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4.21 【地人/地冥x人觉非常君】寒川（4F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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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04-22 0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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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1 【地人/地冥x人觉非常君】寒川（4F完结）

旧文搬运一下。有人说要看。不用LOF了以后都慢慢搬到36了。

我最后一次远远地看了看那处房子，看了看近处的河水和远处的山。我拍了拍自己干瘪的行囊说走吧回去的路还远得很。阳光很好，脑海里那个人的笑靥逐渐黯淡，我想起他的话来——“多谢你，还有，好好活下去。”

（1）
有人等候在编辑部门外的时候，我正陷入一场庞大的灵感枯竭。
总编跟我说灵石你去接待一下，我不情不愿。纪实文学不是我之所长，我热爱幻想，引以为傲的是一手华美的文采。彼时彼刻我扣下手里正在翻动的书，黑暗而迷人的剧本。我所崇拜的剧作家在三年之前辞世，留下无数未完成的书稿在黑白色调之遗照里犹然盛年。我拉开椅子将门口的中年男子引进屋来，职业化的笑容浮皮潦草地堆在脸上，固定成一扇透明而紧锁的门。我想有朝一日我扬名立万了一定要离开这里，这家没落杂志社的纪实文学专栏——我已经厌倦了强撑困意听那些人生不顺的失败者滔滔不绝讲述他们的故事——眼前这个男人想必亦如是。我的思维仍然在心仪的剧作家所写的故事中游弋，眼神却不得不落在眼前人的身上。他看着我，抱歉地笑了一下，脸上是有些苍白的，温柔的病容。他说，你好，我预约了，约的今天，嗯，我叫非常君。

（2）
他爱的人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故事的梗概就是如此。可以扩写成十万字的长篇，也可以用半句话概括。那一天非常君在手术室外面等候了十五个小时，手里攥着记录他们饮食起居的小本子被汗水浸透。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他站起身来慌张失措。医生说，“家属呢？”他说我就是。医生说，“你是他什么人？”非常君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衣角，“朋友……”
“朋友不能签字。接下来的步骤有很大风险，要签知情同意书。别的家属呢？”
“没有别的……我就行！我真的是他朋友，好朋友，我是最了解他的人！”
医生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转身走了。
一夜都没有熬过去。手术失败，无神论死在手术台上，他被推出来的时候，脸上盖着很大一块雪白雪白的布。

（3）
我下班回家。
往地铁站走，手里玩着手机。有粉红色的广告跳进眼睛，“快来下载吧，女孩子们都爱玩”。我撇了撇嘴心想什么时候游戏也开始分起性别，又想起当年考研失败就是因为中文系女生太多，给了男生降分优惠。我心里愤懑，连带觉着天气也闷热难耐。地铁在我面前停下，是“女性专用车厢”。因为排队人少，我没有挣扎而乖乖就范。三不五载之前这样的车厢还在网上引发了讨论，再后来讨论之声也喑哑。地铁进站停下，我踏出车门，迎面而来是巨大的社区广告：
“加强正向性别引导，树立健康性别意识。”
广告牌的右下角画着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男孩子穿着背带裤而女孩子穿着花裙子。他们笑得很假地拉着手。
我目光扫过他们，别过头往家走去。

（4）
我对非常君的故事没有兴趣，我所有的兴趣，都来自他的爱人。
末日无神论，我最崇拜的剧作家。连带着名字到笔下的文字，有着将人掌控的黑暗气息。像巨大的漩涡通向无垠的宇宙，没有星河没有流光没有稚气的情歌。末日无神论的文笔带着绝望的吸引力，吞噬每一条读者的生命直至垂垂老矣。我从十五岁的时候开始迷恋，等到我二十三岁，被分配到一潭死水的编辑部。那一年报纸上传来无神论的死讯，有人心碎有人额手称庆。在那一年的日记本上我写我的生命和他在同一年凋零，好巧不巧。我在秘而不宣的文字的一隅视他为我的冥冥之神。
我生活在一个连性向都存在着“正误”的社会。这里十来年之前还不是这个样子，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由于舆论毁而再毁，我亦记忆模糊。
而骄傲的末日无神论，是早在出道同时就公然出柜的，天才一般的同性恋作家。
我看不然。我所受过的教育告诉我，叫他天才作家就够了。同性恋三个字冠在前头是多此一举。然而世与我乖。

