找人。摁亮電梯的當口，他聽見很小聲的求饒。
“求你別打了。”
雪山銀燕衝進安全通道，果然是馳突孤燕。他正舉著拳頭，一下一下的狠砸在倒地的男人身上。雪山銀燕從後面抱住他，馳突孤燕掙開，他再撲上去，馳突孤燕再掙脫，雪山銀燕只能整個人纏在馳突孤燕身上，好在過去的技巧他還沒忘光，但他自知遠不是馳突孤燕的對手，最多拖延幾秒。他對地上呆住的倒黴蛋喊：“還不快走？”
那人這才回神，爬起來逃了。
馳突孤燕第三次擺脫控制，雪山銀燕倒在地上不停喘氣，他還年輕，但和馳突孤燕不過幾分鍾的纏鬥就感到筋疲力盡。馳突孤燕看他一眼，轉身就要追。
雪山銀燕拉住對方褲腿，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在喝斥還是乞求：“孤燕，你住手！”
馳突孤燕顯然十分冷靜，心跳平穩大腦清醒身體幹爽，和氣喘籲籲的雪山銀燕對比，可謂是汗也沒流一滴。他在絕對的優勢裏停了幾秒鍾，不等聲控燈熄滅就折返扶起雪山銀燕。
雪山銀燕打開他的手。響亮的一聲再度喚醒樓道裏的燈。
燈下的馳突孤燕問：“有沒有受傷？”
雪山銀燕累得說不出話，緩慢的搖了搖頭作爲回應。他試圖站起來，但興許傷到了腳踝，使不上勁。他索性坐在地上注視馳突孤燕，想在這張臉上找到些許失控過後的後悔與愧疚，但什麽都沒有。一如以往。他瞥到地板上的暗紅圓點，不確定是不是受孤燕襲擊的人的血，念頭一起，再無法把那個人臉上的驚恐——很難在文明社會的成年人臉上看到那種表情——從腦海中趕走哪怕片刻。
遇事他總忍不住火氣，許多時候對親近之人諸多的苛求讓他們越是關系密切越是容易受他所傷，雪山銀燕無數次反思反省，還是會再犯。可能和孤燕一樣，不過是天性難違。
馳突孤燕伸手。
雪山銀燕推開。
但他忘了，論起固執，孤燕跟他沒差。而他的拒絕如何傷人也並不能讓孤燕退縮。
馳突孤燕直接把他扛起來，往家走。
雪山銀燕挂在他背上只有擋不住的無力。

關上門，馳突孤燕把他扔沙發裏，翻找藥酒。
雪山銀燕瞧見那瓶晃動的紅色液體，冷冷道：“不要你管。”
馳突孤燕自有應對：猛扯過腳踝，把雪山銀燕掀翻後撩起褲腿察看。之後在青紫的皮膚上推拿起來。他手法純熟，可能揍人太狠，自己也會痛也需藥劑安撫。畢竟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馳突孤燕也不能免俗。
他仔仔細細的上藥，一臉專注。
雪山銀燕曾經試想這樣的專注是在另外的場景，學校警署法院辦公室……偏偏事與願違。可能人活著的唯一目標就是不停的在各式失望裏輾轉。
六歲還是七歲的馳突孤燕也是用這樣的表情對他說絕對會保護他，從所有恐怖的事情裏顧好他。世人世事總因多變而遭怪罪，可反過來，孤燕要爲恒久不變的信守承諾受懲罰。
孤燕有什麽錯？
雪山銀燕無聲歎口氣：“你不該這樣做。”
馳突孤燕依舊是缺乏表情：“他在樓道裏鬼鬼祟祟，我要弄清是誰派來的。”
雪山銀燕幾乎可以想見，馳突孤燕整晚睜著眼睛，有什麽風吹草動就出去巡邏……這不正常。人不能這樣活著。
雪山銀燕握著他僅剩的一只手：“孤燕，你安全了，你早就安全了，沒人會傷害”
馳突孤燕說：“他們傷害不了我，但他們會傷害你。”
雪山銀燕搖頭：“沒人會傷害我。孤燕，我們逃出來了，那些人找不到我們。對了，你還記得宮本老師嗎？他幫了我們很多。你都忘了嗎？”
馳突孤燕不說話。只要判斷力一息尚存，都曉得這是種油鹽不進的拒絕。
淩晨四點，對面大樓的燈火幾乎全部熄滅，馳突孤燕眼睛裏的狠火以及憤怒卻不會熄滅，永遠不會。他說：“是你記不住。”
雪山銀燕愕然：“我記不住什麽？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孤燕，你不用再……再沒人能逼你去傷害別人了。”
馳突孤燕掙開手，反捏住雪山銀燕的肩膀，湊到他跟前四目相對：“不懂的是你。”
雪山銀燕被那雙野獸般的眼睛看得寒毛直豎：“我不懂什麽？”
馳突孤燕面對他卻淡漠平穩得多，或許人一旦與過度的傷害狹路相逢，余生都會有用之不盡的鎮定。
雪山銀燕用手捂住臉，隔絕那道視線，呻吟一樣發問：“孤燕，你到底要什麽？”
馳突孤燕說：“我會保護你的。”
雪山銀燕說：“你不用再保護我，我們已經離開那裏了，我們是安全的。你不想去醫院，我們就不去，但你不能攻擊別人。否則只能”
他說不出口。
馳突孤燕卻維持著那份超然的平穩接話：“否則只能回醫院。或者回去那裏。”
雪山銀燕從來都是被現實的鐵拳錘得懵然和揪心，現在馳突孤燕也學會運用那種重擊，撞出他滿肚子的愧悔。他一時只覺得耳朵嗡嗡作響，頭暈目眩：“我不會讓事情到那個地步。孤燕，你要幫我，只靠我一個人，我做不到。”
孤燕說：“我一直在幫你。”
“孤燕，世界變了，你要也要變。過去那種方法行不通了。”
每到這個時候，雪山銀燕仿佛在唱獨角戲，笨拙的剖白和告誡都是無用功，但他也必須堅持到最後。精誠所至也是迷信的一種。
馳突孤燕難得插話：“哪怕有人傷害你？”
雪山銀燕頓了頓，都說交流是好現象，不管內容如何，有交流就是有希望。但他已經沒法分辨這種絕不停止暴行的預告算不算“好”的一種。
他歎息：“是。因爲沒人會那麽做。”
他懷疑馳突孤燕發出了冷笑，無聲的那種。但馳突孤燕從不發笑，不會發笑的馳突孤燕說：“你太天真。你會害死你自己。”
雪山銀燕倒回沙發裏，他有許多的難題，毛線那樣繞在他腦子裏困擾人生，苦思冥想到最後大多數都沒辦法解決。馳突孤燕是他最親的人，他行事刻板，只曉得希望對方好，至少能過一種相對正常的人生，不危害別人，也不爲他人所傷。

迷迷糊糊聽見有人說：“笨牛，你要不要也爬上來看看，絕對比病房窗戶風光好十倍。”

他睜開眼，幽光裏馳突孤燕注視著他。
雪山銀燕問：“我睡著了？”
很快他想起自己正和馳突孤燕僵持，幹脆翻身背對著那道視線。
馳突孤燕說：“你剛才喊‘劍無極’。”
雪山銀燕沒理會。馳突孤燕沒頭沒腦的胡話太多，誰知道劍無極是什麽。夢裏的怪念頭，不知道怎麽來的。

可能和孤燕一樣，他也在正常和瘋狂的交界處。

。。。

頂端

酒醒已日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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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

1樓發表於: 2022-02-21 0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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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all燕啊！最爱的牛牛文学～
感觉银牛应该不止忘了剑无极，可能还有史家，因为没提到大锅以锅
如果文中银燕和孤燕是双胞胎的话，小空的设定是什么呢？期待后续

身后金星挂北斗，不如生前一杯酒

頂端

日月參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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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

2樓發表於: 2022-02-22 15:1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他执拗、说不动自己。“你刚刚喊剑无极。”谢谢，给我吃到了……这东西太好了，病牛，失忆牛，真的牛！难以言表的好！

頂端

虎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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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

3樓發表於: 2022-03-03 23:2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俏如來虛起眼縫，果然是雪山銀燕。
“大哥，你醒了！”
小孩子歡叫一聲，要不是臥病在床，他毫不懷疑弟弟會如同小炮彈那樣紮進他懷裏。
俏如來想應，但舌頭像和口腔粘成了一體，好半天說不出話。
雪山銀燕看看他，問：“大哥是不是想喝水？”
俏如來還沒點頭，雪山銀燕再次撒腿跑開了。
他想喊住銀燕問問自己睡了多久，頭痛再次襲來，感覺無限接近掀開頭骨往內注入滾油，他只好咬緊牙免得發出呻吟。這幾年來類似的煎熬並不罕見，卻是頭一次虛弱得無力招架。痛感捆綁住意識，他一閉眼整個人仿佛在黑海裏浮沈。

等他從似昏似睡裏掙脫出來，教人發狂的頭疼減弱些許，右手卻有近乎麻痹的異樣，他掙動幾下，掌心貼著肉乎乎的小手，它燙人的溫度帶著安撫的力量。
俏如來有些想哭。他已經很久不哭了。可能病中的人容易變得軟弱。
接著是小孩子過于生氣勃勃而略顯吵鬧的聲音。
“大哥，你怎樣了？”
俏如來想點頭，雪山銀燕接著又問：“你剛才手一直在發抖，是冷嗎？”
俏如來這才感到全身沈重，泰山壓頂的負擔莫過如此，他撐起眼皮，身上至少蓋了三床厚實冬被。
始作俑者毫無所覺，放開握著他的手絮叨：“你小心不要著涼，出了汗就會好。”
俏如來懷疑自己斷了幾根肋骨，若非不能動彈他少不得檢查檢查。
雪山銀燕試了試床頭的水，皺著眉說：“已經涼了，你等我。”
俏如來倒是希望能喝一點涼水緩解燒灼似的處境，但對恢複沒有好處，他忍住了。雪山銀燕將他的手塞回被子裏再度跑開，過了一會兒慢吞吞的捧著碗挪進屋。那碗幾乎滿溢的水被銀燕一會兒移到左手一會兒騰進右手，閑下來的手立即按在耳垂上。俏如來覺得好笑，他想說水不要倒太多，又想問有沒有燙到。但最後什麽也沒提。他不希望銀燕覺得大哥對自己並無責難之外的話可講。
等雪山銀燕好容易抵達床邊，水也灑出去大半。他踮起腳，盡可能回避小短腿的劣勢，尖著嘴吹涼餵給病人的水。要不是他表情誠懇，舉動吃力，俏如來幾乎認爲這場照料源于小孩子好玩的天性。
“大哥，張嘴。”
俏如來依言。

雪山銀燕十分盡心，可惜在看顧一事上天分實在有限，水多半餵進了俏如來的脖子裏，最後更以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作結。
雪山銀燕手忙腳亂拍他的胸口，怪力兒童險些活活捶死自家大哥，俏如來連連擺手這才沒讓這樁罪案坐實。等他擦去俏如來下巴脖子裏的濕意，替對方掖好被角，整個人卻顯得垂頭喪氣，打了敗仗似的：“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俏如來無聲歎口氣，覺得頭疼約莫要加重，只好掀開被子一角在床上拍了拍。
雪山銀燕猶豫了片刻，但他對俏如來有種血緣和年幼造就的崇拜和信賴，很快就蹬掉鞋子爬上床，鑽進大哥懷裏。

自己打造的熾熱地獄，難免自己感受一番。
很快雪山銀燕開始冒汗，泥鳅那樣扭動，腦門亮晶晶的，臉蛋也紅撲撲的。
他看看俏如來，大哥巋然不動，仿佛物我兩忘。
俏如來在他的烙餅大業裏出聲道：“熱嗎？”
雪山銀燕連忙點頭。
“大哥也這樣覺得。一床被子就夠了。”
雪山銀燕下意識反駁：“大哥是病人。生病了不能著涼。”
“大哥是外傷，不是風寒，不用擔心。”
雪山銀燕一臉拜服：“大哥好厲害，什麽都懂。”
很快他又泄氣道：“我什麽都不懂。”
俏如來捏了捏他的鼻子：“銀燕大了，懂得關心人照顧人體貼人，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雪山銀燕臉上的憂愁立刻一掃而空，要不是受困在床，他大概能像小馬駒那樣蹦跶起來。他鑽出被窩抱走了多余的被子，又爬回俏如來懷裏。
“大哥，你什麽時候能好起來？”
俏如來想了想，道：“很快。”
雪山銀燕的眼睛亮晶晶的：“很快是多快？”
“就像銀燕爬樹那麽快。”
“那豈不是很快？”
“好好休息，可能比那好快。”
“那就好。”
“你這幾天怎麽樣？”
“我很好……大哥，以後你有什麽事，都不要瞞我，我可以幫忙的。”
“那你照顧好自己。那就是幫大哥最大的忙了。可以嗎？”
“那大哥也幫我一個忙。”
“什麽？”
雪山銀燕神色鄭重地說：“照顧好自己。”
俏如來一愣，銀燕有時候口齒驚人的利索。
雪山銀燕開始說起班裏的轉學生、枝頭的麻雀和燕子打架、這幾天的飯菜——他喜歡做飯，但一點天賦沒有……
零零碎碎說了許多，俏如來靜靜的聽，邊聽邊有了新發現，小弟的眼睛居然是毛絨絨的。爲什麽會有這樣的眼睛……可能因爲眼神太過無害，上下兩圈睫毛濃密卷曲，就像是牛羊馬那樣，帶著善意和溫順。迷迷糊糊的念頭轉了幾圈，不知什麽時候睡著了。

