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16 「罗黄」奔月（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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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garrr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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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10-16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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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6 「罗黄」奔月（完结）

黄泉出场十三周年生贺！祝武君武后钻石婚快乐！
原作向，黄泉重生、和亲文。
全文共计2.2万字，正剧向he。

[ 此帖被sugarrr_在2022-10-16 23:3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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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2-10-16 2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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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族与幻族交界的一处土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巨大阵法。
诡异的纹路裂变土地数亩，期间寸草不生。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竖立着一把大旗，上面同样描绘着连以幻术著称的幻之一族族民亦无法理解的符号，邪风猎猎，旗帜在空中狂乱舞动。
天色已经晚了，圆月如盘挂在山头。远处行来一个往返月幻两族的卖货郎，他口中哼着幻族民歌，一路疾行。
卖货郎年岁已经大了，天色一黑眼睛就不够好使，但为了赶回去给儿子过生辰，他还是选了一条平常不会走的小路。
突然，他脚下打了个踉跄，仿佛不小心踏入了农人挖的水渠。他正想弯下腰去一探究竟，担心自己是否踩坏了人家的新苗，突然感到背后一凉，整个人竟猛地扭曲，顷刻消失不见了。下一秒，卖货郎曾站立之处出现一道血雾，一部分渗入地面，一部分被吹进了四周飘扬的旗帜里。
砰地一声，竹筐并扁担掉入泥地里，如石沉大海，经不起一点尘埃。唯剩几面铜镜半立在地中，映照着月光，发出不安震动。
如果此时有当年经历过围剿邪天御武一战的人经过，定会惊恐于此处阵法与当年那一战的相似之处。然而，见过其中任意一个阵法的普通人，都没能走出其中。

听说，最近幻族频频发生人口失踪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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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2-10-16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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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魄归来！无远遥之。”*
黄泉从一片混沌中猛然惊醒，仿佛意识被什么强行拉扯过来。身后凹凸不平的泥石硌人，但对比身上筋骨都像被线扯动的疼痛，实在不算什么。
“成了。”一个低哑声线从不远处传来，那声音噪杂难辨男女，听上去苍老无比。接着，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站起来，肌肉里仿佛埋着丝线，每一个动作都夹带着绵绵的疼痛，传递而来的肌肉与丝线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难以形容的厌弃与不耐在脑海中叫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亦无法忍受自己如此受人操控的模样。然而不等他想明白，他已经慢慢走近声音的主人，动作机械如木偶。
那是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身影，身形佝偻，面上布满皱纹，看上去如他声音一般苍老，唯有一双眼睛散发锐利而阴鸷的光。
好眼熟。他应该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人，这个人是——
“王，这就是用傀儡术造出来的完整傀儡，我刚为它加了一缕魂魄，让它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黄泉这才注意到这个巫师打扮的人身边还站了一个人，非是此人不显眼，而是黄泉此刻身不由己，意识同样迟钝。此人气场强大，衣着繁复，已经足以说明身份尊贵，他相貌却称得上秀气，面若好女。
周围环境却与此人尊重身份颇为不和，四周弥漫着诡异烟雾，血腥腐肉与异香气味纠缠鼻尖，让本就不够清醒的黄泉更为头昏脑胀。他使劲咬一口舌尖，满嘴血腥味换来清明。
“可他表现得却并不像个活人，就这么献给罗喉恐怕引他怀疑。”男人皱了皱眉。
罗喉。这个名字像开启了黄泉记忆的机关，回忆像潮水般朝他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要找到这个人，无论这个人在哪里。这个人欠他……欠他什么呢？
“嗯？眼神有变化了。”
“是，傀儡术与招魂术同为禁术，也从未有先人同时糅合这两项术法作用在同一个物体上，故臣亦不知做出傀儡效果如何。”巫师靠近他，细细观察了一瞬。“如此看来，应当是成功了。容臣调整它一段时日，再将它送出。”
“这傀儡里装的是哪里的魂魄？”男人看他的目光里多了一分思索。
“幻族残魂。不过无妨，我在它体内埋了牵丝线，一举一动皆由我控制。必然是最佳的杀罗喉利器。”
“允你半月时间。罗喉已破西方三国，此事不能拖太久。”
说话的声音，或者说月王渐行渐远。巫师也控制他起身，将他带了回去。
他在巫师身后偷偷回头，背后是一个巨大阵法，血光冲天中隐隐透着不详的邪气。而此处，对他来说是太过熟悉，甚至可说充满回忆。

这是月族与幻族交界一带的一个山谷，曾经承载着千万幻族百姓与月族将士的尸骨，是幻族灭族之战的最大战场。
这里是黄泉记忆开始的地方。自有记忆起，还是幼孩的他就在此与他的同伴厮杀。虽然这里的居民都是同他一般大的幼孩，但与其称这里为孤儿院，不如说是斗兽场。里面有幻族遗孤，有月族罪人之后，不过无所谓，身份并不重要。这里的唯一规则是活下去，无论以何种手段，只要能在这里胜过他人存活，就是胜利者。明哲保身没有用，你不动，其他人也会来杀你。黄泉多年来杀手的习性多是在此养成。
他并不知道这里做何用处，直到有天身边的孩童终于越来越少，当时还在位的他的生父来到他面前。
月王生性风流，流连花丛无数，自不知面前这个小孩是他的骨肉，即便知道，大概也不会有什么表示。尚且年幼的黄泉自也没有与他相认的打算，只是将他曾赠与母亲的信物藏得更紧。
“跟我走，你不必在此过日夜与同伴自相残杀的生活。”月王说这句话时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疼惜幼童的长辈，却忘了自己一身华贵长袍与此处何等格格不入。
他对月王话中含义不甚理解，毕竟在他的生活里，与同伴拼命就是日常内容，生命之必须。然而月王语气中的和善与适时端上来的珍肴确实瓦解了他的防线，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
月王看中他身上的幻族血统，将他交给国师，也就是那个巫师打扮的苍老男人，国师教他幻族之术，成就一个火狐夜麟。
多年后，他从国师口中得知，月王带他离开的那个地方，是月王的炼人炉。厮杀到最后的最强者，会成为月王最厉害的杀人武器。
然而据他所知，最后活着走出来的仅他一人而已。
后来他经年辗转，果然成为月族最强的杀手。只是血统里那两股不相容的矛盾，生来背负的灭族之恨令他年复一年地压抑。

回到国师府不久，黄泉迎来了另一个老熟人。
苍月银血的身影出现在层层叠叠随风鼓动的帘幕后时，黄泉正在台前由国师掐着决牵引着做出舞剑动作。国师试探着这副人偶怎么用得顺手，见苍月银血任务归来，也不等他回报，身体僵硬的黄泉就一剑直指苍月银血胸口，指了名要他给黄泉喂招。
苍月银血一看便知，眼前这个人就是近日月王和国师忙活的成果。国师提醒他，以后该称眼前这具躯体一声王子。

一路跟国师行来，黄泉已经对眼下情形有了盘算。现在是天都二十一年，正值罗喉攻回天都，成为暴君时刻。他四处征战，先前已破西方三国，半月内，又灭鳄族，正是人人自危时。
听闻武君虽一生征伐无数，枕边却缺一个贴心人，月族打算敢为天下先，送个美人过去。
这美人需得好拿捏，又要背负刺杀任务，未免万一，国师翻经阅典，找出这么个傀儡与魂魄结合的方法生造了个美人。
这还不够，月王要演得再像些，封了黄泉一个王子名号，要以和亲之名将他送入天都，好歹捞个嫔妃位置。
这多少有些讽刺，被月王亲认王子，这可是上辈子他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殊荣，即便是日后被称为月族战神的苍月银血，到死都只能以将军之名在新任月王身侧。谁能想到在此竟能来得如此轻易。

