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18 【太一龙鑫&天魔，天魔&望君朔】不求甚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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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8 【太一龙鑫&天魔，天魔&望君朔】不求甚解

故事情节纯属捏造

1
每一个故事都有一个漫长的开头，都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久远到天魔还没有创造魔族，太一龙鑫还未成为黑白通吃的风云人物，类神嫄尚未掌控冥河流域，他们刚来苦境，所有的故事也才刚刚起个开头。
世味客栈和剑门楼方才有个雏形，太一龙鑫时不时还需要在外跑跑业务，他的容貌比起精明的商人更像端方君子，天魔还是个年少气盛的主，他们初初相遇时还下着细密的雨，天魔走在一条小路上，太一龙鑫坐在窗口看着月亮，不知为何两人对上目光，太一龙鑫主动提议让天魔上来躲躲雨。
天魔上楼才看到门上有个匾额，上面写着世味客栈，里面空间不大，说是客栈还颇为勉强。太一龙鑫只是笑着说小本生意，做起来实在不容易，天魔问他怎么不去筹点钱，太一龙鑫幽幽道了句跑得太急，身无分文，又抬眼把天魔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反问天魔身上难道有钱。
“有钱你又拿不到。”天魔也不需要招待，寻了个位子坐了下去，太一龙鑫端上茶水，也不生气。
“黑店也有黑店的手段。”
按照话本的套路，茶水里必然是下了药，喝完后人或不省人事，或身体无力，天魔是不信邪的，等到喝完他看着太一龙鑫的眼神都变了，甚至是相当不善。原因无他，这茶没有加伤人的料，只是苦得让人一时无言，就连天魔都控制不住表情。
还不等天魔继续说话，太一龙鑫拿糖赔罪，他看着天魔那副要杀人的表情，忽然觉得连日大雨造成的损失也不算什么，而天魔收了糖后又给太一龙鑫一掌，正好落在脖颈侧，稍偏一毫都不敢想象。太一龙鑫不闪不躲，看着是古井无波，等到天魔收掌坐下，方才笑盈盈地坐在天魔旁的桌子上聊起天。
聊天也是大有门道，也要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说起，说到最后两人乏了，倒头就睡。阴差阳错下，两人也成了朋友，太一龙鑫顺势让天魔也加入其中，世味客栈和剑门楼也因此越发有名了。
能让人相信世味客栈剑门楼的威名，太一龙鑫做了许多别人不敢做或是做不了的事情，他也有帮手，八面玲珑。后来有人找他下单，去收集天魔的消息。怎么会有这种好事送上门，太一龙鑫接下任务，后来又和天魔提到这件事情。
“所以你就把我卖了？多少钱？”天魔听了也不恼怒，只是比了个分钱的手势，“想问这种事情直接问我，白白让你这个二道贩子赚了一笔。”
太一龙鑫从怀里摸了一枚银锭，只这一枚，再多了也没有了。
天魔将银锭丢在一旁，目光却很直接：“你没有接这一单。”
“你又怎么知道，他就只出这个价钱。”太一龙鑫也不闪躲，迎上天魔的目光，看着是实话实说的实在人。
“如果他真的只出这点价钱，”天魔道，“那我会先摘了他的脑袋，竟然敢对我不敬。”
“哎呀，本客栈都是做些小本买卖，来者是客，你这样会吓跑我的客人。”太一龙鑫敲了敲烟斗，里面的烟飘渺而出，一时间让太一龙鑫的表情都显得高深莫测。
“那人只是一个探子，却很低级，如果手段再好些，就要换个方式，”太一龙鑫继续道，“你最好想想最近惹了什么人。”
“真的有什么人要针对我，他自然要从幕后出来。”天魔淡淡道，他似乎真的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抬手就去拿桌上的酒壶，却被太一龙鑫制住。太一龙鑫解释这壶是茶，还是他花了好大的劲才寻到的，不可浪费了。但天魔是不管这些的，他想喝点什么，酒也好，茶也好，太一龙鑫总是会阻一下，却不会多，他见天魔已经倒茶饮下，也不生气。
真要追溯两人相遇时的事情早已经说不清楚了，太一龙鑫靠着窗抽烟，天魔拎着酒壶喝酒，这两人看到了就觉得有缘，彼此留下喝了一盅，后来也这么相熟。天魔没有继续询问那个下单人的下场，他知道这单注定不会完成，而太一龙鑫对待这样刁钻的单子解决办法也简单。
那倒霉下单人会无声无息地蒸发，下单人不存在了，单子自动撤销，也是道上不成文的规定。
不过天魔借着这个单子，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可能与这件事情有关。他主动和太一龙鑫提到宇外，或许是秘密，或许只是单纯地怀念一下早就不存在的家乡。
“有朋自远方来。”太一龙鑫笑着问，“要好好招待。”
“只怕是来者不善。”天魔道。
太一龙鑫只笑不语，他任凭天魔从房间里找到珍藏的酒，独自坐在窗边看着天边的明月，月色入水，和他离开故乡的那一天何等相似。但他对于故乡的记忆没有因为时间有所美化，只能说相逢既是有缘，若是故意寻来，不善者也不会手软。
酒醒后，天魔戴了面具，他以剑门楼易主的身份行事时就会遮住面容，他对于勾心斗角的事情看得多了，也是看不上的，正好太一龙鑫能够分担，他就负责出出力气。这一次的任务完成得很快，易主将那些人结结实实地收拾一顿，摁着他们的头把扣押的物资都交出来。本该是到此完结，不过突生变故，没想到其中一个扣了货的商人竟是个赌棍，提前得到风声，眼看别人将东西交出去，若是他也交出去了，就无法填补欠下的赌债，心一横便将一家屠戮尽，只顾着抱着金银细软落荒而逃。等到天魔赶过去时，原本的商铺早就成了一片狼藉，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他本以为就此结束，却没想到在抬脚离开前，被一道小小的声音喊住。
那是个被层层尸体掩盖住的小女孩，被妇人紧紧地抱着，妇人佝偻着，怀中的女孩吓得不轻，死死地咬住妇人的衣服，堵住哭泣与尖叫。她被天魔捞出来时，脸上凝固着泪水与血水，本来是如花般娇嫩的脸颊，却呈现出两个黑洞洞的伤口，自伤口处裂开血与泪，她直勾勾地看着天魔，嘴里呢喃着“救救我”。
天魔想过拒绝，可是他看到那小姑娘的眼神，那双纯黑色的眼睛如同沉默的远山，她轻轻请求带她走，她可以做任何事情。天魔虽不需要别人为他做什么，还是带着小姑娘回去，太一龙鑫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给小姑娘安排上世味客栈司礼的活，那小姑娘洗干净后温柔娇俏，眼神也是和顺的，看不出她的过去。
那个小姑娘曾经提过希望能够安排一个在天魔身边的活，太一龙鑫拒绝了，只说天魔的工作多数晚出早归，作息时间对人类不友好，小姑娘还是要养好身体。小姑娘听后一怔，她惨笑说养好身体又有什么用呢。太一龙鑫抽了口烟，这回答他从来没有想过，过了片刻他才找到一个答案。
小姑娘在世味客栈干活颇为尽心，太一龙鑫也不吝啬工钱。天魔会分走他一半的利润，即使只剩一半，太一龙鑫也拿出三分之一送给小姑娘，安慰她可以攒着钱，之后让天魔帮她报仇。让天魔出手的价格是很高的，太一龙鑫对外只说天魔也是客栈的股东，故而天魔从不找他要钱，却不代表他能使唤天魔。小姑娘听了后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和太一龙鑫道谢后又去前台招呼客人了。
当老板的好处就是不用到处跑，有时单子也会主动找上门。太一龙鑫回到庭院里休息，刚好天魔也到了，两人摆了酒和茶，随意喝到哪一盅，下酒的除了些菜品，更多还是故事与近些日子的传闻，太一龙鑫提到宇外群雄，天魔喝了一杯后劝太一龙鑫不用去管，如果真的出现，他们会自己上门的。
“我这只是小本生意，上门前，还是要把门槛打造结实些。”太一龙鑫若有所思，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天魔只道如果真有不善者，他有办法一一打退。“宇外来者，也不乏讲道理的人。”天魔说到这里，听到太一龙鑫的笑声，不由瞪了他一眼，好在太一龙鑫很快忍住，附和几声，便不在虚无缥缈的敌人身上大费周章。
聊到后面，太一龙鑫忽然问天魔为什么会带人回来，那不是他的风格。
天魔沉默着，他没想到太一龙鑫会问这种事情，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带那小姑娘回来，或许是她的目光太特殊了，从死去的人怀里爬出来，身上的血凝结成脆弱的结界，她像是走不稳，东倒西歪了一阵才捏住了天魔的衣角，让他救救她。天魔的声音不轻不重，几乎融进了庭院里落叶声里，像是风吹过凋落秋叶的枝桠。“她叫望君朔。”
太一龙鑫嗯了一声，只是说世味客栈多养几个人也是行的，天魔笑着反问道现在代替老板在外面跑腿的又是谁的。
“世味客栈又不是福利院。”太一龙鑫道，“只是担心架不住某人过于好心……”
“下次不会了。”天魔揉了揉眼角，“这种把戏我只吃一次。”
庭院中的红叶纷纷扬扬，一片片绚烂如火，如血，太一龙鑫对天魔的回答只笑不语，伸手从天魔面前夺走最后一盅，而天魔笑他近日变得小气了，也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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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世味客栈不养闲人，太一龙鑫找了个几个看着聪明的人看店，也能抽出不少空闲，他不怎么喜欢奔波劳碌，真的闲下来又不习惯就这么躺着。人躺久了，容易闲出毛病，太一龙鑫也不想干活，于是挑了个雅座喝茶，偶尔看看客栈内的情况，也当作自己为客栈兢兢业业过。
客栈里人来人往，故事多得很，无趣的更多，家长里短和江湖情仇，说来说去绕不开爱恨，但太一龙鑫听得津津有味，不为别的，他享受在这些看似无趣的故事里找到某个不起眼的线索，等着这些线索串起来成为惊天大事的破绽。于是他找了个看起来最清贫的店小二来，给他支招，说是可以攒些故事换钱。这个店小二太一龙鑫清楚，是个上有老下有小，父母身子不痛快，妻子常年卧病不起，小孩又是半个药罐子，生活的重担都压在他身上，来世味客栈一人能干多个人的活，赚的多也花的多，身上冬衣都是补丁垒补丁。这店小二也是个机灵的，他闲着就把客栈里那些琐事记录下来，写完就给太一龙鑫送去，赚些零花。
故事送到太一龙鑫面前，有时天魔也会好奇看几眼，多数没什么兴趣，他觉得这些事情每天都在发生，爱呀恨呀，情谊缘分变不死不休，好像都没什么好结局，他不喜欢，但太一龙鑫看得认真。
有一次太一龙鑫看得太入神，等回过神就看到天魔已经将他珍藏的茶喝得不剩多少了，天魔问他这些琐事有这么好看吗？太一龙鑫只是淡淡地回了句：那自然是不如你这位大少爷好看，早知道就该好好看着，还能剩些茶叶。
“这么小气？下次再找些来还你。”天魔略有些惊异。
“算了。也不是少了几两茶叶就要翻脸。”太一龙鑫合上册子，“我今日新看了个故事，说是早些年武林里有一桩灭门惨案，本来无事了，结果前些日子又传出诡异的惨案，说是一户人家在儿子新婚那日都死了。”
天魔听了这个故事，表情也是没变，他大概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最早的灭门案里应该是漏了个小姑娘，后来这小姑娘辗转他地改名换姓，故意接近那家的儿子，趁着新婚的机会下毒？”天魔猜测。