恍惚中聽見旁邊有人歎氣：“大哥，要是我能親自照顧你就好了，以後你別再生病了。”
之後是老舊木門的開阖聲。

男孩又說：“大哥，我走了。你自己要好好的。”

俏如來睜開眼，差四分鍾兩點。
他不到三十歲，卻已經很清楚“少眠”這樣的老年病滋味。
這樣一個不請自來的有關雪山銀燕的夢境，令他有三分感傷，七分吃驚。
默蒼離自稱從不做夢，從十二歲開始就不了。當時俏如來以爲只是個刻薄的玩笑，暗諷弟子過于心軟，對人類這種生物抱有不切實際的樂觀幻想。但後來他知道不是。因爲他也不再做夢，各種意義上的。只消跟人打過一次交道，他就清楚這人可不可信，該如何收爲己用或是他日怎樣擊潰。所有的人在他眼前跟置身放大鏡之下沒有區別。而睡著的時候腦子也在不肯歇的運轉計算，比清醒時還累。

他坐起來，夜裏的冷意中帶著潮濕，家具的輪廓藏在黑暗裏，像是蟄伏的獸。
雪山銀燕咕哝：別摸黑。
于是他打開燈，燈下攤開的文件仿佛某種無言的督促。反正再睡不著，他索性拿過來回顧那些早刻進腦子裏的字句。
六點鍾，天已經漸亮，他下床整理床被，將需要的材料按習慣歸類，洗漱過後如常在那排同款的白襯衣裏挑出一件。
穿到一半，雪山銀燕評價：過于嚴肅。
俏如來笑了，鏡子裏的人再加件黑西裝可以直接去參加葬禮。索性換了休閑的連帽衛衣。
他問：“期待嗎？”
雪山銀燕回答：還好。

進入本市最高的建築物大門之前，俏如來發出幾封以鑰匙爲標題的定時郵件。滿臉堆笑的天恒君維持著笑容等在玻璃門後，憑一己之力拉低整個迎賓業的素質。
俏如來能聽到雪山銀燕在他耳旁咬牙切齒的磨牙聲。
還有什麽懲罰勝過將仇人放在最恨他的人手下？
但雪山銀燕大約不願意這樣想，在他心目中，史仗義是一時迷途，早晚會有回頭的一天。到時候免不了上演一出親人抱頭痛哭的團聚戲碼。
樂觀是好事，但俏如來不這麽想。
雪山銀燕或許還會讀心，他小聲問：像不像獅子王裏急著邀功的豺狗。
俏如來險些笑出聲，雪山銀燕的聲音小，除了他沒人聽見，倒省去了裝模作樣怪小弟促狹。
如銀燕所言，天恒君的聲音之谄媚，倒盤叉燒進去也不必調味了。這位嘴上抹蜜的接待者說：“大駕光臨啊俏如來，老板交代務必讓你盡興，賓至如歸。”
俏如來維持著微笑：“天恒君客氣了。”
天恒君說：“應該的，應該的。”
由天恒君領路，行進路上免不了毫無營養的客套寒暄。
不到十步，雪山銀燕發出混合自豪的驚歎：二哥的大樓好氣派。
他對小空總有種盲信，時過境遷也不肯改。在俏如來看去，這棟大樓的氣派僅僅維持在進門之前，內部處處充滿了暴發戶的缺乏品味，能把莫名其妙的元素如此徹底的集于一身也是種本事，不用懷疑，的確是小空會有的惡趣味。
雪山銀燕突然問起：二哥怎麽請人參觀所有的門關得死死的。有什麽意思。
俏如來沒解釋，他能看到雪山銀燕看不到的地方，比如這裏隔音很好，好得過頭，沒有監控，至少明眼望去是這樣，但他能感覺到被監視的視線。
整棟建築物裏仿佛只有他們幾個。腳步聲在大廳裏回蕩，仿佛前往最冷清的酒店入住。
走過一面塗滿紅色顔料的牆壁時，雪山銀燕說：啊，閃靈。
俏如來想，銀燕的確是看了許多電影。
快要走到盡頭，史仗義毫無現身的打算，雪山銀燕急了：二哥到底在忙些什麽？大樓裏一個員工都看不見。他們是不是欺負二哥？
俏如來想，誰欺負誰也未可知，不過每一扇緊閉的門後到底窩藏了什麽見不得光的東西，眼不見爲淨，觑不出端倪也是好事。反正任何産業跟戮世摩羅扯上幹系，無異于犯罪分子的自白。
俏如來知道天恒君名爲領路實爲控制，但對方領功心切，並不打算將這種意圖稍加粉飾，貼得太近，已經顯得冒犯了。他慢悠悠道：“天恒君，我有一事不解。”
天恒君皮笑肉不笑請教：“您說。”
俏如來壓低聲音：“就我所知，你與現任老板有過些許的不快。讓你接待，到底是要借你刁難我，還是借我刁難你，甚至是借刀殺人呢？”
天恒君張了張嘴，然後大大的抽一口冷氣。
等他追上俏如來，已經懂得留出社交該有的尊重。
直到盡頭那扇格外沈重的大門近在眼前，天恒君才快步上前握住門把，示意就是此處。不等俏如來點頭，他殷勤過頭的推開門。

轟天的喧鬧刺得人耳朵作響心髒發顫。雪山銀燕的聲音已經被徹底吞沒，俏如來眯起眼睛，看清密密麻麻的人群，和被他們蒼蠅叮肉那般圍緊的擂台，四面被高度超過七米的鐵網籠罩，簡直像是在宣告擂台上的人插翅難飛。

俏如來沒進去，而是徑直推開旁邊的小門。
天恒君張大嘴，沒來得及攔阻。
四個大漢守在樓梯前面，俏如來收住步子。
趕到的天恒君顯然已經想透了自己的處境，因而連阻止都顯得軟弱無力：“俏如來你不能來這裏。”
顯然他的老板不這麽想，俏如來聽見護衛別在肩頭的無線對講機裏傳來指示：“放行”。

他上樓，第二道門裏是個小廳，雪山銀燕發出一聲：啊。
網中人翹著腿翻雜志，曼邪音格外認真地畫指甲，他一進入，兩道冰冷視線同時向他掃來，並非虛張聲勢的殺氣一瞬間讓汗毛都豎起，但他們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重新垂頭忙自己的，這無異于首肯。

推開第三道門，終于抵達戮世摩羅的所在。

滿頭環保色，說真的，誰會把頭發染成這種顔色呢？
這大概也是此類狠人怕瘋人行業裏，站在食物鏈頂端者的標識。
天恒君的現任老板兩腿搭在桌面，滿臉熱情的張開雙臂：“俏如來，我親愛的大哥，真沒想到能在這裏重逢。畢竟我怎麽能想到，史豔文的兒子，也會有興趣纡尊駕臨我這種，诶，那句話是怎麽說的，特別義正言辭的——哦，‘把人當作牲口對待的地方’中來了？”
戮世摩羅一如既往把話說得含酸帶怨，富有一種格外戲劇化的誇張，刺痛觀衆席上和他有血緣關系的人或許才能安撫他那顆早不曉得是什麽顔色的心。

俏如來問：“人在哪裏？”
戮世摩羅捂住胸口，真假難辨的說：“真是讓我傷心。二弟就不是親人了嗎？難怪別人說不要做家裏中間排位的孩子，得不到重視啊。”
俏如來對于這個弟弟，痛心過，憐憫過，自責過，愧疚過，現在這些感情依然積蓄在他體內一刻不停地翻湧，卻也被更多說不清的東西覆蓋，得益于此，他能夠冷靜的面對小空，就像面對其他人。戮世摩羅證明了自己離開史家的確能過得很好。或許所有抛棄良知的人，都不可能陷進更糟糕的境地。
俏如來重複問題：“人呢？”
戮世摩羅不笑了，翻臉快過翻書並不能算是領導者的好習慣，但對他這樣的身份來說，大概更能增加威懾，連天恒君那樣沒有廉恥的人也對他心有戚戚。這位好手段的領導懶洋洋往後靠，沙發柔軟，他好像陷入雲朵裏一樣，半閉著眼睛問：“知道又能怎麽樣？你幫不上忙。還是說，史家不介意多一個逆子要清理？”
俏如來說：“小空，你想改邪歸正史家的大門絕不會關閉，但你得先贖罪。”
戮世摩羅念了聲“阿門”。
俏如來接著道：“至于銀燕，他如何擔得上逆子一說？之前的事情，他有擔當有情意，責任和恩情兩全，我哪裏有什麽可責怪的。”
還是說得急了，不夠巧妙。
戮世摩羅露出由衷的、真心的微笑：“是啊。擔當、情意、責任、恩情，但是忘了親情。這可不是我說的，是從你話裏聽出來的。你到現在也沒辦法心平氣和的說出‘元邪皇’這三個字嗎？”
俏如來想，他以爲自己在心理咨詢師的診室。
他也就這樣說了。
戮世摩羅說：“照著麽看，我豈不是三個裏面唯一一個沒接受過心理治療的人？真是排外啊。銀燕也是從類似的地方回來的，你們倆的共同點未免太多，要是沒記錯，我跟他才是雙胞胎……都有些嫉妒了。”
無意義的周旋幾乎讓俏如來克制不住焦躁：“有需要，我可以替你介紹。”
“不用了。我不想自己的小秘密泄露，引得那群無腦的白癡屬下家無甯日。”
這句之後，他們一時間再沒什麽可說。沈默裏雖然視線也繞開對方，但卻曉得聚在這裏，是爲了同一個目的。
冷不丁，戮世摩羅發出一聲笑。
俏如來不接茬。
戮世摩羅也並不真的需要他回應。房間的主人按動遙控，俏如來才發現房間裏的一整面牆都是屏幕，他在裏面看到了他的同事、盟友、敵人……他人生的大部分關系都被收納在這些活動的視覺圖像裏。
這無異于示威。證明對方對自己的監視心知肚明。
戮世摩羅一拍額頭，假模假樣說：“糟糕，這本來是機密，忘記讓你回避了。你不會告訴網中人和曼邪音他們吧。”
接著，這人看了看表——俏如來注意到他的左右手上各有兩塊表——用不亞于競選總統的飽滿情緒高聲宣布：“時間到。接下來敬請欣賞本世紀最精彩的演出。保管你目不轉睛。移開視線一秒，都是抱憾終生。”
維持著似笑非笑，一副漫不經心的看好戲模樣的戮世摩羅坐回椅子裏。俏如來卻感覺到了對方不加掩飾的緊逼視線。
是試探。不要緊，也不是第一次了，不過對峙的從外敵變成了親人。
無數獨立的小視窗熄滅，再次亮起時變成了巨大的一整幅圖景。
這塊電子發光板，閃動著讓俏如來的瞳孔忍不住收縮。

屏幕中心的人只有一條手臂，很糟，相比屍骨無存也好太多，只是看樣子大概又開始重操舊業。敏捷的閃避、重重的揮拳踢腿，即使偶爾被拳腳掃過，表情也是不痛不癢。下一次發起的攻擊必然更加猛烈，但每一次的行動中都帶著同樣的濃烈的殺意與惡意。再麻木的人也必須承認，這人喜歡這麽幹，喜歡摧毀掉健康完整身體上的每一寸，喜歡別人看他的眼神驚恐中帶著哀求，好像凝視近在眼前的死神。

俏如來陷入一種失重般的不可自控的茫然裏。
毫無疑問那張臉屬于銀燕。
失蹤三年有余的雪山銀燕。
而不是在他耳邊絮絮叨叨的捏造出的聲音。
但還是不同。
這個人是誰？
雪山銀燕不會這麽做，即使必須掠奪性命，也絕不吝啬給死者一個痛快，而不是這樣的蔑視——蔑視人命、蔑視疼痛、蔑視尊嚴。生和死對他來說並沒有區別。活人不過是未死的死人。
偷走雪山銀燕面孔的人到底是誰？！