苍月银血很上道，真就一板一眼称他王子，喂了他半月的招。作为一个傀儡，行动多有不便之处，竟也是他主动代劳。身为主角之一的黄泉将自己抽身其外，发现这个上辈子无甚交流的兄长竟其实很会照顾人：算是体验了一把幽溟的感觉。
插手多了连黄泉亦感到异样，可惜火狐夜麟能与名为师兄弟实为亲兄弟的苍月银血配合得亲密无间，傀儡王子却只能在国师的控制下磕磕绊绊。在国师眼皮底下他并不敢多事，扮演好傀儡身份，连眼神都不敢往它处多看。
直至黄泉终要前往天都那日，他支退下人，揽下为黄泉束发的任务。
国师府多层层叠叠的屏障，老国师又喜燃异香，终日烟雾弥漫，视野极暗。黄泉还要扮傀儡，坐在镜前连自己都看不清。苍月银血偏在一旁认认真真，让他想起平常人家嫁女，出嫁当日娘家人最后一次为女儿好好收拾过做送行。
这副皮囊依旧有一头微微卷曲的白色长发，想是为了这王子名号更名正言顺些，样貌多少参考了月王的脸，也就和他有了三四分像，与黄泉自己有八九分像。这样的黄泉站在尚在少年的苍月银血面前，看上去比他还要大几岁。
然而傀儡没有话语权，他被苍月银血揉了揉头顶那撮卷发：“早觉得手感应该不错。其实我觉得你很像我弟弟——如果我有的话。”
“我非幻族人，没法学国师术法。只能偷偷找人照他造你那些器具，做出来这个。“说着，在他高束的马尾中插入一根玉钗，温润柔和，和他们兄弟两哪个都不像。“待你离开月族，就能用此勾出体内丝线，这玉钗材质特殊，不至伤你肌肉。扯出丝线脱离国师控制你便逃了吧。”
苍月银血的个性黄泉很清楚。想必早在傀儡制造出来之前他就去请愿过不要牺牲无辜。黄泉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上了去天都的马车。

（*注：出自屈原《大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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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2-10-16 2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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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几百年前的天都王城已见衰相。王城内处处可见烧灼痕迹，想是罗喉攻回来时，凤翔人马退军纵火烧的。西武林近年天灾不断，即便是王城百姓，被天灾人祸连番摧残也显得民生疾苦。
王宫内部已经是后来黄泉所见的布局，宫墙楼阁，哪条小径通向哪里，黄泉闭着眼都能走对。百年前的王宫也并不显得热闹多少，依旧冷清，不过多几个服侍仆从。
除了黄泉这一和亲美人，月族还送上不少黄金细软、进贡之物，让场面好看些。附带随从几个，都是好手，监视黄泉一举一动的同时要寻找刺杀之机。
老国师留下的禁制易解，在他作为幽溟的兄长回归月族那段岁月里，他每日浸淫藏书阁，早将幻术术法看了个遍。一出月华之都他就已与常人无异，只等时机将体内牵丝线抽出。
虽说老国师算他和苍月银血的师父，但他对国师实缺一个弟子该有的敬畏之心。按血统，国师与他算同族。同是幻族人，却倚靠一身幻术投诚月王，对灭族之仇无动于衷。他与苍月银血在国师手下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师不像师，徒不像徒，相见如仇人。作为一个杀手，面对的是无尽的黑暗，活下去的唯一驱动只能是仇恨。他去恨别人，或者被他杀的人恨他。国师以身作则，教给他一身幻术，也教给他一身仇恨。
还在他手下学幻术时，老国师说，哪天他能将自己杀了，他就算出师了。然而真到老国师死去那天，他却站在国师府，不知该继续恨谁了。
老国师既非他所杀，也非由苍月银血出手。他死于炼药，死时与毕生研究共葬一室，外人看形态可怖，他神色却安详。下人随从从他身上跨过，苍月银血也从他身上跨过，再看火狐夜麟一眼，点了点头算告别。他们都有别的地方要去，苍月银血要做月王手下的将军，火狐夜麟继续做孤魂野鬼。
那是属于火狐夜麟的回忆，但他现在是黄泉，一个没有仇恨的黄泉。

罗喉不在宫内，半体妖僧道和巫毒经接待他们：让他们在大殿外等了半日，说没有武君命令不敢安置。黄泉在心里大翻白眼，不知该说罗喉身边的人百年如一日不懂变通还是狗仗人势。待罗喉出现，已是月上中天。黄泉见他一身尘霜，怀疑此人只是又在天台发了半天呆，早就知道月族盘算，故意让他们等那么久，给个下马威。
罗喉甫进大殿，巨大的威压就迫得众人直不起腿。刷刷跪下一片。黄泉体内不服输的因子在作祟，唯独这点，他大概再重活几世都不会妥协。他咬着牙和此人拗上，奈何重生一次，这副傀儡身板实在没什么力量，唯一护体的内力来自罗喉死后馈赠，和本尊相比实在胳膊拗不过大腿。额头上不一会已经渗出细密汗珠，最终只得撑着地单膝跪了下去。

黄泉乐于将与罗喉的再见称为隔世，只因他确实已是已死之人，倚靠着国师招魂才得以重生。

说来可笑，自他退隐不过几年，幽溟看他的神情是一日胜过一日担忧。那几年他不是闷在藏书阁，就是坐在千沧冷雪发呆，连为苍月银血扫墓都少去。
其实经历罗喉死在他枪下又复生，他就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九泉下的苍月银血。这算什么呢，是给苍月银血成功报仇了还是没报？更可悲的是，他发现自己对罗喉早没有杀意。一再强调他要死在自己手中已经成为执念，唯有抱着这样的执念，才能给自己一个理由站在他身旁。也因此，那人死的时候才令他如此愤怒，如此不甘。
偶然一次，他方从藏书阁出来，听见幽溟与爱染嫇娘在不远处偷偷谈论他。
幽溟问爱染嫇娘：“你有没有觉得二哥回来后好像变了个人？”
爱染嫇娘点了点头，似在思索如何措辞，半晌才道：“二哥身上好像少了些什么。他虽在这，却让人感觉他并非活在这。大概和他在苦境的遭遇有关吧？”
幽溟在不远处叹了口气。
爱染嫇娘安慰道：“至少大哥的仇已报，他也平安归来，其他的，待他想明白，时间会抚平一切。”
黄泉听至此，忙匆匆走了。他自然不愿幽溟担心，然而罗喉确实带走了他灵魂深处一些东西，一些重要的东西。他或许还能装成一个正常人，如同现在这般将行就木地活下去，却无法再装成一个正常的夜麟，那个夜麟已经回不来了。
于是他与幽溟接触更少，能避则避过。偶尔与君曼睩通信——两人都过着假装正常的生活。君曼睩带着虚蛟回了名刀神坊。一切未曾发生前，她在尝试用赤锬铸造出一口成功的刀，那是名刀神坊独有的珍贵金属，历经十年得出开采之法，再过十年掌握火候与淬炼时间，那时有公孙夺锋在一旁指导，君曼睩实验之心严谨、坚定。如今尘埃落定，斯人已去，她选择延续前面的研究，将名刀神坊的手艺继续下去。计都已毁，君曼睩承诺要给他造一把新的刀。
他拒绝了君曼睩。一为自己已经安心退隐，除非月族又起战乱，他再不打算提枪弄武。二是计都早在暗杀刀无极那一战断裂，再如何造一把新刀，终归不会是故人手中那一把。
他又笑君曼睩，不是说要走向新生活么，怎么还是绕不过那个人啊。
那个人，他甚至不敢提那个人的名字。
月族视他为永远的敌人，在他死后对他之姓名三缄其口。放出荒漠上幻族遗孤、月族罪人的功劳被幽溟归给黄泉，作为王爷回归的一点小小立势之举，得了不少民心。
倘若按照幽溟的设想，他们这一家本该是团圆和美的过下去了。然而好景不长，不知什么时候起黄泉实为天都第一战将，身上至今还带有罗喉力量的消息在月族子民间传播，来势汹汹，传入黄泉耳中时已经到了不可压制的地步。
曾经立的势、有过的威严、受到的爱戴不过顷刻之间崩塌，他并不在乎这些虚名，更何况是从罗喉那抢来的功劳。而对他的指控，也并非空穴来风。他确实是天都战将，也确实还怀有罗喉的功体，那是罗喉最后留给他的东西，他不会否认，也不会放弃这唯一还能将他回忆作为支撑点的东西。他不愿幽溟难做，哥哥的事为难弟弟不对，月族需要这样一位仁君。牺牲一个罪臣平民愤，是很划算的。
是以当那些愤怒的月族子民以叛族之罪要求他受火刑时，他也不曾推辞。叛族之罪，听到这个词时他甚至又激发起他的冷幽默天赋，这算叛的哪个族？他尊贵的父亲留给他的两个血亲已经让他叛过一次族，现在又要再为一个死人叛一次族，实在滑稽。
那一日族人暴动，将他绑在月族与幻族交界处那座早被毁坏的诡异阵法，他记忆开始的地方，好像也合该是他生命结束的地方。他平静地接受自己被火舌淹没，身上传来烧焦的味道，平静地接受火烧带来的灼痛，四周欢呼的声音——里面好像还夹杂着幽溟那小子的哭喊，啧，那么多年过去怎么还是没长进。
他平静地想，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原来罗喉每一次死要经历的就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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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2-10-16 2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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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罗喉好像已经和这座城、这片广袤的土地绑在一起，他不会老，还是那张熟悉的、带着婴儿肥的娃娃脸，赤金色快及脚踝的长发，看上去永远年轻，英气逼人。只是他眼中翻涌着的是比百年后更为浓厚的戾气，带着睥睨一切的高傲、以及不易察觉的恹恹。
真正见到此人，黄泉才知什么叫近乡情怯。最后一次见面，是他对自己说不必担心，在天都好好保护君曼睩等他回来。此后经年，天人永隔，他为自己设想过无数次此人与他同站天台，再辩生命哲学；此人要对战刀无极该当如何破去刀龙战袍；此人倘若与自己一同退隐会是怎样的生活。此人日日夜夜入他梦中，醒后那种怅然让他甚至开始惧怕睡眠，白日里无所适从、失去生活目的又让他贪恋梦中此人留给他的背影或侧目。
他静静看着不远处的罗喉，明明隔着数人，竟如同一眼万年。随着他的动作时间仿佛被无限延长、变慢，周遭声音通通被隔绝开来，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罗喉对月族和亲这事并没什么特别感觉，或者说其实他现在对什么事都已经没多大感觉。四处征伐是任由胸口那簇怒火肆意滋长，从他夺回王位起似乎就只是在惩罚这群愚昧人民，与发泄自己这无以言表的恨意。他并不太在意旁人怎样对他，只是受不了他的兄弟们、那十万人牺牲的努力被流言蜚语改得面目全非，更受不了最终他的兄弟们在历史上连名字都留不下。
那被送来的和亲王子引起他的注意，他原只当月族送了个刺客过来，只等图穷匕见那一刻，抱着一种猫逗老鼠，还要兴致缺缺的心态。那和亲王子看他的眼神太深刻，以至于他很难不越过众人去注意他。那眼神中包含着太多的……思念、不舍，以及无以言说的孤独，堂堂武君自问自己从未在外欠过什么风流债，这人分明是在透过自己看另外一个人。罗喉皱了皱眉，不过这人更让他讶然的，是身上的气息。
面对他有骨气不下跪的人并不少，有这种信念值得赞叹，然而这个和亲王子用以对抗他的，是身上流转着的那股让他熟悉无比的，属于他自己的气息，其中还包裹着一丝邪天御武的邪力。
多年来，他始终无法融合邪天御武的力量为己所用，甚至常常邪天御武的邪力与自己力量在体内互博，难以压制。近来更是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势。
他的异状被黄泉看在眼里。上辈子的罗喉确实喜欢用绝对性的威压碾压别人，但从不至如此不讲道理。他眼中那翻涌不止的凶戾，更像是被邪气上了身。

