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7.02 【南北，原無鄉X倦收天】祝東風 1-14 F4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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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7.02 【南北，原無鄉X倦收天】祝東風 1-14 F4 完結

這是五月初寫的老文了。。默默過來存個文。。

------- 楔子-------
元宗六象的夜色，月明，風清，桃花嫣然。
斟了一杯青梅酒，推到對方面前，“這個酒不醉人，你試試。”
對方琥珀色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狐疑，但還是拿起酒稍稍嘗了一口。
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樣子，不覺想起年少同修之事來。
飲了三杯燒刀子，就睡了三天三夜。這麽多年酒量都沒進展，可真是不配道真先天的名號。
想著，嘴角便起了笑意，“怎樣，不醉人吧。”
“恩。”這口喝得稍大了一些。
終是忍不住撲哧地笑開了，
“好友，喝酒這樣一口口抿著喝，多沒意思。來，跟吾一杯幹。”
舉起杯子，等著對方來碰杯，對方卻沒有動，
“哎，北大芳秀，你的劍法練得好，卻也該抽空練練酒量啊。”
抓住對方握杯的手，和自己的杯子碰了碰，然後一仰頭，喝幹了杯中酒。
酒意漸濃，卻見對方的杯子還滿著，只得笑著搖了搖頭，“算啦，就不為難好友了，這杯還是吾來喝吧。”
拿過杯子，一飲而盡。
明月相照，春風如醺，繽紛落花亂了一地碎影。
室外掃地的童子小聲地問師兄，“師父在和誰說話？倦收天前輩不是去世二十年了麽？”
“噓，小聲點。師父又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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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1)

1樓發表於: 2015-07-02 12:1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01。

第一次見到倦收天的時候，是一個落霞漫天的春日。
滄海雲坪，地如其名。高崖峭壁之上，放眼雲海翻浪。夕陽映染，如火騰燃。
耀眼的紅霞，閃爍的金衣。人，卻是泛著冷意的漠然。
獨自站在遠離眾人的崖邊，清秀無雙的臉上明明白白寫著“生人勿近”四字。
真是讓人越看，就越想上前調戲。
這麽想了，便也這麽做了。
假裝觀賞夕陽美景，隨意漫步至崖邊，正好停在那少年的身畔。
金衣少年對他略微頷首，往邊上走了一步，繼續側臉以對。
心裏暗笑，忽然腳下一絆，身體直直落向雲海之中，驚慌地扯住了身邊少年的衣袖。
少年詫異間，立刻反手抓住他的手臂，卻來不及穩住身形，被他一起帶落懸崖。
懸崖萬丈，深不見底，落下便屍骨無存。
少年的拂塵卷住了峭壁上一棵小樹，崖高風疾，兩人晃晃蕩蕩掛在山壁上，眼前只有白茫茫的雲霧氤氳。
那小樹本就羸弱，在兩人的壓力下，慢慢出現了斷裂的跡象。
“那樹只能承受一人之力，你放開吾吧。”望向少年，言語間透著認命。
“吾不會放手。再堅持一會兒，便有人來找我們了。” 少年堅定地握緊了他的手臂。
“如果沒有人來呢，你便要和吾同死麽？”
“你不會死，吾也不會死。”
少年的眸子是琥珀色的，澄澈清透，似乎一眼便可望到心底。
有一剎那，他幾乎會相信少年說的話。
啪。小樹的斷痕越來越大，眼見便要徹底斷裂了。
“吾不能連累你。”語罷，猛地掙脫了少年的手。
“不可！”秀美沈靜的臉上終是顯出了驚惶，努力去抓他的手，卻因分毫之差而錯過。
少年眼裏盡是錯愕與痛惜，然而只能眼睜睜看他遠去。
嘴角勾起一抹笑，腳下略運勁，如先前預料那般，穩穩地落在了雲霧掩蓋的實地上。
見他站在雲頭對著自己笑，少年好看的眉眼疑惑地皺了起來。
“哈，吾可沒說吾要死啊。這裏有個小平臺，可比吊在樹上舒服多了。”重重踏了踏腳下，揶揄地看著頭頂掛在樹上的少年。
“哼！”少年意識到自己被耍了，收起拂塵，也輕飄飄落在平臺上，背過了身不再理他。
“好了嘛，麥生氣了。方才還說要跟吾同生共死的，現在我們都沒死，應該開心才是啊。”湊到少年身邊，忽覺心情特別愉快。
“誰說過要跟你同生共死的？”
“哎，剛才不是有人說，‘你不會死，吾也不會死’麽？難道是風大吾聽錯了？”
“你。。。”少年被他噎得說不出話。
“好啦好啦，吾看這一時半會兒也沒人會來救我們上去，你餓不餓，吾有帶吃的。”從懷裏摸出一個油紙包，燒餅的蔥油香頓時漫了出來。
也不容少年拒絕，他便塞了兩個燒餅到少年手裏。折騰了這半晌，少年也是餓了，內心稍捎掙紮，還是決定默默低頭啃燒餅。
晚風悠然吹拂，兩個身影並肩坐在雲端，一同看著落日余暉渲染雲濤，連綿似錦。
“你吃了吾的燒餅，就是吾的好友了，你叫什麽名字。”
“。。。。。。”
“還在生氣呀。吾叫原無鄉，原是原諒的原，無是無意的無，鄉是原無鄉的鄉。很好記啊，原諒無意的原無鄉，就是吾的名。你的呢？”
“。。。。。。”
“你不說，那吾以後只好叫你‘好友’啦！”
“原無鄉，誰是你好友！”
“ 哈，記住了吾的名字，就代表你原諒吾了！”
“。。。。。。”

02。
又是一年春如舊。
元宗六象其他沒什麽好，只有那一片桃花開得夭夭灼灼，遠遠望去，好似清晨柔和的雲霞。
摘了桃花，連著蜂蜜冰糖一起封入酒壇，醇香裏便帶了一絲嬌慵。
那人酒量極差，又嫌酒辣，只對酸酸甜甜的果酒花釀有興趣。其中偏愛的，還數這不怎麽醉人的桃花釀。
少時被他又哄又騙地飲了一次，之後每年春天他釀酒，便不再拒絕小酌幾杯。
雖然酒量不佳，那人的酒品卻很好。偶爾貪杯時，亦是安安靜靜的，最多也只是醉眼迷離地看著他，身上透出隱約的桃花香。
忍不住輕笑。真是端方自持的人，連醉酒都如此矜持。
“師尊。”童子清脆的聲音把他從記憶裏喚醒，“弦首來了。”
折了一根桃枝插在埋酒處。每年初春總會埋一壇桃花釀，如今這片桃樹林下，數數也有二十壇了。
光陰消磨，歲月如梭，原來那人離開已經二十年了。
“尋得桃源好避秦，桃紅又是一年春。銀驃當家，別來無恙？”
明白來人用意，不覺一哂，“哈。弦首這是怪吾避隱一隅、不再為蒼生執劍麽？”
伸手化出茶具，自有童子奉上佳茗。清風拂落桃花幾朵，悠悠蕩蕩擦過鬢角。
茶裏糅雜了花香，減了茶味，卻添了茶韻。
“蒼並非責怪。”紫衣高髻的道者淺飲一口茶，放下了杯子，“只是蒼此番，恐怕要做那侵擾桃源的漁者了。”
“哦？”
“你與道真一脈如今退隱江湖，休養生息，吾實不該以世事相擾，只是此次事關。。” 茶霧氤氳，道者微微擡眸，啟唇說了三個字。
倦收天。
驀地一震，一杯熱茶盡倒在銀驃之上。痛覺遲鈍地傳來，他卻恍然不覺。
多少年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了？
所有人都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避開這個名字。他們以為掩飾得很好，但他其實都知道。
素還真說，是他銀驃裏的恨意，讓他入魔失了本心。既然已經清醒，過去之錯便過去吧。
哈。這雙手，殘戮了同修性命，斷絕了摯友生機。這樣的錯是跗骨之疽，徹痛銘心，永世相隨。
從此踽踽獨行，孤雁只飛，全是他自作自受。
合了合眼，強按下心中悲濤洶湧，盡力平穩地吐出對方等待的問題，“出了何事？”
“天鞘晨曦上的北鬥指引，近日裏總是不安分地轉動。素還真怕滄海雲坪那裏出了什麽差錯。”
劍與劍鞘朝暮相伴，劍若有靈，劍鞘也自有靈。雖隔天涯，依舊牽絆，天鞘的不安，恐怕預示著金鋒的危機。
金鋒是他執意與人一起收埋的。
北宗以劍為碑。他不能留金鋒在外、招人覬覦，但他能讓金鋒和主人一起埋葬。如此也算適得其所。
彼時極光劍一尚在天鞘之內，素還真便向他討了天鞘去給玄同，玄同雙使極光劍一和摩羅天章對戰閻王，誰知極光劍一爆炸，玄同重傷，被素還真救回。之後，天鞘便一直留在了翠環山。
即使天鞘裏沒有了金鋒，他或許也該要回的。畢竟，天鞘上的北鬥指引仍舊是道真之寶，而元宗六象的雙寶閣裏，仍舊在期待名劍的回歸，哪怕回歸的只是一部分。
但他始終沒有。
人都不在了，劍或劍鞘回來，又有什麽意義呢？
不過徒增傷悲，徒引苦痛，時時提醒著他的罪孽。他所活著的每一日都是懲罰，這樣難道還不夠麽？
但若有人要打金鋒的主意，他亦決不饒恕！只要有他在，就沒有人能打擾那人的安寧！
直視道者的眼睛，言語堅定，“吾會往雲坪一行。”
道者似是松了口氣，言謝幾句，起身告辭。卻在欲行時，又猶豫著停下了腳步，
“抱歉，吾。。”
知曉對方歉意為何，未及道者說明，便出言打斷，
“無妨。此本就是吾分內之事。弦首請勿掛懷。”
那人的事，自然就是他的事。從前如此，現在依然如此。
世事易變，年歲流轉，但有些東西有如流水中的磐石，堅守著那一方信念，永遠不會變。

