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2.13 【默杏】青翟（更新至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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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lysv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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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4-12-13 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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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3 【默杏】青翟（更新至章四）

×關於墨家九算有部分私設
×幻想時空背景<—其實就是為了滿足狂寫各種（經不起考據）設定的私心XD

章一籠

冥醫抵達墨家本部‧翟宮是在一個雨天。
來接他的是一位容貌姣美的年輕女子，蜂腰長腿細跟短裙，黛眉畫遠山長。冥醫瞥了眼她腰間代表九算身份的綬帶，沒理會女子微笑著伸來的手，走過她身側徑直上了飛行器。那位九算中唯一的女性也不生氣，神情自若地收回手。隨行的墨者恭敬地打開飛行器另一側的艙門，女子姿態優雅地坐到冥醫身側。
“倉促邀請先生前來，實在事出有因，還望先生見諒。”
冥醫按捺了一路的火氣終於漏了出來。他握緊放在膝上的手指，強抑著怒意語調低沉：“我沒見過世上有哪一種‘邀請’是綁架別人的師妹威脅！”
“先生說笑。”直面醫者怒氣,女子的微笑沒有一絲變化，輕描淡寫地說，“我們豈敢綁架幽冥君的愛女，尊師妹也僅是受邀作客而已。”
的確是正式的邀請流程，墨家那邊甚至還送來了規格相當高的邀請函，可惜是補上的——在墨家武備軍隊將茹琳從療養所帶走後。
茹琳患有極其嚴重的神經衰弱，在療養所中她才能獲得短暫的平靜。冥醫無法想像突然被帶去陌生而危險的環境中，茹琳會是如何的驚慌無措。在墨家的每一秒，茹琳都在慢慢步向死亡。
“幽冥君的女兒死在墨家，你們能有什麼好處？”
“好處就是——先生來了。”女子勾起一個仿佛被尺規丈量過的笑容，“您不敢賭。”
冥醫沒出聲。他的唇抿得很緊。
茹琳是幽冥君摯愛的獨女，唯一的遺物。無論從哪個角度，冥醫都自覺有責任照顧好這個師妹。他確實不能賭。
“當然，幽冥君的女兒不會死，您也不會。”欣賞了一會冥醫線條緊繃的側臉，女子在收到怒視前移開了視線，“只要在您作客翟宮的時間裡，我們可以合作愉快。”
“我必須先見到茹琳。”
“何必急在一時呢？”
冥醫冷笑一聲，知道跟她多言也無用，乾脆單方面結束交談，扭過頭看窗外。雨絲淩亂歪斜，在距離飛行器一尺外的地方就被自動防護層全數彈開。縱使穿梭在細雨中，魯家分宗研造的新式飛行器周身也沒有沾染絲毫。
這一款飛行器防禦指數一流，無論從外部，還是內部。一般而言，它主要用來護送了不得的大人物或者——押送重犯。
冥醫自認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那對方的態度顯而易見。
九算每一個都不是可以用外表衡量的人物。無論這個女人看起來如何纖弱，她暗藏的手段和武力都難以預測。當然年齡也是。
抓住對方奪取飛行器的控制權，再交換人質。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已經不現實。
冥醫望著沉沉的雨幕，心情的糟糕指數達到有生以來的最大值。

在九界之中，提到墨家本部，大部分人會第一時間想到翟宮。實際上，墨家本部占地廣闊，而翟宮，則是盤旋在墨城上空的一顆小型人造星球。
亦是九算，以及——钜子居住的地方。
在前任钜子新喪，新任钜子傳聞失蹤的當下，居住在翟宮中的，應該只有九算。
墨城街道嚴整，城牆如疊嶂。翟宮以日夜為週期，每天緩慢地巡遊在城池上空，是晝夜不熄的永恆星辰。沉默而堅固的墨城拱衛著翟宮，如同守護王冠上唯一的寶石。
飛行器向翟宮而去，墨城漸漸被留在身後。很快，翟宮近在眼前。
與陰雨鎖城的墨城不同，翟宮晴光明媚，四季如春，人造光線保持最合宜的角度和溫度。這是作為墨家中樞的神秘所在，冥醫從未想過有一天會以這種方式來到這裡。
飛行器降落在專用軌道裡，緩緩停下。艙門解鎖，冥醫走下飛行器，舉目四望。從上古時代延續而來的建築風格華美壯觀，飛簷雕棟隨處可見，屋脊上的伏獸吐出森然獠牙，將天空切割成鋒利狹窄的形狀。
這片天空的每一寸，都被鎖在重重監牢中。
“歡迎您來到翟宮。”
九算中唯一的女性走向他，微笑著作出邀請的姿勢。
在冥醫面前，裝飾著金銅鳥首的漆黑宮門緩緩打開了。