罗喉对这一行人稍加安置，将随行大使和黄泉放在同一个院落，简单安排一个宫宴，又神龙见首不见尾地消失了，自始至终也没有说要给这位和亲王子一个什么位分。
已是内务总管的虚蛟将他们带了下去，黄泉却不愿跟。
“带我去武君的寝殿。”他对虚蛟道。
“武君，不让人，接近。”虚蛟对这个新来的王子好耐心地解释。
“少啰嗦，我叫你带我去你带我去就是。”他自己当然也能直接去罗喉寝宫，但熟门熟路送上去太危险了，他需要一个众目睽睽之下正儿八经的理由。
“虚蛟，他要去就让他去罢。”路过的冷吹血听见他们争执，一副等着看笑话的模样，摆明了在骂他不知天高地厚。
黄泉皱皱眉，大概有些人天生就是和另一类人气场不和，这人还是一样不讨人喜欢。叫他摆出一副邪魅模样在这大闹一场也不是不可以，过去作为火狐夜麟时夜闹月族王宫的事也不是没做过。
待他正要做出架势，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发生何事？”
黄泉转头，路的尽头是身着闇法护袍双手背后慢悠悠走来的罗喉。在罗喉来的方向，一个熟悉的白黄色身影正匆匆消失在转角处。罗喉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闇法护袍，那黑漆漆如沥青的东西将他包裹得密不通风。众人行了个礼，冷吹血答到：“武君，这位月族新送来的美人吵着要去您那侍寝。”
面具下的眼睛似乎朝他的方向停留了一瞬，看不见表情，只是经过他时发出一声“跟上”。

武君寝殿陈设简洁，死气沉沉。黄泉在罗喉死后一度在此处过夜，将他东西翻出来又放回去，好像在找一团虚无的回忆，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在找什么，反觉得他东西少的可怜，如同在这世上的牵挂。无数个日夜里黄泉在此苦思罗喉倘若还在世上会怎样做，怎样向刀无极讨回那笔债。
他跟在罗喉身后，抱臂看了一会他忙前忙后褪下护袍，又用小红炉烧了水准备泡茶，对他视若无睹，安然自得过生活的模样，再次与记忆重合。黄泉深吸口气，走到床边坐下了。
“你到底是谁？”罗喉夹了两个茶杯，四平八稳地用开水烫了烫。
“月族的王子。”黄泉解开鞋带，居然真在认认真真宽衣。
“月王没有你这个兄弟。”
“或许我是他的私生子。”
察觉气氛不对，他抬头对上罗喉不善的眼神，黄泉静了一瞬，又道：“你知道夺舍复生之术吗？”
“传说中的禁术，略有耳闻。”
“如你所见，我是夺舍重生的一具傀儡。”说着，他拔下玉钗，长发倾泻。褪下中衣，露出无瑕的身躯。比划一下，玉钗太润，竟无法在身上开口。没有裂口，怎么扯线？他三两步跨到罗喉面前，道一句“借你计都一用。”
罗喉莫名看他一眼。黄泉挑挑眉，仍做伸手姿势。罗喉这才取出计都交他手中。见他坐回床前，唰唰唰割开身上几道关节，眉毛都不曾皱一下。“轻易将武器交我，你不怕我反手朝你捅一刀？”
“你没有杀意，况且你身上携带我之力量，你杀不了我。”罗喉起身，点了香炉，复又继续捣鼓手上茶叶。
烟雾慢慢升起，又轻飘飘散自四周，镂空的香炉里似能见明暗蓝色火焰跃动其中，在这深宫中竟显得生机盎然。
黄泉“嗯”了一句，捻过玉钗，慢慢从裂口扯出埋在他体内的丝线。他眉头紧皱，一点点渗出汗来。然而罗喉并不怜香惜玉，他猛然发难，内力倾泻而出，眨眼间威压蔓延至整个房间。
黄泉闷哼一声，唇边溢出一丝血线。但闻罗喉质问：“你为何知晓我之刀具命名？你身上的力量又是哪里来的？”
黄泉淡淡笑了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道：“罗喉威名，计都这把名刀被人知晓不是很正常吗？至于后面那个问题，夜还长，你听我讲个故事。”
“有一个君主，喜沾花惹草，曾与一外族女子相恋，女子为他诞下一子，却惨遭他灭族。于是这孩子从小就背负着仇恨，他恨他的血统，也恨他同父异母的几个兄弟。
他曲折长大了，成为一个杀手，潜伏在兄弟们身边。慢慢的，他发现人不能靠仇恨生存下去，他亦渴望兄弟亲情。然而他发现得太晚，他们的宿敌出现了。兄弟齐心抗敌仍是无用，他的兄长牺牲。为了保全弟弟和兄弟所守护的族人，他选择挺身而出，为兄长报仇，潜伏在这个宿敌身边。
然而在与这宿敌日复一日的接触中，他逐渐放下了对宿敌的仇恨，与其说是宿敌，不如说对方更像自己的朋友、师长、知己，在这个人身边也反而能让他更做回自我，让他真正活了过来。
可惜这种生活才正要开始，宿敌遇害了。宿敌死后，将自己身上的力量留给了他，希望他能放下一切，超越自己。
你猜他放下了吗？”
罗喉不置一词。走到他身前给他递了一杯茶汤，折身出了门。不一会带来一堆止血药具，外带几瓶一言难尽的膏脂。黄泉接过，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来我房内不就是为了伪装你要抽出体内丝线之事么，顺便制造一个被专宠的假象。”罗喉歪了歪头，“做戏做全套。”
他的态度令人困惑，仿佛方才发难是黄泉错觉。说着他支架起屏风，将黄泉与外室一隔。虚蛟带了热水进来，放下就离开了，似是没发觉室内浓重的血腥味。黄泉想了想，抬头去看香炉，烟雾依然簇簇升起，蓝色火焰仍在跃跃。果然是为盖味燃的。