（5）
非常君又来给我讲故事，手上拎的保温盒带了亲手做的菜。
我赶忙推却，打苍蝇正值火热，编辑怎么能要供稿人的东西。他见我后退摆手，病倦的脸上竟然浮现出歉疚的笑意来，“我戴了手套做的，不传染，你放心……你就尝尝吧。”
是凉拌三丝，我夹起一口便不由惊叹。这样家常的小菜在他手里如此熠熠生辉，蒲柳人家犹多宝藏。他看着我的神情脸上细细的皱纹才舒缓开来，“许多年不开伙了，手生，你就多包涵。”
非常君是个厨师。无神论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他为他们两个人做菜。
他讲起两个人的初遇来，边说便笑叹一切都是机缘。非常君从来不会手抖而多备食材，偏偏那一天直到打烊都没有用完，只好延长了饭馆的营业时间并且特价销售。而无神论当晚刚刚跟前任男朋友分手，漫无目的走进来，说要一个人喝酒。
非常君从后厨走出来，倒了很小的一杯酒，说那我陪你好了。这一杯免费，你是懂酒的人，给懂酒的人倒酒不是倒酒，是交谈。

（6）
非常君容颜清俊。眉毛淡淡的，在末尾处有一个俏皮的分岔。
他给我看他年轻时候的照片，和无神论相识之前。大大的厨师帽戴在头顶上，笑容也灿烂，举着一块奖牌，背景是某某厨艺大赛的半张条幅。
这样的人在命定的时刻闯进他生活来。无神论对他一见钟情。
“也没有什么特别，大概就是天天都会去我的饭馆。”非常君说起这些不由自主地笑，双手搭在桌子上，十指交叉一会儿就打开，打开了再交叉到一起。
爱喝波多黎各的起泡酒，波尔多地区的赤霞珠放在杯子里摇七下，卑诗省的冰酒要枕在锡皮的冰桶里端上桌，西凤也喝，一小盅下肚要皱一下眉，纯粹伏特加则不行，喝过一次，趴在非常君的怀里叫也叫不醒。一头如火的长发纠缠得没完没了，像个大姑娘。
而非常君呢，不说回应，也不说不回应。人来了，就出来迎接，要喝酒，便坐下陪着。被事情打断，则起身回后厨，办完事回来唱个歉，拿起斟好的酒自罚一杯。一来一往，一来一往，等到该结账了，用手往人掏钱包的胳膊那一挡——诶，我请了。

（7）
非常君没有主动出过柜。一来性子低调，二来俗世沉浮身不由己。
非常君的同性恋身份是被嚼舌根的人硬给猜出来的。
长年不婚是线索，注重仪容是线索，会耐心地笑着听饭馆里端菜的小妹念叨家长里短，会在衣兜里揣着手帕叠得整整齐齐，会在同事被菜刀割伤的时候赶过去细心地包扎妥当，这都是线索。东拼西凑，像时令沙拉，端给他面前一盘酸甜苦辣的无妄之灾。
他带无神论参加饭馆组织的各种活动，不牵手，说是自己的远亲。在推杯换盏之间俩人肩膀贴着肩膀，嬉闹到深夜。一个人前脚起身去卫生间另一个后脚也跟着去，在没有路灯的午夜，面前是三月料峭的春寒背后是古旧的砖墙。混合着酒气吻下去，像学生时代玩的躲避老师的叛逆游戏。
墙角的苔藓一丛一丛绿起来，爱情在生长。

（8）
做爱。无神论喜欢很多强迫性的姿势。天之骄子，在生活的每一个领域，渴望绝对的占有。
窗外有阳光打进来，明晃晃的白天。汗水沁湿覆盖着两人的薄被，他一把掀掉。两个人的身子暴露在窗子之前，四季轮转亘古不休，如同在顽石上刻下誓言。律动，生机勃勃而又激烈持久，长天广地都是他们的见证者。
无神论把非常君翻过去压在身下，从后面侵入，像熟稔黑魔法的boss骑着一匹驯服的独角兽。在高潮迭起中嗅见香气，隐秘的讯号，世上无有第三个人可以解读。无神论把两根手指伸进非常君的嘴巴里，深深探入撩拨喉头，堵住他的呻吟，被难以自禁的津液点滴浸润。他得意忘形，用力冲击他的深处。“现如今你亦只有这里可以取悦我了。”边说边喷射出来。而身下的人额上汗珠涔涔，在气喘中偏过头来，语气是断断续续的温柔。“我为什么要取悦你？”
不是为了取悦你——他心里想。他这么和我说着，白皙的脸颊浮起了悄然而动人的红。

