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7.31 【神蛊温皇中心】同命（2F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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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烟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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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8-07-31 0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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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31 【神蛊温皇中心】同命（2F完结）

温皇在做梦，梦见自己在海上划着一个破船，船底越划越漏，终于给海水完全没过去了。颇有些心惊地醒过来，感觉到挨着山洞口的后背已经全给大雨打湿了。
他的面前保护着正在燃烧的火堆，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他起身开始给火堆搬家，把柴火拢着往山洞里推。藏镜人睡在山洞更靠里的位置，怀里拢着两个兔子。兔子是夜行的动物，太想挣脱他跑掉了，后脚不停地蹬着。
搬完火堆，后背仍湿着，他感觉无论如何睡不着了，于是从藏镜人怀里把兔子拎出来，放在身边看。

藏镜人来找他时，说的是有个地方可玩，问他去不去。
问具体是玩什么，他说是捣毁卖土军火的窝点。姑且把这个算玩，藏镜人的说法是，查到边境某个村落，因为具有着地理优势，常年制造一些土炸弹、地雷之类的东西卖给中原，在卖国的同时还偷税漏税。
藏镜人说，打算带人装成商队的样子，跟他们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全部干掉。他需要温皇借他一点不要钱的货物，具体是指温皇养蛊用的兔子，因此想带他一起去玩。
温皇听了他的打算，觉得去不去无所谓，于是坚决婉拒：穷山恶水的，他走不了。
藏镜人说好办，给你牵匹马去，顺便驮着兔子。
买卖顺利地成交，但是在干掉的时候，对方意外地拿出了中原制造的精良火器，双方打得各有损失，此时山间突然下起暴雨，连道路都为雨水冲垮，于是不得不共同下令撤退，各自找地方躲藏。

温皇用身体把火堆和兔子隔开，身后火星爆开的声音还近着，洞口外的雨声已经很远了。
看着两个兔子谁也不搭理谁的样子，他想到猫在一起时有时会立着身子，互相扒拉着打架，于是把兔子头对头地撮合到一起。兔子互相稍微闻了一下，不约而同地一起缩成了球。
藏镜人靠在另一边的岩壁上，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在一动不动地看雨。温皇从火堆旁边捡了段柴，扔过去丢他。
藏镜人说，你闲的吗？
闲还比烦强吧，你烦吗？
藏镜人无话可说，他确实烦。粮食已经没了，只能喝水，好消息是水有的是。
思路的局限，只在于有些东西在他看来是国家物资，在温皇，想的是明天早起，杀马。

温皇预测，如果有人会被派来救援，那应该一定是姚明月。如果说这趟出来有什么是让他特别期待的，那应该也是这个。
对于这样的心思，千雪评价他“越来越严重地爱好捡笑”。温皇劝他自我反省：人么，如果不是都有点病，不会无端凑在一起，所谓物以类聚就是这个意思。
这趟本来还想叫上千雪，但他暂时地把自己关在府里，从早九到晚九、每周六天地看医书。他这辈子最恨看书，这次不知为了什么，恨也看了，难说不是另一种同样奇怪的毛病。

第二天期期艾艾着准备杀马的时候，姚明月果然风姿绰绰地来了。她三天前带人从另一条路上山，先找到了对方转移之后的据点，解决掉之后才来寻找他们。
藏镜人在山洞里清点人数，不知道是光线不好还是怎么的，点了好几遍也没点完。温皇站在洞口和姚明月说话，除了援兵，她还带来两个消息，第一因为那伙人中的活口是她带回去的，苗王已经记功在她身上；第二是功劳据说很大，因此批准了她之前想要的一处宅子，她这就要搬过去了。
说完，还朝山洞里面看了一眼。
一时没有别的话讲，但是气氛很轻松，姚明月主笑，温皇摇着扇陪笑，实际心里大笑。
无聊的人生里，难得有这样错误的乐趣……

/

审讯那批罪民时，意外得到了一个奇怪的讯息。由于身处边境战线上的原因，这些村民对中苗两方的战损都有相当的了解，一直以来的军火生意，实际上是一种骑墙，苗疆占上风时，则行动颇为收敛，反之则肆无忌惮起来，有点押国运的意思。
中苗目前处于休战期，但临近缥缈峰的地界，人心却普遍的十分缭乱。起因是许多人在夜晚看见一只幽光莹莹的蓝色狐狸，又有擅长星象的人，观测到玄武宿列中主征伐的北落师门黯淡下去，似乎是被周围一颗淡蓝的小星所扰。
苗疆对星象占卜的重视，自王室以降上行下效着，实际上不用考虑辟谣，为祭司台的失职，苗王自己首先就发了一顿火。
事太多，都快闹心不过来了，打开局面的第一件事，是把宅子赶紧批给姚明月。
藏镜人和姚明月两位名将，各自带兵时是两支军队，一起行动时则充其量是两个团伙，在毫无配合的基础上，停不下来地彼此寻衅滋事。更因为将领的关系毫不掩饰地恶劣着，如今想要同时抽调两边的人在边境轮流换防都非常困难。
藏镜人上殿给苗王汇报工作，没见着人，只被告知先回去等宣召。转头回家，发现家里像被洗劫了一样，箱子柜子都被翻开，仔细检视却看不出来自己的东西少了，再仔细想，才发现少的是姚明月的东西。
平时他白天出门，姚明月晚上出门，像为了省钱两个人凑一份房租似的，彼此从来不碍眼——碍眼的事情，在公事方面已经淋漓尽致，如果回家再继续，那日子简直是好不了了。
家被搬空了一半，他没什么损失，搞不清楚为什么会生气，因此反而更生气了。

千雪解决了那人的事情，把自己从房间里放出来，匆匆出门，没几步撞上了姚明月。
他非常不愿意夹在这两口子中间，但看见姚明月身后浩浩荡荡的东西，仍不禁道：姐啊，这是几个意思？
像世间一切嫂子招呼小弟一样，姚明月笑得非常好客。她说千雪吾弟，有空家来啊，碰见你哥的话顺便帮姐也捎句话。
姚明月道，你跟他说，几个意思，我他妈八个意思。
千雪领命，绕过她退下。
这笔烂账他打算暂时地彻底忘记，他要去找凤蝶。

/

雨季已至，估算着凤蝶父母忌日将近，寄养她的人家派车将她从境外送回苗疆。对于苗疆，她至今只认识千雪的王府，每年祭祀父母，也是千雪为她订立的规矩，在她而言，记忆已失，这些都只是无所谓的事情。
今年春天来的晚，气候反复无定，知道这种时候肺疾最容易发作，千雪卷着铺盖搬到北竞王府去住，终于在书山书海里找到了抑制之法。
凤蝶的车来时，千雪还在路上。门房并不知情，随手指路，告知若事急可先找王爷挚友温皇。千雪回来听闻，不知怎么突然生了大气，虽然没有训底下人，但门都没进就又走了。