黄泉在罗喉寝殿内待了三天，总算将体内丝线统统拉扯出来。期间他数次察觉月族那几个随行大使在外徘徊，罗喉却不动声色。知是还不信他，黄泉也并不解释什么。
又过了一日，似是终于确定找不到机会下手，随行大使终于请辞，要回月族复命了。罗喉应得干脆，当日就让他们出了天都。
深夜，黄泉换上一身劲装，在野外穿行。
他问罗喉借了把银枪，比不上他的月牙银枪，但总算让他找到一点曾经的感觉。
追上月族使者的马车，他三两下解决了车夫，又踱进车厢，在使者惊恐目光下尽数将人全灭了。这几人是如论如何留不得的，放他们回去恐在国师面前露了马脚，罗喉不动声色也为看他要如何处理。
他指尖一动，火舌骤然吞食马车，随即坠入山崖。
远处，站在高台上的罗喉正看着这一切。
第二日，黄泉封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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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2-10-16 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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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罗喉军队在天都修整月余，又是整装待发模样。
练兵场上，黄泉远远看着列方阵状的士兵整齐划一操练，转过头问罗喉：“接下来你打算攻打哪里？”
一阵风吹过，带起些许尘沙，吹动罗喉护法闇袍外的绿色头发，熙熙攘攘。罗喉恍若未觉，目光依然放在远处。他反问：“你觉得接下来该打哪里？”
自罗喉再攻天都夺回主君之位争霸天下至今，整个西武林已几近收入天都版图，唯今也不过毗邻鳄族的音无族，与相隔不远的月族罢了。明眼人看来，这几块地相继失陷也不过是迟早的事，也不怪月族急着送上门和亲了。
心里早已有了答案，然而重活一世，心境转变。他回到一切未发生前，没有仇恨隔在他与罗喉之间，他不必亦不愿再假装一身反骨去接近罗喉。倘若存在这种可能，他希望能够改写遗憾。
于是他答：“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说实在的，我是希望你能止戈停武。”
罗喉发出一声冷笑，周遭翻滚暴戾之气。“若你只是抱着这种想法，那你也不过如此。”
果然如此。知触他逆鳞，黄泉摇了摇头，待要辩解，身后传来一颇具气度的男声：“贵妃之意恐怕还在关心武君，这连番征战恐武君吃不消，又及这暴君名头一打，外人又要乱传。”
黄泉脸上出现几分讶异，转过头去。视线中出现一抹熟悉的白黄，是醉饮黄龙，那个月族历史里从未出现过的罗喉副将，第一次将罗喉一举斩杀的人，也是三番两次阻止黄泉报仇，为他那稀薄得可怜的兄弟情对黄泉下跪的人。
在历史未曾呈现的部分里，他与罗喉关系竟是看起来不错。罗喉跟前并不多么讲规矩，他只同罗喉打个招呼，便下场去与士兵对招。罗喉看黄泉一眼，也抬腿要走。经过黄泉时他脚步一顿，淡淡道：“希望你下次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黄泉笑了笑：“你所说的满意真是你想要的么？”语毕并不等他答话，随便抽了把红缨枪随醉饮黄龙下了场。支开其他士兵，他指指醉饮黄龙挽了个枪花：“我们来打一场。”
醉饮黄龙似是讶然，却也摆好起手式。刀枪相接，眨眼已过数十招。醉饮黄龙面上一凛，是认真起来了，眼里隐隐现出光芒。
醉饮黄龙和罗喉一样，最喜欢用纯粹的强悍内力跟人对决。黄泉感到有些吃力，兔起鹘落一个急冲，又是两兵相接。但闻噹地一声脆响，却是他手中的红缨枪不堪重负，先折成两半。
醉饮黄龙见状点到为止，将刀一收做了个缉。“承让了，好久没有这么痛快打过。贵妃好枪法。”
黄泉冲他点点头，“我名黄泉。”
“醉饮黄龙。”

醉饮黄龙愿意屈膝于罗喉麾下，一方面是寻找他的兄弟，一方面也为罗喉身上的邪天御武残留力量。
本是为追捕逃犯来到苦境，没想到再清醒，邪天御武已经被这个名为罗喉的苦境奇人除去。他出世时正是罗喉再度攻回天都之际，邪天御武尸骨失去下落，他决定跟在这个最后与邪天御武打过交道的人身边，顺便利用罗喉的关系寻找失散的兄弟们。
罗喉对他来意不置一词。在他帮助收复几座城池后给了他个副将名号，对他找兄弟的事也算上心，帮忙找过几次，可惜都石沉大海，没什么消息回报。
早先听闻近来有一新兴门派，名天下封刀，高举反罗喉大旗，尚刀法，让醉饮黄龙十分在意。他准备找个时间同罗喉请辞，亲自去探探。
邪天御武在罗喉身上留下的力量像无法愈合的伤口，或者说根本就是个诅咒。它放大罗喉内心的欲望、情绪，渴望蚕食罗喉的理智。它难以铲除，醉饮黄龙答应罗喉，或者说这本就是他蛰伏在罗喉身边的目的：监视罗喉，直到罗喉再也无法自控那一天，将罗喉杀死，取他身上邪天御武之力，回报上天界。
在此之外，也许是因为自己同样身为上位者，他与罗喉相处比起上下级，更像朋友。

冷吹血带着鳄族残党与音无族联合起来主动反攻的消息来回报武君时，罗喉、醉饮黄龙、黄泉三人正端坐一处品茗。
奇怪的组合，但据说这位新来的贵妃在练兵场与醉饮黄龙打过一场后，两人迅速熟稔起来，此后经常一左一右伴武君身后。黄泉刚被送来时，冷吹血尚十分不屑，未曾想如今是越发得宠，日日跟在武君身后亦步亦趋。以冷吹血为首的老部下纷纷担心此人妖色祸国，又碍于武君威严，敢怒不敢言。
罗喉自要亲征：这是他对一腔血性的将士——抑或说，英雄——的尊敬与肯定。他本欲让黄泉留守天都，未曾想黄泉更早他一步在殿前等他，换做一身银戎劲装后反更衬他，就像他本就该这样穿似的。
黄泉不愿再经历任何一次他掌控外的与罗喉的分离，故即便罗喉见他后露出显而易见的不快，他也继续僵持在罗喉面前。
"罢了。"不知想到什么，罗喉突然点一点头，"冷吹血、狂屠并巫毒经留守天都，黄泉跟我走。"
留下面露诧异的冷吹血，黄泉跟在罗喉两步后，不多一寸，不慢一分，出发了。

鳄族易攻难守，罗喉打下只用半月，守住却是要同毗邻的音无族一同攻下，这也是鳄族残党选择与音无族联手反攻的原因。
一路行来，饿俘遍野，处处是流民。自邪天御武降临苦境，气候越趋极端。天都初建时，罗喉也曾重用贤才，兴修水利，按君凤卿留下那部民典，开创过一段盛世。如今经历义军反、凤翔夺位、武君重回天都，加上连年战乱，早不见当年气象。
其实亦能解释为何天都军队所向睥睨。这种情形下，平民百姓唯一出头之路唯有参军，物资匮乏，管理百姓最便捷的方式就成了统一的掠夺目标。至于眼前人是不是还有那个心去治国，这种种后果是不是罗喉本意，就难说了。
思及此，黄泉转过头对罗喉道：“打个赌吗？首仗交我。若我赢了，免了下一年天都的农税，再选些人才兴兴禾田。”
未待罗喉回话，醉饮黄龙讶然道："贵妃竟懂治国之道么？"
黄泉摇摇头："便是不懂，也知平民百姓一年到头所求不过那一亩三分地能丰收，一家人吃饱穿暖。"
罗喉方要接话，他又道："这与罗喉的英雄之道并不冲突罢？"
罗喉哼了一声，马鞭一扬，一下超过两人数米。远处，黄沙扬起，他的声音亦不轻不重传入耳中："便允了你。"

大概是长久以来身为杀手养成的自觉，又或者阴暗环境里生长出来的东西总是斥外，黄泉显然对单打独斗更得心应手。眼看黄泉轻松横扫一众军队，拿下此地首领首级，在高处观战的醉饮黄龙拍手称快。"该恭喜武君麾下得此助力吗？"
罗喉眼中亦露出赞赏。"原打算将他放在深宫，竟是我想错了。"
"或许，我们都想错了。"醉饮黄龙意有所指。"武君是否想过，将他培养做接班人？又或者，如他所言，重振天都，一切或许尚有转圜余地。"
下方，黄泉正挽了个漂亮的枪花，做一个收势。对上罗喉视线，抱臂对罗喉扬了扬头，竟能看出几分少年意气。罗喉好像第一次发现眼前人应该比自己年轻很多似的，那是一个青年人的灵魂，让他想起曾与兄弟们驰骋沙场那些岁月。血液里有什么东西被带着沸腾。
罗喉闭了闭眼，黄泉那一幕烙在脑海，挥之不去。
"邪天御武的诅咒之力，我已越来越难以控制。"这是醉饮黄龙在这里的原因，也是罗喉毫无芥蒂将黄泉收下的原因。