俏如來收回即將踏出的步子，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失態，但他感覺得到戮世摩羅因心滿意足而放松的姿勢，想必還是露了馬腳。
俏如來選擇朝躲開屏幕的方向轉，努力平息聲音裏的驚怒：“你！”
他總是避免表露情緒，情緒令人發昏，喪失理智。如果俏如來喪失理智，那麽誰都能輕易叫他敗北。默蒼離這樣警告過他。他也一直記得很牢。
令他克制不住的原因，很可能是對戮世摩羅堅定的複仇決心和恨火的吃驚。
他原以爲對史仗義而言，銀燕代表著決絕複仇裏的最後殘留的一點柔情。他錯了。不管那人是不是雪山銀燕，會讓這張面孔替自己行凶的戮世摩羅絕不再是史仗義了。
戮世摩羅的表情滿是嘲諷以及得償所願者高高在上的稀薄憐憫，他說：“大哥，看完啊。有多少人爲了買一張有小弟出場的票打得頭破血流，連老婆都肯賣。”
戮世摩羅親親密密的那聲小弟令俏如來作嘔。
俏如來的眼睛移開了，全神貫注盯著玻璃上史仗義的那頭綠毛，但耳朵卻無法屏蔽喇叭裏的聲響。它們由巨大的海嘯般的歡呼、偶爾伴雜零星的驚叫、運動帶來的喘息、被痛毆一方的求饒、汗滴落在地板上、血噴濺在過近的攝像鏡頭上……各類聲音組成。他幾乎痛恨自己的聽覺好得過頭，分得這樣清楚，他可以根據這些碎片看到雪山銀燕——或者說那張用著史存孝面孔的人怎樣凶狠的折磨一個無力還擊的對手。這已經不是競技，而是虐殺。
戮世摩羅也沒看屏幕，估計對上演的把戲了然于心：“你要把這樣的小弟帶走去哪裏？精神病院還是監獄？或者墓地？”
俏如來重新掌控住情緒，他已經有了判斷：“所見未必爲實。僞造一張臉，對你來說不是難事。”
戮世摩羅笑容滿面的鼓掌：“你有權把他當作赝品、冒牌貨，恭喜你今天前來確認了這點。不送。”
這樣的態度，俏如來不得不信了半分，但他還需要繼續試探：“你讓他殺人。就像八足原人那樣。”
戮世摩羅不笑了，他挖挖耳朵：“剛才好像聽見了一個了不得的名字。”
俏如來露出微笑：“如果真是銀燕，你會把他交還給我，在史家，他會比在這裏好得多。但你沒有，你讓那張臉做他的主人最恨做的事。所以，他不是銀燕。”
戮世摩羅一副陷入回憶的表情：“要是我沒記錯，他就是因爲待在史家，才變成這樣。對了，他掉下去之前，史豔文知情嗎？你知情嗎？還是你們要他爲了和平犧牲自己，和元邪皇同歸于盡？”

那三個字讓俏如來想起斷崖上兩個輪胎離地的巴士，雪山銀燕在最後關頭把他推出車外。

公子開明在前一晚說：“你好好活著，是爲了世界和平人人幸福而活著，唔人人幸福劃掉，難度太高。所以你得活著。就算史豔文在你面前被打死，雪山銀燕”
他打斷對方：“我知道。”
公子開明走後，因爲特訓而渾身髒兮兮的雪山銀燕走到他跟前，說：“大哥，我不會拖累你。”
他知道銀燕聽到了。
但他想說：“你不是累贅。我也不會讓父親和你出事。”
當時情況緊急，事態因爲元邪皇而全面失控，節節敗退中他說這樣的話太過虛僞。何況他想，還有機會的。父親會死，他會死，但銀燕能活下去。
這是毫無根據的臆斷。但他就是知道。所以他什麽也沒說。
一句話也沒說。

俏如來在窒息中猛然喝道：“小空！”
他終于能呼吸了。
不動聲色的吸入一口氣，俏如來說：“這就是你的兄弟情誼嗎？父親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但銀燕沒有對不起你。”
戮世摩羅冷笑：“你覺得我報複一個人，是把他放在身邊，每天……哦，天兵仔只是一條狗。人狗有別。”
有破綻，雖然及時停止。俏如來垂下眼：“因爲我不會把小弟當作暴徒對待，違背他意願地任他進一步墮落。”
戮世摩羅聳聳肩：“俏如來，什麽是墮落什麽是上進，由你來裁判嗎？他現在，嗯，銀燕現在姑且不算狀態絕佳，但也不差。身體健康、活蹦亂跳、戰無不勝，依我看要長命百歲也不是難事。”
“你知道當時的情況嗎？銀燕活下來的可能性”俏如來停了停，往肺葉灌入更多空氣，“很低。”
戮世摩羅笑了：“看眼睛、看鼻子、看揍人時候的狠勁，那的的確確是我們最可愛最亂來最親的小弟。”
俏如來凝睇如今的對手，由衷的，真切道：“那你應該和我一樣清楚，銀燕他不會想要這樣活著。”
戮世摩羅的笑容變得僵硬，只有一點點，但已經顯得不自然。爲了掩蓋這種不自然，他歪著頭說：“曼邪音一把年紀但聽歌愛學年輕人，她之前聽的一首歌，裏面有一句‘子非魚’，真是經典歌詞。人也一樣。就像史仗義討厭的事情，戮世摩羅不討厭，雪山銀燕過去討厭的東西，現在未必不喜歡。”
俏如來點點頭表示認同前一個例子，接著他搖頭否認後者：“但銀燕一直都沒變過，我認識的銀燕，甯願死也不願變成這樣。你恐怕比我還要清楚。”
戮世摩羅面向巨大的玻璃牆，用背對著俏如來，伸了個懶腰：“滾吧，我要睡午覺。”
曼邪音打開門。
俏如來沒動，他說：“不管我們之間如何，我也相信你不會——”
“曼邪音，阿婆，你是年紀大了聽不懂我的意思了？”
曼邪音翻了個白眼，把門縫拉大：“俏如來，請。”
俏如來離開了。
走出第二道門前，他聽見史仗義說：“網中人，把齋菜店本年度的保護費全收上來……”

。。。

[ 此帖被虎打在2022-03-03 23:4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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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2-03-06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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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2樓(日月參辰) 的帖子

嘿嘿，我就一直想搞搞瘋牛X病牛

感謝鼓勵，金光同人爲什麽會這麽難……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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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2-03-06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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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1樓(酒醒已日暮) 的帖子

人物關系幾本木有變化，平移到了現代。
和牛有關系的角色都會出場（吧？
反正都是OOC，我已經平靜了T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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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2-03-06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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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的忙音嘟嘟作響。
雪山銀燕壓下所有罵人的話，狠狠把聽筒挂回原位。
同事探頭探腦問：“怎麽，又吃閉門羹啦？”
雪山銀燕看他一眼，大概是臉上的憤怒讓臉孔看上去更不好惹，對方悻悻轉過臉，嘴裏嘟囔了句什麽，用力把手上的資料在台面上磕出響亮的聲音。
雪山銀燕看了眼時間，還不到十一點，他提起外套，找組長提交外出申請。
組長從瓶底那麽厚的老花鏡上方掃視他，不鹹不淡說：“你的本職工作是搞好內勤，其他的事情，交給專業人士去做。你不用操心。也操不了那個心。以爲自己是超人嗎？”
離得近的同事有幾個低下頭偷笑。
雪山銀燕捏緊拳頭，那樣他才能忍住不拍桌板——他三天前剛那麽幹過，同事都被嚇了一跳，所有人緊緊盯著他，好像戒備一顆等待炸響的炸彈。他低聲說：“他們拖延，時間就是生命，但他們不當回事。這是渎職！”
組長雙手交握，是種接近禱告的姿勢，平靜的與他對視：“你對同僚缺乏最基本的信任。年輕人應該懷好心有衝勁，可是不要過頭。不是只有你關心那些孩子，在座的每一位都是這樣。你不該懷疑。”
雪山銀燕咬牙，他並不是這個意思，隱約也明白組長是在偷換概念，但一時間找不出反駁的詞句，只能氣呼呼的往外走。
組長喊住他：“還是要去？”
雪山銀燕梗著脖子不回答。對他而言，這已經算是種相對含蓄的表態。
組長揉揉鼻梁，對待朽木那樣放任的一揮手：“去吧。”
離開前，他聽見組長說：“真不知道什麽樣的父母教出這樣的人。”
雪山銀燕沒有回頭。
他隔著辦公室大聲告知答案：“我沒有父母，我是孤兒。”
然後他在滿室的寂靜裏關上門。
他沒有父親，沒有母親，他只有孤燕。
兩個人擁有同一個名字，證件也只有一份（還是假的），同樣的面孔，截然不同的人生。
雪山銀燕總在生氣，氣這個世界與他設想中的不同，理想的世界不曉得是誰灌輸給他的，也可能是根據童話內容自己編造而成。在“理應”的世界裏，有公平有正義，孩子們過得很好，父母造的孽不會懸在他們頭頂，婦女老人是會得到尊重和照料的。所有的規矩擺在那裏，每一個人照著規矩而行。世界珍惜每一條生命，不以人的價值而決定誰死誰活，誰尊貴誰受辱。一言蔽之，是平等公正慈愛祥和的一片美景。
他腦子不好，不懂變通，等大一點就曉得，“理應”的世界和現實的籠子完全兩樣，而他即沒能力改變這些不應當的亂像，又學不會視而不見，只好生氣。
馳突孤燕和他不一樣。
當然，人類中永遠不會有兩個全然相同的個體，但他們既然是雙胞兄弟，自然不該太過迥異。
馳突孤燕不生氣不難過也不怨恨，同樣的他也不快樂不喜悅不幸福，他甚至從來不笑。也可能他只是鄙夷一切人類的情感，避免自己和人類同化。唯獨一樣東西是馳突孤燕從不肯放下的，把就是敵意。敵意讓他揮拳。讓他暴力的攻擊每一個試圖近身的人，哪怕他們心懷善意。
如果說雪山銀燕認爲生命是無價的，任何生命都不該被無緣由的傷害犧牲。那麽馳突孤燕眼中人的無價是指毫無意義沒有價值。
他們當時的處境算不上好，窮山惡水、仇視環繞，每分鍾都有人在厮殺中死亡，有次，他們走在路上，上空掉下一顆頭。
雪山銀燕嚇了一跳，他判斷那是假的，因爲他還不想發瘋。馳突孤燕擡腿把那東西踢下台階，發出咕噜咕噜的聲響。
雪山銀燕在這動靜裏忍無可忍，他停住腳步發出聲明：“孤雁，我要離開這裏。”
馳突孤燕扣緊他的手：“去哪裏。”
他的問句裏永遠沒有好奇，即使是敷衍的疑惑也沒有。
雪山銀燕說：“不知道。我們一起。”
馳突孤燕不回答。這是種默認，馳突孤燕從不回答顯而易見的事情。
他們離開了那裏。
但雪山銀燕不久後就明白，並不是混亂糟糕的地點造成了馳突孤燕無休止的敵意和沒完沒了的暴力，他們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一度還從一個國家去往另一個國家。不管哪裏被恐怖驚懼所掌管，還是充斥歡樂笑聲的文明家園，馳突孤燕像不變的石像，不爲所動維持原形。
雪山銀燕自問不會認輸服軟。
但他卻幾乎要放棄改變馳突孤燕。
馳突孤燕揍人不是爲了凸顯男子氣概的荷爾蒙上頭，他只是在尋找機會渲泄人類規條不容的嗜血殘酷，並借機讓雪山銀燕接受他滿腔的殺意，折磨每一個不巧撞上他槍口的人，包括雪山銀燕。等他料理完那些倒黴蛋，他會若無其事牽起雪山銀燕的手，拳頭上的血沾在兩人的手上。
但他不能責怪。過去孤燕總是護著他，把他擋在鮮血和殺戮後面，他能聽得見以命相搏的雙發發出的悲鳴和嘶吼，更多時候孤燕會捂住他的耳朵將那些嚇人的聲音抵擋些許。所以孤燕毀掉了，就像許許多多不得不在恐懼中長大，又從死亡陰影裏逃過一劫的孩子一樣——甚至都不曉得這算是種幸還是不幸。大家都說孩子是未來，但是沒人在乎孩子。孩子約莫是垃圾的同義詞，不管是出生、遺棄、虐待、殺死，都無需征詢，成人只負責把他們推來搡去。
他腳下生風，邁出每步都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或者是血管收縮的聲音。
這些人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明白，也從不試圖弄清楚。理所當然把救人性命當成一份得過且過的工作，心安的任由那些哀嚎的孩子繼續受苦。爲什麽人一旦握有權力之後除了維持就再不肯試圖做點好事？他固然願意去做，但根本上的無能，讓他搞砸大多數機會。要是他能更有頭腦，更冷靜，更善于分析利弊，是不是組長也會幫忙想想辦法，而不是把寶貴的救援時間浪費在挖苦他上。
他對照紙條上的信息，在樓群中找到那戶人家，敲了敲房門，沒有人應聲。
整個小區靜得出奇，只有外頭的工地哪邊傳來響亮的撞擊聲。雪山銀燕多少冷靜了些許，他轉身對著走廊抓了把頭發，勉強扯出個笑臉，也不清楚成不成功，開始在心裏爲即將到來的會面擬定說辭。
他顛來倒去的試圖說服腦海裏的監護人，又一次一次推翻重來。
沒花一會兒功夫他就能承認，比起運用唇舌達成目標他更擅長激化矛盾。他想起那孩子的父親揮著拳頭衝上來的霎時間，他這樣的大高個也感覺到了片刻的畏懼，那孩子卻是每天都在承受這些威脅、恫嚇、暴力……
這份職業帶給他的，只有無窮無盡的挫敗。
孤燕或許是對的。
有的人生來就是爲了受苦，只有他們受苦，其他的人才能幸福，畢竟世界上的幸福是有限的。就像強國通過奴役掠奪弱小國的資源，讓自己國民獲得安穩富裕有尊嚴的人生。天平的兩邊是幸福和痛苦，不是在左邊就是在右邊。人生的一切和意志無關，不過運氣罷了。
這念頭只閃過一瞬，但也令他生理性的胃部收緊。
現實如此，但不代表現實是對的。否則人類還生活在山洞裏，依靠暴力而不是愛情獲取配偶。
他蹲在未開啓的門邊。也不知道自己在等誰。等不會被說服的監護人，還是等不可能發生的轉機到來。他甚至自暴自棄的想，不妨以惡制惡，只要能稍加震懾，或許可以解決問題。
想完他不能避免的生出自厭。
還真是一點長進沒有。
文明社會的法則根本沒被他吸收，習慣了依附暴力解決難題的人憑什麽要孤燕有所改變？
他垂著腦袋，洞悉本性等同擊潰自己，令人無所適從得恨不得大叫。
他一拳狠狠捶在牆上，灰震得撲撲落下。無力太強大了，他不得不把臉埋在膝蓋上。
有人在他耳邊說：“好心腸的人往往軟弱，你不止有善意，還在行動，這難道不是和世界上所有小孩一樣寶貴的品質嗎？你比自己想得要好。”
銀燕擡起頭，整層樓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
內心深處的自己居然這麽能說會道嗎？他忍不住驚訝。但不能否認，安慰效果拔群，他竟然真的不那麽憎惡自己了，還能作那個一往無前的雪山銀燕。他深吸一口氣，站起來，用力敲響緊閉的門。