天阴将雨，酆都月把靠近门口的躺椅搬进内室，温皇跟在后面，低着头拿笔勾画手上的纸页，遇到门槛的时候，酆都月回头略提醒了下，他“嗯”了一声，终于又挪到了躺椅上。
忙活完椅子，酆都月折返，回外间给凤蝶沏茶。屋子里没人看她，她的腰背却坐得很直，酆都月的余光扫到，觉得她虽然不在王府，但是被教得很好。
便按照千雪的安排，她的吃穿教养没有丝毫耽误过，那衣服照着小时候穿的的样式，每年量一套新的，只是裁量的人没花心思，这抽枝拔节的年龄，本来就收紧的腰间和手腕处处都显得细瘦。
温皇从内中步出，把那纸交给酆都月，上面朱笔写着各种数字，只有一处明晃晃批的是叉。
好好的突然看见这个东西，还以为看错了。温皇说着，拿着茶杯喝茶，用茶浇花，顺便掐黄叶子。

温皇做养蛊的生意，很注重行业生态的培养，苗疆养蛊的同行差不多跟顾客一样多，但谁跟他买他都卖，尽管地去研究，能养活就算你的，一起进步提高水平。在众多订单里，苗王的优先级略高，但没有的就说没有。
苗疆王室从不蓄养修习蛊术的医官，但是对蛊虫的需求却没有停止过，历朝历代的王族都会选择信任的养蛊人长期合作。就如同木材、矿产一般，养蛊的材料并不随处可得，靠近产地的聚落，往往全族都以养蛊为生，曾经隐匿在深山之中却赫赫有名的巫教，就是这样一回事。
数十年以前，中原朝廷在某位新官上任时拟定了相当爱好和平的外交战策，约定与当时的老苗王停战议和，更提议两国主君歃血为盟，以证诚意。老苗王感到新鲜，同时觉得虚与委蛇的盟约毫无意义，于是遣使者询问能否进行有苗疆特色的歃血为盟，中原方面不解，老苗王说，两方主君都饮下碎有蛊虫的酒，盟约若有违背，一方身死则另一方与之同命。
中原方面有些冒汗，但结盟又是自己这边先提的，于是犹豫着。老苗王说，可徐徐图之，因为目前市面上还没有这样的蛊虫。中原如蒙大赦，猜想是因为目前市面上也没有这样的客户。
当时接到这桩订单的，正是巫教。按理来说，这样的要求并不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但是王室追加的条件却让他们感到为难：如果这项盟约确实订立，和平难得，应当让两方主君寿命越长越好；但为防不测，己方服用的蛊虫，却必须留下可破解同命之约的暗门。
一种药如果宣称能治天下所有病，那么往往根本连一种病都治不了，约等于狗皮膏药的原理。巫教族长明白这一点，但是仍然接下了这个单子，从此全族开始大炼同命蛊，
也许最开始还有些许爱国主义精神，当投入的时间越来越多时，渐渐发现坚持下去的理由，只是因为已经无法放弃。数年之后，中苗之间再起嫌隙，巫教研制的进展也渐无音讯，再后来，便发生了那一夜灭族的惨案。

现在又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酆都月将纸折好，那朱笔的红叉从纸背面透出来。
不知道，我还不想死就是了。温皇略笑，声音懒得拎不起来，目光又不知飘去了何处。
与其说是在求索的过程中行差踏错，不如说当决定将心思放在这件事上时，早已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茶杯碰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动，酆都月回头，看见那杯茶微微溅出，凤蝶的表情丝毫不变。
凤蝶道，别再试探了，太烦人了。

千雪一路小跑过来，见酆都月远远立在门口，不解道：这干什么呢？
酆都月道：不知道。略一指屋内，两个人都站着，不知怎么的，空气中微闻淡淡的硝烟味道。

凤蝶道，不是打不过你我就必须怕你。
温皇笑道，什么意思。
还没有说完，凤蝶亮剑在手，朝他冲了过来。温皇明白了，意思是打就完事了。
于是，真的打起来了。或者说，是撕巴起来了。
第一剑过来时，温皇依照常理侧身躲过，却出乎意料地抬手握住剑身，硬夺过扔在一边。拳脚相争，身位渐渐贴近，最后演变成扯头发。
千雪从旁看着，认同这也是一种打法，但也觉得画面实在不太好看，还是劝开的好。
千雪说，哎你俩……
酆都月走过去，从背后钳住凤蝶的手臂，把她拔出战圈。
凤蝶没再挣扎，她气喘得厉害。温皇束发的带子都给扯掉了，反而有点高兴的样子。
他说，算了，你在我这住几天吧，我给你赔礼道歉。说着递上自己的手帕，让凤蝶擦擦汗，凤蝶没接，却看向他伸过来的手。那手夺剑时，已经给剑刃两边划破，伤口沁着血珠。

/

酆都月引着凤蝶去客房，那一半敞开的长廊之中，透出阴天淡薄而无色的天光。
便如酆都月的衣服与发冠一样，这院子中的陈设是统一的灰白，长廊外，围墙上爬着一整面的藤蔓，透出润泽而凝固的深绿。他推开门，房间里也是同样的灰白，原石刻镂出的桌子上，放着一盘类似灶糖的东西，那糖的颜色也是灰白的。
抱歉，先前听千雪王爷说起你，还以为来的会是一位小朋友，我就让厨房做了一点，现在看来不大合适了。
凤蝶略走近些，才看清那糖每根都细细切成了拇指长短的小段，中间空着的部分没有放芝麻，而是填上了微绿的薄荷霜。
没关系，甜的东西我也挺爱吃的。
酆都月点头，再无话。凤蝶问，为什么屋里的桌子也要用石头的？
山上发潮，木头的家具容易存留湿气，住久了对身体不好。说着，从角落里的柜子中抱出被褥来，那柜子也是石头的，因太过沉重做不成双开门的，只凿出了一个深深的抽屉，在滑轨中拖动着，竟然不发出一点声响。
凤蝶想，这个人做事，怎么认真得好像有点无聊了。
凤蝶也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千雪看着温皇的手，围绕那小小的两道口子，酆都月把它包得好像个手套一样。许久，他说，我改主意了，让她待在这应该也挺好的，我看你俩好像有点缘。
温皇垂着那只厚重的手，另一只胳膊搭在窗框上，一边看着云彩等下雨，一边无所谓地问：
是吗，有缘好吗？
千雪一时语塞，要说缘，他感觉藏镜人和姚明月最有缘，但是好坏暂时难以形容。

天上轰隆隆开始打雷，顺着视线望去，仿佛是从山顶那望不尽的林间深处打起来的。
下雨了。温皇说着，伸出那只好手去接雨点，很快被雨点砸了回来。
雪化过后，山里开始渐渐有雨。住在山中，四季都很极端，冬天落雪过后，林子里是那样的安静，春天下雨却又跟疯了似的，风雨声中，每棵树上都像有十万片叶子在摇落着，大风拍在屋子外壁上时，总觉得墙似乎很快要倒。
当年千雪把凤蝶背在背上带回来的时候，她的脸被雨水泡的发白，又因为挨冻转为青紫，两条腿垂下来，才刚到千雪的腰间。
他想，这都能活，生命力真顽强。千雪说，难得见你这么感兴趣，不如你来养吧。
他摇头：君子远庖厨啊。千雪嗤笑：自己过也没见你做饭。
千雪还真没想过让他养，那话不过玩笑而已，把他“感兴趣”的人给他养着，结局也许会疯了，也许会废了。
温皇如果听说此话，一定补充：还也许会死了。
怎么会死，千雪心里隐约有点数。大灾后往往有大疫，尸体泡在水里，那更是没个看了，他在尸堆里捡回凤蝶，却见她煞白的脸，只是冻了太久的缘故。
留了个心眼，他把凤蝶远远送出了苗疆。
打铁的别和铁培养感情，何必组织黄鼠狼和鸡一起过年。
不管温皇是否真的有意试探凤蝶的记忆，至少，她已经平安地长大了。