03。
滄海雲坪。
自從二十年前悲慟離去，便不再涉足。
雲海翻滾，白浪滔滔。雲坪還是記憶中的雲坪。
“阿倦。”
“別叫我阿倦。”
“卷卷。”
“原無鄉！”
“哈哈，好友別生氣。利劍不長眼，若傷了吾，好友哪裏再去找做得一手好燒餅的朋友呢？”
“哼！”
“好友莫走啊，上次你說想吃南瓜味的燒餅，這次吾做了，好友可要嘗嘗？”
金衣少年遲疑了一下，依舊沒有理睬他，腳步卻轉往炊房走去。
“好友，你等等吾啊。”
籃子裏的燒餅仍舊散著酥香熱氣，但想送與品嘗的人，已經不在了。
胸口熟悉的疼痛感逐漸蔓延開來，占據他整個身體。
他不排斥這樣的疼痛。痛，至少他還能有感覺。
有時，他連痛也感覺不到，只覺得心裏破了一個洞，吞噬了他一切感知，留下一片的虛無。
他拼命去回憶、去感受，和那人有關的一點一滴，卻猶如投石入無盡的深淵，毫無回應。
他何止是失去了那個人。他連自己都一並失去了。
哈，原來你也能如此狠心。
記憶裏的清風，一如二十年前吹動著他的雲肩飄揚。
“你選在這裏比試，有意義麽？”
“若是你輸了，便跟吾留在這裏，一輩子不可再下山。”夕陽下金衣閃爍，沈靜清秀的臉上，彼時卻蒙了一層疲憊與憂慮。
“哼！若你輸了，便一輩子都不要再出現在吾的眼前！”
“你真的，這麽恨吾？” 纖長的睫毛掩去了琥珀色的眸子，卻掩不去言語裏的蕭瑟。
他不知道自己當時，是如何能說出如此絕情冰冷的話語。傷了那個人，也亦是傷了自己。
若能重新來過。若能重新來過。。。
雙手慢慢握緊。
二十年前因銀驃中的恨意，淪喪本心，戮殺道魁，墜入魔道，相助森獄。被道門所驅逐，被正道所追殺。
而那個清傲絕塵的人，卻甘願放下尊嚴，為他百般周旋，萬般求全。
他知道那種委屈和讓步，曾經他也為那人背負。但那人應該是屬於萬丈晨曦纖塵不染的，這樣的隱忍和艱辛，他又怎麽忍心讓那人經受。
曾經鋒芒剛強的人，在一次次碰壁之後學會了圓潤處事。曾經本性清絕的人，在一回回責難之中懂得了人情世故。
這樣的打磨轉變，如今一想起，心口便撕裂般疼痛。
只是那時的他，失了初心，對那人的付出嗤之以鼻。
最後，為了保全他躲開正道圍剿，亦是為了防止他再助魔類，那人送來了一紙戰約。
滄海雲坪，一戰，亦是一賭。
戰的是蒼生為護，賭的是往昔情義。
銀驃幻出晦暗冷光，寒刃一舉斬斷過往。金鋒映照落霞耀眼，劃出一道衛護決心。
“小心了。”
從前雲坪上的兩個少年，便常常在夕陽光照下，相互餵招，磨練武藝。雖然下手皆有分寸，起招時，卻總不忘說一句“小心了”。
即使再次兵戎相對，那人也不忘年少習慣，低聲提醒他小心。
而他呢？哈。
跪落在塵土之中，慢慢摩挲著那一片尋常土地。
鮮紅的血跡早已在風吹雨打之中消磨殆盡。只有他記憶裏的那一片觸目驚心，午夜夢回，總也逃脫不去。
那人溫熱的血慢慢浸濕冰冷的銀驃，順著他的指縫一滴滴落在黃塵之中。
下意識抱緊那人的身體，一時間卻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
“原無鄉。。”琥珀色的眼眸中彌留的光亮，費力地找尋著他。
“吾在。。吾在。。”輕移那人的面頰，幫助那雙眼尋到自己。
“對不起。”
眼前水光迷離，清晰了又模糊。為什麽要道歉，明明錯了的人是他，為什麽要道歉？
俯首抵著那人的額頭，虛弱紊亂的呼吸，因疼痛而泛出薄汗。無措地撫摸著泛金的頭發，試圖舒緩那人的痛苦。
“你不用道歉，是吾的錯，是吾錯了。”
那人掙紮地抓住了他的手，掌心卻不復他記憶中的溫暖。
“別再。。別再恨吾了。。可好？”語氣裏多了一絲哀求。
從小相識，那人便是矜持而清傲的。若是稍有冒犯，就背轉了身不肯理人。要是真的惹惱了，直接拔劍打得對方服氣。
何曾這樣低聲懇求過。
“吾沒有恨過你，吾從未恨過你。”恨的從來不是你，恨的只是自己。
清俊的臉上露出最後一絲釋然。滑落的手沾上了和血的塵土，連眼眸中殘留的亮光也逐漸褪去了。
“好友。。好友。。”喃喃自語的人徒勞地撫摸著懷裏人的容顏，只是對方再無聲息。
夕陽沈沒，霞光消散，黑夜籠罩了整個大地。寒風無語，暗雲禁聲，冷冷看著失手錯殺摯友的人，在悔恨中沈淪。
若能重新來過。
“阿倦——”

04。
初識的那幾年裏，倦收天常常只給他一個背影。
他也不知為何，但每每見到少年一本正經的樣子，他就總想逗人家一逗，讓那端正冷漠的臉上，破出一絲波瀾來。
結果自然是少年一連幾天都不再搭理他。
好在那人的脾氣他摸得很透，順毛自然順得極為熟練，總也有辦法把人哄回來。
後來年歲漸長，他便不再做這等無聊頑皮之事。彼時形影不離的兩人皆是壯誌淩雲、意氣風發的年紀，武藝更是了得，又是一者清傲自持，一者風趣灑脫，一者靜，一者動，有如明月映清風，磐石伴流水，氣韻雋永，風華絕代。
於是道真裏便慢慢傳出了“雙秀”之說。
滄海雲坪幾十年的同修，他真正惹得倦收天發怒，不過那屈指可數的幾次，無不是年少之時的不知輕重。
那回，又是相約一起去看日出。他走在少年身後，看著少年頭上的純陽巾隨風飄動，忽的發覺無論他起得多早，來找少年時，少年總已是梳洗完畢、穿戴整齊，一頭雜金的長發一絲不茍地束緊在頭頂。
他似乎從未見過少年散著頭發的慵懶模樣。
若是長發飄風、披襟散帶，會不會多幾許敞懷的悠然，少幾分正襟的淡漠？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是太晚了。
看著手裏的幹幹脆脆裂成兩截的純陽巾，感覺到身前之人驀地停住腳步，渾身散出一股淩厲的怒氣。
披落的長發無風自舞，幾縷金絲拂過他的面頰，帶著冰寒的冷意。
“好友。。吾。。”囁嚅著想解釋，但機敏如他，也發現此次實在是自己手賤，找不出任何擺得上臺面的借口。
“哼！”少年發出一聲冷哼，繞過他身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好友，快日出了，不去看了麽？”他追在後面，徒勞地喊。
接下來的一整個月，少年都對他視若無睹，形同陌路。
他每天清晨都守在看日出的地方，想等少年來時，陳懇地道個歉。可少年一直都沒來。
慢慢梳理著懷裏人淩亂散落的長發，卻不由想起了這段往事。
這幾日也是，幾次日出，那人始終不肯睜開眼。任憑自己如何道歉，具是不予理睬。
必然是還在生氣。
那人最重儀容，卻又被自己弄散了頭發，所以氣得連最愛的日出都不願意和自己一起看了。
但是那方純陽巾也不知丟到哪裏去了，不能和上次一樣補好還人家，他這回該怎麽求得原諒呢？
“是吾錯了，好友，你麥生氣了可好？”
那人合著眼，沒有反應。
真的還是在生氣啊。
也是，不僅弄丟了那人頭巾，還使得發絲上落滿塵灰血跡，難怪那人不樂意了。
想及此，便化了盆水，細細清洗了每一寸柔軟的發絲，又運起內力小心地烘幹，以免那人著了涼。
悉心將長發梳理整齊，繞至胸前垂落，恍如光華凝成的蜿蜒溪流，一絲不亂。
這樣是不是會氣消些？
低聲試探，“好友，以後吾再也不敢了，醒來和吾看日出可好？”
天際漸亮，照在那人蒼白的臉上，卻泛不出一絲溫度。
“原無鄉？”
是。。素還真？
擡頭，眼前來人白發蓮冠，俯身在他面前，臉上帶著一絲不常見的憂慮。
忽然混沌中破出一道清明。
猛的抓住素還真的手臂，難掩心中期翼，
“救他！你死了那麽多次都活過來了，連魂飛魄散都能重聚重生。你有辦法的，是不是？求你救他。”
來人一聲嘆息，憐憫卻無奈，
“諸般僥幸，皆是機緣巧合，並非劣者有何妙法。而他此次。。抱歉。。”
“不會的。。”怎會沒有機緣呢？素還真必然是錯了！他的阿倦怎會沒有機緣！
轉眼卻見一旁手持明燈的道者，心裏忽然又起了希望，扯住道者衣角懇求，
“照世明燈，之前是吾錯了，吾把銀驃還給你，吾任你處置，千刀萬剮絕無怨言。你救他可好？”
“抱歉。。”
從未覺得“抱歉”兩字是如此令人討厭。所有人都見死不救，所有人都輕易放棄了。
他們都錯了！他的阿倦不會如此輕易地死的！
當初雙目失明，五感混亂，之後一劍穿體，功體全封，被玄囂所擒，被慕崢嶸追殺，最後不是都好好活下來了？
還能跑到煙雨斜陽，消滅了他幾大盤子的燒餅，讓他不得不重新去買面粉囤著。
那人說，“吾留著命，就是為了再吃到好友這煙雨斜陽的燒餅。”
那人對人處事皆是清冷，可一旦對什麽上了心，便是一生的執著。
譬如晨曦，譬如燒餅。
當初為了滿足那人對燒餅的愛好，自己也不知費了多少功夫在這之上，才有不凡的造詣。
年少時，無論那人怎麽生氣，只要做了燒餅，就總能把人哄得七七八八。
哪怕是弄散了頭發的那次，亦是他拿著修補好的頭巾和一籃子燒餅，才把人哄回來的。
如今頭巾找不到了，那不知若多做兩籃燒餅，夠不夠讓好友回心轉意？
梳理著因方才動作而稍有淩亂的金色鬢發，又浮浮沈沈陷入恍惚。
“好友只是生氣了，所以才會不理吾的。。”
“只要好友氣消了，就沒事了。。”
“吾去做燒餅，好友看到燒餅就不會再生吾的氣了。。”
掙紮著想站起身，卻因幾個日夜的不眠不休而虛弱至極，站立不穩摔倒在地。落地那刻，仍下意識地側轉身，把人護在懷裏。
後背被銳利山巖劃破，瞬間沁出血來。他不覺疼痛，只是低頭關心懷裏之人，
“好友可摔疼了？是吾不好，吾該小心的。。”
“吾這就給你去做燒餅，好友你莫急。。”
“好友，你想要何種口味的？菜園裏的瓜藤或許已經結實了，吾再給你做南瓜味的可好？。。”
無力起身，亦不願放下懷裏之人，只能單手支撐，一點點往炊房方向爬去。
終是不忍再看下去，素還真伸手點了原無鄉的睡穴。
“讓他好好睡一覺吧。”也許睡醒了，神智也能稍微恢復。
這幾日，素還真和照世明燈一直被困在山腳的劍陣之中。
見到這個陣的時候，素還真等人就明白，倦收天是存了必死之心的。
他恐怕也知道自己對原無鄉始終下不了手。但即使輸了這一戰，他也不能讓入魔的原無鄉再下雲坪。
道真以劍陣著稱，加之倦收天對此陣費盡心力，竟是讓素還真等人在陣中周轉了數天，方才找到出陣之法。
此陣奧妙在於以剛相峙，遇強則強，若是硬闖，反遭陣法壓制。只有以柔克之，才能化勁卸力，順利出陣。
若有人為除原無鄉而來，殺意沖陣，必被困鎖陣中。而同樣的，若是原無鄉仍魔心未改，煞氣滿懷，亦是無法破陣。
素還真等人一無殺心，二無煞氣，這才保得毫發無損。
旭日高升，暖光照亮戰後滄桑。
被強制入睡的人，扔緊緊抱著已然冰冷僵硬的摯友。最後的執念，是夢幻，是泡影，卻仍是不願松手，寧可無知沈淪。
素還真看著眼前景象，暗自嘆息。
那守柔不爭的破陣之法，是倦收天期盼原無鄉回歸本心，而留下一線入世之機。
但倦收天可曾想過，他這一死，原無鄉又會剩下幾分入世之心？
曙光照耀著一片雲海壯麗，數百年未曾改變。
只是當時攜手共遊，而今聚散匆匆。