（9）
无神论的发病远比非常君要凶猛。可能是长期熬夜摧毁了身体，可能是烟酒不忌加剧了恶化，可能是情绪不稳催生了病灶，可能是不喜运动阻碍了康复。
“更可能是……”非常君坐在我的面前，喉结动了一动。
“天妒英才。”我脱口而出，眼看着面前人的眼底浮起晶亮的东西。
他不能原谅自己，难以消退的内疚牵绊他的余生。非常君告诉我，无神论的病是从他这里传染。如果不遇见他就没有后面的事情。毋宁他一个人苟延残喘，不要牵连另一条命跟着受苦。他当他默默无闻的厨子，抿上嘴巴往生命的终点踽踽独行。而另一个陌生的人在与他毫无交集的另一条路上，意气风发，正值盛年，点燃鲜花与掌声作为燃料，创作永不谢幕的剧本。而不要像现在这样，为了爱情。爱情葬送了他灿若星河的命途。
我想告诉他不是受苦。我的话到了唇边又咽下去，手忙脚乱之间把自己噎住。
他说起原委来。那会子大家已经开始排挤他。工作生活中几多排斥，人前人后污秽的龃龉。同性恋被看作是变态，不是他的错也没有力气改变。直到一次出差有同事遇到车祸，生命垂危，需要大剂量献血的时候没有人伸出援手。只有非常君一个人，伸出胳膊来，被抽血抽到脸色苍白。等到垂危的同事恢复了康健，非常君终于又为自己身边的人重新悦纳。可是就偏偏是那一次，针头污染，给他的伤口带去了可怖又凶猛的艾滋病毒。
“那个同事呢？”我忍不住问道。
“他没事，后来查了是阴性。”非常君苦笑，然后沉吟，“你知道的，染病也有一个概率问题。”

（10）
非常君是个普通的人。至少在他自己看来。他对他的爱人充满了激赏，认为自己得到他的爱是何德何能。
无神论不这么认为。无神论为他的爱人而骄傲。他不会做饭，饮食起居的琐事一塌糊涂。他花很多笔力描摹自己的爱人，高歌低颂近乎痴迷。我翻看那些手稿，内心久久难平。
那些手稿，非常君见我的第一面就拿出来。精心地叠成一沓，封口处熨帖地绕着绳子。他说最后几年无神论一直在写这些东西，无法达到顶峰时期的创作速度，熬夜咳出血来，则吸含有吗啡的烟硬生生镇下去。他和魔鬼交易了很多时间，争分夺秒。有的时候非常君半夜醒过来走到亮着灯的书房给他送一些点心，还有烧得热热的茶。无神论不爱喝茶，嫌其寡淡无味。他把点心吃了，茶搁在一边慢慢失去温度，彷如生命的流逝。早上醒来之后非常君再将冷掉的茶倒掉，穿着睡衣从后面拥抱他。无神论不是听得进去劝谏的人。催促他多休息，毫无收效。不如从背后拥抱他，用手心从上往下顺着脊背捋顺他垂坠的黑袍。那些时日他们的身体都不再暖和，没有谁能让渡给谁更多的温度。两双冰凉的手攥在一起，冰河时代快要到了——无神论跟他说——白令海峡要变成坚固的桥，全世界脆弱的生命都一起殉难。

[ 此帖被零食境界在2022-04-22 07:1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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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2-04-22 0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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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就没有甜蜜的时光吗？
我问出这句话来，顿感自己谈吐有些粗鲁。“抱歉，让你沉重了吧。”坐在桌子对面的人像温水一样地笑，顺着目光，汩汩流到身体里，舒缓了我疼痛一天的胃。
“那就再说说刚刚确定关系的那会子。“眉眼处聚起笑纹，他手里转着杯子。不敢贸然说与外界知道，别别扭扭地各住各家。无神论的粉丝群体庞大，人红是非多，骂他的和爱他的势均力敌。有人扒出非常君的资料来，默默无闻的厨子配不上熠熠生辉的剧作家，各大论坛笑骂一片。一开始是不承认也不驳斥，惯用的套路。非常君入夜之后才去无神论的家里，被拽进门里就被激烈地吻住，然后天不亮的时候提前起床，把对方缠在自己身上的胳膊跟大腿轻手轻脚地拿掉，起身穿衣，温柔地关门走出去迎接回家路上熹微的晨光。
后来怎么样了呢？
“尴尬就是，他这个人有点精神衰弱。“非常君像在偷偷吐槽爱人的缺点，一边说着噗嗤笑了出来。那些日子里，非常君一醒，无神论必醒，醒了就再睡不着，心烦意乱地辗转反侧直到天光大亮。久而久之积累了巨大的黑眼圈，在出去约会的时候被非常君看见而拍桌大笑。于是就彼此交换，改成无神论去非常君家里过夜。他几点起床，他就沉默应许，把主动权毫无保留交付给爱人手里。再后来无神论起床穿衣的时候非常君也起，走到厨房去给他准备热乎乎的早饭。无神论把早饭捂在黑大衣里迎着拂晓走出门去，所有的地方都是冷的，唯有胸口处传来熨熨帖帖的温暖。
再后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无神论就不再走了。