下雨一时走不了，千雪闲着没事，把狐狸的事情跟温皇说了，温皇不以为意。
如果意外成为过蛊虫宿主，发什么亮都是有可能的，无非帮宿主吓跑天敌的手段罢了。
想到他和藏镜人带去山里的那窝兔子，温皇脸上微露笑意：晚上去山里转转，也许还能碰见呢，走夜路应该挺好用的，你抱一只照亮，别人看时，只见一团荧光漂浮着。
千雪表情凝滞，心道，真是越来越严重地……

/

雨下了数日，酆都月把中庭几块青石板挪开，露出下面隐藏着的小水沟。这个宅院的排水管线、厨房烟道、动线设计都是他做的，但其人并不婆婆妈妈，反而光风霁月的，爱好在烟雨迷蒙的晨雾里练剑。
偶尔温皇起来早了他还没回来，就自己晃到厨房做点吃的，别的做不了，会在烧热的锅边弄点贴饼子。啃着饼出门看时，见朝阳初升，酆都月已经没在练剑了，只顺着光线过处的丁达尔效应，望着那尚不明朗的一轮红日发呆、休息、想事儿。
温皇想，人无论有什么爱好都是合理的，有爱好的人就值得尊重，更让人想看看他把这事做到极致时，会是什么样子。或许会是很远以后的事，但是等待的过程同样是有乐趣的。

由于前几天996地看书伤害了身体，更磨损了灵魂，千雪暂时在温皇家小住，全心全意地享福。
温皇住在山里，生活质量却很高，一是因为他对舒服的生活有自己完整的高论，二是因为有人能把这套高论付诸实践，所谓指哪打哪，也需要两者都有同样高的水平，才能免于成为怨憎汇集的甲方乙方。
在这样高品质的招待之下，千雪已经休息得红光满面，但仍然说自己还有点腰疼。
温皇不以为然：你要真这么担心就把她直接领走，或者你俩一起在这住到八十也行。
千雪连说“哪有的事”，但继续“腰疼”。他看凤蝶在这里住得也很开心，虽然说话不多，但经常自己一个人鼓捣东西到天黑。
在寄养的家庭里长到十五六岁，凤蝶养成了她不必养成的一些习惯，比如眼里有活。虽然是掏钱住在别人家，但人家修房顶你能不扶梯子、做饭能不帮着收拾桌子么。但是在温皇家确实找不着活，酆都月一天给她安排三顿饭加夜宵，吃高兴再添，不想吃也没关系，吃饱了闲不住，就努力挖掘点个人爱好。
凤蝶的个人爱好是做手工，产物是一些没什么实用价值，但造价也很便宜的东西，之前做成功过八音盒，现在在研究天气瓶，虽然目前还只能显示下雨。温皇凑着看，偶尔点评一两句，内容都很有建设性。凤蝶已经不跟他生气了，但还是不爱和他说话，只是认可他的眼光。
这期间，苗王遣人去找过千雪，并捎话让他干点正事，朝中的烂摊子已经快要摆不下了。千雪谢绝，在他心里，把北竞王的身体安排明白，他这个季度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正所谓有事不怕事，没事绝不找事。

这天午饭时，退朝回来的藏镜人来了，说是来吃顿饭，但是看起来情绪不太对，夹菜都狠叨叨的。
温皇一边吃一边看他，吃的频率渐渐变慢。
藏镜人说你看什么？温皇说看你有意思。千雪咳嗽一下：捡差不多得了啊。
又问藏镜人，是不是又和姚明月在朝上互相碍眼了。
藏镜人虽然生气，但是思维保持客观，姚明月自从搬出去之后对谁都有笑模样，对他充其量是不理，他也不至于上赶着生气，他的气来自苗王。
藏镜人说，王上让我去做掉那个夜光狐狸。
话一出口，温皇千雪双人憋笑。凤蝶也在桌上，没忍住说，是半夜从身后捂住嘴吗？
藏镜人皱眉：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啊？千雪赶紧给凤蝶夹菜：我家的，你看多不错……
温皇吃菜，随意地问藏镜人苗王有没有提到过用蛊的事。
藏镜人说提了，苗王说此一时彼一时，如果真到了关键时刻，蛊毒当然可以拿来议和，但也可以用在战场上，三军夺帅，或者清场。于是提到了同命蛊，甚至还提了温皇。
温皇想，这个此一时彼一时可能是个偏义复词，因为他所见的苗疆从来只有“此一时”这种无所不为的作风。
千雪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正好这两天还要跟凤蝶去缥缈峰祭拜，倒要看看至不至于这么邪性。说着，手去搭温皇的肩膀。
温皇说搭我干嘛啊？
千雪困惑：啊？你不安排吗？

吃过饭，温皇去院子里找酆都月，说收拾一下，他们要出趟门。

[ 此帖被柳烟北在2018-07-31 09:4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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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8-07-31 09:3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春雨洗刷过之后，缥缈峰上树木和草叶都干干净净的，但人走起来有点费劲。
这里曾经有过房屋，只是不存在了；曾经有过人，只是也不存在了。人居住在这里，想把环境变成自己所希望的样子，往往先用火烧掉原本的林木，用刀将树根砍断，在上面种粮食。人消失后，山没做什么特殊的事情，只是慢慢将人曾经存在的痕迹抹平，几年后，人留下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了，山还是它原本的样子。
凤蝶的父母葬在山上唯一一座坟墓之中。当年巫教灭族，尸骨不久都化为灰末，无法分辨身份，族人与外界少有接触，也无人能为他们收殓。千雪进山，将捡到凤蝶之处的几堆骨灰拢在一起，以她的名义竖起石碑，碑上却是空空荡荡的——父母的名字，她已经无法记起了。
在温皇看来，他不能理解这样在记忆里已不存在的东西，还有什么纪念的理由。千雪说，如果能把它记在心里，它便是存在的。
如果是不熟悉的人，可能会认为千雪是一个彻底的唯心主义者，太过强调主观能动性。但温皇知道，他只是太看重亲人之间的情分，忍不住将这种感觉推己及人。
对千雪来说，亲人的范围是很广的。如果一定要将他比作一个东西，那他就是一个筐，走在路上，不断把他碰见的人捡起来装进筐里，哪怕越来越沉重，也绝对不会将其中的某一些丢弃。
温皇和藏镜人都是这样被他捡来的，但他们两个并非被千雪硬关在同一个筐里。对于人与人的缘分，千雪因为珍惜，所以有一种天赋，他愿意跟随着直觉去相信，却不会仅仅为了自己的喜好而强人所难。