門開了。
髒兮兮的小女孩站在門縫裏，亂蓬蓬的頭發下面眼睛大得驚人，在面條那麽寬的臉上多少有些無處安放。她盯著他，有被打怕了的流浪動物特有的呆滯和不安。雪山銀燕想露出個讓臉孔不太嚴肅的笑容，但這張骷髅般的臉讓他只能發出歎息。他問：“還記得我嗎？”
小女孩遲疑的點一點頭。
他不會和人相處，何況小孩，想了想問：“父母在家嗎？”
小女孩搖頭。
雪山銀燕僵在那裏。
然後他聽見對方身體發出的肚子餓了特有的響動。
他忙掏口袋，翻出包零食：“要吃嗎？”
小女孩眼睛發亮的伸出手。
他看著她小動物一樣吃面包，吃完就滿臉期待的看著他，鼻尖上沾了一點奶油。他臉上的沈重不由有所緩和。想拿出身上全部的食物都給她，但沒有更多了。他抱歉的看著她，然後看見了她頭發上沾著的褐色物體。
他捏緊拳頭，盡量控制住表情，半蹲下問她：“幾天沒吃東西了？”
小女孩搖頭。
不知道是沒有數還是不能說。
雪山銀燕問：“他們還……打你嗎？”
小女孩舔了舔嘴唇，看了看阻隔他們的門上的鏈條，最後取下敞開門，她可能誤以爲這是阻礙自己獲取食物的元凶。雪山銀燕猶豫了片刻，進入了屋內。
屋子裏黑漆漆的，沒有開燈，有股說不清的味道，類似腐爛的綠葉蔬菜混合了汗味，還有……糞便的惡臭。雪山銀燕打開燈。滿床滿地都是衣服褲子，水槽裏堆滿髒碗，每一個角落都有零食的空包裝袋和膨化食品的碎屑，他踩到的橡膠玩具發出“叽嘎——”的尖叫。然後他看到一個狗籠，通常養大型犬的人家會用，它縮在那裏，仿佛這家中千百年不變的基石，從上一戶傳承到這一戶，比房內的裝修還要久遠。
他隱約知道這玩意的用處。
雪山銀燕扯住她，在燈下仔細檢查她頭上的傷口。
已經結痂，幹涸的血迹圍在四周，看不出深淺。
他問她：“還痛嗎？”
她搖頭，說：“餓。”
雪山銀燕找遍了房內也沒找到醫藥箱。他不習慣和人有肢體接觸，但爲了讓她安心，他搭住她的肩頭問：“帶你去吃東西？”
她往後一躲：“爸爸說再出去就打死我。媽媽也說有弟弟就夠了，我是多余的。”
雪山銀燕立刻松開手。否則他會捏痛她。
他看著她，她對于危機毫無所覺，而是敏捷的鑽進籠子隔著鐵網和他相望。可能要在每天超負荷的恐懼中幸存，麻木是唯一的解決之道。
他一陣惡心，後退半步的腿碰到旁邊的旅行箱，沒有關閉的箱子敞開，像是吞人的大口，剛好可以吃進一個小孩。
他爲這想法險些吐出來。他見過的，死掉的孩子裝入，放上石頭，往湖裏一推。
這屋子遍布死亡的陷阱。
他打開籠子，朝她伸出手，下決心要不計後果領她逃。

“又是你！”
男人凶狠的叫嚷讓女孩縮回了遞給他的手，把自己往角落裏藏。他回頭，看見一張扭曲的男人的臉。男人衝過來，衝他臉上揮拳，他擋住那記擊打，比他預料的輕得多。那人一怔，遂扯住他的外套將他拖往門外。雪山銀燕瞅准時機，揪住對方就是一記過肩摔。男人被他砸懵了，好一段時間只呆呆看著他。
雪山銀燕用膝蓋抵住倒地之人的肋骨：“你也會痛吧！我現在很嚇人吧！以後你每次要傷害她之前，都想想我，想想我的臉！”
他盯住那張臉，設想最惡毒的恐嚇，沒等想出點什麽，後腦就挨了一下。
他回頭，看見推嬰兒車的女人，女人手裏抓著個絨布玩具，瞪著他准備再次擲出：“滾出去！我報警了！”
雪山銀燕朝她走去。
女人的臉因爲驚恐而扭曲，她看上去快被卡在嗓眼的尖叫憋死。
他忽然想到孤燕毆打的那些人，是不是也是這樣的表情？
雪山銀燕抓住那個沒扔出的玩具，問：“你爲什麽不幫她？你是她媽媽啊！”
女人飛快的閃進門內，嬰兒車碾過他的腳背，他踉跄的當口被狠狠推出了屋子。
門關上前，他看見男人從籠子裏拽出那孩子，女人則抱著新生兒顛著哄著一口一口親。
而那孩子在看他。
雪山銀燕用力拍門，一遍一遍的拍，手心都痛了。
沒人開門。
他摸出手機，手指因爲憤怒發抖，他報了警。接警人員詢問了情況地址。他就在門外等，聽不到裏面的一點聲音，但也害怕聽到任何動靜。
不知道等了多久，並沒有任何人來。

他站起來，眼前發昏。胃也在作痛。天已經黑了，他本打算回一趟辦事處有所交代，手表卻告訴他已經是晚上七點，辦公室裏早空了。他打給組長，五次都是正在通話中，除此以外再沒第二個同事的聯絡方式。
他只能回家，到達最近的車站，巴士停站，他看一眼遠處的公寓，提不起勁邁上去。司機等了幾秒，翻個白眼關上車門，繼續向前。
他幹脆在站台的長椅上坐下。這裏偏僻，一時再沒別人等車。路燈一排一排的亮起，往來車燈刺痛他的眼睛。在某個時刻，他看到一個紅發的男人站在不遠處看他。
那人走近，坐到他旁邊。
是孤燕。
雪山銀燕閉上眼再睜開，馳突孤燕的頭發的確是黑的。
對了，孤燕在他的手機裏裝了個東西，不管人在哪兒都能查看到所在地。眼下，他連和另一個自己說話的力氣都喪失了。
馳突孤燕沒有在意。說實話，馳突孤燕什麽都不在乎。他可能連基本的感情都沒有。他不愛誰也不恨誰，留下陪伴雪山銀燕不過是習慣使然。
馳突孤燕冷不丁牽住他的手，那溫度讓心間被什麽東西啃咬的痛感有所減輕，雪山銀燕對此十分感激。他們兩人一言不發的坐在長椅上看車來車往。有那麽段時間，沒有一輛巴士靠近，整個世界都理他們遠遠地，路燈淒惶地照著水泥地，馬路上空蕩蕩一片。
馳突孤燕說：“今天生日。忘了？”
難怪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馳突孤燕主動現身，雪山銀燕說：“是。抱歉。”
馳突孤燕問：“想吃什麽？”
“我不餓。”
“蛋糕要哪種？”
從他們逃出來那年起，每年這天孤燕都要吃蛋糕。比起慶生，更像是紀念沒死。
只是無能爲力的活著，真的有什麽可喜之處嗎？
他可能問出來了。
馳突孤燕說：“你活著，我就能活著。”
這是他聽過馳突孤燕所說的最接近肉麻的話了。
他一臉吃驚的表情讓馳突孤燕補充：“你救過我。你不記得了。”
雪山銀燕心裏的苦痛也被徹底安撫下去：“一直都是你救我，你幫我。即使我救過你，也早還清了。”
馳突孤燕重複：“蛋糕，哪種？”
果然是孤燕都不買賬，永不會看臉色，絕不顧及他人情緒，雪山銀燕並不是例外。
孤燕說完，掏出一張宣傳手冊，上面排滿了各式的生日蛋糕。
他報菜名那樣沒有頓挫的念：“巧克力、芝士、翻糖、水果、卡通、提拉米蘇……”
如果這是種拷問，那麽他成功了，雪山銀燕腦海響起一個低沈的聲音：“草莓蛋糕。中間有奶油和草莓的那種。”
馳突孤燕握住他的手突然用力。
雪山銀燕吃痛，不知道雙胞胎的兄弟突然發什麽瘋，他和孤燕根本就從沒有心靈感應之類的異能。這樣說也不確切，他不了解孤燕，解讀不了孤雁的情緒，揣測不出孤燕的內心，但另一方面，他的所思所想根本瞞不過孤燕。
遲鈍或許不是借口，只是代表不夠關心。
孤燕說：“那就草莓蛋糕。”
雪山銀燕才曉得自己說出了聲。

吃過飯，他們去了蛋糕店，一連好幾家都告訴他們老式生日蛋糕需要預定，但要是願意，有切片成品提供。雪山銀燕用手肘撞了撞孤燕不如就隨便，但馳突孤燕不肯將就，一定要買到雪山銀燕隨口說起的那種。直到走近第七間窄小冷清的餅店，居然真讓他們碰上了草莓蛋糕。雖然毫無賣相可言，必然是劣質人造奶油，氣味甜膩得叫人皺眉，草莓也是可疑的發紫紅色，但的確和雪山銀燕的描述別無二致。
提著蛋糕回到住所，雪山銀燕的手機響了。是封郵件。
他低頭點開附件，緩衝的圓圈在屏幕上轉動。馳突孤燕在一旁切好蛋糕裝進紙盤裏——以前他可不幹家務，可能連孤燕也會被生日所軟化。單手分蛋糕多有不便，一點不均勻。他把蛋糕面上的草莓全給了雪山銀燕。他們之間從沒有插蠟燭許願這個步驟。
手機上彈出的照片讓雪山銀燕的手指一僵。
是那個女孩的資料，來遲了太久。他已經學著克制對懶怠的怒火，越是成功，越覺得自己在被同化，成爲漠不關心的衆人中的一員。燈光昏暗，他一時間竟産生錯覺，以爲她有著一頭紅發。
他用力眨眼，眼前的孩子還是舊模樣：虛弱、沈默、蒼白、比起人類更像受驚的小動物。
嘴裏塞滿的馳突孤燕含糊不清的問：“麻煩？”
意識到馳突孤燕的視線，他忙叉起蛋糕放進嘴裏，舌尖嘗到奶油的甜、草莓的酸、帶雞蛋牛奶香味的綿密蛋糕。他想說比看上去好吃，出聲前這些令人愉快的刺激很快變味，他掃到她的出生日期——和他是同一天。
那個安慰他提供蛋糕選擇靈感的聲音又來了：“小孩子都是寶貴的。我要能活久一些，肯定會有個孩子……或許好幾個孩子，我會把最好的一切全給他們。”
他腦袋一空，眼前發白。
回神的時候，一只手停在他臉上。
馳突孤燕說：“你哭了。”
雪山銀燕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哭，他否認，爲了加強可信度，用力的塞了一大口蛋糕，腮幫都鼓起來，但咽不下去。
馳突孤燕把手心攤給他看，那上面亮晶晶的。
孤燕此時的行爲太過怪異，有種特別不馳突孤燕的執著和關切。他多少羨慕孤燕的不爲所動，改變不了世界至少改變自己。麻木不仁是種好現象。
馳突孤燕瞥了眼資料，說：“將死之人。”
對，就是這種漠不關心。難道這個世界是正常的，只有他病了？只有他覺得該在乎該難過該憤怒？那爲什麽當初要誤導他愛與善才是唯一重要的？
雪山銀燕爆發般吼道：“不該是那個女孩！該死的是那個男人！爲什麽消失的不是他？！”
馳突孤燕一手撐住沙發，挪到過近的位置，兩人差不多腿挨著腿。
接著，馳突孤燕湊在他耳邊說：“好。”
等他把這個字和前一句話聯系到一起，雪山銀燕瞬間感到毛骨悚然，血液仿佛凍結，他猛地抓緊馳突孤燕，試圖在對方眼睛裏找到玩笑的迹象：“別胡鬧。”
可馳突孤燕從不胡鬧。
他的表情是認真的。
那個女孩、混亂的家庭，都不再圍繞雪山銀燕，壓得他喘不過氣。讓他窒息的是其他事。
馳突孤燕不說話，只是攬住他的背，讓兩人的身體緊貼在一起：“你可以依靠我。”
雪山銀燕徒勞的掙紮：“……你不能……孤燕，你該明白，那話作不得數。”
馳突孤燕的眼睛閃著光，寒冷的、噬人的光：“我和你是一國的。”