05。
原無鄉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回到了和倦收天相遇的那一天。
他比倦收天先來雲坪三年，早已摸清了雲坪的每個角落。他知道懸崖下面有個平臺，六個月前他曾不小心掉到那裏一次，整整等了兩天才被救上來。
此次故意失足，不過是想看這沈穩自持的少年露出驚慌失措的模樣，那一定會很有趣。
事實證明，的確很有趣。只是這少年脾氣倔強，生了氣就不愛理人，套了半天話卻連人家名字都沒問出來，倒是讓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自己有點傷腦筋。
不過這人睡著時，不復醒時方正自持，倒是有些純粹得可愛。
平臺露在高崖之上，夜風清冷。那時的少年還未曾修習至陽功體，本身又很是畏寒，睡夢裏便不自覺地朝他懷裏縮去。
初時略有詫異，見到少年凍得發青的臉色，便明白所以。解下雲肩披在少年身上，又運起一股柔和內力，兩相流轉之下，少年的身體便慢慢回暖。
看著少年微皺的眉頭被逐漸撫平，嘴角不由掛上了一絲笑意。
雲海彼端升起一輪皎皎圓月，雲濤靜謐，清輝幽然，映照著懷裏人單純不設防的睡顏，只覺心境安和，平無波瀾，驀地生出了歲月靜好之感。。
後來才知，那時的他，心裏便住進了一個想守護的人。
原來所謂情發自然，是這樣的容易滿足。
從此他獨愛夕陽和明月。因為落日霞光中，那個少年曾堅定地抓住了他的手，不肯放開；因為月色皎潔下，那個少年曾在他懷裏安詳地睡著，滿心信賴。
他抱著少年，在那冷硬石臺上卻睡得十分安穩。
天色微亮時，被懷裏的掙紮弄醒。睜眼，卻見少年薄怒的臉。
輕咳一聲，訕訕松開手，“夜裏風寒，吾是在冷得不行，所以找道友取暖，的確是吾冒犯了。抱歉。”
經過這幾個時辰的相處，他多少也摸清了少年的脾氣。
果然，此話一出，少年的臉色便好了些，對他點了點頭道，“無妨。”
但隨即少年看到自己身上披著的雲肩，眼中又起了狐疑。
“吾蓋來取暖的，怎麽到了道友身上，真是抱歉。” 連忙取回雲肩，擺出無辜的神色。
少年看了他幾眼，終是相信了。
“道友醒得好早。”掩嘴打了個哈欠，心裏頗有些遺憾。
“恩。”少年應了一聲，沒有接話頭。
對於少年端方沈默的性子，他如今也習慣了。不過，這人果然還是睡著的時候比較可愛啊。
忽然少年的肚子傳出一聲咕嚕聲，在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響亮。
原來是餓醒的。
他一時沒忍住，撲哧地笑出了聲。少年又羞又惱，冷哼一聲，在遠離他的角落背對著坐下。
真是個面子薄的人。
心裏覺得好笑，又忽的湧出一股暖意，覺得這人真是怎麽看怎麽有趣，讓人又想挑逗，又想保護。
“吾知道這裏有一處看日出的好地方，道友可願陪吾一行？”順毛順出感覺來的某人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很是自然地坐到了少年身邊，扯開了話題。
少年沒有答話，眼睛卻不自覺地往逐漸泛出柔光的天空看去。
“來，那兒的日出絕不會讓道友失望的。”
少年略微掙紮，還是與美景的預期妥協了，跟著他站起身。
這平臺背靠懸崖，朝向往西，按理是看不到日出的。但這平臺左邊卻有一條延伸出去的走道，走道盡頭又是一方空地，正在雲海中央。這裏平常被雲霧埋著，一眼望去毫無差別，他上次落在這裏，想方設法地自救，便把這平臺摸了個透徹，才發現了這一個去處。
這走道很窄，又時時被氤氳遮住視線，一不留神便掉落深淵，需走得十分小心。
“跟緊我，腳步落在吾走過的地方，不可錯了。”他拉住少年的手，叮囑道。
少年見他要往雲端行走，心裏也明白此地兇險，點了點頭，沒有縮回手。
小心思得逞，他一本滿足地握緊少年溫暖柔軟的手，在心裏記了一筆這良好的手感，然後打起精神關註腳下的道路，小心前行。
旭日東升，光華奪目，朝霞映照著雲海萬裏，波瀾壯闊。穩坐在白浪翻滾之中，四周霧氣繚繞，疾時掠驚濤，如似乘風破浪，緩時飄飄然，恍若羽化登仙。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中一片驚艷，沐浴於溫暖曙光中，臉上第一次有了笑意。
雲海之上的日出，恢弘瑰麗。而他眼裏所見，只有少年的笑容。
太陽已高高升起，清晨萬物漸起喧嘩，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我們走吧。該有人來找我們了。”他起身，對少年伸出手。
少年亦起身，卻說了和記憶裏不同的話，“吾不走了。吾就留在這裏了。”
聞語一驚，再看時，那人身型頎長、金發過腰，已是與他相知多年的好友，不復少年青澀模樣。
“那吾陪你。”
那人笑了，眼眸清明，縱有一絲不舍，卻是主意堅定，“好友，你該走了。這裏不是你該滯留的地方。”
現實開始入侵，心中苦澀彌漫，“你這是在怪吾麽?”
“不怪。只是吾的時間到了。而你還有尚未完成的事。”
“若吾不想走呢？”
“但吾想你走。”那人廣袖一揚，一陣無法抗拒的勁風柔和地裹住他，送離雲海。一瞬間，眼裏已經失去那人身影。
“好友——”
再睜眼，已是暮色四合，回到雲坪之巔了。
“你醒了？”素還真和照世明燈關切的臉，遮住了天際彌留的片縷霞光。
“嗯。”是夢醒了，也是清醒了。
默默握緊懷中人僵冷的手，緩緩起身，“請兩位稍等，讓吾先為好友送行。”
素還真和照世明燈對視一眼，無聲讓開。
這一次，他走得很慢，卻走得很穩。
好友，吾送你最後一程。
“原無鄉，”素還真在他身後突然開口，“倦收天臨行前有一句話托吾轉告你。”
止步，靜等。雖然心裏隱隱已有所猜測。
“他讓你統籌道真，振興道門。”
果然。你果然是有意死在吾手中的。
低頭看著再熟悉不過的容顏，心裏一聲嘆息。
阿倦，你真是好狠的心。