“差不多，只是那姑娘不是故意接近，只是阴差阳错间知道了即将成婚的郎君是仇人的儿子，最后她把毒下在身上，口脂用的是大剂量的朱砂，她提前吃了许多毒药，几乎整个人都化作毒源，从婚礼开始前为新郎的衣角绣上最后几针纹样时不小心扎了手指，给仇人敬酒的时候无声无息下了药。好在这仇人的家庭简单，一夫一妻一子，杀了这三个也就完了。”
“那倒是做得漂亮。”天魔不由得感慨一句。
“是个不错的故事，只是旁人总说这女人手段阴毒，只能使些下三滥的手段。”太一龙鑫道，“若是不看后面的评价，这故事算是个完整的复仇。”
“旁人总是这般说，倒无趣极了。”天魔笑道，“我不觉得这些技巧如何下三滥，只是感觉她很勇敢。”
能从灭门的灾厄中逃脱，在人世间辗转活到这般大，又是运气极好地找到仇人一家，最后还能用自己作为代价复仇，怎么看都是个快意恩仇的故事。
“所以我对手下的人都很慷慨。”太一龙鑫移开话题，“免得因为些别的什么小事惹出点麻烦，那户人家在筹备婚宴时可是想不到之前那看似完美的血仇的。”
“这话怎么又回到我身上来了？”天魔找不出什么回话的，最后只好说，“你若是对她有意见是你的事情，我是觉得她挺勤劳的，那血仇和我也是没什么关系的。”
“也是。如果真惹出什么风波，把你推出去便是。”太一龙鑫说到这里也不继续，他把剑门楼交给天魔，就算是躺着也有不少银子进账，今日天魔喝了他的茶叶，就从天魔身上捞回来，而天魔不在乎金银，太一龙鑫要，他便给，天魔不想麻烦，能用金钱解决的问题多数不是问题。
虽说太一龙鑫提到那个故事，似乎是在针对望君朔，但对她却没有为难，就连工资也按时发放。这些钱到了手中，望君朔都会攒起来，有一次店里最爱聊天的小二自费请她喝茶，就问望君朔为什么要留在客栈里，一个姑娘家应该在家里，而不是起得比谁都早休息得比谁都晚地干活。望君朔把账算清后才温婉地笑了一下，回答得也轻巧。
“我这是攒钱，攒到能请动易主的价钱就回家。”
她笑得很漂亮，眉眼都显得柔光婉转，像是一朵恰好盛开的梨花。
有什么活非要请易主呢？大概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少女心事，就算用银子堆成雪也是不足，偏生容易在阳光下化成水，否则在易主面前，望君朔又是怎样压抑着内心的感情，平静地与他对话。
最后这话传到太一龙鑫的耳朵里，他对下属之间的情感问题从不插手，只是听到望君朔疑似暗恋易主的传闻，转头就问天魔是不是有这件事情。太一龙鑫半真半假地提了一嘴，让望君朔去剑门楼那边办事也妥当。天魔不在乎弯弯绕绕，只说望君朔在客栈做事好好的，挪到剑门楼有什么意思。
“剑门楼是没什么意思，但你有意不就行了。”太一龙鑫幽幽地来了这么一句，他不想回答问题时就会抽烟，和天魔聊天时也会摸摸烟斗，但天魔似不知太一龙鑫的想法，拒绝了他的提议。
“别让她见血比较好。”天魔说道。
“她最后也得见点血才痛快，”太一龙鑫道，“她攒钱要请动你，不为情就为仇，你猜是哪一种。”
“到时便能见分晓。”天魔没有猜，也不想猜，他对望君朔的感情更多还是来自于第一眼的缘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被血凝固了，在看到人时又恢复流动，清澈如融雪的眼神让他不由得留下她。
天魔帮忙管剑门楼给太一龙鑫免了不少麻烦，太一龙鑫是个看起来好脾气的人，手段黑不黑是本事，但要维持表面的和善，费心费力，好在天魔不在意自己是个怎样的人，黑脸有人来唱，太一龙鑫乐得轻松。后来他打造了一个纯黑的面具送给天魔，让他之后遮着脸做事。
“哪天想脱身也容易。”像是经验之谈，“没人在意易主到底长什么样子，面具或人脸都不要紧，别人看习惯了，这张面具就会成为新的面皮，想离开时也容易些，否则还要花力气撕下一层皮才能藏住。”
“这事你倒像不止一次做过。”天魔收下面具，他知道太一龙鑫这句话是对的，但他还年轻，总是觉得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他撕下过去，不过有一个面具也无所谓，他怕麻烦，却不是没有脑子。
这话没有得到回答，太一龙鑫很少提到过去，天魔不问，他也不说，天魔做什么他也很少管，天魔很少会做些超过权限的事情，也不是不能做，只是因为懒。太一龙鑫选的伙计多数是有家眷的，这些人往往因为牵挂才会认真干活，也不会鱼死网破，而天魔很少会去找这种人，他喜欢用一些独来独往的人，没有牵挂就能不计后果，他付出的代价和希望得到的结果，中间的耗时最好是尽可能短的，他不喜欢等待。
或许收下望君朔也是。
“你要小心她。”太一龙鑫劝了一句。
“又是经验之谈？”天魔回了一句。
“无关经验，就是感觉。她没有那么简单。”
预感是最没理由的，不需要任何线索和前提，只第一眼看觉得如何就是如何，简单粗暴又不给人辩驳的机会，作为聪明的生意人，太一龙鑫很相信自己的预感。
“那你当初对我却没这么多话。”天魔道，“看来你是觉得我简单了。”
“你也不简单。”说到这里，太一龙鑫哎呀地抱怨了句天魔当真是见色忘友，才说了望君朔几句都要怼回来，看来他的地位真是岌岌可危。“我得给望君朔的工资开高点，免得哪天她真的把我的合伙人拐跑了，我就没有这般清闲日子可过了。”
“你倒是无理取闹。”天魔第一次没忍住笑出声，“且看她想做什么，若有异心，我容不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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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望君朔就和普通的小姑娘一样长大，也有所不同，在别的小姑娘学习针线时，她就看账本，接人待物的姿态颇为老成，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如果说是为了报仇，显然就合理很多。
客栈里的人虽然现实，人情味还是在的。望君朔闲时也帮店里抄书的男子记录些听到的消息，有人帮忙，那男子也轻松很多，何况望君朔听了那男子的家境，私底下也让男子帮她买些东西，她一面笑着说是懒得动了，一面又给了远超跑腿的费用。男子也没拒绝，只是对望君朔更亲切些，大概是看望君朔的年纪能当他的女儿了，有时家里做的点心有多余的份也带过来，望君朔喜欢吃甜的，和男人妻子的口味颇为相似。
望君朔和太一龙鑫偶尔也能说些话，但不多。太一龙鑫对望君朔的警惕和望君朔对太一龙鑫的平静几乎是相对的，他们都不是情感丰富的人，付出情感也是为了收获，两人见面也会打招呼，多数时候也是没什么共同话题。
有一日太一龙鑫查阅账本时碰到整理账目的望君朔，两人对视一眼，望君朔先问太一龙鑫这些日子有没有看到易主。
“易主出门了。”太一龙鑫如实回答。
“那什么时候回来？”
“该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了。”太一龙鑫问道，“你找易主有什么事吗？”
“剑门楼能交易的东西太多了，我想如果能拍下易主就好了。”这话说得相当不善，谁让望君朔看着娇俏，语气也是少女独有的娇气，说些不着调的话也和撒娇一样。但太一龙鑫不觉得是撒娇。
“那你晚了一步。”太一龙鑫笑了，“这些日子，他就在忙这个事情。有人在你之前拍下他的命，现在他应该在准备接这个单子了。”
天魔已经很久不动手了。早些时候，剑门楼还没什么名声时，他接了几个大单子，做了些旁人不敢动的活，本来只是交易的场所多了几份悬赏。开始这些悬赏天魔也是接的，后来他厌烦了这样没什么意思的伙计，就让太一龙鑫帮忙物色些手下。
在物色人选上，太一龙鑫和天魔的选择标准大抵相似，他们只选择功夫好、亲缘淡薄的，天魔觉得这样的人像一把有鞘的刀，用的时候够锋利，不用时也能收得住。太一龙鑫想得简单些，做这行难免惹上人，若是反被人挂了悬赏也好处理。能上悬赏的，多数是一家人都整整齐齐地码在上面，人少些也方便仇家寻仇。
帮剑门楼做事的人能得到不少报酬，有时也能以物易物，易主是个诚信的人，交易多了名声就传到外头去。做这种生意，手上都不会太干净，心也不会，天魔收到不少悬赏易主人头的情报，有次闹得最大，对面仗着家底丰厚有能人撑腰，直接到了剑门楼下了单子，点名要易主的人头。
“剑门楼童叟无欺。”太一龙鑫出面，他将悬赏钉在柱子上，任凭有人想要接单就能接下，那家似不懂太一龙鑫的言外之意，反问如果太久没有人接单，剑门楼是否也要有所补偿。
“自然有补偿。”太一龙鑫道，“若是一个月后没有人接下单子，剑门楼必送上误工费。”
那人笑得猖狂，回到家后就在等待一个月后剑门楼名声扫地。能被人这么狠狠打一耳光，剑门楼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名气也如被戳破的气球。干这一行最忌讳被人打脸，而剑门楼的易主又是最容不得冒犯的。
这消息很快传到天魔处，他和太一龙鑫下棋时偶然提到这件事情，距离约定的一个月也只剩下最后三天，太一龙鑫不着急，天魔更不着急。
“那人仗着身怀异术才来挑衅，命格特殊，只能用特殊的武器才能杀死，而这把特殊的武器见血三次就会粉碎，那家人听说有十几口，难怪敢这么嚣张。”太一龙鑫将那把特殊武器丢给天魔，是一把较为古朴的长剑，看这个样式是许多年前铸造的，现在已经不流行了。
“这把剑……”天魔弹了弹剑刃，听其音色，是很好的武器，再见血三次就会粉碎，但也足够了。“真有这么特殊的命格，也不是人人有份。只是这把剑有些眼熟。”
相传有一个入邪的铸剑师曾经锻造了极好的武器，他与一位财主有故，那财主在他学艺未精时提供赞助，等到铸剑师学成，许诺铸剑相赠，那剑若成，必定是最好的那一把。
“这么听起来，还是个好故事。”太一龙鑫淡淡道。
“每个故事开头总是好的。”天魔继续说，“财主等了许多年，铸剑师在这些年里铸造了不少剑，在江湖上出了名，财主等不到剑，铸剑师多年来只说他要寻找最好的材料才能铸剑，别的那些刀剑不过是寻常货色，断不能把这种东西送过去的。期间或许有别的嫌隙，最后两家闹得僵了，财主雇人杀了铸剑师妻儿，等到铸剑师寻得器料归来，看到家中惨状，用至亲合着玄铁铸剑，最后提着剑杀了回去，也不知杀了多少人，最后这铸剑师和财主同归于尽，都用这把剑抹了脖子，后来就听说这财主家多了个诅咒，凡是用那把剑的人总会不顺，只要是被剑刺到，哪怕是皮毛伤也会要命，再后来，这把剑便下落不明了。”
“故友成死敌，道上也常有这样的故事，感情多了就容易闹得难看，算的清楚些也好，省得最后闹到不死不休，也不知是从哪笔糊涂账开始。”太一龙鑫道，“你说这故事，倒像是亲眼所见。”
“我没见过全程，只是当时路过，听了点传闻。如果那家真的要用这把剑杀死，倒像是过去的冤魂操纵着，要最后算上一笔。”
“看来易主是要做这笔买卖了。”太一龙鑫说着，又安排些人接应，天魔对太一龙鑫的谨慎不太认同，没什么失手的可能，他只是去杀些人，不至于还要填些人手，太一龙鑫却说多来些人能体现剑门楼对单主的尊重。
“要做得干净，才能少些糊涂账。”
太一龙鑫的安排，天魔也不插手，至于安排了什么人，最后是负责收尾的，活也不重。这桩外头等着看好戏的大事在这两位主事者面前还不如不知真假的故事来得重要，说完故事后两人下了几盘棋，太一龙鑫又让人端来新做的点心。
“甜了些。”天魔品尝后评价。
“当茶点就正好，这是世味客栈新推出的产品，客栈那边的人说甜度刚好，望君朔还跑去厨房那要了一盘，还专门叮嘱要多放糖。”
“既然他们觉得刚好，那就刚好。”天魔道，“改日让厨房给望君朔送一盘去，免得她找我的时候总念叨着要吃糖。”
“易主真是忙人，一面陪着小姑娘吃糖，还能调整好来下棋。”
“这不是知道你的脾气，特意带了赔礼。”