（12）
趁天气还暖，非常君邀我去花园里走走。也是，话题有时太重，一直坐在沉闷的屋里，时不时会感到窒息。
他到得早，在池塘边等我。我赶上去，从后面叫他。
“觉君。”
他连忙回过头来，下意识地惊讶。眼里像刚经历过大风，吹起激涌的波澜。
“你叫我什么？”
无神论的稿子里写，非常君喜欢读诗。
苏子瞻的诗，“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非常君通透，用无神论的话来说，他是人间一梦浮生里，最先醒来的人。他笔下写了一万言，嘴上要三缄其口，像一只别扭的黑猫。描摹他，横竖无从论起，便取“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之中点睛一字，再取他本名中的一字缀在后头，称呼他为“觉君”。觉君觉君，既是敬称，又是爱称。
我问他那些稿子他读过多少，回答是零零散散吧，让读的就读一读，不让读的他也不愿拗着人的意思。猫并不好养，倒着搓毛打出的火星儿可以点烟。有一次他从他书桌后面绕过去，忍不住探头瞥了一眼。无神论写他的文字浪漫得像是虚构文学，他就凑过去指指点点，“你看看这哪像我，哪像我？”忍住不笑费了好大的劲。他就白他一眼然后把稿子放在手里拢着，“不许看。”无神论把后半句话压在舌根底下——故事是虚构的，情是真的。

（13）
“你养过猫吗？”
跟他走到咖啡馆里，一只煤球跑过来，眼睛黄亮黄亮，像是我小时候趴在地上玩过的玻璃弹珠。非常君探下身子把它抱在怀里。
“不会主动亲近人，但是从心里知道你的好。当屋子敞亮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它躲在最远处的鞋架，但是在抱他出门的时候——大概是能感觉到世界变得危险——它就蹭过来，把头埋在我的怀里，用爪子扒在我的肩上，扒得不太疼。”
我看不见他的神情。非常君背靠着窗外灼目的阳光，将自己谦卑成一个二维的黑色剪影。煤球在他怀里和他变得颜色相仿，只有一双眼睛滴溜滴溜地转个不停。我大概知道他在说谁。我想起高中时候读过的《项脊轩志》，兜兜转转左右言他，到最后还是躲闪不及，一头栽进泥沼一般的往事中去。
“嗯……我所认识的他是从一而终的人。”他又说起爱人，在两个话题之间无缝切换。语气浪漫起来，和初见判若两人。他看见我眼里片刻的迟疑，“不能置信吗？在你看来他似乎该是私生活混乱无章的多情种。灵石你说，读者到底能从一个人笔下的文字里对他的人格窥见几分？”
太阳西落多时，寒星一颗一颗亮起。眼前之人将星与星之间隐形的轨道抛给我去感悟，这是真正的诗人留给庸碌的编辑最大的挑战。“一点都不能。”我沉吟半晌，投子认输。“一点都不能。”他重复了一遍，没有波澜地点点头。

（14）
治不好的病，拖拖拉拉三年五载。
和死神打一场打不赢的仗，能竭尽所能的降低伤亡，将攻坚战硬耗成持久战，已经是允许范围内最大的胜利。
一开始是非常君辞了工作，和无神论住在城里的一间公寓。原本的大房子卖掉换成医药费，无底的深渊填也填补不满。朋友二字或真或假，间或有人敲门带来神秘的偏方。也有编辑和记者捧着花来堵在门口，为了探听昔日风光一时的剧作家如今落魄的形影。然而剧作家一贯风光无限，出门不多，仍保持每一次都神采非常。火一样的长发压在硕大的衣领之下，从衣领侧边露出凌厉如隼的眼神来，睇过蹲在门口的娱记们轻蔑地勾起薄唇。
有非常君这样的人从旁照拂，骄傲的剧作家可以一直骄傲。
“你们在一起多少年？”
他听到这句问话，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嘴里叨叨着算来算去，最后告诉我是十三年零九个半月。我说原来你不能脱口而出，记不清纪念日么？他就又笑得一脸歉意，“我不爱记这些。他以前都记得清清楚楚，精准到以天为单位。当时想起了问一句就好，可他不在之后我就生疏了。”
他们一直住在一起，没有过剧烈的争吵，没有分居，从不曾怀疑谁有所不忠，从不因为洋葱和香菜的事情挑剔狡辩。我的眼睛微微酸涩起来，非常君淡雅的眉眼在我眼前失去焦点。我想起几年前流行的网络段子，“喜欢是乍见之欢，而爱是久处不厌。”这句话真是毫无阅历。漫长岁月之中望不到尽头的艰苛坎舛，一日一日横亘在眼前需要彼此扶持着慢慢趟过。这样的日子啊，尤然不曾松开彼此的双手——单单是“不厌”而已，有可能吗？