“我要見茹琳。”
“茹琳小姐並不在翟宮。”
冥醫停下腳步。
“她在哪裡？”
“我並不知曉，茹琳小姐的安全一直是老五在負責。”隨著他停下腳步，青年微側過頭，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表情，“她沒有跟先生提起過嗎？”
儘管如此，這個人的眼睛裡，分明是毫無掩飾的了然。
“在我見到茹琳之前，我不會聽從你們的任何要求。”
冥醫沒有動怒，只是如此表示。對於被九算耍了的事實，他沒必要費多餘的力氣惱怒。在墨家這群智者面前，任何情緒化的行為都可能變成破綻，比起發怒，直言宣告立場並提出要求更有效。
果然，他止步不動後，青年用毫無意外的神色說著真難辦啊，然後轉身走開一段距離打開隨身通訊，似乎在聯繫什麼人。冥醫的通訊器早在他抵達墨城時便被態度“友好”地沒收了。
雖然自從幽冥君去世後，冥醫也沒有幾個能夠聯繫的人。
無法聽清對方在交流什麼，冥醫無聊地打量腳下地毯的花紋。這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兩側牆壁上繪著墨家興盛圖演，精緻得連人像衣服上的褶皺都清晰可見。但冥醫心情焦慮，自是無心觀賞。
那個女人把他帶來這裡後便離開了，而接下來負責接待他的人——或者說監視更加適合，是方才的青年，九算中的欲星移。
與那位女九算將綬帶裝飾在腰上不同，這名男性鮫人用綬帶挽起一頭銀藍長髮，襯著鬢邊宛如薄寶石的鱗片，顯得風姿秀雅。過了一會，欲星移結束了通訊，向他走近。
“茹琳小姐正在隱秘的所在接受招待，她的安全會得到最好的保障。”欲星移語氣溫和地說，“貿然移動並不是合適的選擇，考慮到現在墨家局面複雜，我想先生也許聽見一些風聲……”
冥醫皺起眉。“那些與我無關。”他語氣強硬地重複，“我必須先見到茹琳。”
欲星移並沒有因被打斷而不悅，他態度未變，繼續說了下去：“但理解到先生的心情，可以定時讓你們視頻聯絡，當然從今天就開始。先生以為如何？”
冥醫權衡了一下，最終同意了。
欲星移微微一笑，並不意外他的妥協。他微側過身，風度無可挑剔。
“請。”