06。
往事就如那一片雲海，看起來瑰麗壯闊，其實是一片虛無，抓不牢，留不住，一不註意，便消散得無影無跡。
穩穩落在雲海覆蓋的平臺上，放眼晚霞如昔，毫無變更。
年少時，他用繩子結了個軟梯，便常常和少年下到這平臺來，一起去雲海中央的觀臺看日出。
二十年前再來，那軟梯早已化為粉末，而他亦不再需外物幫助。只是輕身一縱，已帶人安然落地。
雲間的窄道，本是極險之地，但多年來早已走熟，那怕閉著眼也知落足之處。抱著摯友的屍體，一步步穿過雲浪，踏上曾經無數次相伴的觀臺。
那人最愛觀臺的日出，這也是他能盡的最後一點心力。
目光在一片雲濤中準確地落在了觀臺的方向，卻始終無法再擡步。
二十年來對滄海雲坪避而遠之，是不願再想起那一戰，亦是不願再看到他親手為那人築起的墳墓。
至今仍能感受到那時指間落下的泥土，帶著濃重的夜霧，比銀驃更加冰冷。
承載著往昔歡樂的觀臺，如今卻是心中不願觸碰的一方禁地。
有些事，不去想，就能裝做沒有發生過。有些東西，不看到，就能裝作沒有存在過。
哪怕只能騙自己一時，也好。
就讓他在開啟自己鮮血淋漓的傷口前，在美好的回憶裏多呆一會兒吧。
背轉身，走到緊靠山壁的避風處。那一晚，初識的兩個少年，便是在這個角落，相擁而眠。
微微起了笑意，伸手移開一塊石頭，露出後面石壁上笨拙刻劃的四個字。
無鄉。阿倦。
那天看完日出，回到此處，少年終是告知了他自己的名字。
倦收天。
果然名字和人一樣的傲。
但想起少年睡著時純然可愛的模樣，忽然覺得該再取一個更俏皮的小名。
於是那幾日他一邊結繩一邊苦思，才想出“阿倦”這個小名，覺得又順口又般配，便在結完軟梯的那晚，偷跑回來，悄悄刻下。
只是那人素來端莊，從小到大，從不肯應他的一聲“阿倦”。
輕輕觸摸，一筆一劃，都如初刻時那般鮮明。
那時的自己，其實就動了別樣的心思吧。只是年少青澀，仍不懂情與誼之間的微妙。而後明白了內心的情愫，卻因南北立場，分隔天涯，不復相見。
撫上胸口的護心環，勾畫著熟悉的紋路，鐵面因日日摩挲而光滑鋥亮。
那人留給他的東西，也只有這只護心環了。
本來，他還偷偷留著那只帶牙印的燒餅。明明是嫌棄老翁的燒餅沒自己做的好吃，卻偏偏要說什麽“君子愛物，而不沈溺於物”，所以即使想吃，還是決定不吃。真是說得冠冕堂皇、大義淩然。
之後久別重逢，邀那人到煙雨斜陽賞月，故意拿出那只燒餅奚落人，卻讓那人抓住了機會毀屍滅跡。
哈，不見那幾十年，倒是臉皮厚了些。
只是未曾想到，分離是劫，重逢亦是劫。
三掌斷情，斷的是自己的癡心妄想，斷的是自己的禁忌期盼。玄解中的恨意，點燃的是他對此生此情的絕望。
“吾想聽你的真心話，原無鄉的真心話！”
吾的真心話麽？
阿倦，吾若說了，按你的性子，又怎麽會再容忍吾呢？
與其讓你厭惡，與其讓你絕義，不如就讓吾徹底了斷自己的念想。
但是阿倦，你為何做得比我還絕？
你真不知，若你不在，原無鄉，便是真正的無處可歸、孤零漂泊麽？
你甚至連死的權利都不給吾，你如此殘忍，是在懲罰吾麽？
淚滴入塵，敲打著句句相問，回應的只有天地間一片死寂。
抵著冰冷石壁，默默合上眼。
若能重新來過，阿倦，吾決不再放開你。
雲海蒼茫，夕照漸遠，霞光在翻浪浮沫中被片片打碎。
倏然間，雲海深處傳出了細微的聲響。
身體瞬間僵直。
即使相隔遙遠，他依然辨得分明。腳步聲。自己最熟悉的腳步聲。
緩緩轉身。
天際最後的霞彩，勾勒出一人的輪廓，從雲霧氤氳中逐漸清晰。
金衣生輝，廣袖飄揚，光華明滅間，悠然舉步，踏雲而來。
依舊是金發如瀑，眉眼似畫。
想要再看得清楚一些，卻是眼前一片模糊。
只是熟悉的氣息，熟悉的人，不用眼看，也早已刻骨銘心。
阿倦，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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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5-07-02 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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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雲霧彌漫，煙塵莽莽，身影隱約不明。
但他知道，那個人是誰。那人的背影，那人的體態，他最是看慣了的。
“好友。”
出言相喚，那人卻恍若未覺，只是一味的向前行去，眼看便要被雲霧所淹沒。
“好友，等吾。”
疾步追之，但無論如何提勁，那人總在十步之遙，無法觸及。
“好友，你為何不理吾？”
精疲力盡，卻仍執著追逐，一聲喃喃，是問那人，亦是問自己。
“君子重諾。既然雲坪一戰吾輸了，吾便不會再出現在你的面前。”
那人的聲音帶著一抹蒼涼，即使不願，仍是決絕。
“不！那一戰不作數！我們重新來過可好？吾願意認輸，吾願與你一輩子留在雲坪。你別走。”
那人嘆了一口氣，“往事不可追，世間沒有什麽是能重新來過的。”
“不！好友，你回來！”
追之不及，那人的身影已消散在白茫茫的迷霧之中。
“好友———”
驚醒，涼夜裏只覺背後盡是冷汗。
床榻的另一邊毫無溫度，並沒有那人熟睡的身影。
原來，都是夢麽？
那人從觀臺踏雲歸來，在煙雨斜陽相伴烹茶，如雲坪時那般促膝長談、抵足而眠。不過是自己相思入骨的一場夢。
二十年了，那人的屍骨都已經化灰了吧。又怎會完好無損地回來呢？
正如夢裏那人所說，世間沒有什麽是能重新來過的。
他不該有此奢望。
起身，欲斟一杯清酒鎮神，卻驀然看到榻上閃過一絲光亮。
月華如霜，穿過軒窗，照得室內纖塵分明。
顫抖的手指，從榻上繞起一根柔絲，在月光下泛著熟悉的金色，帶著記憶裏的氣息。
哈。
心裏湧起無比的喜悅，只想仰天大笑，讓世間萬物都知道自己的快樂。
無聲笑著，眼角卻沁出了一滴溫熱。
不是夢，不是幻，那人，是真的回來了。
緊緊握著指間發絲，披衣起身，推開房門。
皎月當空，疏星幾點，一樹春桃燦爛。那人立在滿樹繽紛下，金衣在柔和夜色中，減了幾分耀眼奪目，粼粼若波光。
此刻聽到聲響，回過頭來看他。熟悉的琥珀色眸子，映著明月，泛起暖光。
“你半夜不睡，偷偷背著吾來賞月？”走近那人身畔，伸手拂去雜金長發間的幾朵落紅，促狹道。
“你睡得熟，吾不忍叫醒你。”那人亦回敬。
“哈，那吾可是要感謝你了？”
“不勞你謝。只需好友拿出些珍藏的燒餅，來配這大好月色即可。”
聞言輕笑。什麽時候也學得如此貧嘴？
一揮袖，石桌上便多了兩壺酒，一盤圓圓的金酥小餅。
“此刻夜深了，吃燒餅易滯食，這些小餅吾做得很是酥軟，佐酒倒是不錯。你嘗嘗。”
兩人在石桌邊入了座。將餅推至那人面前，那人從善如流，掂起一枚小餅，放入嘴裏。
“如何？”
“尚可。”那人話雖說得平淡無瀾，手卻又從盤子裏取了一枚小圓餅。
哈，還是和以前一樣。愛吃什麽都不肯明說，總要人琢磨。
忍住笑意，斟了一杯桃花釀，遞給那人。
“這酒放得有些陳了，後勁略大，你慢著點喝。”
“你這二十年，倒也沒閑著。”那人笑著啜了一口酒，隨意道。
手猛然一抖，酒壺中的青陽魂灑了半杯在桌上。
“抱歉！好友，吾並無其他意思。”大概自己的臉色很是不好，那人察覺失言，無措間，收了笑意，鄭重地對他道歉。
“吾知道。”
二十年沒有那人的日子，生不如死的日子，不過是他的孽造報應。但一切都過去了。
現在人都回來不是麽，老天對他還是很仁慈的。
“吾沒事。你這麽多年都不曾吃吾做的燒餅，此番必是要吃夠本了。吾明天倒是該去小鎮集市囤點面粉。”
笑著岔開話題，卻把杯中烈酒一飲而盡。
青陽魂，乃北方冰原上極純的酒，入喉如火燒，入胃若刀攪。
他這二十年裏常常因夢魘而無法安睡，借酒入眠便成了常事。結果酒量越喝越好，尋常的酒已然嘗不出味道，如今煙雨斜陽裏常備的，除了那人的桃花釀，便是這極烈的青陽魂。
“你要吾慢些飲，自己卻是幹得如此爽快。”那人臉上帶著笑，眼眸裏卻蘊著憂慮，把那盤小餅推了過來，“空腹喝酒傷身。你平時最註重養生，此時怎麽倒是忘了。”
與胃裏火燒火燎的灼熱不同，心裏的暖意似是一張細密溫暖的網，覆蓋全身每個角落，恍若沐浴在晨曦曙光之中，毫不張揚，妥帖至極。
“謹遵北大芳秀之令。”嬉笑歸嬉笑，還是順從地拿了一塊小餅，細細咀嚼。
“這酒不是你往常飲的竹葉青。”那人看著清澈透明的酒漿，若有所思。
“嗯。吾不久前從冰原找來的酒，適合天涼時拿來暖身。”避重就輕地掠過話題，習慣性地又是一口幹了杯裏的酒。
見那人皺了皺眉，不由吐了下舌頭，“好友，吾知道錯了，下一杯一定慢慢飲。”
“吾不在時，你可是常這樣喝酒？”
“不常。吾今天高興，便飲得快了些。不過你知道，吾的酒量素來好，這點酒，醉不倒吾。”說得半真半假，也是臉不紅心不跳。按照他的酒量，其實最多大半壺就倒了。
“哦？”那人劍眉微挑，顯是在掂量他話中的真實度。
“不信，吾喝給你看。”語罷，又是一杯入肚。
“原無鄉！”那人有些惱了，伸手來奪杯子。
一手護杯，一手護壺，閃身躲過那人的招式，不由起了玩性，尋隙又大笑著飲了幾杯。騰挪間卻覺得天地晃動，一錯腳，便倒了下去。
“好友！”那人一驚，連忙抱住他下落的身體。
戳了戳那人金色的泡泡領，自然而然地把頭靠在上面。一直就想這麽做了，果然挺舒服的。
“好友，你。。”那人的聲音從胸腔裏傳來，震得他耳朵癢癢。
“噓——”那人果然住了口，拉著那人領子低下頭來，問，“好友，吾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
見他認真的模樣，那人便也用心傾耳細聽。
“好友，你的領子這麽膨，是為了站著睡著的時候，自帶枕頭，可以靠脖子麽？”
看著懷裏的人眨著亮晶晶的眼睛，好奇相問的樣子，倦收天忽然覺得有點頭疼。
“好友，你喝醉了。”
“小聲點，不能讓阿倦聽到了，阿倦要生氣的。”醉酒的人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對他秘密道。
“原無鄉，你看清楚。。”話沒說完，卻被冰涼的銀驃封住了嘴。
“不要提原無鄉。原無鄉不是好人，原無鄉把吾的阿倦弄丟了。吾要把阿倦找回來。”說著，突然開始掙紮著要起身。
“好友！吾在這裏，你別激動。”雖然醉了酒，力氣卻不小，但顯然醉的糊塗了。連站都站不穩。倦收天不得不緊緊抱住他，才阻止他的胡亂掙紮。
“你是吾的阿倦麽？”懷裏的人擡起頭，平日裏靈動機敏的眼眸，此刻閃著迷離亮光，看起來甚是無辜。
心裏忽然湧上異樣的悸動。
阿倦。從來不敢接受這個稱呼。怕一旦接受，他便會控制不住自己。
南北間的怨結仇恨，他們間的人情恩義，種種糾葛紛擾，已是令人不堪重負、幾近窒息，他又怎能讓摯友再多一層負擔。
有些隱秘的期待，太過美滿，所以不敢去想，不敢去試。寧可守著現有的分寸，也不敢擅越雷池。
但此刻，好友已醉，承認一回又何妨。就當自己也醉了吧。
“餵，你是不是吾的阿倦？”懷裏的人不耐煩地戳戳他的肩膀。
“嗯。吾是。”
懷裏的人端詳著他，忽然拿起偷藏在袖子裏的酒壺，對著壺嘴飲了一大口。
“好友，莫喝了！”正想奪下酒壺，卻被猛力一推，一時不曾防備，便就這樣抱著人被推倒在地。
“好友。。”方開口，只覺得什麽溫軟的東西覆在自己嘴上，楞神間，帶著體溫的嗆人液體已被送了進來。
酒漿如火灼燃，順著他的喉嚨一直燒到胃裏。他難受得一陣猛咳，只覺得瞬間血液沸騰、渾身發燙，整片天空都在快速旋轉，連身上之人的面容也開始模糊起來。
“哈，喝了一口酒就醉了，果然是吾的阿倦。”感覺自己被人倏然抱緊。
“阿倦。以後不可再離開吾。” 有人抵著他的額頭，溫存地蹭了蹭鼻子。帶著醇香的吐息，醺風如醉。
“吾。。”想出言安撫，卻又是被那溫軟之物堵住了嘴。
對方的唇齒間滿是濃重的酒意，順著舌尖滑進他嘴裏，帶來一陣陣昏眩。楞楞地微啟雙唇，任由對方細細品咂自己嘴裏每一處方寸。
星月旋舞，飛花亂緒。他閉上眼，放縱自己在對方的糾纏中沈溺。
原來兩心早已相惜相印，只是患得患失間，落得彼此擦肩、遺恨無窮。
而今命運回轉，是否真能再無遺憾？