凤蝶跪拜在父母的墓前，膝下是千雪给她铺的软垫。
千雪说，毕竟是故土，拜祭时或许可以回想一下前事，看是否会偶得鳞爪。但如果触及时太过痛苦，也千万不要勉强。
凤蝶听从，闭上了眼睛。她想的并不是所谓前事，这些年来，早已经明白了想起的可能性越来越趋近于无。她所想的，是千雪告诉她的事情。千雪说，也许事发时她不在现场，回来时乍然看到这一切，心中无法承受，才会忘记。
她想，无法承受，也还是活下来了，大概在自己的潜意识里，死犹然比承受痛苦而活更加艰难。但已经死去的人，是否曾经忍过那样的艰难，却永远无法告诉给活着的人听了。
她闭着眼，伸出手指，很快触到了那湿润而冰凉的石碑。
她想，如果有话，告诉我吧。
风的声音，飞鸟振翅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徘徊而过。

快到晚上的时候，千雪说，打点什么吃吧。温皇说，就算你能打着，我也不敢吃。
他稍稍拨开身边的浮土，拣出一节发黑的骨头给千雪看。
过去巫教还在的时候，练坏的蛊虫和小动物不采取环保的方式焚烧，而是就地填埋，好多还没有烂就被大动物给翻出来吃了，食物链中积累的毒素，不像烧坏的树木一样几年就能复原，至少要几代动物努力消化，才能重新回到正常水平。
温皇回到车里，搬出油纸包的木柴一堆，水一桶，鸡、鱼、蔬菜、水果若干，鸡和鱼已经处理好，该抹的抹，该塞的塞，蔬菜水果是洗好串好的，连颜色都搭配得特别喜人。
千雪看得无法置信，他觉得如果生活的本质是美的，温皇的主业就是审美，俗称“会过”。
凤蝶在一边，也不禁微微感慨，她感慨的是创造美的那人所费的心思。至少她和千雪都不是这种人，因此前几年他们来祭拜都是坐在坟堆旁边啃干粮。
看清楚自己的命运是这样的粗糙，能够有幸被美的光芒普照时，如果不珍惜，那就是犯罪了。
于是，开吃。来多少干掉多少就是了。

千雪去溪水边洗干净了手，回来帮凤蝶铺好盖好，自己在火堆边选了块顺眼的石头靠着躺下了。
温皇在坐着看夜空，隔着火看时，火焰边缘照出的他是波动的，像水中映出的倒影。
夜空很干净，也很美，美丽的东西，他都很喜欢。
数着星星时，星星的光芒渐渐近了，如点点萤火围绕在他的周围，微风一般地拂动着，似乎想要引他去什么地方。他起身，看见他所站着的地方以上，地表下微明的幽光照出了整座山的轮廓，如同放慢了动作的河水，徐行流淌向他的身边。
温皇迎着那方向走去。便在他的脚步近旁，无数幽蓝色的影子从地下浮出，与他相对而行着，遇上他时，只无声地穿过他的身体。
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看清了它们的面孔。
少了一个人，他轻轻地说。光流停止了，却像呼吸一般起伏着，静默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

少谁了啊？

他回头，凤蝶的手搭在他肩膀上，神情困惑着。她惦着脚，拿着一小支柴火照亮，但周遭黑得只能看见温皇的脸。
眼看你越走越远的，不是梦游了吧。
我梦游了。温皇诚恳地说，脸上微露出些挂不住的神情，说着，手里就被塞了个喇叭一样的东西。
凤蝶道，那你清醒一下，帮我试试这个吧。
她手里拿着另一个同样的东西，温皇猜测应该是小孩子都做过的传声筒一类的东西，只是这中间连着的绳子，不知是什么材质，抻开保守估计能有半里地长。
凤蝶解释说是棉线，和打铁炉子熔出来的金属丝绞在一起，她想看看这个东西传声到底能传多远，但一直没这个空间给她发挥。
没有等温皇反应，她已经一步步地倒退回去。温皇没有办法，老老实实把喇叭扣在耳朵上听。
大概一百丈，喇叭里问，怎么样？声音还挺清晰，温皇把喇叭挪到嘴旁边说，可以。
一百五十丈的时候又问了一次，只是声音小了些。二百丈的时候，线放完了，声音已经听不见了。但是温皇捏着那段线，内力传送着那端的声音，仍然清晰如对面耳语。
可以，他略笑了一下，以同样的手法将声音传过去：
恭喜凤姑娘了，赶紧睡觉吧。

第二天清早，千雪赶车拉两个人回家，路况不好，车颠了一路，两人颠着睡了一路，颠到互相磕在一起了，就起来换个方向继续。
千雪回头看一眼：哪来这么多觉啊……
刚到温皇家门口，两个禁军打扮的人一左一右过来，不由分说把千雪隔空投递着架到另一个车上，说已经等他一夜了，苗王吩咐今天一定给他弄回去。
千雪对这样的待遇感到无语，不禁道，我还算是王爷吗？
两人道，不敢、不敢。把他放进车中，关闭车门。

/

苗王立于殿上，冷眼看千雪。千雪摊平在椅子上，喝茶水、拿花生米磨牙。
苗王问，你去过缥缈峰，感觉如何。
千雪道，屁事没有，王兄啊，你听过杯弓蛇影没有？
苗王把手里的奏折扔过去砸他：你是文盲我是文盲？
千雪躲过，干笑道：咱家哪有文盲啊，我是说，你书都快读冒了，才天天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苗王转过身去，懒得再理他。

即使相顾无言着，并不一定就影响意思的传达，因为苗王能想起来跟千雪说的，无非是温皇的事情。前几年他提到同命蛊时，千雪直接替温皇挡下了，只含混地说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别惦记了。近来他直接跟温皇下订单，虽说被退回也是理所当然，但出于做王的职业病，仍本能地感觉到了不痛快。
千雪无法向他解释，或者说他自己的感觉，也不过只是一种感觉。他不是炼蛊的，但他是学医的。当年巫教一夜灭族，缘由不可知，他带了一些化灰的尸骨回去研究，发现里面浸着很深的毒性，像是长年累月地服毒的结果。
起初以为可能是炼蛊者共同的习性或者癖好，但他观察过温皇，人家每天吃粮食喝水拿零食磨牙，放在哪都看不出来变态的样子；后来忍不住问他，温皇只说听闻有人炼蛊时，为了追求效果绝对可靠，会拿半成品的蛊种在人身上试。千雪想也是，药和蛊本就同宗同源，都需要临床的病例才能研究透彻，只是这样恶质的毒性，没有用来救人的可能性，如果用杀人来演练杀人，那就太过头了。
无论如何，这东西让他感到有点难受，因此希望苗王和温皇谁都别碰。但苗王的思路愈见飘忽，甚至怀疑温皇与那事本来就有不可言说的关系。
千雪坚决否定。在他还不知道有巫教的时候，已经结识了温皇，温皇固然有脱离人类的一面，但不是这一面。
苗王冷笑道，这样完美的人，可不多见啊。
千雪反问，为什么自己从未暴露过弱点，却责怪别人不把弱点展露给你呢？
于是，长久的相顾无言。能用言语说出的，彼此都已太熟悉，无法再说的部分，只是每个人心中那不可撼动的自己。