前些日子太一龙鑫抱怨天魔糟蹋茶叶，后面天魔正好寻些好茶，打包带回来，刚好这时候当作赔礼送出去，他不喜欢欠人什么东西，太一龙鑫总能踩着让人舒服的点，有时他找天魔索取什么，姿态也会摆得很好看，不像是索取，更像是交换，哪怕他什么都不出。太一龙鑫收了茶叶，脸上的笑容也会真实几分，一面哎呀呀地调侃几句天魔这个大忙人还记得这点小事，一面又不着痕迹地问天魔这些日子在外有什么收获。
“什么也没有。”天魔回答。
“如果有什么想要的，不妨也来剑门楼下单，少个中间商。”太一龙鑫今日没有拿烟斗，手中握着个扇子。
“没想到你这位请不动的大佛也愿意出来干活了？”天魔像是打趣。
“如果是你来，我就算再怎么忙碌总要抽出时间处理。”太一龙鑫展扇遮住半张脸，听音色似笑，看眉眼却还是一片淡漠。
天魔也不在乎太一龙鑫这句话的真假，只是让太一龙鑫帮他沏壶茶，本该是店小二忙碌的伙计，太一龙鑫也做得顺手，之前天魔蹭了他不少茶，又懒得回礼，也许是这点情分在，天魔留下来帮忙，现在太一龙鑫索性直接拿天魔送来的茶叶沏茶，满满地给天魔倒了一杯。
“是要逐客了。”天魔也并非完全不知道喝茶间的默契，颇有些惊讶，“看来好友是不想留情面了，前面还让人感动，还没多久就原形毕露。”
“那是自然。”太一龙鑫笑道，“不早点逐客，一会望君朔来了，我可不想当坏了好事的人。”
“什么好事？”天魔不知所以。
“哎呀，”太一龙鑫故作无奈，“看来这好事还要多磨，我就不提前泄露天机了。”
和聪明人打交道不爽就在这里，话说不明，藏三分，这三分里有真情有假意，不到时候看不明了。天魔是不介意这些的，他只要觉得舒服，真情和假意都不是很重要，就像他接下向剑门楼挑衅的单子，可以第一天就完成，也能拖到最后一天，距离截止日期只剩三天还能舒服呷茶谈天，太一龙鑫知道他的性子，也从不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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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2-12-18 1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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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是一件很靠天赋的事情，看起来只需要动用武器，把能致命的东西刺进别人的身体里就能夺走生命，但很多人会停留在刺出武器之前。要没有负罪感地去杀人，就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有些人把自己训练得刀枪不入，有些人天生就能忽视。
太一龙鑫是这样的，天魔也是，他们似乎天生就能够将任何东西放在天平的一端，在另一端添加砝码，他们从不在意天平上会不会沾上血。天魔戴上面具以易主的身份去杀人，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虽然这次稍微曲折，也很容易。
那户人虽然用别的武器功法杀不死，但在注定克制的武器面前，生命还是脆弱不堪。人看起来很多，但真正的嫡系也只有主事者与他的两个儿子，杀了这三人后，其他人只需要用普通的刀剑就能杀死。
倚仗特殊命格肆意挑衅，总会遇到些不该惹的人。这户人见到易主提着剑时就知道不好，天魔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两个男孩，看起来差不多大，长得也相似。看到这两个孩子后，原本还想要争口气的男人登时泄气了。他坦言自己不是故意想要惹事的，他有妻子有孩子，但不得已才这么做。
“有人要我去剑门楼下单，那人捏着我家的七寸，我也不得不这么做。”那人坦白，他也想过反抗，但在真正的强大面前，怎样的反抗都显得可笑。已是飘雪时节，天都是冷的，他看着佣人们被杀，还没有回过神就死了，像是被隔空捏碎心脏，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腿一软倒下死了。
那人坦白，在许久之前，他家接受奇人传的异术，除非用特殊的武器才能被杀死，这么多年来这武器不知辗转何处，他们安分守己地活着。前些日子，那奇人现身，要求他去剑门楼悬赏易主的命，如果不这么做，就让异术反噬。那人求饶，只希望易主留他家一条血脉。
“我不会放过你。剑门楼也不需要有雇主撤单。”天魔说道。
“我知道。只是希望您能留下我的一点侥幸，这里是最后三条人命了。”那人却苦笑一声，“您就算放过我，背后的人也不会给我活路的。”
天魔不喜欢杀人，但真的要杀人也不犹豫。男人已如此卑微求饶，他决定留给男人一份体面。他把剑丢给那个男人，又将孩子推到男人面前，他知道男人会处理好，父亲总愿意给孩子最适合的死法。天魔看到男人站着，身边还躺着两个孩子，他提着剑看向天魔，最后抬手将剑直接捅进喉咙，几乎是以吞剑的姿势。
这套动作来得突然，天魔却像是早有预料般打掉男人的手，从他的嘴里生生将布满裂纹的剑拔了出来。
天魔看着这把近乎碎裂的剑，不由感慨那传闻竟然是真的。最后还能杀三人，等这男人死了，剑也吞进肚子里，再想找东西杀死多出来的人也麻烦。天魔从男人嘴里夺剑的动作并不轻柔，甚至割断了男人的牙齿和舌头，还切开半张脸，现在倒在地上的男人面容狰狞如恶鬼，却还死死地盯着那把剑。
“等你死了之后，这把剑会不会碎？”天魔淡淡地说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只是成全你们一家的情谊。”
男人将最后的精力放在天魔身上，他的眼睛已经浑浊了，即使面容可憎也不让人害怕，浑浊的眼睛注定淡化恐惧，被加强的只有恶心。
“我这么轻松地找到你和你的两个儿子，你的妻子带着最后的血脉藏起来了，她跑不了太远。”听到这句话，男人口中发出模糊的哀嚎，他似乎想要挣扎，却再也没有机会了。天魔看着手中的剑骤然碎裂，落在地上的细末看不出剑的影子。
到这时，这户人家最后剩下的也只有一个婴儿，他被母亲抱在怀里，还含着母亲的手指。看到天魔时也不知道害怕，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死亡有多近。
现在那把可以彻底杀死这个血脉的剑已经粉碎了，掉在地上。天魔看着这个孩子，一时之间想不到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其他的解决办法有很多，但他嫌脏手。
“你在发愁吗？”突然闯进来的声音清脆，天魔朝声源看去，望君朔正朝他走来，天魔问她怎么会来这里。“我来找你嘛。开玩笑的，只是跑到外头去买糕点和茶饮，听到些消息就跑来，没想到真的能见到你。”
看到倒下的尸体和愣愣的孩童，望君朔叹了口气。
“是这种小事，我来帮你好了。”
望君朔说的很轻巧，她的办法也很简单，不需要去寻找别的什么武器，也不弄得难看，她撕了些包装纸，将地上的残剑碎末收了起来，倒进茶饮里，一点点地给那孩子灌了下去。
“这样就好了，不会做的太难看。”望君朔笑得自然。
天魔忽然想到太一龙鑫让他警惕望君朔，这时他想起来了，深以为然。望君朔帮了他，但他并不需要这种帮忙，何况望君朔做这种事情完全没有负罪感，她似乎忘了过去，也是被人藏着抱在怀里。
天魔没有管那孩子，转身便离开了，他杀了雇主全家，那孩子也活不了多久，这件事就这么完结了。望君朔也不嫌弃天魔忽然冷下来的表情，还理直气壮地找天魔要一杯新的茶饮，说是排了很久的队才买到的，现在都浪费了。
“不浪费。”易主随手丢了一枚金锭，足够买一车的茶饮了。望君朔接过金锭收了起来，走到天魔身边问他是不是不高兴。天魔没有看她：“我没有不高兴。”
只是也没有高兴。
“你都没有回头看我。”
“我看了啊。”天魔转头看了一眼，只有一眼。
也不必看。小姑娘的眼睛里亮闪闪的，就和被洗濯的星子，亮的，冷的，和外面的事情都无关，无所谓用什么去清洗，水或是血。
这桩悬赏易主的风波无声无息散去了，雇主已死，下的单全不算数。怎么得说是人言可畏，只是很平常的事情，却被传得诡异。天魔回来时身边跟着望君朔，她像是顺道，手里还提着一袋绿豆糕，表情天真无辜，看不出她和易主之间有过什么，也猜不到这样的人会去杀人。
这件事就连天魔也没想到，他本意不想望君朔见血，出于某种微妙的恻隐心理，他总希望望君朔就这么平凡地活着，活到她离开世味客栈，回到要生活的地方，寻找到足以托付终身的人。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做不了假，在处理单子意外遇到望君朔之前，天魔总是这么想的，他不愿意去思考太多，因为没什么意思。
望君朔踩着雪来的，还披着新买的大袄，浅淡的粉色落在雪里，温温柔柔如错入的春花。她来了，走到天魔的身边，那双眼睛看着他，依旧是黑色的瞳仁，此时被什么东西弄得深沉，像是某个剔透的表面被风化，只剩下千疮百孔的外壳。后面她接下了天魔还没有做完的事情，杀死了那户人最后的血脉，她做这种事情时没有任何人气。
她只是这么做了，然后那双黑色的瞳孔像是被外头的光烧成细长的缝隙，不知道会从里面涌出什么。“到时候分我一点钱，我需要很多钱。”望君朔说。
“你要多少？”
“我要很多很多。”望君朔道，“要足够买下能请动你一次的价格。”
天魔没有回答，他让人把狼藉处理好，就让望君朔同他一起回去。在回去的路上，望君朔和天魔提到那件事情，说自己是有意前来。说到这里，望君朔笑得很漂亮，是这样青春的女孩子特有的明艳，似乎知道光会特意眷顾，笑容和眼睛都像是珍宝一样闪光。“我很有用的，所以不要把我丢在前面，我也想跟着你，因为很有趣。”望君朔说着，指了指天上的云朵，“随便什么时候你带我出来看星星和月亮，我都会觉得它们很特别，我在你的身上闻到很稀薄的冷气，特殊得像是距离我很遥远的事物，偏偏我却很上心。”
“你想要的不止这些。”天魔没有停下脚步，但望君朔却总能跟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
“所以你后悔带我回来了吗？想想也是，有那样的过去，如果你不管我，我自己也能从死人怀里走出来，你也不会听到我的声音，也不会看到我。”
“我没有后悔，我只是在想。”天魔说到这里时转头看了眼望君朔，恰好望君朔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你在我身边时候，到底是望君朔多一点，还是你多一点。”
“这很重要吗？”装作听不懂言外之意，望君朔问道。
“有一瞬间我想知道。”
但过了那瞬间，也不重要了。
“会的。等到了时候，我就告诉你。”望君朔跟着天魔回去了，天魔转身到剑门楼处理堆积的事务，望君朔把买的绿豆糕分给世味客栈的伙计。抄书的伙计还没有吃，他请望君朔将分给他的那份打包带回去，他现在正在将近些日子听到的消息都记录进去。
望君朔打包好后走到伙计身边，看到他终于要记录完一部分了，她又将今日易主在外头做的事情告诉伙计，让他也抄写进去，在这个故事里，望君朔隐去自己的存在，屠戮雇主全家的只有易主。
只是易主。
抄书的伙计听到那故事后像是冷到了，手上的动作慢了些，嘴唇紧紧抿着，他听到的故事越来越血腥残酷，和之前记录的鸡毛蒜皮截然不同。望君朔抄书时也会露出这样的姿态，但她只是指尖泛起凉意，偶尔转动手腕松松筋骨，表情还是平静的。