（15）
朋友带来的偏方有时候听来诱人。无神论生性消极，非常君却愿意一试。
试了很多，没有收效是最好的结果。运气更差的时候不是腹泻，就是呕吐，有时候发起高烧来七天不退，外卖的盒子堆在墙角一米高。他的爱人还是学不会做饭，外卖是唯一办法，要不然就是一阵盆摔碗砸之后从厨房传来刺鼻的糊味。
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呢。我听这些故事，然后笑着慨叹。
“可不能这么说。”他摇着头缓慢地纠正，不解释不辩驳，但是并不苟同。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人介绍他去一家私立医院。离他们的住处有一整天的路程，他坐车过去，没有法子当天赶回来。一去一回再进家门已经是三天之后，疲惫神情按下门把然后脚下一滑咣当就扑在地上。勉为其难爬起来正在疑惑满地都是什么黏糊糊的液体，再抬头看见换洗的衣裳乱七八糟地覆满了所有能找见的椅背。再走进屋去看见无神论若无其事地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打字，仿佛屋外的狼藉压根与他无关。非常君使劲地摇了摇头，双手摁在他肩膀上，舍不得真的使劲，充其量就像是放松按摩。
“那时候就想，一定要撑到在他之后再死。”他笑了一下。
一语成谶。甚至都没有说出口就被命运的掌权者听见。无孔不入。

（16）
非常君不属于我所经历过的任何一类人，他在我心里单独占据一个格子。无神论也是老早就单独一格，而他俩的格子其实相隔了挺远挺远。
再见他又是春天。上一个冬天他住院度过了一个收效不大的疗程。收效不大就是最好的收效，妥协成为生命的真谛。我莫名地日日为他揪心。
柳条泛起鹅黄来。风不再像刀子割脸。北方让我恐惧，我与他说真希望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像江南一样温柔。梅花堆满石砌然后就是莺飞草长，只要拍满了一百天那朱红色的阑干，所爱的人就会乘帆归来。
非常君又笑了起来。春水满四泽。他说我怎么忘了告诉你，跟他一起的最后三年我们就住在南方一片很好看的山里。有河水还有鸟的啁啾，看不出迅猛紧张的城市化进程。逼仄的东西对他们的身体没有好处。高楼，汽车，票子，暴露在生命的本质之前了无意义。从那一次失败的偏方治疗之后他们就失去了兴致。对世态炎凉失去兴致，对生命却热忱依然。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前几天读来的诗突然浮现于我的脑海。所有人终究都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我心里暗忖——他淡黄色的头发，就跟风里柔软飘扬的柳丝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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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2-04-22 0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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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我提出要去一趟他们最后隐居的地方。得到了非常君慨然的应允。
稿子拖拖拉拉很久没有写出。我在编辑部显得愈发边缘。在见到他们的房子那一瞬间，我心里逃离的想法变成从未有过的澎湃。我盯着那里很久，然后在脑子里自顾自地敲出一篇文采斐然的辞呈。
很低矮的平房，背后是远山面前是大河。河水汩汩的往东流去，带着落在其中的桃花，漂漂摇摇的并不沉底，飞扬如不系之舟。
非常君不爱说“江南”这个词。他说“南方”，与我相比显得不矫情了很多。可是这里配得上“江南”，不合时宜的典雅措辞。仿若停留在暖风熏人的宋朝，落拓青衫一杯酒，观看昼夜不休的歌舞。
给这个地方取了名字吗？
我抬头望他，他带我进门。“只有一个非正式的，大约他是随手一写。”翻开无神论留下的草稿本，很多散落的词句写了圈了又涂掉，飞迸的灵感的尸体。有一页用毛笔写着两个字，漂亮的行草。
——辋川。

（18）
辋川。忘川。River Lethe.
我看见这个名字念出了这个词来。我想一语双关的不只是我。非常君点点头说是了，无神论在一个什么论坛的小号就是这个网名。我瞪大了眼睛，他还开小号？
“那当然。”非常君盯着水面并不看我，“他在很多事情上童心依旧。不像我，我是彻头彻尾的中年人。”
离开一个地方会忘记一些人和事。我问他，你忘记了什么？
“大约很多。”他在脑海里挑选，“其实我原本是个交际很杂的人。隐居就意味着斩断。”
我毫不意外，非常君与诸多社会名流交好。大概不只是因为他手上的厨艺。他隐遁于这些名流之中，是其一员，而又自由进退。他身边的人并不知晓他这样一面。
“无神论的，嗯……前男朋友，”他搜罗半天，开始举例子，“我也认识，他从没提起但我知晓。”
“跟他很相似的人，各种层面上。挑剔的事情上一起挑剔，不免要针锋相对。人品很好，与我关系也好，嘴上稀里糊涂心里是明澈的。就是跟他争吵得过不下去。”
他跟我说了好几个人，匿去其名。我从干涸的脑海里搜罗各个领域的佼佼者，讶见诸多入位。为数不多我未曾听闻的人里有一位船长，远洋航行按年来计算，奋击风浪久久不归。他说他有一柄宝剑，装在锦缎的袋里从不张扬。只在辞别非常君的时候让他赏玩过三分钟，寒光慑目。那位船长还与一位饱受争议的禅师交好。禅师后来圆寂，听说不见舍利，不免让人猜测是涅槃重生。他还说那位船长会在第一缕晨光打在甲板上的时候自己舞起剑来，不教人知。非常君笑着说那人的腰肢柔韧，将宝剑枕在身后仰下腰去狂歌痛饮。“遗憾就是没有喝过他酿的好酒。”他对着我近乎崇拜的眼神，含光内敛，“千日甘呐，那么美妙的名字。”