雪山銀燕一整夜沒合眼。他拽著孤燕的衣服，警惕對方溜出去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他懷疑孤燕也清楚，因爲他好有次翻身把雪山銀燕按進懷裏。
第二天，雪山銀燕沒去上班。他待在家裏，馳突孤燕去廁所，他守在門外，馳突孤燕下樓吃飯，他緊跟著，絕不讓馳突孤燕離開視線，是他爲出口的蠢話唯一能做的補救。
晚上馳突孤燕把他拖到床上，要他睡覺。
雪山銀燕有氣無力的抗議：“我不困。”
馳突孤燕說：“有三十六個小時了。”
雪山銀燕覺得腦袋是木的，他問：“什麽？”
馳突孤燕說：“你上次睡覺是三十六個小時前。”
雪山銀燕的回答是抓緊了手裏的布料。
馳突孤燕坐在他身邊，一下一下笨拙的撫摸他的頭發。迷迷糊糊中，雪山銀燕想，很久以前，好像也有個光腦袋的小孩這樣做過。
然後他感覺到不同于孤燕的觸碰，極輕、若有似無的在他的發尾徘徊，令人安心，接著那手用力在他背上一推。
“銀燕，別回頭，一直往前，回家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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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an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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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0)

7樓發表於: 2022-03-15 23:5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更新了！！这章蟹黄出现了是不是！！！
天呐双燕太好磕了，氛围也超棒的，劳斯好会写！！！
坐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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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

8樓發表於: 2022-05-20 20:3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劍無極第一次見識那麽暴躁的病人。
不，與其說那是病人，不如說是一直暴怒的金剛，即將爆炸的核武器，嘴巴冒煙的哥斯拉。如果醫生不是宮本總司，那麽後果一定不堪設想。
那個男孩和他差不多的年紀，聽護士講，已經會拿圓珠筆往人眼珠上戳。
“啧啧。”
“怎麽，不信？”
劍無極摸摸下巴：“當然相信了，美女提供的線索都不信還能信誰？”他可不能讓老師的死忠知道自己曠課偷看過那病人，這群人眼裏只有對宮本總司的崇拜，爲此可以忽略做人最基本的准則——對他人的隱私保密。
護士給他一塊小蛋糕：“你可不准背著蕭老師做傻事。”
劍無極撕開塑料包裝，咬一大口：“哪兒能啊。我倒是不擔心老師，你們就不害怕？”
護士又塞包話梅進他兜裏：“最近平靜多了。再說，有蕭老師，能出什麽事？”
劍無極點一點頭，想起宮本總司當街抓住流氓後潇灑的過肩摔，頓時頭皮一緊。
護士被他逗笑：“你偷溜來這裏，蕭老師曉得不？”
劍無極下巴一翹：“開玩笑，我是誰？用得著偷溜過來？”
護士食指往他腦門上戳：“警告你，別想著去新病人那兒打量，那孩子估計能揍死你。”
“誰揍誰還不一定。再者說，本天才以理服人有用未必要揍他。”
“他來那天蕭老師可是有夠頭痛。”
劍無極的好奇心熊熊燃起，能讓宮本總司頭痛的生物——人才啊。
沒等問出口，辦公室的門打開，裏面的人衝他招手。
劍無極撇嘴：“拜啦。”
護士衝他一擺手，表情頗有些幸災樂禍在裏面。
宮本總司看他一眼：“作業做完了？”
“那是當然！我劍無極，是天賦異禀卻不忘勤奮努力的天才！”
宮本總司說：“拿來我檢查。”
劍無極說：“師父啊，說起來那個很凶殘的病人，你確定要收治哦，不用那些輔助器材，就這樣純治療那種？雖然你是很厲害，但有備無患嘛。他是幹殺手的喔，手段有夠狠惡。”
所謂的輔助器材，其實是拘束衣這類的工具。雖然用在十多歲的少年人身上是有些殘忍，但有的人對他仁慈無異于對自己殘忍，常理面對他們也要繞道。
話雖如此，宮本總司只要想，也有夠凶殘。
宮本總司沒有正面回答：“他情況特殊，我記得上個月你該准備期中考，偷偷來過醫院？”
劍無極沈默了片刻，“情況特殊”從來不是什麽好事，竟然一時忘了打消宮本總司的疑慮反而追問下去：“新病人是不是……很棘手。”
這話有點傻氣，否則也不會到他們這裏來。
宮本總司注視著他：“他有好轉的迹象。時候到了，或許你能碰見他。”
劍無極嗤笑：“誰要見他。我隨口一問。畢竟我以後要繼承你的衣缽，怎麽能不趁現在多漲漲見識。他小小年紀，名聲夠壞，要遇到我，一定三招讓他趴下。”
宮本總司笑了：“有志向是好事，所以——”然後他攤開手掌，“作業呢？”
劍無極說：“啊，我想起來還有一些需要修改的地方，這就去完善。絕對不是沒有做……完。”
宮本總司點一點頭：“我相信你。現在是四點四十五，我給你半小時。”
劍無極“啪”一聲立正，一個敬禮，飛速跑了。

宮本總司是日本人，但生活在另一個國家。
到死，也沒能回去日本。
他上過報紙，兩頁的篇幅報道他當街阻止提刀暴徒襲擊婦女的壯舉——空手奪刃後一記漂亮的擒拿，用力過猛以至于行凶未遂的凶手失去意識，耗費不少警力才把人擡上救護車。
但報道裏沒提他是幹什麽的。
他總和警察打交道，起初他們討厭他，後來他們信賴他，似乎所有認識他的人終歸都難逃這樣的結果。雖然他下意識不希望接到警察的聯系，這意味著有人遭遇不幸，創傷造成的異常連業余人士都不能放任不管。是了，他負責治療——他更願意說幫助——一些遭遇不幸的兒童。
宮本總司是個奇妙的人，放棄過去的家園，待在現在的歸處也覺得自己是個外人。可能良心的唯一用處只是讓人難得安甯。
劍無極也是日本人，跟著宮本總司生活前曾被他收治。他和宮本總司一樣的奇妙，卻格外不同，他走到哪裏哪裏就是家，在他心裏，許多個家之間並無衝突。
他離開日本的最後記憶是父母被對手派來的人割開喉嚨，慢慢的一點一點割，確保挨刀人所受的折磨最大化。先是母親，她還能說話的時候一直求他們放過孩子他們什麽都不懂是無辜的，直到明白這是徒勞的努力，她開始喊兩個兒子的名字要他們閉上眼睛；之後是父親，他說風間家永不屈服。
劍無極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人已經在船上。
但記憶還不夠空白，他還記得耳邊人被卡住發出的嘶嘶聲，和眼下情形十分不搭，忍不住懷疑自己做了噩夢。
許多年後，他還能在夢中看見父母維持著跪姿，臉埋在地上的血裏。
這是尚未被防衛機制清理幹淨的記憶，還是捏造出的臆想，他也無從推斷。
小弟去了哪裏？自己又在哪裏？他對自己怎麽被宮本總司救下，如何搭上流亡他國的船只毫無印象。
他一直保持著呆滯。
直到宮本總司給他一杯牛奶。
劍無極的眼珠從虛空裏回到現實，他看了眼在玻璃杯裏隨著船行而晃動的白色液體。他想起風間始央求他給自己拿麥片，始最喜歡牛奶泡麥片，但老媽說那樣吃不健康，無視始的哭鬧把麥片放到了廚櫃最頂上。快要遲到的劍無極拒絕了。
他以後可能再沒機會，不管拒絕還是同意。
他開口，嗓子啞得不成調：“我弟弟還活著嗎？”
宮本總司說：“我不知道。”
劍無極望著兩只手：“你該救我弟弟，而不是我。”
宮本總司說：“你活著，就有機會找回弟弟。找人的那個通常更辛苦。還是……你害怕吃那樣的苦？”
風間始的臉閃過腦海，他這個弟弟，心軟又缺乏主見，如果被西劍流拘押，絕對會每天哭。他心一揪站起來：“我能！”
宮本總司把牛奶推到他面前：“證明決心是看一個人怎麽做，而不是怎麽說。”
劍無極擡起牛奶猛喝一口，差點咳嗽，牛奶讓他饑餓，讓他幸福，也讓他愧疚。他擦一下眼睛：“牛奶真好喝。”未免宮本總司不信，他特意瞪著眼睛求證，“船上的牛奶都這麽好喝嗎？”
宮本總司的雙肩松弛，靠在椅背上回答：“可能吧。”

劍無極知道宮本總司和西劍流之間必定有些什麽，但宮本總司不提，他也就不問。
西劍流是臭狗屎。
但不是和西劍流有瓜葛的都該死。
宮本總司的患者來來去去，他們有的還沒上學有的才入高中，有的狂暴有的封閉，總之都是小朋友。唯一不變的是都有一張悲傷的臉和一雙流露痛苦的眼睛。看著他們，或者弄明白他們的大概遭遇，就會覺得讓他們重回常態，可能不比叫煮熟的蘋果樹種發芽簡單多少。宮本總司花時間和他們（有時候還有他們的父母）獨處，一周一兩次，間隔可能更長，視家長決定。通常三個月小半年下來，大多孩子有起色，能讓人看到希望——事情在朝好的方向發展。但兩三年之後，他們或是因爲搬家或是因爲別的原因不再來了，劍無極偶爾聽美女護士提起，顯然有那麽幾個墮入更糟的境地。宮本總司對此也無能爲力，他自言過去有信心拯救他面前的孩子，但越來越清楚自己做得永遠不夠——也可能是那些孩子太過不幸，世界上總有一群人從出生起就決定了毀滅，而他不過是拖延了那步伐片刻。
他從不在劍無極面前說這樣喪氣的話。這是劍無極在宮本總司和火雞怪打電話的時候偷偷聽到的，因爲是偷聽，劍無極連安慰也沒法出口。
火雞怪同樣來自日本，幫派二把手，跟劍無極有不共戴天的血仇，但劍無極對他來說不是漏網之魚，而是宮本總司的徒弟。畢竟他過去追殺宮本總司並不是爲了抹去彼此間的過命交情。
他對人心很有一套研究。別人頭腦裏的盤算他總是能推出大概，少有落空。落空的那幾次則是另一個故事。火雞怪的唯一美德是若非工作必須，絕不跟小孩爭長論短，否則劍無極再長十張嘴也不是對手。
火雞怪在電話那邊說了點什麽，宮本總司的表情沒那麽沈重了，劍無極猜火雞怪丟了什麽難搞的病人給宮本總司，畢竟最有用的鼓勵無非是繼續在專長裏發光發熱。
宮本總司問：“這事和義父有關嗎？”
火雞怪叽裏咕噜唠叨。
宮本總司默默聽著，然後說：“我會幫忙。但是信，炎魔不是你們追尋的未來。”