温皇把睡着的凤蝶放在肩上扛进门里，藏镜人也坐在院子里，看见这扛葱一般的架势，不禁一愣，道：你不会好好把人抱进来吗？
温皇略看他一眼：懂什么啊，睡着的时候人自己使不上劲，那么抱着走不稳当，容易醒。又道：我小时候最喜欢被人扛着走了，感觉跟坐车似的。
藏镜人心里想，你也有小的时候？但看凤蝶稳稳地趴在他肩上，还真的没醒。
他想到自己，这么大人了，既没趴在过别人肩上，也没这样让人趴过，真跟白活了似的。他这两天都没回家，退朝了就在温皇这闲坐着。原先家里有人的时候不爱回去，现在没人了还不爱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像有病似的。
温皇把凤蝶安置好，回头看见他出神的样子，忍不住想逗他：你要喜欢孩子，这小姑娘送给你养吧？
藏镜人没好气道，你能愿意给？
温皇笑道，我有什么愿不愿意的，这千雪家的，大不了我帮你说去。
藏镜人竟然真的就想住了，过了良久才道，我想要一个更小的，从小开始养。
小，是有多小呢。只是觉得两个大人太多了，一个又太少了，无论怎么样，都是寂寞的。

凤蝶坐在床上，静静地听他们说话。
不知何时，说话的声音没了，温皇进屋来，看见她笔直地坐着，微微一愣。
凤蝶说，要送人的话抓紧吧，再大就真送不出去了。
表情甚平静，只是声音没有藏住，生硬得听了都嗓子疼。

温皇想，真不怪藏镜人说，这心思怎么跟大人似的，专听些不该听的话。
但温皇毕竟是温皇。温皇走过去坐在床边，坦坦荡荡道，没有的事，你听错了。要是有好奇心的话，你不妨尽管住下去，看看是我先烦你，还是你先受不了我，到时候拦着你走都拦不住。
温皇道，既然住在这就像个样子，过两天跟酆都月下山买衣服去，回来开始练剑。

/

千雪进门，在院子里就听到了屋内叮咣作响的声音。
地上放着一堆木板，凤蝶站在小凳子上，拿着锤子往墙上敲钉子。温皇坐在一旁，喝茶，指挥。
凤蝶脸都敲红了，对指挥的内容不服不忿，回头跟温皇理论。
温皇说你不回头也一样说，要敲着自己手就亏大了。
千雪看不过去,道，才来你家几天啊，就开始支使人干活。
温皇摆弄着手上一张纸片儿，平淡道，不想用石头的衣柜，当然自己打木头的了。我本来有事在忙，还不是给这位大小姐抓来当监工。
千雪像听笑话了似的，新鲜道，你有啥事啊？来我听听。
温皇把纸片递给千雪：种同命蛊的试纸。我翻了好多书，没见着说蛊怎么练，倒是有说试纸的，之前还以为接上抓两个人就能种在一起呢。
千雪接过，见那纸上的结印与温皇额上的印记相仿，放在光亮处看时，暗红的颜色中仿佛流淌有脉脉的血光。
千雪说，这个东西看着就邪性的很。又说，我来试试。
温皇摇着扇子看他：试试吧，注意点别烧着自己。
千雪正拿着刀要往手上划，吓了一跳：啊？这不是纸吗。
温皇说，要不怎么叫试纸呢，血质太不相同，反应起来就催生热量，稍微好一点的，勉强相容没什么变化，特别合得来的，会变成蓝色。
真是邪性得够有文化的。千雪小小滴了一滴血，随即甩手把纸扔在桌子上：我说不是什么好东西。赶紧扔了，谁爱研究谁研究去。
温皇看了一眼桌上的纸，血滴还未凝结，反而沸腾一般跳动着。结印周围的纸无法耐受这样的温度，如同被火灼烧一样渐渐发黑。

酆都月从外回来，见千雪也在，只微微点头见礼。
他和凤蝶在山下时正好遇见藏镜人带兵路过，便嘱咐凤蝶先回去，自己与他同行。
藏镜人此去剿灭狐狸，本来是苗王安排的面子工程，不光要把问题解决，还带了几位术法、蛊毒能手，沿途布阵消灾。所谓布阵，撒土扬灰泼狗血，法阵中心，掘地三尺有余，不想竟然挖出了当年巫教埋藏的遗物。再继续搜寻，发现每隔数十丈的房屋地基下都有一本，翻开一看，是日记一样的东西。
说是日记，其实是账本还更贴切些，某年月日，欠某家几人，再过某年月日还上。
字儿都看得懂，放在一起阴风阵阵，不解其意。最后是随行的炼蛊者似有所感，点引蛊之火掷落于地，自火燃处至山顶百里之地，连绵幽光竟尔不绝——巫教中每家、每户，都种了蛊。
再重新细看那日记，缝隙之间有只言片语写道，幼虫入体时，可以生死人、肉白骨，成虫后则需要寻得一人立即种下另一只蛊虫，否则宿主即刻毒发灰化而死。往后翻时，那记账一般的数字，开始几页还是清晰的，后来逐渐混乱不可辨认。

酆都月将拓印下的纸张递给温皇，温皇看了几眼，随意放在一旁。
鸩酒若能止渴，则渴之将死之人何妨饮之；饥荒之年若儿女固有一死，则何如易子相食。
生死轮回之外，更惧怕的，是尝尽了悲伤，犹然一无所得。

或许是这一趟出去天运实在太好，掘地三尺的过程中惊扰了狐狸，藏镜人及时现身，果然给“做掉”了。
外面吵吵闹闹的，似乎是狐狸已经给抬了进来，是不是灾星不知道，但确实通体都是蓝的，只有肚皮上有白毛毛，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狐狸。
千雪拉着温皇出去，一见首先吓了一跳：如果不是温皇就在他旁边，他一定觉得这是温皇成精了，再一想，温皇是什么性质啊，怎么也应该是狐狸成精变他。
死了的狐狸灾星，看起来还挺安详、怪可爱的。随行人中有胆子大的，都围上去撸狐狸毛，温皇没动，只在原地看着，看起来真有点物伤其类的样子。
千雪说差不多得了，再给撸掉毛了，待会还要送进宫呢。又问，罗碧将军哪去了，怎么没见。
底下人说将军去的时候就一肚子气，在山上和狐狸干起来，本来都已经控制住了，但狐狸张嘴咬他，他上去就给狐狸一电炮，结果光裸着的胳膊反倒被啃了。不知道怎么的，现下人居然有点晕了。
千雪替他感觉有点尴尬，勉强道：看吧，这就是我说的劳动保护。

捷报传去宫里，苗王说，十五开宫宴正好用上，除恶务尽，皮可扒下来制作皮草。可见苗疆对皮草的挚爱。
苗王又传讯，与此事有关的都进宫参加。温皇虽然前日拒了苗王的订单，但也请了，苗王宽宏，温皇面子也不小。