前路畅行无阻，他们要踏入音无族兵险要道了。一线天地势，最易埋守，前路曲折，又易前后包抄。
"不对！"黄泉面色一凛。再观四周，除了罗喉与醉饮黄龙，哪里还有天都军队的影子？是什么时候着了道？他猛然想起方才交战时燃起的诡异烟雾，那种熟悉感原是来自国师府中。原来月族也插手了。
想通关窍，除去幻术也不过是捏一个决的功夫。这时四周真实状况才展露出来。不知何时他们已成了入瓮的鳖，敌军将他们团团包围，真正四面楚歌。
幻术背后还有阵法。醉饮黄龙在中央摸索阵眼，两人在他身侧做为护持。罗喉之威，磅礴内力将旁人一一震开，黄泉则再一次令他讶异：明明只是第一次合作，眼前人何以能与他配合得如此无间？他千军横扫，黄泉亦能在他身旁补漏，竟无人能靠近，仿佛这包围圈成了他们的保护圈似的。
不久后，醉饮黄龙直起身来，神刀龙鳞一转，一个擎宇皇龙斩劈开阵法，即刻加入战场。他面色凝重，见缝插针道："这阵法让我感到熟悉万分，布阵者恐怕来自我家乡。"
战况依旧胶着。罗喉亦认真起来，而眼前赫然是音无族与鳄族几员大将，这就是两个部族最后也最强的战力。他们身侧，身穿红色战袍的年轻武者矗立其中，这样的面孔分明是——
“刀无极？！”
此语一出，三人皆是愕然。那边厢，还未成为天下封刀主席的青年刀无极点一点头。“在下天下封刀刀无极，师从刀无后，特来领教天都之威。”
黄泉啧了一声，道："你的对手是我。"不耐搬出绝招葬送黄泉，一个俯冲直直对上刀无极。
身后，罗喉、醉饮黄龙亦在鏖战。
他与刀无极交手数招，两人都挂了彩。突闻刀无极道："时候到了。"他莫名看刀无极一眼，却是身后传来一声"不对"，竟是不知何时，罗喉与醉饮黄龙都已身中剧毒。
"不回头看看吗？"刀无极好整以暇，似已胜券在握。
"啰嗦！"黄泉心知此时不能分神，又是刀枪相接。一伤换一伤，看上去有几分骇人。
刻在骨子里的仇与痛几乎成为一种惯性，在见到刀无极的那一刻在内心复苏疯长。绝不能让这个人继续活下去。
"黄泉！回来！"罗喉在身后叫他。
他咬唇不语，下手更凌厉三分。不知何时四周狂风不止，卷起尘沙落叶。身后煞气冲天，体内属于罗喉的力量突然开始躁动，仿佛在与身后那股煞气呼应共鸣。黄泉变了脸色，却看刀无极的双眼骤然亮起红光，一刀砍来，用了十成功力。
黄泉急退数步，巧劲卸了半招，却见刀无极虚招而发，竟是打算遁走。醉饮黄龙急追而上，留下一句"我去寻他"便失了踪影。
战场已成废墟。一场围剿，鳄族音无族彻底不存于世，留下一个走火入魔的罗喉。
以罗喉为中心的四周形成一个风旋，天地为之变色，而中央那人似已失去意识，形色狂乱。黄泉咬牙，运转起体内的罗喉之力，一点点接近旋风口。风沙划破他的衣袍，又在他脸上划下道道血痕。阻力扰人，仿佛要将他手脚都捆固住再一股脑卷出去。他脚步未停，只不断运着功往风口中心那一处去。
蓦地想起被月王捡回去跟着国师学幻术时，国师评价他："此子心性颇坚，极易偏执，刀有双刃，教养此子最终恐反噬自身。"
他不信命。就是天要罗喉亡，他也要将人从地狱里拉回来。
身上骤然一轻，他终是靠近罗喉身旁。四周风声呼啸，如同结界般将两人与其他一切隔离开来，仿佛形成一个小的世界。
他缓缓拉进两人距离，额头贴上罗喉额头。运转体内力量，一点点与罗喉共鸣、贴合，他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罗喉体内那些混乱不堪的力量。
力量宛如无数纠葛不清的线团在他眼前铺陈而开，那与属于罗喉的力量紧紧相连又捆绑成结的，是来自邪天御武的混沌邪气。黄泉猛然理解了罗喉眼底那陌生戾气从何而来，后面发生的事也不难猜测：身重剧毒的罗喉压抑不住体内邪气，在战场上顷刻爆发，而此刻它们占倾倒优势从混乱拧巴的罗喉力量中迸发而出。
"罗喉，罗喉。"他企图将对方唤醒，纵使心中焦急，黄泉手中不停，在心海内不断为罗喉理清那些属于他自己的力量之线。
眼前人还在发狂，意识不清间双手已紧紧掐住黄泉脖颈，脆弱的动脉在他手中无处遁形。
黄泉不动，任凭罗喉手中力量加重，引入自身之力，试图将罗喉之力导向正途。
突然，他睁开眼，罗喉双手一松，双眼已恢复清明。脸色依然很差，此时的罗喉看上去虚弱无比。邪天御武之力也只是再次被罗喉骤然疏通的力量压制，终究不是治本之法。
狂风慢慢平息，周围恢复平静。他微微侧开罗喉半步。
罗喉低下头看了看摊开的双手，道了声抱歉。
"你……“你是该对我说一句抱歉，但不是这时候。黄泉想。”你身上到底怎么回事？"
"邪天御武的诅咒，杀他的代价。"
自己前世并未见过邪天御武这强大的副作用，所谓诅咒也只听说君曼睩身上那一个。说明有解法，他稍稍放下心来。
待他要再问，却见罗喉折身往音无族大殿走去。在壁上摸索半天，又避过数个机关暗器后，他手上出现一面精巧玲珑的镜子。
黄泉凝视片刻，认出来："传闻中音无族的镇族之宝，月光宝镜？"
罗喉点点头，"要解诅咒，需得此物结合月族异宝太阴之气。不过这太阴之气只在传闻中，至今无人得见。"
黄泉愣了愣，电光火石间，脑海中连成一线，这就是罗喉第一次死在月族的真相。
传说中，月族是守护月亮的子民。月族离月亮是近的，仿佛也独享着月亮的恩泽。月光对月族而言是神圣、是圣洁不可侵犯。在月族已经失传的神话中，有一异宝，名为太阴之气，可化世间一切之浊气，来源亦与月亮有关。然而传闻只是传闻，无人得知太阴之气到底是何物，又在哪里。
却见罗喉将月光宝镜往他怀中一丢，径直往外走去，似并无太大兴趣。
“我知道太阴之气在哪，”黄泉捏了捏镜沿，有了决断。“让我帮你带回来。”
“哦？那你要抓紧时间了。”罗喉的声音自前方传来，言语中透着无尽的疲惫。“战场上那人是醉饮黄龙的兄弟吧？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杀我。”
“或者，你也可以现在将我杀了。这样，我的一切都属于你。”
听见他的话，黄泉脸色差到极点。他紧握着手中的银枪几乎要将枪柄捏碎。罗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像是真在等他做一个了结。他瞪了罗喉半晌，突然冷笑一声：“我可没那个本事。倒是你，有本事就给我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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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2-10-16 2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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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醉饮黄龙在刀无极身后追了数里，兄弟兄弟地叫了不知多少声，奈何刀无极始终不理他。耐心告罄，他从怀中取出兵符，并一声"炽焰赤麟"总算让前人止住了脚步。
早离开音无族地界，此处对多年来满苦境四处寻人的醉饮黄龙亦觉得陌生。已至山巅，几株树影在月光下拉得老长。几步外刀无极的身影盖住明月，宛若月圆夜下孤嚎的狼。
鬼影重重，刀无极眼中红光一闪，片刻后杀气尽收，仿佛一切都是醉饮黄龙幻觉。他向醉饮黄龙走近两步，毕恭毕敬一声天尊。
醉饮黄龙皱眉，方到嘴边的嘘寒问暖话家常止了步，出口只剩一句："你为何在此。"
刀无极从降落苦境出事说起，讲自己复生后在天下封刀时刻想着如何完成任务，带不回邪天御武至少要带回他的遗体和力量——天下封刀已经找到他的躯体，又说到罗喉身怀邪天御武之力且作恶多端不得不除，当下天下封刀正打算用邪天御武躯体做一副护甲刀具，将罗喉一举歼灭。
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醉饮黄龙自不会拒绝，只是罗喉之事他始终觉得尚有转圜，暂且搁置。眼前之事是跟炽焰赤麟一同寻找剩下兄弟，刀无极要为他引荐刀无后，他便跟着回了天下封刀。
一路上，炽焰赤麟仍是惯于与他错开半步，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他的话题，说得急了，再拱手叫他一句天尊，让他无话可说。
醉饮黄龙想起不久之前，黄泉与他在天都的谈话。有意无意，那一次黄泉避开了罗喉，只向他提出一个假设。
“倘若你千辛万苦找到的兄弟，最后却是要捅你一刀取走你性命的，你会后悔这样找他吗？你还会继续找他吗？”
他亦只是给出一个笑容，告诉黄泉自己依旧坚持，“我相信，如果是你的兄长面对这种情况，对方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兄弟永远是兄弟，他在心中叹息。