劍無極趴在窗台上，經過多方打探，他東拼西湊了解到這位能讓火雞怪隆重介紹的老兄何時駕臨，爲此不惜逃學。可惜距離遠，只看見對方在拘束衣裏不停掙紮，跟個衝動版的漢尼拔似的。這天之前他還沒見過實打實的拘束衣。從車廂到大樓的短短距離裏，除了宮本總司所有人都是能避則避，非接觸不可都是一臉慷慨就義模樣。
劍無極想，這和他曉得的那些心靈受創等待救援的小孩根本不沾邊。簡直是人型凶器。
但他對宮本總司的身手有信心，那蠻牛似的小鬼猜也不是個高智商。
晚上宮本總司回宿舍，劍無極沒提起和新病人有關的話題，一來他本該在學校，問起無疑是投案自首；二來宮本總司臉上的疲倦太濃，他不懷疑師父會一腦袋栽在意面上。
第二天劍無極邁出門前，宮本總司叫住他，停了停說：“注意安全。中午給我打電話。”
過去宮本總司不這樣叮囑。畢竟劍無極十二歲就能空手撂倒成人，無非沒宮本總司那麽凶殘罷了。
劍無極茫然：“打電話？”
宮本總司停了停，說：“決定晚上吃什麽。”
劍無極雖然嘴碎，可就連神田京一也不得不承認他察言觀色的能力一流。他推斷，是昨天的病人引起的。
宮本總司見多識廣，能誘發這種接近不安的情緒，看來新人的確難搞。
他裝出一臉輕松的樣子說：“好啦，我中午十二點准時打給你。”
宮本總司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他忙完期中考，第一時間溜去宮本總司那兒，想打聽這個讓人無比好奇的病人。
當然，除了一點零碎的類似于怪談般的傳言，他別無所獲。
第三次去診所，劍無極見到了一個女人。
看不清臉，只看到她十分鄭重的朝宮本總司行禮，彎折成九十度直角那種——除了日本，還沒在別的地方見過這樣的感謝或是請托。這女人走到他近前時突然捂住嘴哭出來，不過一聲嚎啕之後，她擦幹臉，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那樣挺直腰背離開。劍無極躲在轉角，注視了全程。這刻以前，他從不認爲有女性能比他母親更美麗。
劍無極跟宮本總司說起這個女人，宮本總司緩緩道：“她兒子在這裏。”
劍無極並不意外，仍是替她覺得難過。
宮本總司又說：“最近學校很忙吧，你不用總過來。”
通常這意味著他會很忙，顧不上他，但卻先倒打一耙，讓自己專心學業。不負責任的老師。
劍無極聳聳肩：“明白。”
身爲人氣王，劍無極成績算不上優秀，但朋友很多，連跟體育老師風逍遙都能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不過鑒于風逍遙也不是什麽正經人，做不得數。簡言之，認識劍無極的人很難不喜歡他，每天仿佛花蝴蝶那樣在各年級班級間穿行，忙碌（和學習無關的一切事物）且充實。直到快要放假那陣，劍無極應宮本總司要求前往診所幫他提資料。路過候診室的時候，看到了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男孩。
短發，穿黑襯衣，剛到膝蓋的同色短褲，一雙棕色皮鞋锃亮。這打扮說明他很可能有個戀童癖老爹。劍無極心裏推斷著，腳步慢了下來。
同齡人拿著書，皺著眉，好像手裏的不是繪本而是五十九分試卷。這種爲難的樣子給劍無極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
他問宮本總司：“外頭坐那小孩是新人噢？父母沒有陪同嗎？”
宮本總司沒糾正他占別人便宜：“他父親很忙。母親……你應該見過了。”
劍無極想起那個美麗又柔弱的女人，說：“他在看兒童繪本。”他壓下舌尖的竟然一詞。
宮本總司沒有聽出弦外之音，翻過一頁報告單：“架子上的書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
劍無極點點頭，看看這看看那，最後問：“我能不能和他說話？”
他現如今的活潑，不知道宮本總司有幾分功勞，還是得益于自身天然具備的克服困難的雜草般的韌性。
宮本總司笑起來：“你什麽時候跟人講話要征求我的同意了？”
劍無極嘀咕：“有的情況特殊一點，我也是爲了大家好，負責任。”
他想起自己頭一次來這兒見到的小男孩，他只是幫他把玩具撿起來遞過去，對方的尖叫持續到宮本總司出現丟掉那個布偶。劍無極自認闖了大禍，到現在還心有余悸。
宮本總司說：“也好，如果他要離開，不可以攔阻。六點以前，必須到家。我會打電話查崗。”
劍無極拍拍胸口：“那還不簡單。沒別的交代了？”
宮本總司點點頭。
劍無極蹦下椅子，子彈似的飛奔而去。
得了准許的劍無極裝模作樣的拿了本繪本。要搭上話，首先得有共同的愛好。何況新人看上去十分恍惚。他一屁股坐到男孩旁邊：“你那本書不錯的，看完要不要和我換？”
男孩沒有一點反應。
劍無極咳了一聲：“你之前看過這本書沒啊？”
朝水裏頭丟石頭都比跟著人說話有勁，劍無極看對方一眼，感覺得到對方根本沒在聽人講話。
劍無極只好慢慢翻動手裏的繪本。
不到四十頁的小書看得他哈欠連天，又是抻胳膊又是轉脖子，對方手裏的畫冊仍停在剛翻開的地方。
半個小時不到，他覺得渾身都在癢癢，站起跟對方道別：“下次見啦。”
晚上宮本總司回家，難得問起他和新朋友相處如何——在過去，他對劍無極的社交能力向來不操心。
劍無極不想抱怨，但按開電飯煲蓋子的手格外用力：“這個人哦，我有點接觸不良。”
宮本總司說：“你可以叫他雪山銀燕。”
劍無極把米飯拍碗裏：“網名？哇又是雪又是銀的，難怪那麽冷。”
宮本總司說：“你和他說不上話？”
劍無極心虛的把碗裏添多的飯刨回鍋裏：“哪有！我是循序漸進慢慢來，不是都說自來熟的熱情維持不久嗎？我是聽你的，采取迂回作戰，水滴石穿。”
宮本總司信沒信看不出來，但他臉上的疲倦倒是有所減輕：“你說得對。父母兄弟的陪伴也是很重要的。只是回避解決不了問題，早晚要面對。”
劍無極擱好碗，拉開椅子坐下：“他有兄弟？”
宮本總司點頭：“他是最小的兒子。”
劍無極難免想起風間始，拖著鼻涕“哥哥”“哥哥”的喊自己。
尋人說來容易，在日本找一個人都無異于大海撈針，何況是遠在異國！要從何著手根本是一籌莫展。
宮本總司料准了他會想起風間始，丟下一個重磅消息：“以後，他就是你師弟了。他有天賦，是個好苗子。你有空，可以幫我帶他熟悉環境。他一直在國外……生活，對這邊並不習慣。”
“那他現在在哪個學校讀書？”
宮本總司慢慢咀嚼，咽下嘴裏的東西才回答：“他現在沒有上學。這段時間他每天都在我那裏。”
劍無極敏銳的捕捉到關鍵詞，忍不住皺眉：“他……還好吧。”
宮本總司說：“已經比之前好很多了。”
劍無極懷疑他沒把話說完。

劍無極在老地方找到了雪山銀燕。
他熟門熟路坐到旁邊的位置：“你每天都來看書？”
雪山銀燕看他一眼，不動聲色的往旁邊挪開一段距離。
劍無極誇張的嚷起來：“餵，不要這麽絕情好吧，我們昨天才聊過天。你不記得了？”
雪山銀燕搖頭，仿佛在組織語言，過了好半天吐出一句：“抱歉。”
劍無極沒想到能從他嘴裏挖出答複，不由格外滿意，他低下頭仔細看了眼對方今天選的書——還是昨天那本：“我是說怎麽找不到這本，原來在你這裏。”
雪山銀燕不看他，像是不知道該如何跟人交流。
劍無極搔搔頭：“論起來這裏的時間，我是你的前輩了。”
雪山銀燕繼續埋首閱讀，但估計有人在旁邊難以專注，起碼劍無極沒見他翻頁。
劍無極繼續沒話找話：“這書好看嗎？”
他以爲對方沒聽他說話，打算再重複一遍，雪山銀燕合上書把給他。
劍無極沒接：“我看過啦。沒有要和你搶的意思。再說先來後到是老規矩。你繼續看。這書初看很一般，但是看完全本再回頭看，別有一番滋味。不是我吹，你看完就知道我不說大話。”
說完，得意的注視對方。
雪山銀燕沒想到惹出連珠炮般的一串話，看他緊盯自己，眉頭擰得更緊：“嗯。”
劍無極無視他的冷淡，既然宮本總司都說沒問題了。他還從沒和病友産之間有過社交性質的互動：“以前沒見過你，才來嗎？”
雪山銀燕搖頭。
劍無極老成點頭：“你到這裏，基本就安全啦。宮本老師……我是說蕭老師，厲害極了。只要配合，絕對會好起來的。這裏的書我都看過。最推薦的還是你手上這套。有眼光啊。我過段時間就要重溫，沒想到被你選中了。”
雪山銀燕一副搜索枯腸的樣子，隔了會兒說：“抱歉，我不是有心。”
劍無極摳摳腦袋，頭回對自己的表達能力産生了懷疑：“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你有眼光。等看完記得看二，”他揚一揚手裏的書冊，它發出翅膀拍打的聲響，“然後你會看到相當有趣精彩的故事！一的鋪墊都不是白費的！等你看完最後一本，就會明白這是怎樣的傑作！”
對方顯然沒料到他熱情不減，臉上保持著近乎忍耐的愁苦，憋了半天十分不配合的嘣出一個“哦”來。
“我跟你說，千萬不要被前面的廢話迷惑了，免焦躁，你能收獲寶藏。這套書我看了至少十五遍！每一個聽我推薦的人沒有不說好的！這邊是順序”他邊說邊從書架上找出三四，但第五冊怎麽都找不到，“說起來這書最煩人的一點就是沒有排序，我是從第三本開始看的。這真的太勸退，對新人一點不友好。”
他興致勃勃，亮出排好序的書脊給對方過目卻得到下意識的一避。
劍無極感到有些尴尬，尴尬完又有些生氣。
因爲他向來是很少尴尬的。
宮本總司這兒有各式各樣的怪人，可謂亂像叢生大花園，造成這些的往往是別人的殘忍和錯誤（少數時候罪魁是先天缺陷而不是人），由他們這群人類社會裏的絕對最弱者不得不爲這些罪犯垃圾買單。可他們是無辜的。
劍無極明白這點，所以他維持著面孔上的友好說：“我那裏有五，改天帶給你好了。都是有品味的人，千萬不用客氣。”
雪山銀燕已經不只是寡言，看上去有種與世隔絕之人特有的遲緩，他張了張嘴，劍無極都以爲他是間歇性失語的時候收獲了拒絕：“對不起，我只是隨便翻一翻。”
再高的興致如此連番受挫也難免被澆個透心涼，死鴨子嘴硬的劍無極最後只留下一個“哦”和潇灑背影，悻悻離去。

雪山銀燕雖然會讓他想起風間始，但他畢竟不是風間始，只是個自閉又難相處的小孩。
但既然是宮本總司的交代，劍無極當然不能怠慢，接下來的半個月，每天放學他都會拒絕狐朋狗友們的邀約，直奔宮本總司的診所。
他其實也很有些不服，少年人總容易對他人口中比自己更有天分的人産生較量之心。
雪山銀燕每天都必然出現在候診室書架旁，這十來天裏，劍無極沒看到他的才能——這小孩還是看低齡繪本，而他已經試著啃專業書了。對雪山銀燕其人，還是取得了一定的進展。哪怕雪山銀燕嘴裏除了道歉和語氣詞沒別的新內容，可說話時曉得正眼看他了。
一個無視他人的小鬼起碼有像溫馴師弟發展的趨勢了。
劍無極不免有些飄飄然。
相信不久之後，他就能得到一個乖巧粘人的師弟，到時候，劍無極劍大俠，不要太威風！