藏镜人被侍从照看着回到府中，开门看见姚明月坐在桌边，正在嗑瓜子，瓜子皮已经堆成了一小撮。
他光着半边的膀子，却看姚明月穿戴地整整齐齐，像来串门来了，不由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来的？
姚明月看他一眼，又露出那好客的微笑：这不是我家吗？藏镜人想，跟这个人，真是永远没有理可讲。
是你家，我走了。
便在他转身的功夫，姚明月已经起身朝大门走去。藏镜人又转回来，那张桌子上堆着几个药瓶，没吃完的半碟瓜子，绿豆糕，伸手摸了一下，茶壶已经是冷的。
侍从是军中调给他的，晚上还回军营住，向他告了辞也走了。院子里没人、没灯，他就着桌边那张椅子坐下，想到了一些凌乱无序的事情。他想到姚明月当年刚封军衔带兵的时候，他本来有些事想叮嘱她，但后来事太多忘了。还有一次，战场上她中军被冲散，他前往驰援的时候晚了几个时辰，后来两个人回到营帐里站在桌子上吵，第二天嗓子全哑了，一起坐在军医帐里灌药。
他脑子里想着，手上不断地往嘴里送绿豆糕，终于噎住了，将那半壶冷茶都灌了，渐渐地顺了下去。

注释：
①电炮：东北话，指迎面打来的拳击。
②这就是我说的劳动保护：出自赵本山《红高粱模特队》。原句：大棉袄来二棉裤，里头是羊皮外面裹着布…开山劈岭伐大树，这就是我说的劳动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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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烟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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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8-07-31 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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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月将大门两扇都打开，将装着兔子的木头笼子推进来。兔子的胆子特别小，周围的动静太大都容易自己吓死，酆都月在笼子下装了滚轮，推的时候便只是静悄悄的。
最开始负责这事的时候，温皇让他每月买二百只兔子，第一个月买回来一看，二百只都是白的。
温皇无语，道，二百个都是白的你能认识谁是谁吗？
酆都月受教，第二个月买回来，白的灰的黑的带斑点的都有，按大小降序排列，每个耳朵上都贴着小标签，上面写着编号。
买好安置好，还要定时给种了蛊虫的兔子做体检，温皇也得上手一块干，要不然好几千只兔子，累死酆都月也干不完。
挑选蛊虫宿主时，只要是动物，别的无所谓，温皇以前试过猫，试过仓鼠，还试过一回青蛙，各有各的闹心之处。最后养了一回兔子，一下就觉得对了。
这，就是缘分啊。

温皇坐在兔子笼边上，挨个把兔子抱过来摸肚子、看耳朵，这批兔子不知道为什么都特别大，像母鸡似的蹲在怀里，感觉还怪可爱的，不知不觉就摸走神了。
兔子的寿命很短，这短暂的一生里，大部分时间都将带着蛊虫存活。但是对它来说，这也并不算是坏事。
小小的蛊虫，也知晓寄托他人身体而生的含义。种了蛊虫的兔子，依然趴在那里人畜无害地啃东西，毛皮好像还比先前更柔软顺滑似的。也依然蹬着腿挠痒，和别的兔子沟通沟通感情什么的。
只有在发现兔子将死的时候，它才会指引着它，漫无目的地离开栖居的地方去寻找水源，直到生命结束的时候，纵身一跃——
活着的时候，蛊虫并没有夺走它生命的愿望，只是，死去时它不能够相从。在流水之中，它可以短暂地独自存活，直到寻找到新的主人。
温皇想着想着，不觉轻笑。若是同命的两人也能这样的简单该有多好。让别人投河简单，难的是拦住别人投河。
有生之年，他还不知道什么是牵挂，猜想着大概是两人三足的样子，彼此碍事着，而又不能解脱，为了自己不至于走到坑里，只能揣度、屈从着对方的心意……
他还不愿意自己落入这样的境地，如果没打算害别人，也不想让他人承受这样的痛苦。

哗啦一声响动，几个聚在一起啃墙皮的兔子把笼子拱倒了。温皇手算快的，立刻将笼子扶起来，但已经晚了，里面几十只兔子受了惊吓，从敞开的笼口四散奔逃。
酆都月过来一看，一句多余的没说，转头叫凤蝶过来，抓兔子。
你……也稍微帮帮忙吧。
再回过头跟温皇说话，却突然有点不成句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很少开口让温皇做什么，偶尔一次，竟然是这样的不习惯。

凤蝶进屋，手里已经拎住了两只兔子的耳朵，问温皇：是这么抓吗？
温皇看了一眼，替它感觉有点疼，道，抓吧，别抓死就行。
凤蝶把两只兔子搂在一个胳膊肘里，另一只手去捞满地乱窜的长耳朵。温皇觉得这个办法还可以，很快也搂了两胳膊。

/

宅子建在山间背阴之处，傍晚过后，微微凉意泛起。千雪沐浴，收拾停当进屋，看见一大一小正在翻箱倒柜。
干什么呢？要搬家啊。
白天开门时间太长，屋里进知了了。温皇蹲在地上，把柜子里的书一一挪开。
凤蝶蹲在他旁边，接着温皇挪出来的书，脸都快被书没过去了。
屋里又不是树上，不知道为什么却老也找不着，看不见又叫个没完，真是招人烦。
千雪把他从地上拖起来：赶紧走了，真是该干什么不干什么。
凤蝶还在地上，仰头问：你们晚上还回来吗？
温皇略笑道：我肯定回来，他就不一定了。千雪尴尬一笑，他确实不回来了，散席后约好要到北竞王府去。还想解释一下不是那意思，可是解释起来时发现已经更奇怪了。

温皇和千雪在宫门口等藏镜人，不一会儿宫内传话人来说，罗碧将军跟苗王告病假不来了，说是挨狐狸咬还没好利索，请他俩直接去议事的殿所去。千雪颇受启发，但已经晚了：原来这也能请假。
宫宴设在议事之处，还额外掌了不少灯，灯下观狐狸，颇有苗疆特色的意趣。
狐狸已被制成皮草，但在分配上遇到了问题：这淡淡风骚的蓝色，放在苗王身上，好像随时准备为老不尊；放在千雪身上，好像和温皇兄弟情分变质；北竞王那里，身上已没有空闲的地方可以放。索性挂起来，看狐狸下酒也挺不错。

说是喝酒，因苗王这人天然败坏气氛，有他在场，正事竟然比闲话说的还多。藏镜人虽然人没来，但呈上缥缈峰地形图一份。缥缈峰地处边境，这样的高地，本来是瞭望和防守抢还来不及的所在，之所以迟迟未建工事，是因为至今缺乏地形勘探的数据。这一回借着狐狸的名义，也是下决心准备搞开发。
温皇捏着枚白瓷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有些走神的样子。
可以想见，这之后又将是无数缺人手并且操心费力的活。千雪第一个表示反对：这山就在边境线上，现在好不容易和中原消停几天，还是别折腾了。
苗王看他一眼，略略皱眉道：怕麻烦就直说。
千雪一口气被堵得内伤，拿胳膊肘杵温皇：我是怕麻烦吗？
温皇没理他，温皇在专心看酒杯。酒杯里晃着灯影，看久了真有点晕。
苗王目光略移：温皇先生以为如何？
温皇只知神蛊峰，不知缥缈峰。
他微微抱歉一笑，举杯将残酒喝尽。这以诚待人的话语，苗王却似乎并不以为意，径自斟酒，也饮一杯：
虽然是界山，但不设军营的话，或者还可占一席之地。多年前巫教在此聚居，与中原几近接壤，也依然平安无事着。
可惜巫教不存……让千雪王爷去占山为王，也是一样的。
温皇略一思忖，淡然道。
听到这里千雪脑仁都疼了，主动起身跨出案桌：这样，我们俩来表演个节目，大家少说会话吧。
座下微微泛起笑声，殿中侍女们也难得低声谈笑了几句，转眼已簇拥着取来桐木长琴，调准调式，放在温皇身前。
苗王见此，难得没说千雪，只让侍从拿新泡的狐骨药酒来，斟满两杯呈上去——连骨头都不放过，还真是“除恶务尽”了。
酒中不知还泡了什么苗疆特产，倒在碧玉杯里，那颜色竟然都和杯子绿到一块去了。千雪也没管能不能喝，仰头就干了。
温皇没接，只道：愿借古人之意，温酒操琴。
苗王看向他，觉得那深蓝色的眼瞳似乎也在看着自己，然而实在是看不清是睁着，还是已经因微微酒醉而神迷。
苗王道：温皇先生请。