茹琳精神不振，但情況還算穩定。冥醫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一點。結束視頻通訊後，他下意識地呼出一口氣。
欲星移一直無聲旁觀，此時突然開口：“雖然很遺憾打斷溫情的氣氛，但現在，該談一談接下來的合作了。”
冥醫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他閉了閉眼，轉頭直視這位九算：“我是個醫生，只會救人。”
“先生說笑。”欲星移神色溫和，說出的話卻如刀戟鋒利，“若是先生只會救人，冥醫的冥一字又是從何而來呢？”
“我說的都是實話，你們九算卻總是喜歡當我說笑。”冥醫毫無動搖地回視，目光淩厲，“現在的冥醫，也只取醫這個字。”
“那茹琳小姐呢？”欲星移突兀地轉移了話題，“想必能發明亡命水的人，也能夠……”
突入的錚鳴打斷了他的話。
欲星移微側著頭。他發飾上的羽毛斷了一縷，現在才輕飄飄落在地面。在他身後，一柄形如匕首的小刀釘在牆壁上，猶然震動不止。
方才千分一秒內，他堪堪側過臉，不過毫釐之差。
“啊，手滑。”冥醫收回手，語氣平淡得像討論天氣，“忘了告訴你，我也很能打。說出讓我不爽的話，很容易想往你的俊臉上來一拳呢。”
“是欲星移失言了。”欲星移面不改色，從善如流且毫無誠意地道了歉。
“另外，牆壁的損傷費我也不會支付。”冥醫瞄了眼被無影金梭貫穿的牆面以及破開一道裂痕的壁畫，補充道。
聞言，欲星移第一次露出了溫和與淡漠以外的表情。他頗覺有趣地瞧了冥醫一眼，毫不在意地回答：“這無妨，在日常修繕費裡一起報上去就行了。”
他並不知道他的話給冥醫留下了墨家財政充裕的印象。不過反正會為此頭疼的也不是他。
兩人對峙了一會，欲星移歎了口氣。
“我感覺你對九算有很多誤解，還是說我做人失敗？”他扶了扶額，這個尋常動作被他做來卻十足風雅，“請放心，並不是多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先隨我來吧。”
冥醫跟著他走過長廊，轉過層層宮門，被要求除下一切隨身物品——冥醫堅持保留了無影金梭——乘坐電梯一直來到頂層。
這是整座翟宮最接近天空的地方。薄明的琉璃蓋起穹頂，落地窗外雲流淡渺。雕飾古雅圖案的黑漆窗格前，每隔十步便有一名侍從垂首安靜立著。他們穿著只在古老世家還日常使用的古式深衣，白底黑邊，長長袖角垂下靜默的影。
這裡寂靜無聲。每個人都屏著呼吸，連衣角掃過地面的聲音都陷入厚厚的地毯中再無迴響。不時有墨者來往，見到欲星移便躬身致禮，姿態恭敬卻緘默。
就連走在他身側的欲星移，來到這一層後也再未多言。冥醫悄眼看去，發覺他的目光變得凝重。
這個地方有種莊重的美，卻又因被隨處可見的琉璃裝飾著，顯出一種雅致韻味來。但冥醫只覺得它像一個籠子，窗格是柵欄，侍從是看守。這裡如此接近天空，空氣卻仿佛從不流動。
“到了。”
欲星移突然出聲。他停在一扇宮門前。門上遍刻鳳紋，門環上雕著一隻揚首啼鳴的鳳鳥。
而這位始終悠然從容的九算，在門前停了片刻，才謹慎地，輕柔地推開了門。
然後冥醫見到了，籠中的那個人——

那是這世間，唯一的青翟。

——————————————————
×用翟宮這個名字，是取墨翟、翟鳳之意，估計大家都看出了不多說XD

[ 此帖被slysvl在2014-12-13 01:3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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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4-12-13 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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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囚

那不是任何生命可以模擬的姿態。
雙手被束縛，腳踝扣上鎖鏈，雙眼被蒙起。就連這具軀體本身，也被囚禁在透明的液體中，隔絕與這個世界的所有直接接觸。
只有飄散在水中的綠色長髮和單薄的白色衣袂，在視覺上看起來是自由的。
這一切都如同最驚心動魄的標本，儲存在一直延伸至天花板的巨大的圓柱形透明容器中。
冥醫幾乎無法確定這個人究竟是活著還是已然死去。有一瞬間他以為那是一個人偶——裸露的手腳肌膚蒼白無暇如同最上等的玉石，下頜的線條完美無缺，最重要的是，那是停滯的——毫無任何生命表徵。
若不是放置在一邊以細管連接的精密儀器顯示出生命的資料，冥醫難以想像這具身軀在科學意義上仍是存活的。
這不是任何生命應當得到的對待。