坐著翻書的雪山銀燕永遠皺著眉，一個月過去，他才開始讀劍無極推薦的繪本第二冊。
劍無極得意之余又覺得這人別扭。但他向來是勇于向高難度挑戰的。難搞的師弟同時也是難搞的病人？對于未來會繼承宮本總司衣缽的自己來說，不正是磨砺的好機會？
他坐在雪山銀燕旁邊，用眼角余光觀測對方的閱讀進度。
雪山銀燕看書實在很慢，顯然劍無極那一堆贊美讓他對這套書過分高估，恨不得仔細研究每一個字每一幅插圖，免得自己看走了眼。
所有兒童向作品好像都挺玄。你以爲是低齡向，其實哪個時候看都不過時，更有甚者年紀越大閱曆越深，看起來越覺得意味深長。
他懷疑雪山銀燕也被裹進去，完全忘記了封面上醒目的“適齡：0-6歲”。
不曉得枯坐了多久，雪山銀燕不再試圖弄懂繪本作者的深意，垂著兩臂，繪本在他腿上險些滑落，劍無極飛快的看一眼，只見兩大滴水點浸在主角那只小狗的笑臉上，看上去可憐又滑稽。劍無極視線往上移到對方臉上，頓時嚇一跳，雪山銀燕一點也不具備這個年紀男孩普遍的好面子和逞英雄，眼淚跟噴泉那樣往外湧。
劍無極怎麽也回憶不起書裏有這樣讓人熱淚盈眶的橋段，男兒有淚不輕彈，難不成這其實是個師妹不成？這樣一想，簡直火燒屁股似的坐不住。
“诶，你……我什麽也沒看見。”
雪山銀燕對自己哭成花臉貓的狼狽被人目睹，並不十分在意，而是用兩只袖子同時分工，一只抹淚，一只試圖拭幹紙張，那兩點水泡鼓起來的小包無論他如何努力就是無法撫不平。
雪山銀燕說：“抱歉，你的書。”
劍無極聽他道歉，反倒不尴尬了。
“不用，這也不是我的書。你……不是讀書讀成這樣的吧。”
他還記得書裏這部分是講被控制的小狗在主人喚出它名字的那顆掙脫了束縛，重新回到溫暖的家。他看的時候只覺得熱血沸騰，恨不得仰天大叫。
眼淚汪汪的雪山銀燕抽著說：“我不記得我哥哥的名字了。”
劍無極第一次聽他提起家人，吃驚之余也曉得這人算對自己放下了點戒心，忙寬慰道：“是不是因爲吃藥。有幾樣是會這樣。副作用啦。”他說著新學來的詞，開解對方，“換藥就好了。”
雪山銀燕搖頭：“蕭老師沒有讓我吃藥。還有三母，三母的名字我也忘了。她們明明告訴過我名字的。”
他這樣無措又惶然的模樣讓劍無極難以控制的想起風間始，雖然風間始溫和又好脾氣（過去父母總說那是沒主見），做過最出格的事情無非是暗戀班上一個比他更像小子的女孩，並對家人表明未來要和夏美（大概是這個名字）結婚，引起家人笑聲如雷。始從來不願意見著別人尴尬或爲難，和面前的師弟可謂毫無相似之處。始雖然心軟，但最崇拜自己，一切搗蛋的點子猶豫過後爲了討大哥歡心還是會，自己不在身邊就要哭鼻子。
劍無極回過神來，自己的手已經拍在雪山銀燕肩上：“你不要怕。你會好起來。”
雪山銀燕對他並沒有風間始的崇拜信任，臉孔上滿是懷疑看著他。
劍無極堅定道：“告訴老師，他一定會有辦法。你不要急。”
雪山銀燕打了個嗝——只有哭得厲害的小孩子才這樣，他用手敲頭，發出讓人心驚的悶響：“我想不起來，越想越記不住。”
劍無極制住他的手：“我們去找老師。”
雪山銀燕的眼淚更多了：“蕭老師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劍無極張大嘴，宮本總司也不知道的情況？不可思議！他屏氣凝神，思索了好一陣，問：“你還記得你哥的樣子不？”
雪山銀燕不哭了，呆呆看著劍無極，濃密的長睫毛上挂著細碎的淚珠。
劍無極重複：“你還記得不？”
雪山銀燕點頭：“他和我長得一模一樣。”
劍無極又問：“那還記得三”他不確定雪山銀燕說的是什麽意思，含混而過，“的模樣嗎？”
雪山銀燕拼命點頭。
劍無極說：“畫下來。”
說完他從書包裏取出繪本的第五冊以及一個空白軟抄，在本子第一頁爲雪山銀燕示範著畫出個火柴人。
雪山銀燕遲疑了片刻，略帶羞慚地說：“我不會畫畫。”
劍無極說：“那就寫，是什麽樣子，有什麽特點，都寫下來。每天都寫。”說完，連書帶本子和鉛筆塞給雪山銀燕，“你拿去用。”
他想了想，又取回那只削尖的鉛筆：“這個要等請示過老師才行。”
雪山銀燕看他的眼神接近崇拜了：“謝謝你！”
劍無極無比驕傲的宣布：“免謝！誰叫我是你師兄，作人師兄自然要照顧好師弟！”
雪山銀燕又多了點敬意。
劍無極得意宣布：“你以後要哭，就喊師兄救命，我肯定馬上來。”
雪山銀燕的那些崇拜和敬意沒來得及發酵就消失殆盡，他紅著臉說：“我不會哭了。”

雪山銀燕是個騙子。
他後來還是哭。
找著小空的時候哭，和俏如來翻臉也哭，自己回來了他更是哭，史豔文失蹤後回歸不可不哭……基本每一件或大或小的事情，都值得他淚灑當場。
可能是過分發達的淚腺致使眼神糟得厲害，劍無極再怎麽端詳戮世摩羅，無論是過去那棵柴禾棍棍頭仔還是這個原生態色綠毛古惑仔，都覺得和雪山銀燕那句“一模一樣”差了十萬八千裏。
戮世摩羅在相看兩生厭上倒是和劍無極十分合拍。看著劍無極仿佛看往自己臉上撲的蒼蠅。
許久以前倒不是這樣。
他曾經晃到劍無極班門口，劍無極當時正在擦黑板——上課開小差被老師抓現行的結果，手裏的黑板擦正在粉筆痕迹上疾馳，冷不防聽見有人叫，他一個不防，粉筆灰兜頭撲撒在腦袋上，他顧不上拍直躥出去——那時候成天巴望著撞著什麽豔遇。豔遇當然沒有，外頭是個風吹都打晃的小瘦子，雖然穿著校服，可腦袋上套著灰色毛線帽，腳上穿著毛拖鞋，當時是八月份，比起學校他更適合待在哪個醫院的住院部。過道裏有人開始投來視線。
劍無極問他：“是你找我？”
小瘦子態度倒是和日後拿鼻孔看人的德性不同，微微點一點頭，點頭和站立同時執行，讓他歪歪扭扭，險些抽過去。劍無極忙扶住他。
小瘦子道謝，問他：“你見過史存孝？”
劍無極詫異極了，他那時候已經知道雪山銀燕的本名，面前人顯然不會是師弟的父母，那只可能是哥哥，但這人就算臉圓潤圓潤再圓潤，和雪山銀燕從輪廓到眉眼也沒一點和“一模一樣”沾邊的地方。
雪山銀燕不會畫畫的根本原因肯定是臉盲。
念頭一轉他又同情起這對兄弟和他們的父母，真是雪上加霜的不幸。
但他把這些情緒裹好，不拿它冒犯別人。
“是。我見過。”
小瘦子松口氣：“他好嗎？”
劍無極想，除了好也不能說別的，于是他點點頭：“宵夜要吃兩碗飯！”
其實他只在白天見過雪山銀燕，哪曉得對方吃米飯還是面包。
小瘦子大約也不了解雪山銀燕的習性，故而輕而易舉的相信，臉上也露出笑容，和那張蒼白的臉十分不配：“勞煩你告訴他，等他好起來，二哥陪他一起去放風筝。”
劍無極說：“你是二哥？”
小瘦子說：“俏如來是大哥。”
劍無極發出一聲誇張的應聲。
他知道俏如來，應該說本地學生沒人不知道俏如來。其人簡直是完美生動的演示了什麽叫“別人家的孩子”，而俏如來和這種招人厭的生物唯一的區別是只要你認識他，就沒法反感他，哪怕爹媽邊揍邊質問爲什麽沒有一點能學學人家史精忠，也沒法討厭的那種。
俏如來這花名是怎麽來的，劍無極這種轉校生並不十分清楚，他懷疑這是誇史精忠俊秀之余還心善，加上小小年紀就不求回報做義工，替老人讀過老婆舌頭那麽煩人的佛經，是個內外如一的真人善人美人。
他又想起這段時間俏如來但凡出現，就總朝他這邊看，他還疑心自己的小辮子給人抓住了。
劍無極想了又想，還是忍不住問：“你不去看銀……存孝嗎？”
小瘦子說：“家裏人不允，說是情況特殊。我只好冒昧打擾你。”
劍無極有些佩服這人的手段。
畢竟他從沒宣揚過自己和宮本總司的關系，更沒在人前提起過雪山銀燕。
劍無極客氣：“哪裏哪裏。”
小瘦子冷不丁說：“我要手術了。”
劍無極不由也感到沈重，嘴裏說：“手術順利。”
小瘦子笑：“我還沒見過存孝呢。”
把小瘦子送出校門口。劍無極想，這三兄弟還真是一點不同。

一連半個月每天劍無極都會和雪山銀燕見面，對方仍然是問五句答一句，話少，還不肯叫自己師兄。但越來越多的時候劍無極覺得這人是笨拙而非冷淡。
劍無極看他蔫蔫的，少年人這樣，看上去尤其可憐，便轉告他史仗義的那番約定，自然省去了手術這樣引人憂心的部分。
雪山銀燕茫然看他。
劍無極就在頭發上比劃：“沒你臉這麽圓嘟嘟的，眼睛沒你這麽圓。個子倒是差不多。”
雪山銀燕搖頭：“我不認識。”
劍無極尋思這是什麽操作：“他說是你二哥，我就負責傳話。你還有個大哥呢！我看你兩個哥哥都很關心你。總不會聯手作局，行騙前還先預約吧。”
雪山銀燕更茫然了，隱約還帶著點恐懼，兩根眉毛恨不得並到一塊。最後只是搖頭。劍無極瞧他樣子也不像作假，他沒那個腦筋。
明天就是假期，劍無極只覺得和雪山銀燕呆坐著消磨光陰不成樣子，他這輩子還從來沒有逗不笑的生人不能一起胡鬧的朋友，何況這是老師送來的可供自己揉圓搓扁的師弟！難道堂堂師兄耍不成威風還要反被牽著鼻子走？
他衝雪山銀燕擠眼睛。
雪山銀燕問他：“眼睛有事？”
劍無極恨不得改名劍無語，他下巴朝天：“你不是想找你哥？”
雪山銀燕眼睛裏的茫然散了，像小燈泡一樣發亮：“你有辦法？”
劍無極哼哼的笑：“我是誰？我是天才！是你師兄！對這個地方所有房間所有職員所有患者了如指掌，找根針都不成問題，何況是你哥！”
他說完又在心裏默默補充，雖然你哥一個在學校，一個（大概率）在醫院，等以後見著了，也不算自己騙人。
雪山銀燕的聲音變輕快了，連擠在一起的眉頭都松開了些，抓著他的衣角，聲音震得人耳朵生疼：“真的？”
劍無極揉揉耳朵，牽起那只拽他衣服的手：“跟我來就是了。”
雪山銀燕離開那張椅子——劍無極第一次見他離開那兒，都快以爲他是長在椅子上的。
他帶著雪山銀燕從一樓到頂樓，熟悉的面孔都指給雪山銀燕看。
“那個是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有事情找不到老師可以拜托她哦！”
“別看這一個總是笑眯眯的，可嚇人了，誰惹她她打針能讓人哭出來！”
“哇，烏雲月，色老頭今天好興致。”
“快躲快躲，他張開嘴除非昏過去不然蒼蠅一樣沒完沒了！”
雪山銀燕在他每一段介紹裏或點頭或沈思，那種不停人說話的魂遊天外狀態好了許多，他眼珠子跟著劍無極的指頭走，仿佛那是跟逗貓棒。
除了更衣室衛生間休息廳之外，他們查看了所有房間。打開最後一間門前，雪山銀燕憋住氣，看劍無極的眼神裏帶著征求和擔憂。
劍無極拍他的肩膀：“今天找不著還有下次，我會一直陪你找。安心啦。”
雪山銀燕握住門把，打開門。