回到天都地界已至七月十五。满街吊祭行人，漫天飞舞黄纸，飞灰烟雾围绕整座城池，罗喉黄泉亦在此列。
出发前往音无族时尚且是一行人，几万军队，归来唯剩他们两人。一场庆功宴吃得没滋没味，罗喉坐到一半就离了席，身后跟着黄泉慢慢踱到街上。
整条贯穿西武林的河流熙攘汇聚万千河灯，等待流入海中，或是被一阵风一个浪掀翻。黄泉沉默看着罗喉送入一个不带任何字迹的莲花灯，慢慢融入河灯群中，随水流远去。火光明明灭灭，暖融融的黄照得罗喉脸上有几分烟火气。今夜没有什么天都武君，有的是两个同为吊祭者的人，如莲花灯般湮灭在人群里。
这个人太过强大，强大到只有他缅怀别人的份。追随他的人一个个先他而去，留下他一个人孤站高台。
“一盏灯终究负载不了三个人的性命，也负载不了十万人的性命，更负载不了多年来这战场牺牲的士兵之性命。”灯光映照在罗喉眼里，像火苗在跳跃。
“你亦不足以。”黄泉咬唇，一字一顿。“你并没你想的那么伟大。”
罗喉站在原地，看向他的目光中出现片刻迷茫。须臾，喉咙间发出一声很轻的笑声，他伸出手揉了揉黄泉额前卷毛，道："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好像也有人这样讲过。说说你那个故事的结局吧，我现在想知道了。"
那日产生分歧后两人鲜少交流，今夜大概是火光太柔和，让罗喉将那一身金色铠甲都换去，融进普通人，也就有了普通人的悲欢离愁。又或者这种缅怀氛围太容易让人感性，让人去掉棱角。
黄泉一楞，不自在地避开他目光。"罗喉，你想过退隐江湖，找一处地方定居吗？"
想到此人经历，又顿了顿，解释道：“我指的是此间事了，为曾经发生的事平反，找到接班人后。”
他本以为罗喉又要嗤笑他的天真，却没等来罗喉接话。不知想到什么，他的视线落向远方。“夜深了，早点回去吧。”
不远处正有个摊贩，卖着些小玩意。黄泉站住脚，看了半刻，在罗喉掏出钱袋前迅速选了个风铃丢下钱就走。
"你房内也太冷清，挂个东西有点声响吧。"行至罗喉寝殿，黄泉三两步走到窗前，跨腿坐上窗棱，伸手挂上风铃。他总是不那么有坐相，单腿屈膝，另一条直直地顺着窗台伸到地面，指尖轻扣风铃盖，微风刮来，吹动他银色发丝和刚挂上的风铃，发出几声脆响。月光顺着窗棱直直照在他脸上，将他裹得柔和，不那么像一把锋芒的枪。
想到回程路上他捏着风铃，脸色僵硬不发一言，罗喉突然明白关窍。他有几分好笑的看着黄泉，问道："这是你第一次送人礼物么？"
不太明显的一声"嗯"传入他耳中，黄泉板了脸严肃地看着他，大有强买强卖你不喜欢也没用的意思。罗喉低下头，取下套在手中那枚象征罗喉权势的罗喉戒璽，套在黄泉指间。
“见它如见我。发生什么事情，它可护你平安。”
"你……"黄泉正要开口，却见罗喉似是终于支撑不住，慢慢在他面前倒下去。他急忙向前接住来人，罗喉浑身滚烫，竟是未清的余毒在此时发作，又让才压下去的邪贴御武邪气岌岌可危。
不能再等，黄泉咬了咬牙，又为他梳理一轮力量，就将罗喉交给虚蛟，立即动身前往月族。
"你好好睡一觉，等我回来，就告诉你那个故事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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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2-10-16 2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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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月族地处极北，气候极寒，又有千沧冷雪这种永远被冰川覆盖之地。
此时，千沧冷雪之上正矗立一人，默然注视逐渐靠近的黄泉。
“你是来杀我的。”黄泉看着苍月银血。
苍月银血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我来确定你是否脱离控制。”若依然身不由己，受国师召唤而来，他也愿意再冒次险救一个无辜的人。若依他之法已经扯出线来，那来此目的是敌非友，他算帮凶，此人必除不可。
“你已经有答案了。”黄泉攥紧了手中银枪，这就是他的兄长，整个人正直到有点迂腐，做什么事都严肃一丝不苟，又总在坚持他自己的正义：难以将黄泉或者火狐夜麟包括在内的那一份正义。早做好要与他一战的觉悟，临到眼前亦感到失落。
他再次点头，枪已出手。“保卫月族是我的使命，你……国师先前算过，罗喉必将身殉月族。”
“我不会让他来月族。”两枪相接，发出刺耳声响。他们师出同源，两世来动真格的打起来这却是第一次。
黄泉不欲久战。即便眼下这种兵刃相见的状况，他亦不愿与苍月银血见血，拼个你死我活。他另一只手暗中动用术法，出招越发迅猛。
苍月银血认出这一招招皆是与自己所学同源，动作慢了半寸，一招迟疑，已被黄泉抢了先。
就是现在。黄泉银枪一甩，整个人已经冲出去数米，伴随术法，片刻后就失了踪迹，只在冷风中留下一句话。
“倘若你愿意信我一次，我不会将你和你的月族置于危机之中。”

冥冥之中他又回到这里。红光冲天中，阵法依旧深埋于土地。一轮圆月挂在头顶，其光昭昭，其色皎皎。所谓太阴之气，不过就是月光包裹下月族一草一木人人吸入的精华之气，太过易得、太过常见，也就遍寻不得，无人知晓踪迹了。毕竟谁会相信月族异宝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呢？
只是整个月族，也唯有此处最盛。而罗喉丢给他那个月光宝镜，其宝贵之处便是能聚集吸收月光，需要时再放出来。阴差阳错，罗喉给他这东西正提供一个容器，天时地利，唯有此处能够让月光宝镜收集足够太阴之气，给罗喉解开诅咒。
这阵法实在怪异。他足间点地，踏入阵中，正到达月光最盛那处，脚下毫无动静的阵法，竟开始运转了。同时，那种身体不受控制的迟钝、麻木感再次将他包围，他仿佛被吸附在阵中，力量不断被抽离。月光宝镜咕噜噜掉落在地，滚了几个圈后在不远处不动了。
而他再没有力气去将宝镜捡起来。
四周不知何时起了雾。朦胧间，一个模糊而苍老的声音响起："第十万个幻族子民归位，这阵，成了。"
狂风不止，四面帆旗狂乱鼓动。雾气不知何时染上血色，血腥味亦充斥鼻尖。
老国师的身影慢慢显现，对他阴恻恻发出笑声："傀儡术果然无法控制你。银血那孩子为了帮你不惜违背父命，却不知我早留有后路。牵丝线算什么，你的身份才是真正能控制你的东西啊。"
黄泉愣了愣，突然意识到脚下这个阵法是什么，这就是当年罗喉牺牲了十万人性命用以对抗邪天御武的阵法，四周那鼓动不止的云幡，就是传说中的血云天柱。那么，这次的十万人——
"你们要灭幻族？"这就是幻族被灭的真相。
"一举除去月族两处心腹大患，更是为天下人除害，如此一箭双雕之计，月族当然乐见其成。"
"那你必将失望，罗喉不会出现。"
"他不会不来的。"老国师又笑了。身为幻族血脉，对此人而言就是与生俱来的原罪。送美人以和亲之名行暗杀之事不假，但相比于托付给一个记载甚少的傀儡术而言，还是有前车之鉴的血云天柱更万无一失。音无族一战眼观罗喉体内邪气已到控制不住的地步，他就知道自己这招后手留对了。要想活命，罗喉必要前往月族寻太阴之气。来的是黄泉更好，又给自己送一个把柄。阵法一成，加上天下封刀的助力，罗喉断无生机。
他现在心情很好，事情尽在掌控的滋味总是很好的。黄泉有难的信已送出，天下封刀那边早联合名刀神坊利用邪天御武的尸体做好影神刀和刀龙战袍，醉饮黄龙亦已倒戈，万事俱备，只等罗喉入鷇。