“你們想做什麼？”冥醫掃了眼儀器上的資料，語調生硬，“如果讓我救人，我建議現在就把水抽幹了把人放出來。如果是殺人就不用我動手了，以這健康值下降的速度，你們很快就可以得償所願。”
“唉，冥醫先生又把欲星移當作壞人看了。”欲星移似真似假地歎息了一聲。
冥醫轉過頭看向他，發現欲星移正注視著那透明容器中的身影，淺色瞳眸中神情難辨。注意到冥醫打量的視線，鮫人略略側首，讓反射的光線掩去眼底的神色。
“墨家邀請先生而來，當然是為救。不過，不是救這個人，而是救他身體裡的某樣存在。”
欲星移走近儀器，按上指尖。讀取指紋後，儀器快速地閃動，很快解碼出一長串隱藏資料。青年相當大方地示意冥醫同看，冥醫本打算拒絕，但一想到自己已經被迫摻和進來的現實，只能自暴自棄地走過去。
光屏上，一串串資料彼此纏繞又彼此分解，最終組合成一個模型虛影，緩慢地旋轉。那看起來像一柄古樸的長劍，在墨黑的背景中泛著綠幽幽的光。
“這是墨家最大的秘密。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墨狂’。”欲星移的指尖從那虛影上滑過，“這是對墨家、對九界而言都至關緊要的東西。”
“墨狂……”冥醫低聲重複，忽然想起了什麼，“那不是傳說中翟宮的鑰匙嗎？”
欲星移看了他一眼：“先生果然見多識廣。”
在九界的傳說中，墨家始祖啟動墨狂，駕馭翟宮如展翼的鳳鳥飛入青空。傳說大多誇張荒誕，但仍是以史實為基礎。儘管如此，冥醫也一直以為墨狂指的是翟宮中樞的某座宮殿，是一個象徵性的存在。
然而展現在他眼前的，不是實體卻勝似實體，比起翟宮的鑰匙或者傳說的象徵那些祥瑞的形容，它更像一柄古老的兇器。
難以想像這樣的事物，正存在於這具看起來纖弱蒼白的軀體中。冥醫不禁轉過頭看向透明容器中的那個人影。被束縛之人理所當然地沉默著，鴻羽一樣的長髮偶爾被水流帶起，飄散。
“他……是誰？”
“這不重要。”
回答冥醫的不是欲星移。門扉再度開啟了，走進來一個幼童形貌的人，稚氣的臉上卻有一雙與外表毫不相似的深沉眼瞳。
又來一個。冥醫看著他手腕上束著的綬帶，心想。
“老七，沒想到你也回來了。”
“豈止我，老大他們都回了，為了……”九算之七‧玄之玄飛快地瞥了眼立在一邊的冥醫，“這件事，我們九算竟也有重聚在這裡的一天。”
冥醫移開視線，對於這明顯的忌憚和刻意含糊的言辭絲毫不感興趣。
“這可是感動人心的重逢啊。”欲星移雲淡風輕地回答。
“冥醫先生，幸會。”玄之玄轉向他。幸好他沒伸出手，冥醫心想，讓他這種尊老愛幼的好青年當面拒絕少年兒童的示好，還真是有點尷尬。
也許看出冥醫對他們完全沒有好感，少年兒童放棄寒暄直接進入正題：“我們希望冥醫先生可以將墨狂完整地取出——不能有任何損壞。”
“以我所見，這個叫墨狂的東西，是一種以腦識為載體的——程式一樣的東西，是吧？”冥醫回憶著方才看到的連串資料，“現在它已經和這個人的大腦幾乎完全融合了，如何取出？”
“也許常規的方法不可以，那非常規的那些呢？”玄之玄的聲音帶著幼童特有的尖銳，“想必冥醫先生一定有辦法。”
冥醫皺起眉。
“即使那會毀去這個人的性命？”
“那也無妨。”
玄之玄幾乎是立即如此回答。至於欲星移，自從玄之玄進入房間後，他似乎開啟了旁觀模式，並未說話。
冥醫沉默不語。他轉過頭，又看向水中之人。白色的單衣如流雲擁簇飛鳥般在水中綻開，然而無論那飛鳥或這流雲，都被囚禁在水下——
他會聽見嗎？當這個房間裡另外的人談論著關乎他生死的話題。他也會有知覺嗎？
冥醫不禁這樣想。
見他久久不言，玄之玄認為他有所顧慮，便又開口：“如先生還不放心，我們可以保證這件事只有墨家內部知曉，外界絕不會透露一分一毫……”
“這個人究竟是誰？”冥醫沒等他說完便打斷了他，“不要用隨便的說法混過去，我知道墨家正在改朝換代。我對你們內部爭權沒有興趣，但至少讓我知道是不是捲入了無辜的人。”
聽到他的話，玄之玄與欲星移交換了一個眼神。冥醫忽然發覺，玄之玄進門後，從未向那個透明容器以及其中人影投去過哪怕一次目光。連他站立的位置，也是距離那裡最遠的。
簡直像……畏懼著什麼一樣。
“只是墨家的叛徒而已。”玄之玄開了口，“事涉墨家隱秘，恕不能告知。我亦有忠告，知道太多，對先生也無好處。”
“是嗎？”冥醫的目光在室內轉了個圈，停在玄之玄面上。
“總之，先生盡可使用非常規的手段，將墨狂取出。”尖銳的童聲說著冷酷的言辭，玄之玄接著道，“我可以向先生保證，這絕對不是一個好人。”
被玄之玄以目示意，一直把自己當成靜物無所事事地站在一邊的欲星移也開了口：“關於這一點，我也可以作證。”
冥醫用懷疑的目光掃視兩個九算。整個墨家上下真正能出一個好人嗎？這句心理活動並未出口，冥醫說：“我什麼時候說跟他是好人壞人有關係了？你們要他身體裡那個東西，可以，但這個人的性命，我也不會放棄。”
兩個九算對視了一眼。
“冥醫先生，看來您尚未明白墨狂之于墨家的重要性。”玄之玄說，“比起其他任何東西都更重要的……”
“我已經知道你們對它的重視了，不用再重複。”
“那先生也該知道，我們能容許的時間並不長。”
“你們的底線我已知曉，現在，這就是我的底線。”冥醫毫不讓步，“我不會讓這個人死。”
“果真醫者仁心啊。”欲星移不合時宜地感歎。
房間裡另一位九算轉而怒視他。
“何不試試呢？我們的目標，畢竟只有那一個最為優先。”鮫人青年平靜地說，“然而，先生何以認為，自己一定能夠做到？”
玄之玄輕哼了一聲，似乎勉強讓步了。
“就憑站在這裡的人是我。”冥醫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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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4-12-13 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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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庭