有些人注定不能在这条道上走太远，走着走着会因为身边的景色觉得冷，想到身边的人觉得害怕，这样的人如果中途折返，还能当个普通人。而有些人注定是要走这条路的，他们的眼神是冷的，也可能不是，看什么都平淡得如凝视着镜中的自我，可能会想到未来，但不会畏惧，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走下去。
但这些人都是少数。
抄到后面，望君朔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被问起时，她只是回答过些日子发了钱，听说外头有家的糕点很是新奇，她想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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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遇到雨天，出门的人都少了，没多少人乐意在这种天气外出，潮湿的水气渗透进身体每一处关节，哪怕没有淋雨，皮肤上都沾着些寒意。没入骨，但也是时间的问题。
天魔没有出去闲逛的念头，但这天意外地出门一趟，和任务无关。出门前，太一龙鑫问天魔要不要带把伞，外头还在下雨，细细密密，像是要钻进身体里。这种时候太一龙鑫喜欢待在庭院里看书，先前种下的树木撑起一片苍翠，雨水挂在叶尖，像是垂着琉璃铃铛。
在这样环境下的人，看着温文如玉，让人生不起什么戒备。但太一龙鑫能与天魔相交，手段也是有的。在天魔分走剑门楼的业务前，都是太一龙鑫在处理，但他总能把自己撇得很干净。天魔没有这种心情，他只是喜欢快速地处理完事情，收尾会有人做，至于会不会被仇家盯上，也无所谓。他们对于人世间的法则与道德并不在意，所以不管手上是沾着血还是干净，都不影响他们成为朋友。
成为朋友是最容易也最难的事情，能够相处得轻松，就已经胜过太多泛泛之交。太一龙鑫做什么事情天魔从不过问，天魔要去哪里，太一龙鑫也不会加以阻拦。有时也会出于关心询问几句，或是互相帮忙分担些小事，只是做到这样，离更进一步却还少了契机。
“走了。”
“我前些日子为你算了一卦。”看到天魔即将走出这个庭院，太一龙鑫喊住他。“那一卦没有算成。”
太一龙鑫很少失手，在算卦上更是。
天魔转身看着他，等着他下一句话。
“那天也在下雨，雨打桃花，翻了那还未卜好的卦。”
现在也在下雨，但雨不大，没办法打落花与叶，也不会再弄翻任何东西。太一龙鑫看着他，眼睛是明亮的，在雨水下多了几分温和的气质。只有这一刻，天魔想留下来，他觉得太一龙鑫的眼睛很漂亮，但也只有一刻。
天魔还是带走了太一龙鑫的伞，但出门后又将伞收了起来，随处走了几步，也没什么趣味，刚想回去就看到望君朔从一家糕点铺子里走出来。看到天魔，望君朔走了过去，两人并肩走着。
“那家的绿豆糕很好吃。”望君朔忽然说道。
“你可以买多一点。”天魔回答。
“买多了吃不完，放久了就没有那么好吃了。”望君朔说着，从袋子里捏了一个绿豆糕塞嘴里，她似乎很喜欢甜食，每次吃甜点都会舒展开表情，细长的眉微微弯曲，像是一条将要离开的扁舟，无端生出惆怅，可眼睛却还和桃花一样饱满，看不出离别的愁绪。
“最近应该有很棘手的事情吧。”望君朔说着，眼睑盖住那双眼睛，她似乎在专心吃糕点，脚步也轻。
“有一些别的事情。”天魔说道。
望君朔没有继续说话，只是专心在吃绿豆糕，她一般不会边走边吃，吃东西能很好地避开说话，嘴里塞着酥，一些话不说也很正常。
他们之间好像没什么话可以聊，天魔不是多话的人，望君朔也没有很多话，一些属于女孩子的心思没人听，一些不属于女孩子的心思又说不出口。等到能看到世味客栈时，望君朔才问天魔要点零花，说是上次她见了血，回来吓坏了，要多点钱才能好。天魔说好，直接拿了个钱袋给她。
望君朔接过钱袋收好，才问天魔会不会觉得她很贪财。天魔摇了摇头。
“我妈妈是用十两白银买回来的。”望君朔突然说，“如果我也有十两，在那人把全家都赌上之前，是不是就能把她赎回来？”
不能。说是太迟了也好，说是命中注定也好。天魔看着望君朔，他很少认真地去看一个人，她看起来年轻，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眼神忧愁，似乎含着一滩不知流去何方的溪，两条淡淡的眉，雪白的脸颊上只有嘴唇是明确的暖色，就像是一幅诗意的画卷。但在天魔眼中，他却不知道时间是怎么流逝的，那双从妇人僵硬的怀抱里露出的眼睛，不知惶恐和欢喜地看着他，仿佛是有老成的灵魂占据着年幼的身体，还在冷静地观察。
“太幼稚了。”天魔说。
“是太幼稚了点。”望君朔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之前你是不是要和太一龙鑫一起出门了？”看到天魔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你们要去很远的地方，然后应该也不回来了。”
“你的预感？”天魔露出一个笑容，他想去揉一揉望君朔的脑袋，忽然又察觉到之前带回来的小姑娘也长大了，想给点别的，发现钱袋也早就送出去了，只好说下次给她带绿豆酥。
“我的预感一向很灵验，所以你要不要猜一猜我还预感了什么？”望君朔凑到天魔面前，伸手主动握住天魔的手指，少女身上柔和的香气也扑到天魔的身上，她踮起脚，努力让自己与天魔平视，她笑着说，“我会爱上你。”看到天魔不太自然的表情后，她又笑着让天魔不要害羞，这种事情她都没有害羞呢。
“你不应该想这种事情。”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望君朔道。“所以你要不要问？”
问一问这少女的心思，问一问这真假难辨的谜，问一问那双纯粹的眼睛里为何写着淡淡的哀愁，问一问她为何会路过那场杀戮、表现出相同的特质。
“我不会问的。”天魔回答，他从望君朔身旁退了一步。
“那你之后问我，我也不会说了。”望君朔道。
他们距离世味客栈还有一点距离，没什么人看到这场闹剧，他们一前一后地回到客栈，好像是巧合遇到，彼此无话。太一龙鑫却站在世味客栈高楼上，他习惯倚窗远望，自然看到了这一场好戏。他大致知道天魔的想法，那是不愿意被某种不能分清的感情羁绊住的人，何况这种羁绊来自不熟悉的人。而望君朔走得轻快，手中沉甸的油纸袋轻了，只有底下露着一点尖角，太一龙鑫猜测可能只剩下最后一块糕点，望君朔没有吃，如果天魔给了她想要的回答，那块糕点大概会属于天魔。
感情就是很不可理喻的事情，天魔也好，望君朔也好，看起来都不是年轻人，对着这种不知真假的东西也会露出天真。想到这里，太一龙鑫喊来掌柜，让他多做些甜点。
“鑫爷喜欢吃甜食了吗？这做了一桌……”
“有人少了一块，我得给他加倍补回来，免得他见异思迁。”
天魔进来的时候刚好听到这句话，他皱了皱眉，对这个词不太感冒。
“那糕点如何？”太一龙鑫道。
“不知道。”天魔如实回答。
天魔不知道那袋糕点是何滋味，因为只有望君朔在吃，最后剩下的那一个他没有尝到。
听到天魔的回答，太一龙鑫不由笑道：“你要是多说一句，也尝到了。”
“我为何要多说？”天魔道，“她想说，自然就会说的。”
先前吩咐下去的甜食送了上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天魔随手挑了几块，太一龙鑫递上沏好的茶。
“看来有求于我，所以特来献殷勤了。”
“是啊，难得有求，好友大概不会拒绝。”太一龙鑫笑着，眼睛却是冷的，“我请好友一同去杀个人。”
“看来，有朋自远方来，这件事居然还是你的。”天魔接过太一龙鑫的茶，一饮而尽，“那便去赴约，我也想看看能让你露出这般神色的人是何模样。”
“兴许你也能见到故友，也算作是我的功劳。”太一龙鑫打趣。
“那真不巧。有朋自远方来，怎么都是来者不善。改日请你为我重算一卦。”
表面上说的和和气气，太一龙鑫与天魔走了出去。外头的雨依旧在下，太一龙鑫朝天魔伸手要回伞，天魔还了回去。太一龙鑫看到伞面干燥，便知道天魔没用过，他将伞撑开，与天魔稍微保持距离，一同赴约。
杀人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太一龙鑫从来不介意手上多沾几条人命，但他有资本后就喜欢把自己放在幕后，懒得动手了。人世就是最好的戏剧，只要安稳地坐在席上就能享受，没忍住跳进去就不能保证还能回到座位上了。
但有的时候，杀人也是必须的，就像是切断背后的影子，必须要亲自解决才能够一劳永逸，否则午夜梦回那一刻，噩梦突生，就怎么也处理不干净了。
太一龙鑫过去有过一个朋友，也曾无话不谈，最后却闹得不死不休，这个朋友在年少时期总能压他一头，借着彼此的关系，在还未防备前害了太一龙鑫的家人。这个仇是必须要报的，只是之前那友人很狡猾，又和一股神秘的势力混在一起，即使是太一龙鑫也无法动摇，于是他隐姓埋名组建自己的势力，把年少轻狂磨成锋利的刀，现在他确信已经到了时候。
或许是因为天下有变，那股神秘势力也褪去一层外衣，来自宇外的强者组成一支先遣部队，企图夺走这片土地，而那友人早已经加入其中，太一龙鑫也只是天真的牺牲者，代价却是他的族人。
时至今日，太一龙鑫与天魔都已能独当一面，对于那友人设下的陷阱了然于胸，他们敌对过，对彼此的手段心知肚明，但智者总会漏算一点，这一点有时全不重要，有时却能满盘皆输。天魔懒得耍手段，他只是用最原始的暴力开道，任何阻止他的人都会死，尸体垒在地上，铺成一条森白的路，踩在上面也会有着不真切的幻觉，太一龙鑫忍不住想到他的过去，族人也是这样倒在他的面前，柔软的躯体变得僵硬，但现在他却像是终于踏上失落已久的故土。
而路的尽头，他的友人与宇外者正等着他们，这场局，或是请君入瓮，或是一场痛快的复仇。
这一场戏唱到最后，太一龙鑫终于舍得从观众的位置跳进场。等着这场局的两人都已经花了太长的时间，仇恨与厌恶都凝固，结出丑陋的痂。
有宇外者助力，对面的青年实力大增，而宇外者也帮忙，二对一，这场戏对太一龙鑫不是好局面。好在太一龙鑫也带了个帮手。不然怎么说是故人相见，两眼分红，太一龙鑫与高位上的青年杀作一团，而天魔却和看不清面容的宇外者聊天起来，他们对于彼此并没有仇恨，比起一见面就杀，还是更适合谈判。
天魔问宇外者为什么要帮那人，宇外者说之前他们杀了太一龙鑫全家，青年帮他们干了很多事情，是酬劳。
“杀了他全家。原来是这样。”天魔道。
“不过太一龙鑫也不简单，”宇外者说，“如果不是过去推波助澜，你也见不到他。不如说也正因为过去才有现在。”
太一龙鑫和青年厮杀，几乎都是用了最大的力气，两个平日里鲜少外露情绪的智者像武夫一样打斗，是一件新奇的事情。宇外者和天魔就在旁边，他们看着，偶尔聊天。落在太一龙鑫和青年的眼里，两人嘲笑彼此找来的帮手不靠谱。
“杀人偿命，是有这个道理，不过太一龙鑫一家不过几口人，他却明里暗里杀了这里不少人。”宇外者问道，“他也借你的手杀了不少人，如果血债血偿，你要背几条？”
“既然要杀人满门，是不考虑对面有几口的。”天魔笑了，“你这话说的让我不爽了，他们那边看起来要结束了，我们这边快点开始，争取一起结束。”
宇外者听到这话，知道与他不是一路人，也没有多余的言论，另一场杀戮也开始了。和旁边参杂怨气仇恨与过去的局比起来，他们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对于彼此没有多余的仇恨，只是因为想杀，就不会手下留情。
在这场生死战里，天魔和宇外者交换了情报，宇外者称已经有许多人潜伏，他们将要夺取这个世界，他希望天魔不要阻拦，也希望天魔能加入其中。天魔拒绝了，他说自己没有这种想法。至于宇外的荣耀、无上的力量以及来自故乡的同伴，他都不需要。说到这里天魔平静地说了一句你输了，一掌击碎了宇外者的心脉。