那天黃昏，兩人回到候診室，兜裏揣滿了美女護士們給的零食和糖果。劍無極把戰利品堆在兩人中間的位子上，雪山銀燕不拿，他撕開一包燕麥餅幹塞過去，丟幾粒花生米進嘴。
雪山銀燕看他吃得歡，猶豫了一會兒在餅幹上啃了一小口，然後又是一口。吃完餅幹，他說：“謝謝你。”
劍無極擺擺手：“不是我給的，如果是找人，人也沒找到。”
雪山銀燕低下頭重複：“謝謝你。”
劍無極覺得好笑，師弟還是蠻可愛的，他又塞給雪山銀燕一包燕麥巧克力。
雪山銀燕搖腦袋：“要吃晚飯了，不能吃多。”
劍無極說：“你是八十八哦！年輕人不要太刻板！”
雪山銀燕抿緊嘴，捏著巧克力打定主意不吃。
劍無極從這幅表情裏看到了個未來的犟種。他轉而說：“我弟弟可喜歡吃這個，給他多少都吃得下。牙齒壞了，被老媽打。他居然以爲老媽會知道是因爲有千裏眼而不是看見了蛀牙。”
雪山銀燕把巧克力遞給他：“給你弟弟。”
劍無極腦袋枕在胳膊上：“不用啦。我弟都不曉得人在哪裏。他被拐走好多年。我見了他都不一定認得出。不過他和你一樣愛哭。還最愛吃牛奶泡麥片，老媽說那種吃法不健康他也不聽。見到他，我應該能認得。”
雪山銀燕可能想反駁自己不愛哭，起碼沒劍無極說得那麽不堪，但最終沒有。他笃定道：“你會找到的。我幫你一起找。”
劍無極看他，調侃道：“算是還我今天的人情？”
雪山銀燕的表情變得憤懑：“兄弟姐妹都不該被拆散……不管你陪不陪我找人，只要能幫得上忙，我都會去找你弟弟的。”
劍無極想，這麽坦率又直白，騙人都不會，以後肯定要吃很多虧。他懶洋洋看著窗戶外的藍天：“是啦是啦，當然相信你。那就一言爲定，你幫我找我弟，他叫風間始。我幫你找你哥，他和你長得一模一樣，對吧？”
雪山銀燕說：“你會找到弟弟的……到時候，泡牛奶麥片給他，或者告訴他那樣吃不好。”
雪山銀燕這人到底是會說話，還是不會說話呢？
劍無極覺得眼眶發熱。
兩個人看著天，過了好一會兒，雪山銀燕問：“爲什麽你喊那人烏雲月，工牌上明明是另一個名字。”
劍無極看他苦惱的樣子，哈一聲笑出來。
雪山銀燕被他笑得有些羞惱，鼓著腮幫坐回椅子上不再看他。
劍無極挪到他近邊，手臂搭在對方肩上：“因爲頭發。”
雪山銀燕瞪著眼睛，眼睛又圓又大，濃睫毛圍著，好像畫了眼線一樣。
劍無極看他一副洗耳恭聽模樣，腹內好笑：“我們是烏雲，他的雲遮不住月亮，後腦勺簡直是輪滿月。所以叫烏雲月。”
雪山銀燕眼裏分明帶著點笑影，但他終究沒笑，而是老氣橫秋道：“嘲笑別人外貌，不好。”
劍無極點點頭：“知道啦，笨牛。”
雪山銀燕睜圓了眼睛，看向周圍，沒有第三個人在。他疑惑的望向劍無極，圓潤臉蛋子上的細毛在光線裏看得格外清楚，讓人忍不住想捏一下。
劍無極真的捏了一把他的臉，說：“就是你啦，師弟。”
“你！”
捏完劍無極就有些後悔，男人這種好面子的生物往往會讓簡單事情變得難以收場，難不成同門師兄弟的情誼還沒來得及加深就要因爲一時手癢而胎死腹中？
好在雪山銀燕沒有生氣，不如說他試圖裝作生氣的樣子，但並不成功。可能是看在劍無極的雙眼未退的濕意份上。
“好啦，了不起師兄給你捏回來。”
“誰要捏！”
話雖如此，但雪山銀燕向來皺緊的眉頭放松了些許，唇角也翹起了丁點。

。。。

[ 此帖被虎打在2022-05-21 23:3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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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22-05-21 2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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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記憶有所不同。
他還記得那一天。
記得那種感覺。
可能就是因爲記得太清楚，太深刻，所以才造就了他。變成了今天這個模樣。

他困在棺材裏，蓋子被人釘死，他好幾天都不能動彈，全身只剩眼珠能動。灰塵在光柱裏打轉，透過槍眼能看外面巡視的幾個外籍男人。
形容不出的惡臭讓人腦子生鏽，常人沒辦法在這樣的味道裏思考“不想死”之外的任何東西。
但他不是常人。
手心裏的玻璃片割開皮肉，不要緊，只要有人打開蓋子，它會割開對方的咽喉，如果能拿到槍……他從沒接觸過那玩意兒，卻有自信憑借先前目睹的行凶場景使用它們，靠火藥與金屬的組合殺光外面所有人。他這樣盤算著，數不清日子的水米未進並沒有讓他虛弱消沈，相反，他腦袋裏想想怎麽屠戮那群人，就亢奮得不行。頭昏到極點，他會喝手心傷口的血。傷口結痂就再撕裂，嘴貼近傷口啜一下，他幾乎沒有抵觸，立刻對此習以爲常。
殺光了外頭的這群人，還有呢？
對了，還有八足原人。
八足原人，就先切掉老蜘蛛引以爲傲的四肢，再慢慢炮制。
再有？
那些聽見呼救聲反而加快腳步的燕城人，關上門，放把火，讓他們火炬一樣燃燒。
險些忘了史豔文。
有什麽是最匹配這個大俠的死法？
他要好好想想。
他覺得左手發癢，指骨像是要長個那樣，控制不住的癢。這種癢意達到無法忍耐的頂峰時，他就用指甲抓撓唯一能夠著的東西——自己的脖頸，很快就皮開肉綻。再這樣，他可能達成目標之前就先死在這裏，可他忍不住，不這樣就撐不下去，非得殺個人。隨便什麽人。自己也行。隨便什麽方法。抓撓也行。否則他會給胸口的那團火燒死。它讓他體溫不但不因失血失溫下降，反而渾身滾燙。
他得留著這股勁，靠它走出去。
如果這條命再長點，他不介意當著外頭每一個凶徒的面殺掉那群雜碎在乎的每一個人。
他好像聽到了呻吟。
可能還有人活著，除他之外的誰……
他哼了一聲。
如果她們活著，一定會回答他。
沒有回音。
他知道，這個房間除了他，沒有活人。
他每次妄圖生出點僥幸，右手摸到的東西就會讓他清醒。
那是成年人的臉，一動不動，冷冰冰的，且凹凸不平，仿佛粘著什麽異物。
他必須把注意力集中到左手上，否則他會被逼近的，快要發狂的失控感覺點燃，張嘴吮血的時候，說不定會瘋子那樣放聲大叫。都是因爲史豔文。要不是他……要不是他！他閉上眼開始想象史豔文的臉，模糊不清也沒關系，反正最終上面會開出許多空洞，扳開嘴舌頭都斷成許多截。
這念頭讓他打了個哆嗦微笑起來。
他閉上眼睛繼續等，從沒這麽耐心過。
他聽到了響動。
可能有人正把棺材四角的釘子起出來。
他貼著棺壁，佯裝昏迷，握緊右手的玻璃片。
棺蓋打開了。
有人影逼近。
他揮動那塊鋒利的玻璃。
他沒殺掉任何人，那人比他快，他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拗緊手臂，他以爲自己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但還是冷汗直冒，即便如此凶器還是沒從手裏掉落。
那人說：“有種。果然是史豔文的兒子。”
他死盯住對方，無用的踢打著，恨不能把揭破這層關系的人大卸八塊。
那人不以爲然，仿佛提著的只是個毫無殺傷性的布娃娃。那人身邊傳來個嬌滴滴的聲音，叽裏咕噜說了一堆他聽不懂的話。
那人點點頭，轉臉告訴他：“都死了，就你一個活著。”
他掙紮，覺得腦子裏那根名爲正常的弦就快斷裂：“那些人呢？”
那人說：“死了。”
他問：“全死了？一個活口都沒有？”
那人大約聽出了他的失望，嗤笑一聲：“就你也想報仇？”
他咬緊牙齒：“我先殺了你！”
那人貼近他，問：“你殺過人嗎？”
他另一只手朝那人揮去，但毫無攻擊力可言：“你有膽量就試試！”
那人提溜住他兩個手腕：“史豔文的兒子，幹不了這個。”
他被那人扯進懷裏，死死扣著身體，掙紮也無用。他想抓住她的衣服，起碼最後看她們一眼，對方的胳膊是最有力的桎梏，緊緊將他嵌在懷裏，無論實施哪一樣都是無能爲力。那人身邊的紅發少女，用生硬的漢語說：“老實點。”
他看到一路的屍體，他的仇人們都死了。
手染她們鮮血的人都死了。
最後一點力氣頓時流失幹淨。
那他活著有什麽意義？
活著本來就毫無意義，只是給這段時間一個支撐下去的借口，但現在他連這個借口都失去了。玻璃片從他手裏滑到地上。
那人掂了掂他，像是估量一袋貨物。
“你們的悲劇，完全是史豔文造成的。”
他說：“我知道。”
那人笑眯眯問：“那要不要殺史豔文？”
他找回點力氣，眼前的路都變得開闊明亮起來。
對了，史豔文還活著。

他被那人帶走，紅發少女和個胖男人坐在兩邊。胖男人摸他的腳踝，說他聽不懂的語言，想必不是什麽好話。只要不太過分，車上的人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能得到食水，不允許下車。他在沒人注意的時候一點一點拆下皮鞋上的金屬裝飾。他們駛過大路小巷，越開越偏僻，車最後停在個廢棄工廠前面。那人拔下車鑰匙，打開車門。他曉得這是防備他逃脫，可他並不想逃。
下了車，他問那人：“你殺得了史豔文嗎？”
那人笑了，是種極不誠懇的皮笑肉不笑：“只要我想。你這算委托？”
他說：“我自己能解決。”
那人輕蔑道：“你連人也沒殺過，說大話最簡單不過。”
他說：“殺人不難。史豔文不是人？”
那人看也不看他，半真半假的說：“某些方面來說，他的確不能算人了。”
摸他腳踝的男人推了他一把，把他往倉庫的方向搡。
他的左手很癢。但他用不著撓自己的脖子了。
他用手裏的金屬片紮進男人的脖子裏。
磨得不夠快，金屬片沒插多深，男人怪叫一聲，一巴掌將他扇倒，騎在他身上就要掐死他。他連站也站不穩，眼前一片發白，半點力氣也使不上。
那人喊了聲停。
男人被支開，罵罵咧咧的走了。
那人蹲在他面前，頭一次認真看他：“不知死活。”
他用力呼吸，緩過氣，嘶啞著說：“殺人不難。”
那人看著他：“你沒成功。”
他說：“下次，我會。”
那人笑了：“我改主意了。你會是個好學生。”
他要殺的人太多了。行凶的、縱容的、旁觀的、間接導致她們死亡的，每一個都有罪，每一個都該死。
特別是眼前這個假笑的男人。
要這人早一點出現，她們就能活下來。或許她們的死，除了史豔文之外，還有其他人要爲此負責。他不擅長根據細碎線索拼湊真相，但也不要緊，在他看來，沒有一個人可以信賴。
如果她們這樣的人都只能死于非命。
這世界上，還有誰配活著？

他的任務起初很簡單——坐在副駕駛座上，門神一樣負責讓同齡人放低戒心——沒什麽比和目標年齡相近的小崽子更具有迷惑性的了。
那些落單的孩子，不管是不是離家出走的叛逆小子，都沒有懷疑的上了車。
之後他們把人關在偏僻處的倉庫裏，人最多的時候，廢棄廠房一層竟裝滿了大半。
押送他的紅發少女曾經試探過他，畢竟他們倆是這群人裏唯二的未成年人——這些孩子運來有什麽安排，有什麽用處，會不會對他的地位産生威脅。她很快就明白，他一點也不在乎，他們的盤算和大計，要怎樣和史豔文作對，完全沒有好奇的成分。
他安分守己，他們就打發他去守貨——他們也好奇，他會不會對同齡人産生憐憫，幹出點符合“史豔文兒子”身份的事情來。
他接受安排的姿態堪稱順從。要不是他在夜裏打開倉庫的鎖，門留一道逃生的縫，幸運的是沒人發現，也可能發現了沒膽子真敢開溜。果不其然，他們差點要以爲他心甘情願的加入進來了。但領頭人在抗議聲裏要他解釋。
他腰間別著把斧頭，眼睛閃著寒光：“我在試著證明自己盡職。”
所有聲音都靜止了。
從那天開始，除了領頭人，所有人都怵他。
他看人和人、人和貓、貓和樹的目光都沒有波動，好像一切本不該有區別。他是養不熟的，永遠不能指望和他談感情。
他還沒背上血債，但他們都知道，早晚的事。
他守著門，拎把斧頭，有時候是小刀，豎著耳朵留意一切騷動，並在第一時間負責平息。
所有“領”來的孩子都像羊恐懼狼一樣怕他，如果親眼目睹組織逃跑的那個被活活勒暈過去，踢打的四肢蹬起一地灰土，一身的反骨大約也會折斷。他是最盡忠職守的幫凶，毫無愧疚的待在他們邊上，期待他們把歪心思付諸實踐，由他去鎮壓。
牧羊犬的身份在他接連故意損傷了三件貨物之後被抹除。
他成爲考生中的一員。
也明白了這群人到底在搞什麽名堂。
找一群正常長大的孩子關在一起，某天告訴他們常識常理都行不通，要活著，只能殺人——殺你身邊的同伴。幸存就能被送入組織進一步“深造”。大多數人只需要經曆一次，上頭的人管這個叫“考核”。但身爲史豔文的兒子，一個誓要弑父的人，這樣的體驗僅僅一次顯然不夠。尤其在他連存在都令人毛骨悚然的時候。
他適應得很快。做得格外的好。
他是唯一毫發無傷的那個。
等倉庫裏只剩下五個人的時候，大門打開了。
第一個進來的男人裝模作樣的伸手要摸他的腦袋——這群人到現在還沒放棄那點可悲的，成年人的虛榮心——不承認自己怕一個孩子怕得要死。他沒有一點表情的盯著那人，對方縮回了手，逃也似的離開。
十三次考核之後，他還活著。
那個帶他來的男人再次出現。
他說：“果然是史豔文的兒子。”
他反駁：“我不是。”
那人問：“那你是誰？”
他回答：“殺史豔文的人。”
那人笑起來：“好孩子。”
他盯著那人嘴角的青筋想，這人的舌頭，實在是多余。
總有一天，他會割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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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帖被虎打在2022-08-25 17:3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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