温皇之琴技，和书法本是同一种中心思想，只是那拓落不羁的神韵，终于被放在了合适的地方发挥。
不用废话商量，千雪与他相对一眼，琴剑同声而鸣，竟是高山流水，相和如珠玉在盘，莫不中音。
数音拂落，起先以为会是清商曲辞，剑起后却如兵刃相击，才知道是自度之古风，唱的是：
太白何苍苍，星辰上森列。去天三百里，邈尔与世绝。

千雪喜欢这剑舞轻灵高远的动作，他正在钻研星辰变，千狼万狼的，需要天天练习弹跳。温皇喜欢的，则是这首诗脱离人间的意境。
天上三百里外，不知是何所在……他信手弹着，心思又晃到了很渺远的地方去。

许多无谓流逝了时光中，他在山里，等着看积雨漫涨溪流，那拍打两岸的曲水，渐渐消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等待之中，逝水将会重新蒸腾而上，化作新的云，新的雨，回到他的身边——
是为轮回。
曾经看见过鲜血汇入溪流，那浓稠炽热的红，像墨倾倒于水中，起初只是淡淡的绯色，直到血比溪水更多，环绕着山间的碧水，尽数被刻印上血的颜色。几个日夜守在那条溪水之畔，他在等待一场血红的雨，却没有等来。雨水依旧澄明，如同这世上曾经铭记又淡忘的一切。
情仇将归于何处，去天三百里，是否能找到那来不及化消的遗迹？

可惜他不能去天上，天上没有与他种同命蛊的人。

琴上剑气突起，殿中有酒在杯者，只感到微微的颤动，荡漾的酒纹倾波而起，迷蒙中如云蔚然。便只在顷刻间，另一道掌气稳住酒杯，是风停树止，行云见遏：
皇世经天，狼王之印。苗王拿过半杯残酒，赞道：果然尚温。
千雪站在殿中央，因运动量太大的缘故微微脸红着，却似乎很尽兴的样子。转头看他还坐着，疑惑道：诶？又走神了？
温皇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头上棕红的毛儿折腾得乱蓬蓬的，的确挺像狼的，但像大狗的成分还更多一点。
温皇淡笑一下，道：算了。

接过那碧玉的酒杯一饮而尽，径直告辞而去。

/

苗王立于殿所之外，半边脸掩于檐角的阴影之下，很有反派之风范。
苗王对属下交代几句，复问几句，又沉吟几刻。
苗王道：把千雪抬到北竞王府吧，不必守在那等了。
他心里有种感觉，那人也许会去，但也许不会去了。
多年前从缥缈峰下找到那残存的巫教遗篇时，是人都能看出，其中似真似假之处，已混杂不可历数。然而，仅仅是那一分真，已然是致命的东西。
让藏镜人去寻找的时候，他没想到那书中所写，曾为蛊虫宿主的蓝狐真的存在，取骨碎于酒中，那冻结在心脉中的幼虫将会重新生长，寻不得另一只时，终究会步上那血尽而化灰的结局。
那人是否信任千雪，乃至愿将性命相托，他没有把握。但是，他也不在乎书中记载是假，如果可以，他很想见识那一剑灭尽巫教全族的轮回之式，与皇世经天究竟孰胜一筹。
他所需要的，仅仅是那一分真实带来的可能。若用这根系命的丝线，能把那人钉死在缥缈峰上，苗疆也许将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太太平平地休养生息。与人相比，蛊毒、剑术，不过只是有为者手中的工具，形势比人强，人又远比工具强。
变数是存在的，也是数不清的，既然如此，何妨疑而用之，何惧用、而杀之。

/

山雨落处，遗留在地的血迹，即刻被冲刷而走。
雨水裹挟剑气，那锐不可当的锋芒，如电光乍燃山火，触之则寸寸成灰。

最初约定，家中有病重之亲人者彼此试种，有的双方都活了下来，有的却痛苦而死。起先以为是蛊虫的缘故，后来才知道是血质相异，导致彼此排斥。有已种之人趁幼虫未成，争先毁弃退出，竟弃同命者生死于不顾。于是彼此相残者，不计其数。
余烬中，无辜之人，死有余辜之人，辗转求生之人，求死不得之人，同归于尘。

收剑入鞘时，剑上业火犹然未灭，反因吞噬了太多血肉，乍然喷出灼烧的气团，将他硬推下荒草丛生的山崖。
狐狸似感到主人生命将逝，在雨水的乱流中，犹然循着他的味道，来到他的身边，低低伏顺着头，依着他，将血管脆弱丰富的脖颈暴露在他的眼前。
太傻了。养它多年，已明白身体里的那只蛊可以救主人一命，却还不知取蛊的那一天，它也将不容于自己的主人。
狐狸啊，狼啊，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他好像总和这些东西有缘似的。循着缘分，能够像提着木偶的牵线一般，一把抓起一个人。将它们熄灭的时刻，便如在黑暗中藏身一样，再不怕被人找到。

算了。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那年大雨的深山之间。
还是别当我朋友了，重新当狐狸去吧。
那蓝色的影子留恋着，渐渐消失在雨中。

凤蝶拿手帕沾着止血的药物，为温皇擦着皮肤上渗出来的血，越擦越觉得心沉沉地下坠，像是把血擦干了，温皇也就要死了。
看不见出血的部位到底是哪里，但到处都在出着，像炖汤的冻豆腐从锅里捞出来，有无数个孔隙可以流出汤水。
那人却像不知道疼痛似的，只是微微阖着眼。在廊下发现昏倒着的他时，已经是这样。
这随意暴露着的脆弱，也许是出于算计，也许不过是因为不在意。一直以来，不知道这个人每天在想什么，有的时候觉得很有意思，有的时候觉得，这个人也许生来就是没有感情的，但她并不烦他。或许只是世人的误解，缘分的事情，和感情原本没有关系，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感情丰富的人，凑在一起时，却往往只感到长久的孤单。
她今年连二十岁都不到，还没有那么高的理论水平，只是一直记得，过去自己一个人活在世上，本来和谁都没有关系。