“你真像个没有过去的人。”宇外者垂死时低声地说，“我也没有什么怨恨，只是觉得好笑，宇外人杀死宇外人，像个诅咒。”
“也可以说是天理循环。”天魔道。
“我不会是你最后杀死的一个，”宇外者渐渐消散，他纵然死去也不会留下痕迹，身体快速地腐化再消失，谁也不会注意他存在过。“你也会被宇外者杀死。”
天魔没有反应，他看着宇外者死去，分了神看向太一龙鑫的战场，很显然太一龙鑫也结束战斗，青年的头颅滚落，身体滚落悬崖，太一龙鑫捡起人头，毫无迟疑地丢进深渊。做完这一切，太一龙鑫抬起头看向天魔，两人的视线相交，平静得像是默契做好寻常的事情。
两人心照不宣地回去了，谁也没有提到这场战斗。回去时雨还没有结束，太一龙鑫将伞也丢了，他没有解释，只是和天魔并肩而行，天魔注意到太一龙鑫的脚步变得轻快，那是告别噩梦的人特有的轻盈。
回去途中，太一龙鑫甚至还有心思去买一袋糕点，天魔看到太一龙鑫的神色不由问道：“很开心？”
太一龙鑫没有回答，只是把糕点袋送到天魔面前让他拿一块。
“怎么只有一块，今天这么小气？”
“这一块糕点是补偿。”太一龙鑫说得没头没尾，他看到天魔捏了一块，正是桃花酥。“等回去了，做上一桌都不为过。”
天魔不懂补偿，他猜测可能是太一龙鑫收买他一同去杀宇外者的报酬，于是不客气地吃掉，而太一龙鑫在旁边露出笑容，那个笑容很浅，但很真实，在这片朦胧的雨幕里都不掩盖的淡淡欢喜。
要说报酬，这才勉强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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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杀死的宇外者没有说谎，后来太一龙鑫和天魔都察觉到风声，四处都不太平。虽说天下就没有真正太平过，但乱得彻底也难免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阴谋家不分故乡，宇外者能和这里的人合作，制造的动乱也多了起来。有时太一龙鑫也会开个玩笑，说现在赚的钱足够养老，不如就关了店，免得树大招风。
可是风从来没有停止过。
世味客栈的伙计换了一批又一批，最早辞别的是看起来最不会辞职的人，他家里拮据，平时还会抄书赚外快，世味客栈里的消息他听一遍就能记得，他的字写得很工整，太一龙鑫也不吝啬报酬。后来他写完手中攒的消息找太一龙鑫辞行。
他说自己的父母与妻儿都死了，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只想要隐居了却残生。太一龙鑫也没有说别的话，只是在男人离开前多给他一袋银子。后来客栈中的人有增有减，几乎都换成新人，太一龙鑫不介意，他换了新的人抄写消息，掌柜把整理好的账目呈上。
后来太一龙鑫看到天魔和望君朔在一起说话，望君朔已经脱去稚气，越发美艳，她站在天魔身边，偶然也会露出些娇媚的笑容，她很美，和花一样，但眼睛却像是夜空，又像是将要凝固的墨块，光照进来会反射，亮亮的。
再后来，太一龙鑫收到了消息，望君朔也去剑门楼那里接单了，她去找天魔磨了很久才得到机会，她要钱，要攒钱，不知何时生起的危机感让她把迄今为止攒的钱都送到天魔面前，问够不够买下天魔出手的机会，天魔摇了摇头，他说不够。望君朔去剑门楼接单的那一日，天魔和太一龙鑫喝茶，提到望君朔时，天魔才露出几分难解的神情，也不像是惋惜或是不满。
“你不想她沾血，为什么不答应她的请求？”太一龙鑫道，“她刚来还是个小姑娘，在这里留了这么久，你真的看不出她的心思？”
“她家人都死了。”天魔想到了过去，他很少会去思考过去的事情，但掰扯到故人就要翻出来，“如果她找我是为了杀了那人替她家人报仇，我会帮她，可她不说，只是请求我动手的机会，这样泛泛的要求我不能答应。”
“即使这么多年的感情？”
“她不是普通的姑娘。”天魔想到望君朔时，就会想到多年前他处理最后一桩挑衅易主的活，望君朔杀人时也是笑着的，不手软也不害怕，走在路上还能说笑，“有的时候她如果只是个普通姑娘也好。”这件事情他没同太一龙鑫说，那桩灭门惨案里，望君朔如云一样地飘来，毫无负担地在死去的母亲面前杀死婴儿，做完这一切还能朝他微笑，在那一刻，天魔觉得望君朔很美，也很危险，他不想要靠得太近，因为不知道望君朔所求，也不想回应。
茶喝到一半，天魔突然说望君朔在剑门楼接了一单，这个活很简单，赚得不多，很适合一个新手。
“什么活？”太一龙鑫道。
“杀一个土财主，不是什么善茬，坏事做多了撞鬼，有人就想花钱买下他的命。”
“看起来这单值一吊钱。她怎么会接这种单子？”
“因为我给这单加了一百两。”天魔说，“我希望她是闹着玩的，做成了就当作之前她帮我一把的礼金。”
“不好说，”太一龙鑫倒了杯茶，他看向天魔，“有些东西沾了就不好戒掉。”
“或许早就沾了，也不在乎戒不戒。”天魔道。
“你还真是护着她。”
“可能吧。”天魔从太一龙鑫手中抢过最后一杯茶，“但她并不特殊。”
太一龙鑫没有接话，他看了眼天魔就移开目光。最后一杯茶在天魔手里，他也懒得去沏新茶，只好摸出烟斗抽烟。这些日子太一龙鑫闲着没事就会看之前的话本，都是由客栈里人来人往间杂乱的消息编撰而成，真假难辨。天魔看到被翻得频繁的一页，那页里记录着他以易主的身份杀了不逊者满门。
天魔没有解释什么，在这个故事里只有易主一个动手的人，太一龙鑫知道易主不会用那种手段杀死一个婴儿，倒不是因为做不出来，只是这种手段太软了，易主可能会用不好看但更快捷的办法。
这段日子，太一龙鑫和天魔过得相当惬意，在真正危机来临前会平静的很彻底，彻底到让人麻痹危机，但危机总会来临，这是太一龙鑫从他年少的灾厄里总结出来的真理，不管用什么办法规避，真正的灾厄的到来是必然的。于是他享受这些日子的平静，比起之前更甚。天魔察觉到太一龙鑫的情绪，也不说别的话，他会出门逛逛，也只是逛逛。发现没什么新鲜事就回来了，剑门楼那也有足够多的合作人，即使他不再出面也能完成各种单子。
在外人眼中高深莫测的客栈老板与剑门楼易主真正在一起时也没有外头人想的玄乎，两人几乎都快变成等待着退隐的老江湖了。有一次天魔说这些日子总算看到你高兴的样子，还挺少见。
“在好友面前，我何时不高兴了？”
“没有累赘的高兴，即使在你眼中我也很少见过，不过现在见到了。”天魔回答。在杀死宿敌前，太一龙鑫的情绪很少，高兴也会拖泥带水，这不怪太一龙鑫，也和情绪没有关系，一个人拖着过去的血仇，走路都会更加艰难。有仇恨的人很难走远，所以天魔向来是有仇必报。太一龙鑫报了仇，天魔也会替他高兴。先前太一龙鑫看向他时，目光总是带着点别的情绪，天魔没办法生气，因为太一龙鑫看别人也是这样。
在杀死宿敌后，沉重的过去被切断，就和将死敌丢进深渊，仇恨也是。
只有在这一点上，太一龙鑫总认为宇外者真的有某种特殊的天赋，他们不需要背负过去，也没有所谓的过去，所以才能有一双坚定的眼睛，毫无顾忌地做任何事情。很早之前，他就关注天魔了，即使天魔没有察觉，他也注意到了，有着一双平静深邃的眼睛还能没有忧虑与仇恨的人多数不是普通人，他很顺利地与天魔相交，两人合作也爽快。除了天魔外，太一龙鑫没有见过所谓的宇外人，直到他真正见到望君朔。
太一龙鑫看到望君朔时，她穿着新衣裳正在学着化妆，已经是大姑娘了。看到太一龙鑫，望君朔大方地打了个招呼，她问最近易主去了哪里，太一龙鑫回答易主在睡觉。这个回答或许不让人满意，但望君朔听了后也没有问关于易主更多的事情，她将一朵绢花插在发髻上，问太一龙鑫这样是否适合。
“很适合你。”太一龙鑫诚实回答。
“我也这么觉得。”望君朔调整了绢花的角度。
虽然都在世味客栈，太一龙鑫也很少见到望君朔，加上她后来去剑门楼打工，见面的次数更少了。今天相遇可能是偶然，也可能不是。
真正意外的相遇是很少的，所以惊鸿一瞥才更加珍贵。太一龙鑫不觉得是意外相遇，他出来只是散步，就能遇到坐在溪边借着清澈水面梳洗的望君朔。他还在客栈时很少看到她，走到外面能看到，只能说明望君朔刻意在等他，有什么话对他说。
望君朔没有开口，她低头去整理长发，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黑发挽起，像是云端生长的松。
“你想要做什么。”太一龙鑫开口，他知道望君朔没有那么单纯，和天魔的态度不同，太一龙鑫对她警惕，却没有那么在意，因为他知道望君朔的情绪不是对他的。
“我也不知道。可能人大了，心也大了。”望君朔看着水中的倒影，忽得笑出声，清脆得像是从叶尖坠在青石板上的雨水。“有时我会做噩梦，梦到过去。”
太一龙鑫没有接话，他过去也会做噩梦，现在已经不会了，但他没有必要用自己的过去当作谈资。
“如果来的人不是你就好了。”望君朔说，“我有时候做梦，梦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我父亲是个赌鬼，最后把全家人的命都拿去赌了，我母亲抱着我想要逃跑，他就杀了我的母亲。他可能发觉我，也可能没有，但是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了，易主来了，于是他逃跑了。当时真的是个噩梦，我只记得有人站在我面前，于是我就朝他伸出手。”
那双眼睛说着噩梦，但没有多少负担。这不寻常。
太一龙鑫背负着血仇活下来，早些时候他会很痛苦，眼睛里的仇恨与厌世几乎能溢出来，他慢慢地藏起自己，最后装作是没有过去的人，在手刃仇敌前，他都做不到真正的平和。而望君朔却可以，她一面说着痛苦的过去，眼神却毫不闪躲，像是旁边的溪水，清澈见底，却又令人陡生寒意。
至于说的故事不会是最特殊的，话本里会有许多个英雄救美与特殊的救赎，太一龙鑫不想听了，于是他转身离开。
但望君朔在他身后轻声地说：“后来我做梦，醒来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过去太冷了，我想找到可以拥抱住我的人，会很温暖，如果没有，那我希望能够用自己的身份离开。”
“来的人是你，可是为什么他没有来？”女人的声音带着无言的哀愁，却不能传递到另一个人的耳边，这句话她只会对太一龙鑫说，面对天魔，她只会用温柔的笑容，似乎从来就没有负面情绪、轻快又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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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望君朔在接第二单时失手了，那是一个很简单的活，一个女人受不了她的丈夫，于是想要和离，希望能够找个打手帮忙壮壮胆，并且能够护住她的孩子。这单想不到有什么失败的可能，只需要给官差些钱就能和离，再趁着男人出去赌博的空档把孩子带走就能完成要求。
这一单本来做得很稳妥，但望君朔没想到那男人竟然疯了一样要去掐女人的脖颈，或许是因为无法忍受妻子离他而去，男人一面掐着妻子的脖子，一面退到灶台边摸了刀，他胡乱挥舞着威胁望君朔滚开。后来不知怎得，最终望君朔回来的时候失神落魄，身上还有一大块血污，怀里抱着一个娃娃。
接到消息时，天魔想也没想就出去了，等到回来时，天魔将身上的大衣披在望君朔的身上，而望君朔靠在天魔身边，怀中却还紧紧抱着婴儿，乍一看倒像是一家三口。
很多事情都是不必说的，太一龙鑫能够想到望君朔会失手的原因，至少表面上是因为男人发狂，不慎将女人砍死了，而望君朔不管是出于自保还是别的理由杀死了男人，她杀人的动作看起来很迟疑，以至于在她身上留下了伤口。那伤口并不大，却很深，血渍弄湿裙子，像巨大的阴影。