08。
醒來的時候，已是天色大亮，鶯啼婉轉。
雖是在院子裏露宿了一晚，但挨著個暖烘烘的大火爐，倒是一點也不覺得冷。
眼下那個大火爐端端正正地平躺在桃花樹下，睡得正香甜。紅粉的落花零零散散覆了一身，倒是平添了幾分風流俊逸。
除去自己年少頑皮、無理取鬧的那幾年，往後同修的時光裏，他們便常常同進同出、同吃同睡。那時少年也已開始修習至陽的功體，一年四季都暖得像個小火團。
雲坪位於淩霄高山之頂，天氣冷的特別快。往往山下還是秋高氣爽，山上就要穿冬衣了。每至這樣的時節，他就總是想方設法賴在少年的床上過夜。
少年睡姿很是端莊，從來都是直挺挺地仰面而睡，雙手收在腹間，晚上也不亂動。他自己則是散漫得緊，總是睡得七仰八叉的。有時冷得厲害了，便把整個身體掛在少年身上。
那時少年和他也已是熟絡，知道他生性不羈，不再介意他時而的越矩舉動。當然，少年不會知道，他每每抱著人家睡著時，心裏總是暗搓搓地感覺無比滿足。
不過，那人昨晚應是醉的厲害了，不然怎麽這會兒還沒醒？
想去拂開那人身上的落花，卻猛然發現與那人雙手相握，竟是十指緊扣。
剎那間，昨晚醉酒的一切如浪潮席卷而來。
徹底呆住了。
喝多了發酒瘋也就算了。但是把人推倒強吻什麽的，真是太過肆意了。
數百年來一直都控制得很好，為何昨晚竟會如此放縱失態。
那酒也真奇怪，明明才喝了小半壺，竟會醉得那樣厲害。
捶頭懊惱，心裏卻又幽幽點起了一小簇期望。
但。。那人沒有推開他，不是麽？
難道。。
他內心狂風驟雨般浪濤翻騰，看著那人睡顏，想揣摩那人的心思，入眼卻只是一片沈靜安詳，看不出一絲端倪。
風輕吹，幾瓣落花飄然。一點粉潤落在那人唇間，染上幾許旖旎。
忽然想起昨晚柔軟溫暖的觸感，魔怔般俯下身，伸出舌頭舔了舔。
是桃花的馨香。
正想再進一步細品，卻見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正直直瞧著他。
兩人的臉挨得很近，那人金棕色的睫毛幾乎碰到他的皮膚，澄澈的眸子裏倒映出他窘迫僵持的樣子，他的臉騰地一下熱了。
正想落荒而逃，卻感覺有一個溫暖濕潤的東西輕輕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察覺那是什麽，腦中頓時轟然一聲。
驀地覆唇追去，撬開那人唇齒，深入探索，寸寸不放。收到那人笨拙試探的回應，頓時心神具震，緊緊糾纏，不再給絲毫退縮的機會。
細碎落花悠悠然地飄蕩，夾雜在兩人相纏相繞的長發間，天地無聲，時間靜止，唯有彼此的氣息，迷亂深絆。