（19）
历史上的辋川有一所很出名的别墅。尚书右丞王摩诘的置业。蓝田下了一场雪，画在泛黄的轴上，暖玉的烟归于沉寂，大隐隐于朝。他亦是，我故事里的两个人亦是。南方与北方并不一样，今非昔比。从时间上到空间上，默契而错位。
梦里走了一万一千里，醒来的路难以成行。多余的话说了好久好久，故事快讲完了。
非常君第一次这么盯着我看，我预感到下面的话该是重点。他的眼睛是清凉凉的琉璃色，像清晨新割开的枫树流出糖来。我记着无神论用在他身上的繁缛的比喻句，层层叠叠的修辞不厌其烦。他说那双眼睛让他沉沦，如今它们也让我沉沦。无神论笔下漂亮的句子萦绕我脑海挥之不去，“漂泊无依旅人的渡口，给那双眼睛取名觉海迷津”。他责怪他所爱之人的致美，为他高亢为他低徊。兜兜转转失去方向，他说，他心中每一艘小舟都为他的怀抱而来。
非常君向我提出请求，希望我能帮助他完成无神论最后未完成的那些书稿。
“为什么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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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2-04-22 0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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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无神论最后的日子，状态很有些不好。
陷入癔语，时不常会不认得身边的人，摔摔打打，弄伤自己，没来由地发狂。
“看着我……诶，听话，看着我。”非常君扳他的手腕子，细得皮包骨。摁住了人然后用毛巾给他擦脸，“我是谁呀？”
盯着他发呆，呆了没有五秒，伸手就要往他脸上挠，指甲所幸刚给剪过，威力尚还可控。
“帝父……帝父？？……天迹！！我打死你！！”
“……停停停——！”非常君把他使劲地箍在怀里，等待这一波发作过去。隔三差五来一次，来一次过去，就如履薄冰地等下一次。
他给我讲这段事，我并不去问那两个名字与他是什么牵连。我实在只是个倾听者而已。我看着非常君眼睛里第一次有犹疑的色彩，“灵石你说，恨是不是比爱，要刻得更深？”
我报以哑然。

（21）
不好的不只是身体。还有精神。非常君讲话爱用轻描淡写的词，而无神论的辞藻喜欢浓墨重彩。用非常君的话讲，到了后来无神论的精神状态是“摇摇欲坠”。而用无神论自己的话说——“死亡实非可怖，可怖的是永生。”
这是非常君亲自拿着笔记本指给我看的。他要是不指给我，我确实很难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笔道里刨出来这一句话。无神论算是难搞的人里面最难搞的那种，医生叮嘱他们要坚持写日记，记录自己的三餐和服药状况。非常君一直按时写，无神论可好，“面包一片……苹果半个……天无声地无语……永夜是映照永生之光……”胡言乱语互不搭界，边上有一大滩干涸的粉色西瓜汁。
“怎么还有西瓜汁？”我拿过来看，撇嘴皱眉。
“哦，咳。那是我洒上去的。”非常君低低地说。当时他看见无神论又开始放飞自我，连忙把本子抢到手里，仓促之间瓜汁滴落上去。他数落他说这都是什么玩意，你能不能少想些子虚乌有的事？而无神论抓了两下没有夺回来便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天色晚了吧，永昼要来了吗？死亡实非可怖，可怖的是永生啊。”