后来望君朔找太一龙鑫说是要暂时请假，去剑门楼做些任务。她直言上个任务让她难受，她想要换下心情。就是这么简单。“顺带去还一件衣服。”
太一龙鑫没有阻拦。大概是这些天调整好了心态，望君朔也没有那日的失魂落魄，双眼也恢复神采，还能主动和太一龙鑫说之前的任务，她透露了一个秘密：上次的伤并不是男人砍伤的，而是被她救下来的女人。
“真愚蠢啊，我给了负心郎一刀，她却扑过来也捅了我一刀，我本来以为她是爱之深恨之切，却没想到她以为我受了伤没有问题了，又想了结她儿子，多好笑的事情。”望君朔轻描淡写，“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那男人就是我的父亲，那个把全家都赌上的人逃了，又花了几两银子买下这女人，那女人也遭遇了痛苦，毕竟要养一个好吃懒做又滥赌的人，还要去养个儿子，女人家的肩膀上怎么能撑起这么重的负担。最后她看到男人死了，似乎这么多年的心气也散了，她想死，想杀了我，说这么多年来，她恨那个男人到骨子里，只要看一眼就能察觉到我的眉眼和男人很像，她以为我要死了才说这么多，结果我虽然流了很多血，却没有伤到要害，还能抢救下那婴儿。”
这个故事当真是写满巧合，望君朔杀死了她的父亲，也算是了却一桩旧事，她又说本来想让那女人冷静下来，却没想到那人竟心态崩溃，撞墙自杀了。
“易主来的时候看到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衣服把我身上的血都遮住，带我回来。”
“闹得这么大，小心被人发现。”太一龙鑫道，“杀人的痕迹太明显，以后别人会防备。”
望君朔伸出手，纤细的手指如白玉，指尖却染着浓郁的红色。“这是用花汁和朱砂混合的染料，朱砂真的是很好的东西，可以在里面混些别的毒药还能保持鲜亮的色彩，其实我杀死那个男人不是用刀，而是用刀刮伤了皮，反击时用指甲里的毒药将他毒死。别人看起来是刀伤，但资深的人会知道刀伤不致死，是毒的作用，能下毒的，除了日夜相伴的妻子，还能有谁呢？何况我是被捅了一刀，那女人又死了，是心态崩溃还是做贼心虚，这件事情就没人知道了。”
话说到这里，太一龙鑫思考片刻，他不太明白望君朔同他说这么多的用意，望君朔针对的不是他，却说这么多，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武器和秘密，但这没什么意义。于是太一龙鑫同意望君朔的批假，他不太想看到望君朔，总觉得她可能是想要来倾诉：同过去的仇恨一刀两断的人是轻松的，找同类倾诉也合理，虽然太一龙鑫不知道望君朔为何会知道他也是这样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笃定，是预感也好，恶意揣测也可能。
望君朔留在世味客栈的时间更少了。她去了剑门楼，接了些单子，有趣的是这些单子都是女性下的，除了帮忙收集情报，或是杀负心郎，或是解决别的事情，只要是女人下的单，望君朔都接。这些单子价格都不算高，天魔会在结算时多给她，但渐渐地不怎么见望君朔了，望君朔收下报酬，不说话。
如果要接单子，除却情报，就是夺宝单子利润最高，望君朔也不在意，她收了钱就会存在罐子里，铜钱是一枚枚穿好的，银子也攒到足量换成银票，遇到些可怜的人也会把攒的钱分掉，一来二去她似乎总攒不下太多钱，也没有能买下易主出手的希望。但是她总是说等着吧，总有一天的。
太一龙鑫很少管这种事情，这些天他发觉新来的接下抄书活的伙计送书来的时间越来越迟了，那伙计眼底也总泛着一缕乌青，最后还是辞职了，和上个人一样。那人离开时候说世味客栈什么都好，就是这么多信息编成书，他总能在今日的悲剧看到昨日的蛛丝马迹，他不忍心写得太详细，又不能不写得详细。
“前两个月吧，我抄了一则消息，说是南疆那边有个被手下背叛的人回来打算复仇，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之前经常会来客栈中给女儿买甜粥的行商有提到他前些日子总是不安，担心家里出什么事情，又说之前在南疆发迹，身体中了毒，打算找个安全的地方养老。前些天那人和他女儿都被杀了，说是用南疆的蛇毒杀的，他妻子受不了也投河自尽了……”伙计怕冷地缩了缩脖子。
“这也是未曾想到的事情。”太一龙鑫安慰道，也不是出于心善，只是能耳听六路还能按时交书的人少，上个走了之后这个还没有用几年。
“可是这种事情并不是只发生一次，兄弟阋墙、父子相残、夫妻离心……还有很多啊。”
是这样的，还有很多，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让人麻木，所以太一龙鑫喜欢用一些有牵挂的人，能用得久，为了那份牵挂可以忍受世间太多苦楚，上一个抄书伙计走了之后，太一龙鑫就没有再找到那么好用的了。
不过这伙计临走前和太一龙鑫推荐了望君朔，他似乎于心不忍，最后还是把这个名字推了出来。但是她像是谜，似乎是清澈的，可溪水下藻荇疯涨，浓绿深绿汇成一体，谁也想不到水下藏着什么，可能是过去，也可能什么都没有。这句话太一龙鑫认同，他对望君朔总抱着警惕，和她是什么样的人无关，至少不像是人。
太一龙鑫不经意地问了句，既然觉得望君朔可以胜任，为什么之前不说。
那伙计叹了口气：“之前我隔壁有个小姑娘，和她眉眼有点像，笑起来特别可爱，总能特别理直气壮找我要糖呢……她有时候让我觉得像是故人，再仔细看又像个陌生人，最近听说她去剑门楼那找活赚钱，或许这活她也愿意。”
太一龙鑫没有去找望君朔，甚至戒了看故事的想法，他不太想见望君朔，可能是已经分不太清过去在溪水边簪花、问为什么不是天魔来的姑娘和后来笑得残酷、有着嫣红指甲的女人谁才是望君朔。不过戒了看话本的爱好后总得找新的爱好消磨时间，于是他去找天魔一起下棋打发时间。天魔下棋的水平并不高超，也没什么算计，有几步棋却下得极为精妙，不像是他的水平，不过太一龙鑫也不慌张，他提前布好局，只是在等一个结局。
“这些日子，宇外的势力蠢蠢欲动，大概是要下手了。”
“这也难怪，从你诛杀第一个宇外者起，他们就应该准备好下一步了，你既然不能加入，就是他们的仇敌。”
“那就看看他们的手段。”天魔说得毫不在意的，他最后一枚棋子不得不走进太一龙鑫的陷阱里，其他的出路早被堵死。“原来好友先前几步只是障眼法，最后在这等着。”
“没有完全的把握，这笔买卖就不划算。”太一龙鑫结束了这盘棋，他赢了，天魔戴上面具替他处理剑门楼的事情，同时将挑衅客栈的人全部处理。本来到这里就是他们的赌注，太一龙鑫开口叫住天魔，他让天魔亲自抄一卷话本来。
“又辞职了？”天魔问道，“再找个人不就好了。”
“这种活，普通人也做不了多久。”太一龙鑫道，“这次赢了，那就让你亲自写一卷宇外者的故事，这人间的事情如你所说，再找个人就好了。”
天魔一时半会没有回答，他从太一龙鑫前些日子翻阅的棋谱里抽出一张纸，里面这些关于宇外者的消息，这些宇外者对中原的影响并不小，这些日子里越来越频繁的暴乱后就有着他们的影子。而太一龙鑫的话，理解成他现在并不信任天魔，怀疑宇外者有所勾结也并无不可。但天魔却捏着那张纸坦然道：下次给你一篇，不过故事还没有结束。
“为我算上一卦吧。”天魔道，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太一龙鑫知道是认真的，天魔的目光落在棋桌旁的一盘糕点上，那是一盘桃花酥。
雨季格外漫长，近些天雨势不似往日，却还是飘着伶仃的雨丝，庭院里的树透着洗涤过的新色，太一龙鑫很照顾院中的植株，尤其是这棵树。
“最近都在下雨，等雨过了，再为好友认真算上一卦。”太一龙鑫没有拒绝，“若是想看别的什么花，听说城外花林里开得很是灿烂。”
“在这里看也是一样的，左右都长着差不多。”
“我这可没有桃花。”太一龙鑫道。
“我也没有想看过桃花，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猜的。”说到后面，太一龙鑫笑了。他是聪明人，自然不会说他在天魔身上闻到望君朔的气息，像是桃，或者是参杂别的花香，本该是不明显的气息偏偏惹眼得很，他知道天魔也闻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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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世味客栈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太一龙鑫挑了几个放心的人帮忙看店，闲下来的时间越来越多，他之前为了能够复仇积攒力量，走马观花地看了眼人间，后来得空又去认真欣赏，最后回到客栈，看到天魔。这时候的天魔还戴着面具，还在使用易主的身份，看到太一龙鑫回来也没有表示。
过些天，剑门楼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天魔看到太一龙鑫换了衣服躺着，有些好奇他怎么不继续出游，太一龙鑫反问天魔来到苦境这么久是否有过对什么地方特别有兴趣的，或许两人还能结伴。
“没有。”天魔说，“在哪都一样。”
这就对了。别的地方再美也是别的地方，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再好也难多有几分感触。不过出游还是有收获的，关于宇外者的消息。太一龙鑫告诉天魔，在外头有些人会莫名其妙入邪，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做些不可理喻的事情。
“很正常，宇外者如果想要侵略，借了别人的身体露出马脚也难免，皮下都不是一个人，想要模仿也很难。”天魔说。
“也有一些是从还在母体时就被植入的，生下来就不一样。”太一龙鑫缓缓道，“有些长大后被人察觉不对，也有些被策反了。被策反的提供的消息大差不差，说是侵略计划中的植入者不止他们，而有一个人却做得比所有人都好，藏了很久，你猜那个人是谁？”
“藏得再好也有藏不住的一天。”天魔对这句试探的话没有多少反应。
聊天期间，信使打断两人的对话，他是来送信的，送完信就走了，玫红的信封，里面的内容无外乎是说外头的景色如何优美，还夹着片形状完整、色泽饱满的金叶。天魔看完后就把信装了回去，这样的信他收到不少，都装在箱子里，这封信也不例外。
“你这样算不算在玩弄她？”太一龙鑫有些惋惜，他看着望君朔写给天魔的信，每一封信都很认真，只是天魔看完了就会收起来，记得回信是少的。
“我没有玩弄她，只是在等。”天魔说，“如果她能一直藏着，那就这样，我不介意给她钱。”
“你很少会这么无条件好心。”太一龙鑫说。“不过她真的能这么下去，也很好。”
无条件的善意太少了，像他们这样的人心底的善意是有条件的，提供援助是需要回报，帮忙也是看情况、权衡利弊，尤其是天魔这样的人，他似乎不在意很多东西，对于手上染的血也从未有过愧疚之心，太一龙鑫也好奇过天魔能留望君朔那么久是因为什么，如果只是因为路过一场灭满惨案突发好心收养的孤女，这好心持续的时间跨度也太长。
“说得像是我帮你也有所求一样。”天魔停了片刻，“不过你说的也没有错，我没有多余的同情，只是当时她看我的眼神，如果只是花些钱，我会觉得很值得。”
天魔还记得最早见到望君朔时，那个小姑娘和最普通的女孩子没什么区别，梳着小小的发髻，脸也圆润如珍珠，但她被人抱在怀里，吓得像是鹌鹑，只敢紧紧贴在失去余温的怀抱里，那双眼睛很美，黑色的眼珠很干净，像是视线尽头的山峦，纯白的流云拥簇着沉默的山，她不说话，但眼睛却把什么话都说了。后来她求救，天魔就带她回去，后来天魔也会稍微照顾她一些，可能是为当初的眼神买单。