雖然說出了非常帥氣的宣言，但冥醫對於現下的情況還是感到棘手。
真正完全接手這項秘密工程後，冥醫才瞭解了為何墨家會找上他。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方法，這個人可以說是完全封閉了自身意識，甚至比施加在他軀體上的囚禁更為徹底。冥醫試過種種誘導他的意識浮出的方法，但對方完全不為所動，任何試探引導都石沉大海。何況他相信在此之前，九算肯定試過更為激烈的手段。
如此看來，世上有可能打破這種僵持狀況的人也就那麼幾個。狼主傳聞是苗疆貴胄，神蠱溫皇蹤跡難覓，而那也是個極為莫測的人物。當世巔峰醫者中，看起來只有習慣獨來獨往的冥醫比較好下手。
軟柿子‧冥醫沉默著捏斷了手裡的筆。

最終冥醫決定採用最危險也最直接的方法，意識連接。顯然他不會得到對方的回應，連接只能是單向的。
這無疑增加了危險性。
聽取冥醫的方案後，九算提出過由他們提供進行連接的人選，但冥醫拒絕了。意識連接需要熟知意識界限的專業水準和必不可少的謹慎細心，以及最重要的，沒有惡意。冥醫無法信任這裡的任何人，他只能親自承擔這一危險的嘗試。
自那一次雙方達成暫時協定後，九算並沒有再對冥醫的行為多加干涉，除了離開這裡以外。不在自己知之甚少的區域裡橫加手腳，這是非常聰明的做法。
想必他們也在等冥醫多次失敗徒勞無功後放棄。
清除了所有無關人員，封閉整個頂層，將區域內防護等級提升到最高。冥醫在無人打擾的空曠房間裡，啟動了連接意識的精密儀器。
他躺在那個透明的容器邊，手腕上小巧的光屏閃爍不停，那頻率漸漸與連接容器的儀器螢幕上相同。注視著水中靜默的人影，冥醫漸漸沉入意識深處。