（22）
什么叫做永生？
我与非常君作别，坐在地铁上闲翻照片。
翻到他们那所隐居的房子。照片的上半部分有蓝天和白云入镜。那样的风景，在我蜗居的北方旧都已经再不可见。
我想起他们门前那条河来，水流无响，静而且深。我脑补着非常君和无神论互相搂着，在夏天最炎热的日子里穿着宽大的短袖，手牵着手在河边的沙渚里踩水。我看见年轻时候的无神论飞扬神采，撩起水来塞进爱人的后脖领子里，肆无忌惮地攥着他的手高声大笑；我看见非常君短促地“诶呀”一声捂住领子，下手很轻地捏爱人的脸颊并且佯装愠怒。我看见他们互相盯着然后眼睛里升起浓郁的情愫；我听见鸟的啁啾，清脆而不合时宜；我听见无神论狡黠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想和你睡觉。”
“呸——”我从幻想中惊醒过来，最后一个场景就是如此，无神论笑着往非常君脸上啐了一口唾沫。
这个场景并不是非常君给我所讲述，而完全是我的幻想。我的记忆并没有出错，为了反复确认，还几度翻阅我与他交谈时候所做笔记而确乎不可得。那一刻我确信他们两个人已经在我的心里活了起来，不只是名字不只是事迹而是两个人。以我心为栖的，活生生的人。
忍不住想起“人的死亡是两次”这个言论来：一次是肉体的死亡，一次是所有记得你的人全部从这世界上死去。我重新咀嚼一开始萦绕在脑海中的问题——什么叫做永生？

（23）
“时时想着要找到可靠的人，托付他的书稿。”非常君喝了一口热水，抿了抿嘴唇。
找了三年？
“不是，只找了一天。其他的三年耽误在和他的辩驳里。他不想自己的作品被篡改，而我不想他的作品被湮没。”
辩驳？
“他就是我。”非常君抬起眼睛，“白天在镜子前跟他聊，晚上在梦里聊，周末的时候去墓碑前头聊。聊了整三年，最后他还是没驳过我。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
“我给他看诊断书，让他快点做决定。我说我死了你就要消失了，你不让这些稿子出版，你这么自大的人。你心甘情愿从世界上消失么？”
他同意了？
非常君笑了一下，“没有，这是我的理由。他之所以同意，是别的理由。”
我陷入困惑。
“说实话的……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可能撑不到现在。”攥在文件袋上的手指开始握紧，非常君语气变得艰涩，
“确实比较苦痛。而且意思不大，尤其后面的日子。”
“体体面面的时候还可以忍受。体面都做不到了的话，就……你知道的，我们是底线很高的人，他和我，都是。”
“自杀？哈，想过，怎么可能没想过。”
“自己待在屋子里盯着窗户，连从哪一扇跳下去都想好。可是怕吓到楼下的人。开煤气又怕殃及邻居。不，也不只是……一开始是想着要照顾他，再后来是觉得要把他的书托付给值得的人。我可以消失在世上，但是他不能。”
“至于为什么是你……哈，这怎么回答。”非常君不引人注意地挠了挠鬓角。
我聆听良久，在等待着。心里有期许的答案，又不敢让那种期许清晰的浮现到脑海。
“总得一试吧。”他手里反复摩挲着那个装手稿的文件袋，“你若是拒绝了，那就去找别人。冷眼也惯了。何况他提过你。”
“提过我？！”
“嗯，有一天晚上——老早之前了——叫我过去指着电脑给我看。我一看是个微博，就是你那个什么什么旌介。我看了一眼没怎么懂，我就问他说，这写得好？你猜他怎么着，我记得清清楚楚，他斜叼着烟，笑了一声。”
“那是好，还是不好？”我战战兢兢地问。
“谁知道，管他呢。”他也笑了，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

（24）
把美好留下，还是把真实留下？
这是我作为一名纪实文学编辑，最后思考的问题。
然后电话铃响起来，领导很委婉地说由于业绩问题打算把我开了。不用委婉，我心里想，正是破釜沉舟。
我的脑海被那样的两个人占据。一个人带着瑰丽的幻想，怆然离世，一个人带着平实的陈述，燃尽余生。这样的两个人，永远地相爱——这样的两个人，要怎么相爱呢。
我又翻开他们的房子那张照片，天上的流云给我以诠释。非常君自视很低，然而不卑不亢；无神论自视甚高，但是专注深情。他们就像远处的云和近处的云，彼此呼应，蔚然风景，没有一朵能被那可恨的命运牢牢攥在手里。
我突然读懂了非常君话中的话。当我说，“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人啊。”他和缓地纠正，“诶，可不能这么说。”
我点起夜灯来，深夜变成光明。人类何其渺小，试图改写大自然之时序，无异于螳臂当车。却能发明电灯，把属于自己的一隅在黑暗之中点亮。我重读无神论的手稿，他写他的觉君，眉眼轻柔的觉君，谈吐得体的觉君，眼睛澄亮的觉君，手艺惊人的觉君。处处是他，满行满纸，所有的文字拼凑到一起，俨然是一个巨大而生机勃勃的爱字。
无神论对这世界有恨，那些黑暗的东西，恨得欲焚之而后快。这些我从十五岁初读他的文字就看懂，浅白得一目了然。可是直到我年近而立，结识了非常君，我才知道我所最爱的剧作家啊——他的文字里除了恨，还有爱，还有热忱，还有眷恋。他爱生活，爱得依依不舍。他的痛恨是三千烈火，而他的热爱，是那烈火之下抽之不尽的柴。
“我不愿他消失在这世上，这是我的理由……他之所以同意是因为别的理由。”非常君的话重新在我脑海响起，解谜的时刻到了。
我对着那手稿向平生最景仰的剧作家虔诚起誓——我决不会让你爱的人消失，决不会让你们对彼此的爱和对这世界的爱，就这样溘然消失。