温皇并不是昏了，只是发肤以下，每寸血肉都如撕破般渐渐碎裂着，终于到了支撑不住走路的程度。
便在此时，意识却仍然清醒着，听着凤蝶说话。
凤蝶说，早知道那天不和你打了，还以为你厉害的都已经不行了。
凤蝶问，你还能醒过来么？
她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却只是轻轻的：你可不要死在这啊，我才刚认识你。
温皇在心里笑了一下，他想，我可认识你很久了。
他想伸手摸摸凤蝶的头发，却想到抬起手，会让她看见他的手中也是渗出的血，于是只循着她手指触碰时传来的温度，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腕。

另一只蛊虫就揣在贴近他心脏的位置，但他懒得说。
懒得说，就不说。
曾经做下那般残忍的事，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野心与欲求，这在一般人的心中是不可理解的。对于不可理解的事情，宁愿解释为还没有看透，只能猜测这样的人至少有最后一个无可放弃的东西，那就是自己。
以苗王的思路，他心目中那第一重要的苗疆国祚，依然要以自己性命的存在作为延续的前提，他的失算只是因为不知道，这世上的确有连自己都能放弃的人。

蛊虫入体之时，在山中昏睡三天三夜，醒来时，闻到空气的甜香，听见雨过之后，风吹木叶，声如浪涛。
像第一次生，第一次死，第一次见到这世界。他想起族中病重之人被家人送去试蛊后，那初生孩童般的神情。
原来有所乞求时，看似无物不可舍弃，却也无事不可妥协。活着时无不愿死国、死节、死于志业，将死时却留恋着悲伤、喜悦、斩不断的缘。
人生于世，原来是这般脆弱，这般无谓。
这般令人厌倦。

身体里的血，因流尽了，将剩下的空壳晾得冰凉。
就如在雪地里将要被冻死的人，会觉得身体灼热，往往衣服都会脱光，失血过多后，反而觉得暖融融的。他想到冻伤后用雪搓四肢时，那辛辣而渐渐温暖的热度。
有沉重的东西落在了他的怀里，呼吸都给压得不顺畅了，心却反倒因为那陌生的感觉，在压抑中越来越激烈地跳动着。
无法描述那究竟是什么感觉，也许那感觉本身，只不过是一种隐喻。像玉石预先被告知着，自己从石中被打磨出来后，即将碎裂在某处。

不知为何竟没有躲开，但终于没能够躲开。

/

开春过后，苗疆过新年以来第一笔外汇花在从中原请医生上。
古人道菜花黄，疯子忙，是说春天本来就是这样一个热情的季节，不管脑子有没有问题的人都容易闹病。

宫宴那晚，千雪喝得已经抱上柱子了，仍然说着自己和王叔有约要见面，于是只得找了几个没交班的侍卫，从柱子上扒下来给他送去。北竞王亲自照看了一晚，春寒料峭，伤风感冒，第二天睡下之后就起不来床了。
寸就寸在，温皇家两个去给千雪帮忙的时候，也先后发起烧来。严重倒是说不上，但千雪说，既然如此，还是留在王府里，别出去再传染人了。
苗王听闻后颇为自责，温皇对此也感到十分抱歉，于是在病中仍然拟定了缥缈峰上工程外包的方案，交待酆都月不必拘泥于苗疆本土，可从除了中原以外的各境选信得过的设计院和施工队来干活。筑造师与工匠来源分散，虽然不方便管理，但是可以保证各环节的信息不共通，即使日后被击破一点，也难以透露出工程的全貌。只是这样一来，招标的信息会很难写，大概需要一个月。

还能有什么话说，等就是了。

到信息发布出之后，又大概等了一个月，依然没人来请苗王评标。再从宫内派人去问时，传回消息说，温皇初愈精力不济，这之后的事情，已委托给挚友任先生处理。此挚友眼光甚孤高，脾气不比温皇春风化雨，交上来的标书还没等评，只看了几眼，已经给剑砍成碎纸片liao。
再之后，某日传来消息道，缥缈峰附近发生了小型地震，需要小心提防进一步的滑坡、泥石流。随即又有了更正的消息，说已查明不是地震，是任先生上了缥缈峰，几剑砍上去，峰顶先变成钢叉，又变成月牙，后来整个给削平了，落下的山石像雪片一样。消息正文到此为止，为安全考虑，向铁军卫借调的情报人员暂时撤出山体落石的范围。
估计大致平息的时候，再向缥缈峰上观视，看见山壁上无端出现了类似于名人题字的东西，字的水平不适宜讨论，但是内容还能够辨认得出。
那字写的是：
天下第一，还珠楼。

/

夜里没有点灯，酆都月拿着烛台轻轻地走进房间里，又轻轻掩上房门。
便是那人不在的时候，四周依旧漂浮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他惯常坐着的地方，桌上随意地搁着他的扇子，他没有写完的半张纸。
宫宴过去已逾数月，温皇没再来过这间房，酆都月天天来转转，擦个灰抹把桌子，但温皇的东西，他一点没有动过。

半透明的宣纸之下，血色的印记微微透出，被他手中的烛火照亮。
他将它从纸下抽出，割破手腕，任由鲜血滴落其上。
血滴相遇，如冰融于水，只荡开寒冷的涟漪。盛夏时节，燥热的空气在周围凝结出水珠，血红的结印，逐渐化为冰蓝。
怀中揣着的那只幼虫似有感应，没头苍蝇一样躁动起来，在盒中到处冲撞。

种这只蛊，太合适了，他想。预料到大概会很合适，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天造地设的存在。
从手腕的伤口进入，淡淡的蓝色经由手臂上的血管，逐渐向心脏的方向蔓延。就如同被蛇咬了一样，如果马上把上臂扎紧，可以控制蛊毒的扩散，但如果走过了心脏，就再也取不出来了。
他靠在墙上，闭着眼等待着那一刻。烛火燃尽了，漆黑一片之中，唯一亮着的是他自己那幽光点点的手臂。

那天他进来的时候，凤蝶也是这样发着亮，她的脸埋在温皇的颈窝里，温皇一只手箍着她颤抖的身体，另一只抚在她头发上，两个人有点像藤绞杀着树，又好像树缠着藤。
温皇说，你过来搭把手吧。
他跪在地上把凤蝶接过来，膝盖触地，只感到一阵黏腻的冰凉。
暗红色的血，浸没过温皇淡蓝的外衣，又流淌到地上，以他为中心成为一小汪。
温皇说，你不用害怕，装没事就行了。声音很轻，说完他自己也闭上了眼，像是不胜疲惫的样子。

那细微的凉意逐渐进入心口，并没有特殊的疼痛，只是微微绞紧，也很快就恢复了。
幼虫在心脉中长大，需要十年。
这样蛰伏着，等待另一只与它结成同命的承诺。
那女孩血质与温皇相异，虽不致命，未必然能平安活过十年。即使能够活过，这结缘同命的血契，十年后，如果她不愿再续，亦能可舍弃。
幽光渐熄，全然的黑暗中，时间仿佛被拉长到不可忍受的程度。
这般的痛苦，倒不如即刻而死，那结缘的愿望就可以铭骨以传，永不衰朽。而想起那人的容颜，又盼望十年光阴忽如电灭。

他渐渐耐心地等待起那个结局。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