“好友也可以有所求，作为合伙人，我定竭尽全力。”太一龙鑫揶揄一句，也没有多说，他知道天魔不喜欢别人开他的玩笑，所以玩笑从来是点到为止。“我是不敢无理取闹的，若是她别有用心，你能舍得吗？”
“我当初也说过，若有异心，我容不得她。”天魔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很轻，却很认真，他对望君朔的特别是真的，但他能下得了手也是真的。
无论望君朔对他的好感，同他一起在雨中散步，还是一封又一封的信，天魔对她的感情始终停留在久远的过去，那一双眼睛倒映的远山与流云。
所以太一龙鑫始终觉得宇外人是很难藏住的，在他外出游历收集情报时，对宇外人了解得越多越能发觉这些宇外人与常人迥然不同的感情，以及格外冷酷的心。不过在这点上，太一龙鑫也不好评价，因为他也如此，他亲自结束过去的梦魇，也能这么轻盈地行走，他在感情中索取得很少，所以他格外能理解天魔对望君朔的感情。
或许他也如此，天魔也如此。
望君朔是不是如此，就无从得知。但她对天魔的感情很直白，又总让人迷惑，似乎就差临门一脚，但那一步始终不会踏出去。
世味客栈的伙计换了新的，到后面太一龙鑫也不太认识人了，有个新来的就八卦过易主与望君朔的事情，说是妾有意郎……不知道在哪里。这伙计去跑腿是有些委屈，应该给他一张凳子坐在那说书，至少在客栈打烊时他就和客栈里的人聊天，说故事也是一摞一摞的，好像只要有一杯茶就能滔滔不绝。太一龙鑫也听过他说的故事，说是姑娘给心上人写了九百九十九封信，只要郎君回最后一封相思，一对璧人就能圆满。那伙计说得和亲眼见过似的，虽然故事没头没尾，还夹杂其他故事的情节。
有人问那一封相思是什么意思。那伙计说可能是红豆，诗人都说此物最相思。
太一龙鑫听完这个故事转身离开，他知道那封信里藏的不是红豆，是一枚金叶。但不管是红豆还是金叶，都能指代相思，看来相思是很随意的东西，不管用什么都能指代，可能什么都是相思，什么也都不是。
太一龙鑫很少会去认伙计的脸，不过他多看了几眼讲故事的那人，也和掌柜打听过，说是个挺聪明的人，家在外地，因为某场天灾不得不背井离乡，家里只有年迈的母亲，人很孝顺，嘴皮很利索，店里厨师有时候菜做多也会让他带回去。
太一龙鑫让掌柜告诉那个伙计，让他把听到的事情编成话本赚外快。过了几日，太一龙鑫的桌前又摆上话本，天魔来时也会翻开几页，他不懂太一龙鑫为什么会喜欢看这种故事，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编纂成话本也需要美化，但美化失去真实，如实记录又过于枯燥。
“上个会写的故事的人辞职很久了，”太一龙鑫说，“加上这个，三种不同风格，第一种过于真实，第二种笔触悲观，这一份却很欢快，不过我也在想准备着写一本，算是积累点经验。”
“你怎么忽然想着写故事了？”
“闲着没事做。”太一龙鑫笑着说，“我还在等一个足够让让我动笔的故事。”
“你既然想，那这个故事就一定会出现。”天魔道，“只是你还欠我一卦，都有闲情逸致写故事，不如替我算一卦。”
“但我现在没心情算卦。”
“为何？”天魔微微一愣，他很少从太一龙鑫这里得到不想听的回答，这一次太一龙鑫拒绝得太干脆了。
“因为我有想要的答案，又怕和卦不同。”太一龙鑫说，“当我心有所求，卦总是不准的。”
“居然还有你担心的情况？”天魔意外道。
“也不是担心，只是有些不情愿。”太一龙鑫将翻开的话本合上，如果天魔认真些就会发现翻开这页写着姑娘邮寄红豆，邮寄的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是少女的相思。
“觉得没意思？”天魔问道。
“只是不想。”太一龙鑫回答。
话说到这里就能结束了，天魔也没有问，太一龙鑫也不会继续说。后来天魔破例又接个单子，回来的时候给太一龙鑫带回一斤价值不菲的茶叶，还有一粒种子。
这单子不同，与宇外者有关，前头折进去不少人，天魔嫌弃那人做得不好，于是亲自出马。那宇外者不算太强，就是治愈能力快得惊人，那人似乎很了解他的招式，天魔杀他也废了好一番功夫，杀不死的敌人再弱也不能小看。后来天魔不想跟他继续打下去，一掌击碎他的颅骨，打算将魂识抽出带回研究，结果那人却死了，死得蹊跷，仿佛有什么毒从伤口处蔓延，好在天魔反应快，在毒沾上前就退开。
“差点中计了。”天魔说着却没有多少担忧，他只是很恶心那种感觉，快要到手的猎物提前被夺走，那猎物可能是暗中的敌人提前布置好的饵料，甚至吝啬让他尝到甜头。
“毒？”太一龙鑫似乎想到什么，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很厉害的毒，也许是提前服下，看到情况不好就发作了。”天魔很平静，“这种毒药很厉害，不像是这里的毒，也不像是男人的手段。”
太一龙鑫哑然失笑：“下毒也不是女人的特权。”
“是啊。只是那毒药特殊，似乎没有很多，却很诡异。”天魔说，“望君朔在我这里接了不少单子，后来也有很多女人直接去找她。她会杀人，但很少用武器，你见过她么？现在她戴着指套，金丝嵌珠玉，看着很是华丽。”
“我很少见到她，看来现在她已经不太一样了。”太一龙鑫道，他很少记得望君朔的样子，印象还停留在许多年前，那天他看着望君朔坐在溪边梳洗打扮，带着一朵簪花，素净美好，而溪水中的影子被涟漪扯得扭曲，看不真切。
“是啊。”天魔说，“她有和一些女人提到说如果用了东西，记得不要碰到纯银，免得露出马脚，或许是不知道有些毒药是不会被银针检验出来的。再后来她找我的时候，身上穿的已经很华丽了，手指也套着东西，我却觉得很陌生，不想见了。”
说到这里，太一龙鑫和天魔都已经明白下一个可能出现的对手是谁了，但他们很默契地没有继续下去，只是等着那个人走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有什么盘算都清楚。前些日子太一龙鑫外出，除却游历，更多还是在暗中收集宇外者的情报，天魔管着剑门楼，虽然很少出面却还是负责剑门楼的大小事宜，偶尔分心去留意望君朔，或许有几分情谊，只要望君朔永远只是望君朔，天魔就不会动手。
“哎呀，真不知道这少女的情谊，那枚红豆有没有被收下。”太一龙鑫开了个玩笑。
“如果是代表相思的红豆，那是有毒的。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收下。”天魔说得很认真，“我不懂为什么要把有毒的红豆当成相思，如果是我会送一些没毒的东西。”
“所以说你不懂嘛。”太一龙鑫道。
天魔没有继续接话，他只是看着太一龙鑫，直到太一龙鑫移开视线。
如果天魔真的反问太一龙鑫他懂不懂相思，太一龙鑫是不会给出答案的，他没办法说自己懂，也没办法说自己不懂。太一龙鑫换了话题，他问天魔带回来的种子是什么，天魔说是树种，他解决完事情本来想看看，只是错过季节，他没心情在那边留太久，于是要了颗种子就回来了。
“那我会好好照顾，要看看能让你特意要来的树种到底长什么样。”
“我也不知道，大概很好看。”天魔说，“我听那些人都说好看，就带一个回来了。”
有时情绪来得是很没道理的，就像是从一枚金叶中看到红豆，或是从没有结果的种子里看到繁茂胜景。太一龙鑫有猜过这种子会不会开出桃花，天魔也从路过算命摊时想到没算的一卦，那一刻的想法没来由的，又很没有逻辑，仔细说着都感觉无趣。就和天魔收到厚厚的一沓信一样，除却寄出时的情绪，后来再提起也没什么意思。但就一瞬间特别美，他们却又都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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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22-12-18 1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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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种下的树种终于抽枝，太一龙鑫又见到了望君朔。她已经变了很多，脸上的稚气也消失了，她的皮肤很白，嘴唇是朱红的，眼角还点着一颗痣，身上的衣袍很精致，上好的锦缎上绣着金线，手指也不再如过去朴素，打眼看去指尖上缀着碎星似的珠宝，她很美，这些年来变得更加动人。
也更加陌生。
这次她来时，正好遇到天魔也在。望君朔将这些年攒的银票都给易主，一摞摞的、更像是过去记过的账单。“这次够你出手了。”她说。
“那好。”这次天魔没有拒绝她，很爽快地同意了，爽快到望君朔和太一龙鑫都有些意外。不过他把望君朔的钱还了回去，“你想好了，就不要钱。”
“你之前都说要钱，要很多钱。”望君朔神色不明，语气也变得轻柔许多。
“因为把你带回来，不想你那么早做些愚蠢的事情。现在你想好了，那就这么做，我不会拦着。”
“所以你有没有后悔当初救过我？”望君朔莞尔一笑，她说这句话时眼波流转，配合上轻柔的声音，让人生不起拒绝的心思。
“我当初没想过要救你，”天魔说，“早知道你是这样的想法，我一开始就不会带你回来。”
“那也没办法，你带我回来了，但你也没有教我什么，只会带我去逛街，但别的人也会，你什么都没有管过我。”望君朔说着，语气很柔和，听不出抱怨。
“我怎么没管过你？我让你别碰这些东西，你也没听过。”天魔没有说明，但他的眼神落在望君朔的护甲上，“这种东西用久了对你不好。”
“好不好跟你也没有关系。”
天魔沉默片刻，没找望君朔继续说什么，而是让太一龙鑫给他倒杯茶，说是天气有些奇怪，他喝点东西润润口。
“怎么说的像是要骂人。”太一龙鑫也没有拦着，他招待天魔的茶叶都是最好的，只是现在的情况，好茶也没什么滋味，换做白水更合适些，但他也不介意浪费一回。
“你知道我不骂女人。”天魔淡淡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你要什么，这一单我在很早之前就同意了，日期随你约定，届时送来，我必赴约。”
望君朔说了一声好，正要离开。她不太喜欢看到天魔和太一龙鑫一处，这两人在一起时总会让人觉得他们在算计什么，身边自有一层隔阂，谁都近不得。
“你的眼睛，怎么变了？”在望君朔快要离开前，天魔突然问了一句。
“很重要吗？”望君朔没有回头，听到天魔的问话还是停下来，没有跨出这扇门。
“不重要，只是想到了问一句。”
“你很久没有见我了，我之前写的信里也说过这个事情。”说到这里，望君朔转身，她的眼睛依旧明亮，像是烈日下的雪，有着火一样的光芒，却是冷的。“你有没有看我的信。”
“有。”天魔坦诚道，只是望君朔最早时送来的信太多了，他没看完。
“那你没有仔细看。之前碰了个厉害的毒，没想到处理不当反噬了，虽然捡回条命，眼睛的颜色也变了。”
“嗯。”
看到天魔的反应，望君朔也不打算继续停留，她得到天魔的回答就足够了。只是在她离开前问了天魔一句，他是什么时候同意的。
天魔道：“很久以前。”
“多久以前？”
“在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
“好。”
等到望君朔离开，天魔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那茶杯在放下片刻就化作齑粉。心情不好？太一龙鑫换了新的茶杯，让天魔有事可以直接去找人说清楚，别用他的东西发泄情绪。天魔也没有说别的，只是让太一龙鑫把损坏的物品记在他账上。