那黑暗拒絕著他。
但冥醫堅持伸出手，一次次請求連接。不知過了多久，在某個瞬間，凝滯的黑暗中忽然透出一絲光線。
冥醫向那光芒一頭栽下。
他重重跌下，卻輕飄飄落地。睜開眼，他發覺自己身處一座園林。與四季如春的翟宮不同，這裡一派蒼然秋色。銀杏葉鋪成小徑，宛轉向園中而去。
冥醫踏著一地落葉，向園林深處走去。整個園子靜悄悄的，偶爾有秋葉飄下，此外便只有踩過枯葉時發出的細碎聲響。流風卷起細碎的葉片，送入不知所往的虛空。冥醫一直走到中庭，才停住步伐。
中庭有株高大的梧桐，延展的枝條指向天穹。風過處，零落蕭葉瑟瑟。
樹下站著一個人。青衽白袖，長髮以高冠束起，負手而立。此時側身回首，淡漠的眼掃過來。
一晌無聲。有葉落下。

當時雲淡霜天秋色高遠，背景有枯枝落葉寂靜庭院。冥醫踏葉而來，第一次看清那個人的面容。他們隔著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靜默地對視。如此相遇，詩情畫意得無懈可擊。
可惜一個是闖入者，一個是設局人。
冥醫挾目的而來，雖然非出自願；此時此刻，他更不願將來意講出。他佇立不言，此地主人卻開口了。
“你可以回去了。”
冥醫回過神：“我還什麼都沒說……”
“多費口舌，也改變不了你徒勞無功的事實。”青衣人回身，語氣淡靜，“離開吧。”
冥醫啞然。他站在原地沒動，那人也不催他，只自顧望著梧桐。過了會，冥醫決定說點什麼。
“我不知道你是誰，是誰也沒關係。”他對著那個側影說，“九算要墨狂，因為一些事情，我不得不如此。但我保證，一定不會讓你有事。”
青影不語。
“也許你覺得這個說法太虛偽了，不，就是很虛偽。”不知道對方是否在聽，冥醫依然繼續說下去，“為了保護自己重視的事物就可以奪去別人的……”
冥醫撫上額頭。他忽然感覺無比疲憊。
“抱歉。”
他低聲重複：“我很抱歉。”
無論怎樣的藉口，也改變不了他所選擇的事實。一直以來沉沉壓在冥醫心頭的痛苦和內疚，猝不及防洶湧而出，令他在當事人面前幾近失態。
冥醫將臉埋在手心，長久地沉默。直到一個氣息接近了他。
冥醫放下手掌。他驚訝地看到，青衣人行至他的面前，向他伸出手。
——而後拾起他肩上的花。
……花？
廣袖下的手腕皓如霜雪，指節修長，指尖穩穩拈著那枚粉蕊漸白的花。
“這是什麼花？”
平淡的語氣不像詢問，倒似陳述。
“杏花，薔薇科杏屬植物。”冥醫反射性回答。頓了頓，他問：“你不知道嗎？”
“翟宮沒有這種花。”青衣人垂目注視掌心的纖柔花瓣，“這是你帶來的。”
冥醫順著他的指向回過頭。卻見來時路上一片粉白絢爛，紛揚的杏花不合時令地闖入蒼寂的秋色中。
他凝目注視，心中猶在疑惑，背後的推力卻令他身不由己地撲入虛空。颶風卷起紛落的杏花，將他送離此地。
“不要再來了。”
秋色寂然的庭院，孤矗的梧桐，樹下佇立的人影。這一切連同那雙靜默的眼，都在意識中漸漸遠離。冥醫徒然伸出手，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向上浮去。