並肩走在熱鬧的集市裏，廣袖下隱著十指相纏。
這個集市他自是很熟悉，並無新奇，但在此刻，與所愛之人走在一起，哪怕是一草一木都帶著別樣的光彩。
那人性格淡漠，並不習慣人多熱鬧的地方，所以當定情之後，那人突然問他何時出發來集市，著實讓他驚訝了一下。
“怎麽想到要去集市？”
“昨晚你說家裏沒面粉了。”
哈，原來是在擔心沒燒餅吃。
註意到那人說的是“家裏”，而非煙雨斜陽，心裏忽然滿溢暖意。
“你笑什麽？”身邊人察覺他的走神，問道。
“無事。阿倦，今天起得晚了，尚未吃早膳，這家的包子不錯，你可要嘗嘗？”
“有你做的燒餅那麽好吃麽？”
“嗯，各有擅場。”
“那還是買了面粉後回去你做燒餅給我吧。”
真是執著啊。忽悠都忽悠不來。
默默擦了擦汗，帶著人往面粉店走去。
“原道長！稀客啊！這是有十多年沒來小店了吧?”店主很熱情，一見兩人進入，就趕來寒暄，“這次可是要以前的老樣子？”
“是，有勞了。再多帶六個南瓜。”拿出銀兩，交給店主。
“怎麽買南瓜？你種的那些呢？”那人似是隨口一問。
“藤太老了，早就不結瓜了。”有意躲避那人的目光。
二十年不曾做燒餅，那片瓜田也早就荒廢了。
也不知自己的手藝生疏沒有。
吩咐了店家把東西送至煙雨斜陽的，出了店門，卻是忽然被那人拉到一處僻靜的小巷。
“你實話告訴吾，這二十年，你過得可好？”那人看著他的雙眼，不容他逃避。相握的手緊緊收攏，連銀驃上都傳來一絲鈍鈍的痛意。
你讓吾親手錯殺了你，又不讓吾追隨你於九泉，二十年來，每一日都是折磨，現在如此問，又是何意？
“自然不好。”勉強牽起一絲笑意，“不過都過去了，何必再問。”
“吾想知道。”
“沒什麽可知道的。我之所以還活著，為的不過是你當初托付素還真轉告我的那一句話。你讓吾想死都不行，那時候吾真的怨你心狠。”努力平靜地吐出這段話，說到最後仍是帶上了顫音。
“素還真？吾並無委托他什麽話。”
一楞，隨即又了然。
必是素還真看他了無生誌，所以才編了這一段事，讓他繼續活下去。
“抱歉。”那人靠過頭來，輕輕廝磨，簡單兩字卻蘊著千言萬語。但彼此心意想通，那人不用說，他也明白。
抱歉，沒有一直陪伴你。
抱歉，讓你過得如此辛苦。
閉上眼，默享那人的溫柔。
心裏的創傷被漸漸撫平，傷疤仍舊，但是只要兩人相伴相隨，再深的疤痕，也有轉淡消失的一日。
驀地，耳邊傳來一聲壓抑的低吟。那人忽然扶著額，劍眉緊皺。
不由一驚，“怎麽了？”
“無事，只是略有些頭疼。”那人放下撫額的手，強作淡定。但是因緊握而泛白的指節，出賣了那人正在經受的痛苦。
“還是這麽傲骨撐持。真不知這個壞毛病什麽時候能改。”
嘴裏說著笑，心裏卻湧上深深的不祥。
此番的僥幸復活始終是個謎，連那人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原本他並不在意，只要人回來就好，但如今若是有了變化。。。
伸手搭上那人的脈搏，分出一線真氣，細探那人體內狀況。卻是一切安好，並無異狀。
這樣反而更讓人擔憂。
“或許只是宿醉頭疼罷了，好友莫憂心。吾現在已經好多了。”那人臉上的確多了些血色，不似方才蒼白了。
他嘴上應著，還是把人拉進了附近的醫館。
老醫師給那人把了把脈，叨叨絮絮說了一大通，最後結論是思慮過盛、神經衰弱，洋洋灑灑寫了一張藥方，讓他們抓藥喝一個月。
那人看著他手上的幾包藥，失笑，“好友，吾何曾有思慮太盛過，吾已經無事，那醫師胡言，你莫當得認真了。”
“先吃幾帖試試。若再疼，吾帶你去翠環山。”雖然他也覺得那醫師有些不靠譜，但是對於素還真，即使那句謊言是為他好，若說他毫無芥蒂，也是不可能的。
“好。吾聽你的。”
握緊那人的手，心裏的不安漸漸沈寂。
夕陽照著歸路，拉長了攜手兩人的影子。
倦鳥回林，漁舟靠岸，而他原無鄉，從此不再無家了。

09。
和面，油酥，燙面，搟薄，疊層，撒上芝麻，送入碳爐。
整個過程仍是行雲流水，毫無生疏。
但是把一碟子油酥燒餅放在那人面前時，心卻忐忑起來。
去雲坪時，本來他有做一籃子燒餅，打算用於拜祭。但後來看到那人從雲海歸來，一時太過激動，舉步間不小心把放在腳邊的那籃子燒餅踢下了懸崖。
那人知道後很是委屈地表示，明明順著燒餅香味尋來的，為何找到了人卻沒有燒餅吃？
他倒是有些慶幸，做那籃子燒餅時，自己晃神得厲害，定不如往常的水準，那人要吃了，準要失望的。
他的燒餅從來沒讓那人失望過，這次也不能破例。
看著眼前燒餅，那人顯是食指大動，也不怕剛出爐，燙嘴得很，撈起一塊便咬了一大口。
“嘶。。”果然被燙到了。那人往嘴裏著扇風，卻還是一口一口吃個不停。
“你慢點吃，沒人和你搶。”連忙倒了一杯清水遞過去。
那人顧不上說話，灌了清水下去，繼續專心吃餅。
上次吃得如此猴急，還是在雲坪的時候。
那時兩人正開始修習辟谷，整整三個月什麽都沒有吃，自然也沒有吃燒餅。那日正是中秋，他照例回了南宗過節，給師弟師妹們做月餅時，恰好有多余的面粉，便順手做了兩張燒餅。
當他第二天回來，從包裹裏拿出燒餅時，那人眼睛瞬間就亮了。燒餅被他放在爐子裏暖了一晚上，仍舊冒著熱香。那人兩口三口便把燒餅塞進了嘴裏，差點沒噎著，也不知到底嘗出味道來沒有。
記憶與現在相疊，明明吃燒餅的人不是自己，心裏卻是滿滿當當的滿足。
看著那人吃完了一盤子燒餅，滿意地抹了抹嘴，這才拿出上好的普洱沏了，兩人對坐閑談，悠然慢飲。
“吾去抓藥時，你出去了一趟可是買了什麽？”當時滿腦皆是擔憂，沒有細究，此刻放松下來，便想起這樁事。
“你的被褥太熱了，吾去買了一床薄的。”那人說得倒是坦然。
言下之意，便是打算以後一起睡了。
見人家主動暖床，心裏自然是高興的。但同時也暗自懷疑，這一派凜然端莊的人是否知道，如今的同睡，可是要與同修時抵足而眠的親厚不同了。
雖然自小便對那人的不諳世事多有領教，但當他看到自己屋裏那一床紅得紮眼的鴛鴦錦被之時，還是傻眼了。
“你可知那上面繡的是什麽？”
“大概是大雁吧。”果然是不知道啊。
“你是怎麽和店家說的？”
“吾說，薄點的被子，兩個人蓋的。店家就推薦了這個，說賣得最俏。”那人終於察覺了異樣，“怎麽？有什麽不對麽？”
“無事。阿倦真會挑花色。”
鴛鴦就鴛鴦吧，其實如今兩人心意互通、情意相許，這鴛鴦錦被倒也合時。
“你不舒服麽？為何臉如此紅？”那人靠過來，摸了摸他的額頭。
“嗯，是有些不舒服。阿倦幫吾可好？”看著那人清澈眼眸中的疑問，忍不住把人推倒在錦被之上。
俯身近前，深眸凝視，那人一貫淡看風雲的臉上少有的渲出紅暈。心跳一滯，低頭掠奪那人的呼吸。
糾纏許久方才松開。已是心弦情動，低聲喘息。
擡眼，眼前人亦是目光些許迷離。不禁俯在那人耳邊，“給我可好？”
那人一楞，“恩？”
微微撐起身，認真地看著那雙琥珀色的眸子，“阿倦，吾想要你，你可願意？”
那人移開眼，神色略微窘迫，“吾。。”
無奈一笑，“無事，是吾心急了。”
心知這種事勉強不得，那人又是極為端莊矜持，須得慢慢來。正想起身，卻被那人拉住了手臂。
疑惑地看去，那人垂著眼簾，雙手緊握，大有視死如歸之態，
“吾該如何做？”
按捺住心中狂喜，擁著那人細碎地吻著，感覺那人的身體松弛下來，這才伸手去解對方的衣衫。
意識到他的動作，那人猛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果然還是太抗拒了。
“阿倦可信吾？”
那人看著他，臉上露出一絲放松的笑意，堅定地點了點頭，松開了手。
寸寸嘗遍那人身體的生澀，引導著那人擁抱歡愉。素來清心寡欲的人染上了情熱的綺艷，在春潮中起伏。
壓抑了數甲子的情愫，在心裏爆發逸散開來，似是把今生所有歡悅都換做這一刻，抵死纏綿。
錦被在兩人糾纏的身體之下被揉皺，繡紋上的鴛鴦交頸相蹭，親密無間。
最後力竭的兩人相擁而臥，靜靜享受高潮後的余韻。
靠著那人的頭，手指間卷起一絡雜金長發，肌膚相親，氣息相混，他忽覺此生從未如此完滿。
“阿倦，吾以為此生永遠也等不到這一天。吾以為阿倦若知吾心意，必會厭惡吾，遠離吾。今天吾知道，你對吾原也是一般的心意。吾真的很開心。阿倦，哪怕吾現在死了，也毫無遺憾了。”
“阿倦，我們便一直這樣相伴可好？吾把道磐之位傳出去，然後便與你一輩子呆在煙雨斜陽。吾陪你看日出，給你做燒餅，世事紛擾都不會打攪到我們。你說可好？”
“阿倦？”
等了半晌，身邊人卻沒有答話，仔細一看，已是沈沈睡了過去。
笑著在那人額間印了一吻，把人攏入懷裏，亦安然睡去。