不知睡去多久，罗喉被窗前巨震的风铃唤醒。狂风大作，天色黑得像化不开的墨。罗喉不耐，内力一震，方才种种烟消云散。一张信纸落入手中，上面写着黄泉被擒，要想救人，前往月族幻族交汇处。
纸片随着泛白指节轻轻一捏，瞬间化作灰烬消散风中。罗喉面若寒霜，直朝月族而去。

黄泉早将生死看淡。对他而言，漫无目的的活，不如轰轰烈烈地死。苦境人，若无意外生命总是很长，三五百年须臾而过，他不想要那么长的性命，太无聊了。以前他想要兄弟三人好好过日子，后来遇见罗喉，他想要天都四口人好好过日子。最终他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他好像一直在国师府一昔空置的那个长夜，不知道该去哪里。
重生至此，他只当捡回来一条命，又送他一个改写遗憾的机会。是人都有遗憾，他也有。他要罗喉不死，要幻族不灭，要苍月银血好好护着他的月族和他的兄弟。
愿望很大，也很贪心。命运待他像玩笑，但他不信命。

老国师解去幻术，阵内的真实情形一点点在他眼前浮现。他的周围捆绑着无数幻族子民，惊恐声连绵不绝，亦有垂头认命者，皆双手反剪被捆钉在原地。人数有讲究，站位亦有讲究。十万人同栽萝卜似的立于阵中，血丝在他们位置连成线汇成细流，循环往复。好残忍的手法，这十万人竟都要一点点放尽血而死。
自认冷血如黄泉，亦难以忍受这种场面。他闭上眼睛，反剪着的双手却开始慢慢翻转。

越是靠近信中提及地点，气氛越是诡异。罗喉感觉自己好像一夕之间又回到狼嚎谷那个战场，好像又要经历一场浩大的牺牲，打一场宛如浩劫的战。
前方有一列人马，是天下封刀。领头四人，除了醉饮黄龙和他那上次在战场上见面的兄弟，还有两个气度不凡者。
"天下封刀前来讨教。"
"刀无后。"
"沧海平。"
"刀无极。"
醉饮黄龙身穿绿色铠甲，手中所握也不再是那把神刀龙鳞。罗喉感到自己体内的邪天御武之力又开始躁动："原来当年失踪的邪天御武尸身是被贵门派取走，还做成了如此精巧的玩意。"
罗喉眼中戾气翻腾，环视一瞬，又问："你们要一起上吗？"
醉饮黄龙退后两步，拱了拱手。"乘人之危，以多欺少，非武人作为。我在最后等你。"
罗喉冷笑一声："可惜前方已经有人在等我接他回去，我不能失他的约啊。"
罗喉铠甲一荡，磅礴内力倾泻而出，本就迫于他之威压的四流六侯彻底无法招架。刀无后皱眉，与沧海平同时出招，刀无极隐于暗处，呈夹击之势将罗喉包围。
三人皆根基不俗。罗喉初一对招，便足尖一点，计都高抬，出手便是殒天斩星决。他的眼中露出赞赏："你们值得我出此招。"
火光闪过天际，黑夜像撕开一个口，三人纷纷运招一挡，却都口呕朱红，逼退数步。
不等对方调整，罗喉下一刀已经来到。他之刀法霸道，又将人击退数寸。
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每每出招，总能感到胸口气血翻涌，咽下咸腥。此时此刻他只能速战速决，快点找到黄泉。
"只有这么点能耐吗？你们让我失望了。"
却见三人方向调转，在他再次出招之前分别出手，自三个方向朝他攻来，罗喉胸口一震，登时受创。
又接数招，忽觉身后阴风阵阵，罗喉转头，黑压压的人群如乌云过境，窜窜而动。四根血云天柱在月色下不住舞动，上面的异形文字被血色染出奇异神采。十万人立于阵中，对他的威压无动于衷。
数年前所经历的一切如今纷至沓来，只是角色转换，他成了要被除的那个魔。见他来到，十万人如同牵线木偶，僵硬起身，视线中唯有捕猎般的冰冷。
"眼熟吗？"老国师出现在罗喉面前，他佝偻着背，恭恭敬敬向罗喉行了个礼，眼中却发出锐利的光："前有天下封刀，后有血云天柱阵，看来你今日是非入阵不可了。对了，你的贵妃也在阵中啊，你可要仔细找好了。"
罗喉挥动计都，竟只是挥去一团幻影。狡猾的幻术。
眼下人潮各个仿佛都被操控意识，比黄泉刚入天都时更像中了傀儡术。要进去寻人，必要将这人潮一个个除去。然而一旦除去，便是加速术法运行。如此境况竟是死局。
很久以前罗喉就知道，对于自己的结局，最好不过遇上值得的对手，最终败在对方手下。他并不适合成为国君，这是属于战士最好的归宿。国土、民心，都不是可靠的东西，曾经与三个兄弟驰骋、君凤卿那颗爱民如子的赤忱之心，是太虚无缥缈的理想。恨他入骨的人很多，要他死的人很多，他也活得够久了。死了就死了——或者说，为什么那个足以打败他的人还未出现？重回天都后，他抱着这样的想法一刻不停息四处征伐。
初遇黄泉，他总觉得此人是月族派来的刺客。多番试探，此人对他态度始终如一，最终竟连他自己也被说动，心中展开一幅退隐蓝图。此处不是终点。黄泉涉险，人，他定要带回去。
罗喉步入阵中。这是十万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不受他内力威压影响，却被控制着不断向他涌来。他皱了皱眉，将人震开，如落入满是浮萍的水潭，挥开后又有新的缠上来。他每一步都踏出内力，步步朝深处踏去。
阵法已成，再无法停止。围剿邪天御武时，天舞神司曾叫他务必三思。他自清楚此阵威力，入阵先被削减三层功力。
身后破风声袭来，醉饮黄龙终是下了场，大概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计都一扬，双刀相接，虎口剧震。
那恼人的、来自邪天御武的影响又开始了，他体内的真气在乱窜，身上又添几处新伤。
醉饮黄龙与罗喉终有一战，罗喉身上邪天御武之力一日不除，他就终究要背负打败罗喉取回邪力的任务。他亦希望能给罗喉一个机会卸力，或是将战场搬至只有他们两人，更公平一点的地方。然而其他人等不起了。
刀龙战袍和影神刀加持下，他威力倍增，罗喉颓势越发明显，敌不过他步步紧逼。
谁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山巅处，刀无极默然注视着他的身影。

在黄泉面前的并非国师本尊，显然又是他的一个幻影。从前他最爱以此对黄泉和苍月银血两人行监视之道，目光如蛆附骨。
好在这种幻影总有视觉盲区，黄泉的手反剪在后，让他注意不到自己动作。
国师能用幻术骗过众人的眼，他便也能在国师眼皮底下建一个幻境骗一骗国师。幻术总要建立在真实上才能骗过人，最好真中掺假，假里有真。所以他还立在原地是真，醉饮黄龙和罗喉依旧在战是真，眼前的景象却已经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脚下之阵无法停止，却能改动。他的指尖散发微末灵光，不看周围，不靠外相，依靠内心对周遭阵法走向的感知，他改动了几处关键布阵。
与此同时，那掉落在地面的月光宝镜不知何时已转换方位，正将一轮圆月与皎洁月光纳入镜中，又反射出去。