再睜開眼，映入眼中的是翟宮紋飾華麗的穹頂。冥醫坐起身，看向那個透明的容器。
水中人影一如既往的沉默。
冥醫走近，將手掌印上容器外罩。冰涼的觸感在手心一點，漸漸變暖。

“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裡。”

冥醫向著無人聆聽的所在，作出了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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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4-12-13 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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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花

進程如所預料的那般並不順利。
冥醫一面堅持不懈地嘗試意識連接，一邊暗暗摸索翟宮的隱秘角落。最近又獲得一次與茹琳的通訊，冥醫敏銳地察覺師妹所處的背景與上次並不相同。
然而九算並未對此給出任何解釋，冥醫便假作毫無察覺。

他走在翟宮長長的回廊上，憂心重重地鎖緊眉頭。天光透過琉璃穹頂落下，窗外景色鮮明，站在窗邊俯視，可見處處雕梁飛簷。冥醫站了好一會，直到暮色落上簷角。
他知道翟宮的日夜也是智能模擬的，飄渺的霞光和將墜的落日都是虛無的投影，但仍因美景而稍舒心懷。
冥醫轉過身，忽然發現另一側的回廊上，有人正在看他。那是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挽起的帷幕半掩了他的身形，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冥醫身上。隔著一段距離，冥醫竟沒有發現。
又來了……這種無時無刻不被監視的感覺。
冥醫在對方移動腳步來尋他交談前便轉身離開了。

“夫子在看什麼呢？”
一柄摺扇挑起帷幕，長髮挽起、姿容俊秀的少年含笑詢問。
“大約是……掙扎的仁者吧。”
忘今焉收回邁出的腳步。顯然冥醫無意與他交談，但忘今焉並不在意。老者略略側首，將目光投向身後。
“你會來這裡，是道域出了什麼事嗎？”
少年收回摺扇，輕輕擱在手心敲了敲：“道域無事。花只是擔心先生突然返回墨家，是否遇上什麼事情呢？”
“哈。”
心知少年所言並非真實，忘今焉也並不在意。對老者而言，掌握在手中的事物即使偶爾脫離軌道，也不會影響設定好的終點。他輕撫長髯，難得微微出神：“吾會歸來，是為了見證……”
他沒有說出後半句，反而思索著什麼。花安靜聆聽，並未插話。
“也許這一次，神話終究要破滅了。”老者歎息著，卻並無多少遺憾，“即使那一位是最出色的……然而，無論之前敗了多少局，勝了最後一局的，就是贏家。”
忘今焉望向翟宮的頂層。層層疊疊的飛簷如無數禽鳥伸出羽翼，朝向最高處的所在。
歷代唯有钜子，才能居住的地方。
“離我等所期望的終點還差一步。”老者眯起眼，低聲說，“沒關係，吾會靜觀……歷史將如何改寫。”
被喚作“花”的少年靜立在老者身後，在將頹的落日中垂眸輕笑。
“祝您得償所願。”