--------- 我是Bonferroni科學小講堂的分割線--------------------
作為心理學博士生，Bon來給大家解釋一下為什麼當家當時喝了一小半壺酒就醉了，以顯示此文是有堅實的科學基礎的（什麼鬼。。。
酒精和尼可丁、海洛因等物質，學術上統稱致癮物（substance），顧名思義，就是容易上癮的東西。一般這種物質都有兩個特性，一者，就是用多了會產生抗藥性（tolerance），人體有很強的自我調節能力，無論有多大的外力影響，都會再努力回到一種動態的平衡之中（homeostasis），致癮物對人體有很強的影響作用，但人體會慢慢習慣這種作用，以至於上癮者需要不斷增加用量，來獲得最初的效果。比如一人之前用1毫克的海洛因就能達到的high，用過幾次之後，需要用2毫克才能達到相同的那種high的水平，再過幾次，可能就要4毫克，以此類推。所謂的酒量變好了，其實是一樣的道理，是人體對酒精的抗藥性增加了。第二個特性叫依賴性（dependence），簡單說就是因為身體習慣了有致癮物的存在，當不再用致癮物的時候，會有脫敏反應（withdrawal）。不過這個跟當家沒關系，我就不細說了。
抗藥性其實不是恒定的，它是受環境影響（environmental factors）的。一個人經常在同一個環境中用致癮物，他對這種物質的抗藥性便是和這個特定環境相關的，在這個環境中，他才有這個抗藥的水平，換了一個環境，抗藥性就會下降。很多海洛因的過量致死都是這樣的原因，例如他們習慣在家裏註射20毫升，於是在家裏時身體就有接受20毫升劑量海洛因的準備，家就是這個例子中的環境信號（environmental cue）。如果他們跑去第一次認識的朋友家裏註射，那麼那個陌生環境裏，身體沒有原來的環境信號提示，是沒有做好接受20毫升劑量的準備的，如果還是註射20毫升，就會過量。
當家的酒量就是這樣的，本來是一人悶在房間裏獨飲，他對酒精的抗藥性就在這種狀態下達到了大半壺青陽魂的劑量，但是小芳回來之後，兩個人有說有笑的，又是在院子裏賞月賞花，失去了原來的環境信號，所以他的抗藥性下降了，小半壺就把他灌倒了。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以後去新開的酒吧時，要少點一些酒，因為那是一個陌生環境，沒有以前的環境信號，你的酒量會下降。喝醉了易出事，所以需謹慎。。
---------------科學小講堂結束，謝謝閱讀！（賣萌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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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1)

3樓發表於: 2015-07-02 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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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他一直以為，此生最快樂的日子，是在雲坪與那人同修的時候。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相伴去雲海看日出，歸來後做燒餅吃，白日裏一起練功讀書，晚上閑聊著入睡。
日子過得簡單而幸福。
而今，他們仍是一樣地看日出，吃燒餅，只是不再是單純的摯友相伴，而是戀人之間的親昵繾綣。
短短十多日，卻恍若一生一世。
煙雨斜陽位處山腰，依山傍水，賞落日觀明月，都是好極。但若要看日出，還需登上山頂。
這座山不高，也無壯美的雲海波瀾，但是柔和曙光照耀下，相互依偎著的兩人卻倍感美滿。
忽然，他感到身邊人顫了顫。轉頭看去，只見那人面無血色，牙關緊咬，極力忍耐著什麼。
“又頭疼了？”驚惜間，去探那人額角，卻被拂開了手。
“吾無事。”那人起身欲走，然而腳步蹣跚，顯然已經痛極。
“你這半月疼了幾次？”
那人沒有回答，但他也能猜出來。
必然發作了許多次，只是一直硬抗著，不讓自己知道。但看樣子，是疼得越來越厲害了。
追上去想扶那人，怎料那人竟是指尖凝氣，劃落在他面前的地上。
“別過來！吾說了，吾沒事！”
明明疼得連站都站不穩了，還要逞強！
仍疾步上前，在要觸及那人衣衫之時，卻猛然襲來一股劍氣，下意識用手檔隔，金鋒銀驃相擊之時，一縷似曾相識的氣息傳遞過來，又在相離之時，瞬間中斷。
那人出招並無殺意，只是阻擋他靠近，然後轉身便走。
“阿倦！”
緊緊追了上去，又是被一道劍氣所阻。閃身避開，再看時，人已不見了。
恐懼彌漫籠罩。心中最懼怕之事，卻是再次發生。
清晨的日光灑在他身上，絲毫覺不出溫暖。匆匆奔走，伶仃只影，這十幾天的快樂恍若只是一個夢境，脆弱得經受不住一點思量。
他瘋了一般四處尋找，搜遍了整座山頭，然而始終不見那人身影。
日影移動，幾近黃昏，他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往煙雨斜陽，心中絕望漸深。
煙雨斜陽外的湖畔，卻倏地看到熟悉的一抹金色。那人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身邊血跡觸目。
“阿倦！”抱緊那人，摸到溫暖有力的脈搏跳動，懸著的心才落下來。
手抖的厲害，卻仍細細檢查了那人身上。並無外傷，然內息受挫，嘔出了幾口血。只是這內傷，探究起來，卻好似那人自己的九陽天訣，試圖封住自己的功體。
而早上交手時感到的那絲氣息，也已無跡可循，似乎從未存在過。
抱起人回屋安置。大紅的錦被襯著那人的臉色異常蒼白。
他側躺在那人身邊，扣緊那人無知無覺的手。仿佛一松開，眼前的人就會消失不見。
他就這樣怔怔看著那人的睡顏，不知時間流失。
忽聽門童來報，說弦首來訪。回神，窗外暮色已深。
不願離開那人身邊，但心知這一會自己必須去。思索片刻，在屋外設了個陣法，若那人再次離去，自己也能及時察覺。

紫衣的道者靜候在會客廳，見他到來，起身頷首致意。
回了禮，沏了茶，等著道者開口。
“雲坪之事，蒼已有所耳聞，倦收天復活歸來，實屬正道幸事。不知倦收天情況可好？”道者看似寒暄，卻言語斟酌。
“他此刻微恙，正在修養。”低頭飲茶，小心應對。
“哦？是否嚴重？蒼略懂醫術，可否讓吾一視？”
這才是弦首此來用意吧。或者說，這是弦首背後之人的用意。
若在之前，他必不會阻攔，但今日之事後，他卻改變主意了。
“不過尋常小病，便不勞煩弦首了。”
碰了個軟釘子，道者放下手中茶杯，擡眸正視他，
“原無鄉，吾是你之朋友，並非你之敵人。”
“吾知道。”坦然回視。即使是朋友，若有一絲傷害那人之意，他也必不留情。
“既然如此，你便不應該防吾。”
“非是吾有意防你，而是弦首不信任在先。”
道者自嘲似的低笑了聲，“不錯，的確是吾不信任在先。只是--”
“--你確定回來的人真的是倦收天？”
道者輕聲一語，卻尖銳若刀刃，聞語瞬間，心口淋漓。
手驀地收緊，聽到自己冷硬的回答，含著怒意。
“弦首此話何意？”
道者沒有退讓，紫眸中的堅定，帶著一絲抱歉。
“或許吾該說，你確定回來的只有倦收天？”
咬緊了牙想反駁，腦中卻浮起那一轉瞬即逝的相識氣息。
“看來你已有察覺他的異樣了。”
“夠了！此乃道真之事，無需外人置喙。還請弦首勿再逾越。請。”倏然站起，下了逐客令。
道者無奈起身，走過他身邊時，卻停住了腳步。
“原無鄉，你不必獨自背負此事。吾明白你期望好友歸來之心。倦收天亦是吾之朋友、正道之戰友，吾等也不願他有所損傷。你若想通，便往翠環山一行。”
他沈默著沒有答話。道者見他並不動容，嘆了一聲，擡步離去。
腳步聲遠，他卻仍舊佇立在原地。不願細想的事，卻被無情挑明。難道柔情繾綣、相伴一生，就只能是自己的一個美夢麼？
一拂手，桌上佳茗換成了烈酒。兩杯青陽魂入喉，發冷的身體才感到些許回暖。
突然感到臥房外陣法波動，扔下酒杯，急急化光而去。

那人並沒有走遠，只是閑閑地倚在那一樹桃花下，把玩著手裏的一朵嫣紅。
今夜的月亮是淡淡的一彎，卻是繁星漫天，輕快閃爍。映著雜金的發絲，亦是點點光華，給那人的容顏籠上一層光暈，朦朧而柔和。
心忽的寧靜了下來。
一切不安都被這靜謐的一幕洗去。
那當然是他的阿倦。他心裏刻著那人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怎麼會認錯？
自己不過是關心則亂罷了。
微笑著上前，“你可有感覺好些？”
“吾沒事了。”那人微微皺眉，“你又喝酒了？”
“弦首來了，小酌了兩杯。”似是而非地含糊過去，伸手摟住了那人的腰,額頭相蹭。
“弦首來訪所為何事？”
“無事，只是為素還真傳個話。”
“什麼話？”
動作微滯，“阿倦，你不專心。”
那人笑了笑，抓住了他遊走至衣內的手，直視著他，神色鄭重，
“吾不希望你太辛苦。既然吾回來了，便應該承擔起屬於吾的那份責任，助你振興道真。”
收回手，看著那雙熟悉的琥珀色眸子，明明和記憶裏的一模一樣。
“你想如何做？”
“吾想和你回元宗六象。”
勉強拉起一抹笑，做出最後的努力。
“我們留在煙雨斜陽不好麼？”
“道真如今唯有我倆支撐，我們又怎能偏居一隅。”
垂眸，腳邊殘花淩亂，花汁洇染了月白的衣擺。剎那間，他似乎聽到夢境崩碎的聲音。
“好，我們明天便回去吧。”