另一边，罗喉与醉饮黄龙已至他身前。
罗喉正挡下醉饮黄龙一招，要将人拉起，突觉身上如重千斤，难以动弹。再见醉饮黄龙，似比他更负重三分，停在原地，面露疑惑之色。
“别动。”黄泉睁开眼睛，月光宝镜漂浮半空，猛地转向罗喉。“阵法已被我改动，此处是月族太阴之气最盛之地。劳烦二位在此静立片刻，将邪天御武之力尽数净化干净。”
他曾经问过老国师，为何血云天柱与月族的炼人炉用的都是这种以杀止杀的法子，难道就没有什么活水化泉之法吗。老国师道，邪天御武也好，万人里出其一的炼人炉也好，都是活的变死了，不考虑后路，当然是以杀止杀。至于其他方法，此后他翻遍藏书阁，亦从未寻得如何解法。
眼前是置死地而后生，他便将阵法走向反了方向，阵法生生不息，得以走通一条路。整个阵从吸收幻族子民血液转而吸收邪天御武之力，如同植物生根，转而倾泻地底。而此处有太阴之气净化，无需多久就能彻底化解这股天地都不容的邪力。
阵法中的幻族族民渐次苏醒，不再受阵法控制，众人眼中露出不解。场面变得混乱，还差两步未完成，国师已察觉不对。
那佝偻的苍老身影再度出现在众人眼前，这一次终于以真身显现。“倒是我小看了你，竟将我多年设计毁于一旦。”
二人暂不得移动，黄泉起身，断然朝前迎去为之护法。眼前人是整个苦境幻术术法造诣之巅峰，是他教导自己无需多余情感，只要抱着仇恨活下去。此后多少年，他恨月族，恨幽溟，恨罗喉，恨遍天下人，仍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手中有的是什么。
磷火闪闪，将他怀绕其中。让月族闻风丧胆那个火狐夜麟好像又回来了。
身后忽闻破风声，察觉到危险，他正要避开一瞬，但见银枪从他脸侧擦过，直指国师而去。
"苍月银血，你要判族吗？"
"我要守护的是月族子民的安宁，何时说过我要残戮其他族群了？"有苍月银血加入，黄泉压力骤轻。然而他要苍月银血去做的是另一件事。"你速将这十万幻族子民送出月族。"
苍月银血一路行来，见此地阵仗才终于明白这些年月王与国师在盘算什么。说什么抵御外敌，原来也不过是利益所趋。纵使黄泉立场未明，他最终选择先解十万平民之患。
"好一招釜底抽薪，但将他们送出去又能如何呢？你这个幻族人不还在这吗？"黄泉与老国师缠斗一处，让他无暇顾及其他。
"那你也太小看我了。"黄泉不再保留，出手却是月族之招。
这边攻势越发激烈，却见一人从山顶步步逼近阵心。一刀袭来，正中分身乏术的醉饮黄龙背心。受身上刀龙战袍与影神刀所制，醉饮黄龙无力抵挡，命悬一线。
听闻破风声，黄泉急退数步，回护罗喉身旁。却见身畔已燃起熊熊大火，国师起势，玉石俱焚之招。
醉饮黄龙面露不解，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才找到没多久的兄弟与他相认竟是为了捅他一刀。炽焰赤麟贴着他耳侧轻飘飘道了声抱歉。他终究还未觉醒，既没有完整的刀龙之力，也不足以穿上刀龙战袍举起影神刀得到邪天御武之力。他只能出此下策，从醉饮黄龙身上得到龙气，再自阵中夺下刀龙战袍和影神刀。
"天尊，睡一觉吧。一觉醒来，你就什么都不会记得。"他的语气像催眠，却是再在醉饮黄龙身上又刺上一刀。
此地将毁，黄泉边抵挡攻势，一边运起封印之术。一切自月族始，便自月族终。月族自封印内与世隔绝百年，彻底与幻族划下界限，与苦境划下界限，亦能换得一方安宁。
封印将成，黄泉再下一道阵法，将罗喉等人送出阵外。"你先离开，等我来找你。"
老国师看他目光越发古怪，为何此人竟懂封印月族之术？无论如何，此人必命丧此地。他已如风中残烛，出手越快，蓦地拉进两人距离，待要送出最后一招，却见黄泉已将一把匕首刺入他的胸口。"我的生命中，从此一切都不再与仇恨挂钩。”
空气中仿佛迸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外来者排斥在外。罗喉感觉自己被弹出月族，随他倒地的还有那面月光宝镜。
他已力竭，一晚上的战斗消耗甚巨，再无多余内力劈开月族封印，只能见月族在他面前缓缓关闭。黄泉留给他最后一句话，要他等百年。像约定，又像要他安分守己的威胁。他说，知道了，又想到人在封印内已经听不到，只好说给自己心里听。知道了。
“武君！”数米外匆匆赶来的是他的部下，嘴里说着救驾来迟，要护送他回天都。
一起出来的还有刀无极，横抱醉饮黄龙的尸体，说要带着他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离开前对他拱一拱手，“愿赌服输，从此以后天下封刀和天都各走各路互不干涉，我会守着醉饮黄龙醒来。”
他懒得去纠正刀无极这场单方面的，正义性存疑的围剿以这种方式谈判是否合理，走向他的部下与刀无极就此别过。
他很忙，他还要去践行黄泉那个赌约，然后等黄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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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5)

8樓發表於: 2022-10-16 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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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弹指一挥间，百年已过去。
那个以一族之力守护月亮的月族先是成为传说，又变成无人能证实的神话，湮没在历史中。
百年间又有无数族群发展壮大，在苦境留下痕迹。幻族与天都签订合约，来往通商，繁荣昌盛百年。
大名鼎鼎的天都武君不知在月族那场战役中经历什么，归来后竟开始休养生息，一改四处征伐之貌，勤勉治国之道，广纳良才。西武林在他治理下开创大一统盛世，天下和乐。他从不约束百姓言论思想，唯独要求真实，从而不少史官纷纷对他半生建树著书立传，功过条条列出。其中最为人乐道的还是多年前那场十万人自愿牺牲协心抗敌的狼嚎谷之战，据传武君在那一战失去了两个重要的兄弟。
史书记载，这位武君曾纳一贵妃，然而红颜薄命，身殉月族那场战役。从此后天都后宫再无妃嫔，足见武君深情。
百年间，武君四处寻找传人，终于在年前让贤。从此武君销声匿迹，有人说他离开天都，闲云野鹤，归隐山林了；亦有人说武君是那天上神仙下凡历劫，如今功德圆满，回天上去了。

天下封刀已是天下闻名的大门派，刀无极即位，成为主席也已过去数年。百年来，他暗中发展其他势力，又在多处秘密设立据点。然而，他最常去的还是藏放醉饮黄龙的葬龙壁。
醉饮黄龙被他捅死后带来这里。等待醉饮黄龙复活的过程如同拆定时炸弹，他知道醉饮黄龙不会记得自己，再醒来对百年前的一切都不会有任何记忆。他会是一个陌生人，一个与醉饮黄龙擦肩而过也引不起任何注意的人，而再相见他会演得很像，一个对龙气毫无反应的苦境人，然后慢慢的将他的、五龙的力量收入囊中。
但他的兄弟，醉饮黄龙，还是无知无觉的睡在他眼前的模样最顺眼。
真可惜，他就要苏醒了。刀无极最后看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脸，离开了葬龙壁。

传闻中的月族通道遗址近日突然动荡不安。
此处半壁悬崖，如同被人生生削去一半，山顶有天池一座，水流从峭壁倾泻而出，形成万丈瀑布，流入山底寒潭。许是因为气候总要比别处冷上几分，地势又陡峭，此处人烟稀少，鲜有过客。
此时，山脚寒潭边，正有一人身披蓑笠斗篷，扶膝坐于巨岩上。此人难辨身形，只见一头赤金长发从蓑笠中披散而出，直至脚踝。他身侧有一巨刀横放岩石间，与他一身装扮极不相称。他手中捏着根钓鱼竹竿，长线落入潭中，似已在此端坐许久，却收获寥寥，仅几尾河虾。
不知何时下起雪来，雪片落在潭中，慢慢融化不见，落在周遭草木，并他的蓑笠都裹上素白。天色将晚，一轮明月挂上天池。
雪夜里，天空亦是净亮如洗。他拿起身畔的刀，预备起身离去。
突然间，山顶传来声响。有人踏月而来，步步踩过池水，顺瀑布而下。来人一身银装，脚步飘忽似雪花，落在他跟前。
雪白的发在月色下亮得刺眼，不大的眼眶中盛满碧蓝而静谧的海。人未至枪先破风而来，一招过后，两人肩上落满细碎雪粒。
"久违了。"黄泉将枪一收。"不知武君麾下还招人么？我这身手够谋个一官半职吗？"
"世上已无武君，倒是罗喉身边唯缺一人同行。"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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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5)

9樓發表於: 2022-10-16 23:3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end————
这文从构思到成文花了两个月，期间过了中元中秋，又错过罗喉生日，总算在黄泉生日和初见日赶出来了。
从一开始就在想要怎么给泉哥打个he，因为剧中的遗憾、错过以至于黄泉一次次西西弗推石般的暗杀给人感觉都太无奈了。两个月来这文删删改改，进展一度停滞，写得非常痛苦。好在终于把它完成了，无论从内容还是字数上也都是自己一个不小的突破。
总之，我认为这是一个蕴含希望的、治愈的故事，很感谢每一个读到这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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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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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0.16 「罗黄」奔月（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