自從上一次被推出去還被單方面切斷意識連接後，冥醫再也沒能成功找到那個青衣人。
意識世界迴旋曲折，步步皆有迷失的風險。每次沉入意識深處，等待他的只有層出不窮的各色主題迷宮，卻一次也沒能抵達那座秋色庭院。
冥醫知道對方在一次次拒絕他。
簡直頑固！
冥醫好不容易從湍急的河流中爬上岸，又被食人藤追趕著跑過半座森林。等他被一群猿猴綴在後面攀爬懸崖時，終於忍不住了。
“今天的主題是叢林探險嗎！”冥醫自暴自棄地對著天空大喊，“簡直破綻百出！藍磷菇是長在懸崖上沒錯，但只會在背光的陰暗處你知道嗎！像這種大片大片攤開在陽光下的是什麼鬼！專業知識不精就不要搞這種出戲的秘境了，還不如前天那個僵屍古墓呢！”
他一口氣喊完，整個意識世界詭異地停頓了一瞬。連一直追著他跑的猿猴們也好像被定住了動作，姿勢扭曲地停在原地。
冥醫幾乎以為自己能鬆口氣了。
下一秒，原本暴露在岩壁表面的藍磷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猿猴手上出現了無數的……無數的藍磷菇。或許稱之為炸彈才對——冥醫被槍林彈雨般襲來的藍磷菇攻擊了。
“XXX——！”
冥醫沒忍住粗口了一句，秘境主人相當有道德素養地把這句話消音了，以至於冥醫爆了粗口也一點不覺得爽快。他奮力地往上爬，猿猴們奮力地朝他丟藍藍的、長著毛的、味道不太好聞的蘑菇炸彈。
冥醫有點後悔專業精神發作糾正對方了。他哭笑不得地反省，自己是怎麼落到這種境地的。
都是九算的錯！
說到九算……
冥醫忽然覺得為首的那只猴子有點眼熟。那猴兒手裡拄著一根拐杖，還頗為滑稽地留著一綹白花花的鬍子。
冥醫頓時有一種奇怪的預感。
他停下腳步，頂著狂風暴雨般的藍磷菇攻擊，默默數了一下。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九隻。
……還真是。
冥醫風中淩亂，扭頭狂奔。沒料不小心踩中陷阱，跌下懸崖。
他摔落水中時，突然想起，原來今天看到的那個老人，也是九算之一。
如今在秘境中看到……會是巧合嗎？

冥醫睜開眼。
又一次，被驅逐了。
他從地上起身，第無數次望向容器中的那個人影。
他已經知道這個人很強了——無論是哪種意義上。冥醫回憶這段時間每天都被迫迷宮探險的經歷，只覺慘不忍睹。
然而，這也說明，這個人的精神何等強大。他完全能主控自己的意識世界，輕而易舉斥退來犯者或營造幻境囚禁入侵者。冥醫從未見過一個人的意識世界可以精細而龐大到如此地步，更不提對方還在九算的囚禁下。
但每一次，冥醫都安然無恙地醒來了。
明明在那個意識世界中，對方有無數種方法可以輕易致冥醫於死地。或者僅僅將冥醫的意識困住，那留在現實世界裡的軀體便會慢慢死去。
冥醫每一次都深深地感受到對方那強大的意識所帶來的威脅。但每一次，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啟動連接。
究竟是無緣由的信任還是——“想帶對方離開”的心願太過強烈。冥醫已經無法分清。
然而他至今仍不瞭解這個人。僅有一次的交談也只有寥寥數句。
冥醫想更多地瞭解那個人。
唯有在意識世界中，他們才有交流的機會。

不知何處來的花瓣，飄落在書頁上。
青袖下的手指輕輕一動，卻並未拂去。
“……杏花。”
那是這朵花的名字。
他知曉這種花。在陌生的訪客將它帶來前，在書籍上，在圖像上。這是一種“常識”。
卻不是翟宮的常識。
從資料上知道的訊息，究竟不及親眼所見能夠瞭解。正如那位醫者本身——再詳細的情報資料，也不如親眼所見、親口與之交談所能瞭解的更多。
自從那一日，冒失的訪客踏入這座秋色寂庭，這屬於春日的花朵便擅自留在了庭院中。即使訪客已然被他拒之門外，花朵卻依然飄落整座庭院，自顧侵染寂庭秋色。
他並不討厭。
因為這件事、這樣事物，對整個佈局，並無影響。
所以，即使只要輕輕動一動手指，便能將這抹亮色驅逐，但他終究還是僅僅旁觀花朵在寂庭飄落。
——也許有一天會紮根……
不合季節的花，也會在並不相容的土地上駐留嗎？即便現在，每時每刻，也有在瑟瑟秋風中死去的花朵。
也罷。
若真有那一日，再連根拔起不遲。

青衣人斂袖起身，任書冊攤開在桌上，離開了窗前。
一陣風拂過，吹動書頁作響，連帶那枚杏花一起，翻過了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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