“赊账？”
“你也可以直接拿。”
“直接拿多没意思。”太一龙鑫看着新的茶杯，也不在乎天魔的心情，“得让易主赊账才有意思。”
天魔没有说话，他看了眼之前的树种，那是从外头带来的，现在也从小小的种子长成绿树，身姿挺拔，展开的枝条还是修长柔弱，嫩芽也是一抹年轻的绿，染着还没有褪去的黄。
“这树长得还挺快。”天魔说道。
“很快么？只是你没有注意过，长得不算快了。”太一龙鑫回答，他明白天魔想要说什么，但太多东西说穿了就没有话题可以继续了。树能长得多快，一年一年过去，每年长个数十寸，先前他还没有将世味客栈和剑门楼做大时，院里一草一木都是亲自打理的，后来雇人收拾，他再见到也不觉得多感动，只是想着原来过了这么久。“如果变得太多，只能是你从来没认真看过它长什么样子。”
“或许吧。”天魔道。
“之前你难忘的东西，现在已经变了，会惋惜吗？”
“不会。可能我从来没有很认真看过，”天魔看着太一龙鑫，“我也付了足够的报酬。”
太一龙鑫不置可否，他似乎总能猜到天魔的想法，天魔同样也能，和聪明人打交道的坏毛病就是谁也藏不住什么想法，只要不说破就能默认不知道，心照不宣的微笑就是最大的包容。提报酬是很伤人的事情，对于他们而言，只要想，只要有心动过，做什么都是可以的，但如果提到报酬，就多少有些用钱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替换掉了当初的心动。
这日后，太一龙鑫又是很长的时间没有听到望君朔的消息了，她似乎就这么消失了，但他也知道既然天魔约定过，望君朔总有一日会到来。天魔比他还要轻松，似乎没有想过太多的事情，他没想过自己会输，也没想过望君朔会赢。
太一龙鑫曾经问过天魔为什么会这么笃定。这个问题不适合问，因为涉及些很隐晦的秘密，道上混的人都有这个秘密，在秘密没有被人知道时，他们就无坚不摧。但天魔没什么可隐瞒的，他说如果望君朔真的动手，她肯定会输，因为使用别人的身体，是不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太一龙鑫又好奇天魔为什么确信望君朔是使用别人的身体。
“因为她的眼神变了。”天魔说，“眼神是不会说谎的。”
说到这里，天魔似乎失去了聊天的想法，他看着茶杯，杯子里没有一滴水，他只是看着，光把他的影子映在光滑的杯壁上，落成一团不规则的黑影。太一龙鑫也没有说话，他很享受沉默，他对天魔的话很赞同，过去和望君朔不长的相处里，他多少也能看出点端倪。那个在溪边带上簪花的少女终于不会再出现了，只留下一个很惆怅的影子，在清澈的溪边，在朦胧细雨的伞下，露出一张秀气的脸。
“有时我也会觉得很庆幸，”太一龙鑫挥手收走了茶具，现在已经不是喝茶的时候了，他像是无意道，“如果哪天我变了，或许好友不会那么客气。”
“不好说，我可能会离开，也可能会直接杀了你。”天魔说，“因为你知道我很多秘密，所以如果你变得很多，我一定不会给你活下去的机会。”
“这么残忍？”太一龙鑫语气却没有多大的起伏，似乎早就知道，“那我要很努力地维持住现在，免得哪天被你摘了脑袋。”
“没那么夸张。”天魔说，“你说的像是我很反复无常，虽然你和最早我见到的不太一样了，但还是差不多的。”
“什么差不多？”
“最早你看我的时候，和现在差不多。”
当时还是夜晚，下着雨，天空中挂着月亮，还不是满月，只是一轮细细的下弦月。天魔从来不打伞，他刚入苦境不久，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随着心到处走，但是他有一次看到无名巷子里有一家客栈，小小地挤在千篇一律的楼房里，本来没什么可好奇的，但是他抬头看到一个年轻人看月亮的眼神，很孤独，却也很纯净。
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路过，终于等到有一次和年轻人对上目光。
当时真的是很好的，天魔总觉得相遇是很美的事情。
和太一龙鑫的相遇，和望君朔的相遇，都很美，虽然最后会长出无法预知的模样。
有时天魔听着太一龙鑫讲游历时候的事情，偶尔会问一些问题，更多时候在倾听。太一龙鑫的语速不快不慢，如果碰上下雨就更好睡了，天魔在好几次的雨天听太一龙鑫说话到睡着。后来太一龙鑫也要天魔说些遇到的事情，天魔也说了，但他说得不如太一龙鑫详尽，更像是很走马观花看了一遍，故事也干瘪很多。
也没什么故事。
“那你怎么还记得带树种回来？”
“我也只带了一次。”天魔回道，“那日我也不记得为什么要带了，但就是顺手，外头的人都说这树长好很漂亮，我没见过。”
但天魔不会说结束任务时已经深夜，回来前雇主因为很满意他的效率就邀请他小住数月，说是等到金秋时节，那树林就如同火溪，很是不俗。天魔没什么兴趣留下，雇主只好送了树种，说是当作礼物。这礼物天魔多数也是不感兴趣的，但那夜正好挂着一轮弯钩似的月，下了绵密的雨，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天魔知道再也不会看到雨中有一个姑娘撑着伞走到他身边，但月下或许还有人坐在窗边，遥遥地望向明月，又分一缕目光给路上的行人。
等回过神，那棵树种早已经长得挺拔，月下的人抽着烟，身旁是烟雾缭绕，但眼睛却很明亮，天魔移开目光，随手从桌上捏了块点心。
天魔不是很喜欢喝茶，但和太一龙鑫喝过许多杯茶，也喝出些门道。
“这是我之前带回来的？”
“借花献佛嘛。”太一龙鑫笑着，“不是最好的东西我也拿不上桌。”
“之前你笑话我不懂茶道。”
太一龙鑫说得很笃定，却讨好了天魔，两人对视一笑。“如果不是最好的，你也不会记得带回来赔我。”
“说起来你还欠我一卦，什么时候给我算算？”天魔忽然道。“最近也不是雨季了。”
而庭院中也没有桃花。
但太一龙鑫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着岔开话题，后面又似是而非说还不到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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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4)

9樓發表於: 2022-12-18 1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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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天魔赴约那一日，是一个夜晚。
没有人知道天魔和望君朔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结果是望君朔死了。带回来这个消息时，天魔说的很平静，好像这是他新的单子，很顺手地完成。但天魔的反应应该更激烈一些，太一龙鑫甚至做好了天魔看什么东西不顺眼发泄一通，就和当初对待无辜的茶杯，但天魔没有。
他平静得过分。
他回来的时候还会同太一龙鑫打招呼，自己找个座位，表情很淡，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坐了一会天魔把收起来的箱子又拿出来，箱子压在仓库很久，上面布满尘埃。箱子里有很多信，有些信封被拆开，有些信封还是很完整的。天魔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打开了没拆开的信封，有些信写了几句话，有些信里夹着些花瓣，还有几封信打开里面没有信也没有别的小礼物，只有钱票。
“你过去为什么不打开呢？”太一龙鑫说。
“现在打开也是一样的。”天魔看过的信都会放回去，他的手上沾满灰，过去被浪费的时间里堆积下的尘埃，打开时就会染上，即使是天魔也不能免俗。
“但已经不会有可以回信的人了。”太一龙鑫说道，不知是叹息还是单纯陈述事实。
“没什么不同。”天魔把零碎的东西一点点地放回箱子里，箱子不大，之前装下的信也是整整齐齐，现在放回去时却显得箱子太小，天魔花了点力气才把箱子重新锁上。
“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要回应。”
“是，现在一切都告一段落。”天魔说着，带着箱子出门，他不说自己去哪，太一龙鑫也不会去问。
天魔带着箱子去了河边，他杀死望君朔时，她的眼睛依旧是蓝色的，像是融冰的水，再也不是纯净的远山，也没有流云，他有过可惜，但望君朔最后决定撕开伪装，就没有活路了。在望君朔死前，她有问过天魔有没有认真看过她的信。
“你同意，是因为你看了信后觉得已经拿到足够的报酬吗？”望君朔问，他快要死了，眼神却没有被死亡笼罩，亮得像是烛火，靠着诡异的生命力燃烧。
“我没有看。”天魔没有欺骗她，“我只看了几封。但是我答应你，是因为很早之前你看向我的眼神。当时我想过，如果你要我做别的什么，我也会同意的。后来我看不到了，所以一直没怎么认真看过你的信，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你。”
“这样啊。”望君朔叹了口气，“早知道这么容易，我就不浪费这么多时间了。不过你能回去看一眼吗，那么多年……就当作是临死前的请求，你替我了断吧。”
最后天魔杀了她，却没想过彻底毁灭遗体，原本按照规矩，是应该把身体与灵魂一起毁灭的，但最后他只是看着望君朔死去，像流星，坠落进清澈的河水里，失去生命的躯体就如同苍白的花，被雨水打落，被湍急的河流卷走。天魔回去后也认真看了望君朔留给他的东西，带着这个箱子走到河边，也一同抛了进去。
那些信与花叶，还有攒下来的银票被河流带到远方，像是所有还没有完全盛开就被摧毁的花，再也找不到踪影。
做完这一切，天魔舒了口气，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失去了，彻彻底底的，再也不能羁绊住他，等他回到世味客栈，正午的阳光炽热得摔在脸上，一时间让他睁不开眼睛。等他回过神，却发现有一截烟杆探出窗子，一缕轻烟袅袅散开。
青年出现在窗口，天魔与太一龙鑫的眼神对上，这次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天魔走进世味客栈，直接去了太一龙鑫的庭院，而太一龙鑫坐在院中，桌上还摆着温热的茶，还有卜好的卦。
“不解释一下吗？”天魔开口道，“我看不懂这些东西。”
“看不懂刚好。”太一龙鑫收起卦象，“我也不想算下去了。”
院里没有花，之前种下的树终于长得茂密，伸展枝叶，似乎将庭院与外界分开，每一片树叶都显得生机勃勃，在阳光下染着近乎火焰般的赤金，天魔和太一龙鑫就坐在树下闲谈，偶尔煮茶，也有热酒，也有无聊时占卜未来，太一龙鑫算卦很准，唯独这一卦他不解释，没有继续算下去，而天魔也没有在意。

end

[ 此帖被透明怪物在2022-12-18 12:5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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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2.18 【太一龙鑫&天魔，天魔&望君朔】不求甚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