（25）
又是秋天了，日子过得真快。非常君在与医院一墙之隔的奶茶店等着我。他说咖啡太苦了，你一个小姑娘，时不时要吃点甜的。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病情恶化得很突然，其实也不出意料之外。像深秋的狂风卷走叶子，不消几天晚上，就变作满街的枯枝秃树，宣告严冬已经启程。
“后悔的只有两件事。”他翻了一遍我所有的笔记，当做我成稿之前最后的审阅，然后又抿抿嘴唇。
“一是最后的时候应该把他接回家去。他死活要回家，我却以为在医院就能留住他。结果把他一个人撇在手术台上，太孤单了。”他说悲怆的话，一如既往的克制而内敛，“是我自私。”
“二是医生问我的时候我不该说谎话。他数落我半辈子，到头来我还是。唉，还是太软弱。”
我点点头，沉默而肃穆。临走之前他主动站起来跟我握手。他的手很冷，但那紧握的一刻仍然有力。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谢你，”他与我做最后的交谈，“还有，好好活下去。”

（26）
我自己一个人坐上火车，重又来到他们隐居的房子。北方已经被寒流席卷，南方带着有限的余温苟且偷生。火车穿过一丛丛城镇昼夜飞驰，我与时间争抢时间。
在那里住了三个月，一个人睡没有升起炉火的房间。兜里揣着曾经属于非常君的钥匙。
那样的平静，未曾有过。在清晨的薄雾里看山，在落日的余晖里读河。一个人做仁者也做智者，不伦不类。仁者是他而智者是他，我懂了。我现在背负着他们两个的使命，我并非他们，我却逐渐变成他们。
只梦见过他一回。很真实的梦。醒来之后毫发毕现，时间确实就是这个冬天，这个未能与他一起度过的冬天。
雪落在他头顶上，淡黄色的头发散下来。我走上去呼唤那个背影。他看着河中的水。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我想我的梦是有点ooc的。他不是这般会咬文嚼字的人。雪落在我掌心，落在已经枯黄的草上，落在水里。水没有结冰，融化的雪沉眠在寒川，这里是江南。
他不曾转身。
“为何沉默呢，想起他了吗？”我这样问话。
“不，是想起春天。”
“春天怎么？”
“春天太远。”
我惶然失语。
“灵石，你说，春天与他，我会有幸先见到哪一个？”

（27·尾声）
那一天非常君在手术室外面等候了十五个小时，手里攥着记录他们饮食起居的小本子被汗水浸透。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他站起身来慌张失措。医生说，“家属呢？”他说我就是。医生说，“你是他什么人？”
非常君静静地与他对视：“我是他的爱人。”
手术成功了。无神论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那一夜只过去一半。他半睁开眼睛，麻药过后，伤口还有痛感。非常君迎上去，伸出手来激动得几乎颤抖。他们隔着一大块雪白雪白的布，紧紧地握在一起。
医生告诉他们，即使是这样，也只能争取到两三年而已。两三年就足够了，他们心照不宣，彼此对视了一眼。对于永无止境的四季轮回来说，对于不舍昼夜的寒川之水来说，对于不能一瞬的怦然心动来说——两三年呐，绰绰有余。
我的笔停在这里，就此将书稿送去付梓。而浮名身后皆为虚妄，眼前一刻所感尤真。我明瞭，死亡促人成长，而生命予我勇气。眼前长路通向来处，我想起剧作家笔下的话，忍不住妄加修改——死亡实在并不可怕，而永生，也可以很好。
我最后一次远远地看了看那处房子，拍了拍自己干瘪的行囊。回去的路还远得很，我对自己说，走吧。
走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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錚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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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

4樓發表於: 2023-01-06 00:3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天啊，太喜欢太太这篇文章了。同人文里很少见的视角，从第三人的角度，细细碎碎，描画出两个鲜活的人。太太和我在对于冥和瓜的角色理解上是几乎完全不一样的，但是我被太太的文字说服，我相信这样烈火一样的冥和春水一样的瓜是真实存在的，他们和我理解的冥与瓜互为侧面。无论是作家还是厨师都是为人世带来美好的职业，这两人在太太的笔下隐秘又热烈地相爱，真的叫我流泪。我的语言太匮乏，看了两遍绞尽脑汁才写下这么几行字，想告诉太太的是我真的很喜欢您的这篇文章，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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