11。
元宗六象弟子繁眾、人多口雜，他們自然不能如在煙雨斜陽那樣隨性。
他們的廂房在同個院子裏，他又刻意指使開了守夜的弟子，晚上兩人倒還是同睡。
他有些遺憾地看著自己青花素白的床褥。果然沒有那人特意買的鴛鴦錦被好看啊。
夜空依舊清朗，繁星璀璨，碎碎點點的光華漏過軒窗。
只是環著那人溫暖的身體，聽著那人均勻的呼吸，心裏卻再也沒有之前的圓滿祥和。
收攏手臂，把人緊緊擁入懷裏，仿佛這樣就能稍減那些盤旋不去的憂慮。
人是何如復活的，他已經有所推測。只是不知道那東西對阿倦的掌控有多深，有多難擺脫。
他的阿倦從來清傲，不愛沾染俗塵雜事，若不是為了正道大義，也不會出世。阿倦對道真內務一向不耐煩，總是敬而遠之，此次要回元宗六象絕不是阿倦本性。
他帶人回來，便是想看看那東西到底想利用阿倦做什麼。
而且他也擔心，一旦那東西發現阿倦對它沒有用處，就會落井下石、以除後患。
他不會給那東西任何傷害阿倦的機會！
埋首在那人柔順的長發間，被那人的氣息所包圍。
阿倦，這次吾定會護你周全！

倦收天的復活，自然在道真之內掀起了軒然大波。北宗的劍術巔峰，永旭之巔的主人，當年以一己犧牲換得他的道心回歸，然後才有道真如今的繁榮。
教內弟子都爭相想一睹這位傳奇般的人物，而心思縝密的長老們則對他旁敲側擊，試圖判斷那人的歸來是福還是禍。
他頗費了一番心思，才打消了長老們的疑慮。
道真內務雖有教內長老和幾個弟子代理，但他半月未歸，事務仍是積壓了甚多。公事再繁忙，他始終不敢讓那人離開自己的身邊，也不敢讓那人與眾人單獨相處。
說不清他擔心的是那人，還是這道真之眾。
好在道真雙秀之間的感情篤厚眾所周知，他此番舉動倒也沒引起什麼懷疑。
那人跟在他身邊，很用心地學著教內事務，有不懂之處相問，他也皆仔細解釋。
有時，他看著那人認真的模樣，會有錯覺是那人真心體貼他，而甘願屈尊為他分擔俗事。
但那晚，他半夜醒來不見那人身影時，他就知道，有些事他該開始做準備了。
果然在亮著燈的書房裏找到了人，案上攤著道真眾人的卷宗。
“怎麼又半夜不睡？”
心中再苦澀，臉上仍要帶著笑意。
“你這幾日太辛苦。吾想早日上手，助你一臂之力。”
那人擡起頭，眼中的柔情關懷，毫無一絲虛假。
胸中一暖，散開些許的柔軟。
無論腦識被如何改寫，阿倦對他的心總是不變的。
俯身環住那人的身體，“阿倦的心意，吾知道。教內諸事繁瑣，要熟悉也不用急在一時。阿倦若想了解眾弟子的情況，吾明日再細細和你講可好？”
“也好。”
看來那東西的目標是道真，是想掌控道門然後再次實現它征服苦境的野心麼？
來元宗六象後，他一直小心著沒給它任何魔染別人的機會，它倒是沈得住氣，似乎比十八年前更是狡猾了些。
如今之計，唯有暫時順它的意。阿倦的生死掌握在它的一念之間，他不能拿阿倦的性命冒險。
他本該去與素還真等人商議，但他當初選擇了對弦首隱瞞，便是憂心他們一旦知情，會執意除掉它。畢竟此物對苦境威脅甚大，他們恐怕不願冒險。
而它若是離體，阿倦便會立刻魂消湮滅。
如此玉石俱焚之法，他絕不允許！
但如何才能在不危及阿倦的情況下牽制禁錮它，著實是個難題。
他苦苦思索了幾日，終是沒有進展。
所以收到素還真的信後，他考慮再三，還是決定暫往翠環山一行。
素還真在信中說了歸還天鞘晨曦一事，只是在信的末尾，沒頭沒腦地加了一句：或有兩全之法。
他心裏咯噔一下，明白素還真已然猜到實情了。
如今自己尚未有把握對付那物，而此事又無法再瞞下去。去一趟翠環山，乃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但他仍是多了一個心眼，把那人留在了元宗六象。
萬一是請君入甕的計策呢？
他不能冒任何的風險。
這怪不得他多疑。素還真心裏，苦境安寧永遠是第一位，若視那物為大患，哪怕犧牲阿倦也會選擇斬草除根。更何況素還真還曾用一句話騙了他二十年，他對素還真之所說，如今總是要打個折扣。

一路思量著往翠環山行去，在山腳遇上了多年未見的赮畢缽羅。
也是，要對付異識，赮畢缽羅是最有經驗的。素還真會找赮畢缽羅一同商議，並不例外。
他正要頷首示意，卻看赮畢缽羅背後的劍一閃，來人忽的皺眉停步，“你身上帶著異識晶元的氣息，近日是否有與可疑之人接觸？”
“吾以為晶元都在十八年前盡數消滅了，難道竟是有一枚逃脫了？”避開問題，開始套話。
“不錯。一枚晶元受了重創而沈眠，而吾彼時未曾察覺。”
“你此番重回苦境，為的便是此事？”
“是。”
“可有尋著什麼蹤跡？”
“吾一個月前察覺其動作，但不久便失去了蹤跡。恐怕已是找人侵附。”
“此晶元既然受了重創，想必能力有所限制？”
“早先創傷恐怕多數已愈，不然它也不會輕易出來。”
“吾那時與你一同對抗晶元，你說晶元皆有意識，會學習進化。這一枚是否也如此？”
“嗯，吾大半個月未曾查到它的去向，看來它更加謹慎了。”
不錯，此次晶元不再見一個染一個，而是安靜蟄伏，利用阿倦熟悉道真內部情況。翻看道真卷宗必然是有所圖謀，他雖為了阿倦而假意縱容，但他亦不會讓晶元有實踐計劃的機會。
“倦收天之事，吾還未曾向銀驃當家道賀。”
“當年也多謝你的開導。”那年看著赮畢缽羅找回了死去多年的師父，曾覺得人世不公、心有怨懟，亦曾被令人絕望的微小希望而折磨。
“世間緣分最是難測，如今他復活歸來。。。”
來人驀地止住了話。從赮畢缽羅的眼神裏，他知道這人已把兩件事串聯了起來。
起死人、肉白骨，本就是晶元的異能之一。而倦收天的復活之期，正與此枚晶元的消失時間相符。
更何況，與倦收天日夜相處的他身上，帶著晶元的氣息。
隱瞞已經沒有意義，既然來了翠環山，便要說明一切。
“不錯。”他肯定了對方未說出口的猜測。
“抱歉，晶元不可留。”來人的語氣裏已帶上必除晶元的決心。
“晶元一旦離體，倦收天便會失去生機，如十八年前深海裏的那些人一樣，重歸白骨。”
“罪念之害，禍及天下。吾不能為一人而背棄黎民蒼生。”
銀驃化劍，清冷閃爍，倒映眼中堅持。
“吾不會讓你動倦收天體內的晶元。拔劍吧！”
赮畢缽羅一聲輕嘆。
菩提出鞘，聖光充盈，照亮畢生使命。
“鏟除晶元是吾此生的責任。得罪了！”

12。
擦去嘴角的血跡，鎮下翻湧的內息，換了蒙塵的衣衫，檢查過全身上下再無破綻，方才解了門口陣法，進入房內。
解開那人身上的睡穴，撫著陽光下耀眼的雜金發絲，等那人慢慢醒轉。
“吾怎麼睡著了？”
“抱歉，是吾未顧念你，讓你累著了。”看著那人起身時因腰背酸痛而皺眉忍耐，心裏不禁愧疚。
床笫之事，他顧及那人的感受，是以向來極盡溫柔。今早卻是難得地強硬了一回，將人狠狠折騰了一通，等那人熬不住倦極而睡時，才輕手清理了兩人身體，點了那人的睡穴，確保在他出門之後，那人不會醒來。
“你動武了？”他環著人靠在自己身上，倒是讓那人察覺了身上殘留的武息。
“嗯，和座下弟子過了兩招，指點了下武藝。”他覺得自己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是越來越好了。
“你的武息有些亂，可是受傷了？”那人略有擔心，伸手來摸他的脈搏。
“阿倦未免小看吾了，吾的氣息亂，不過是因為。。”放低了聲音，側頭在那人耳邊說完了那後半句的話。
那人倏地收回手，有點不自然地離他遠了些，金發間露出了半截泛紅的耳朵。
早上的時候果然還是折騰得太狠了，待一切事定，還需好好哄哄。
也不知，以後是否真還有彌補的機會。
他在心裏暗自嘆了口氣，望著窗外艷陽逐漸西移，轉開了話題，
“阿倦睡了大半天可是餓了？吾做了燒餅，陪吾小酌一杯可好？”
“你不可再喝那烈性的青陽魂。”那人很警覺地看著他，直到他保證不喝，才點了點頭。
那人終是發現了他曾經依賴烈酒入睡的事，如今便不許他再隨意飲酒。
心裏一圈圈蕩開酸澀的暖意，引得胸口隱隱作痛。
若能永遠如此，有多好。

他在桃林下與那人相依而坐，共待夕陽。
桃花釀的醇香在滿林芳菲中更添了幾分嬌柔。白瓷杯裏的酒漿映出自己的倒影，忽然察覺，原來這酒也是如那人眼眸一般的琥珀色。
“你今天有心事。”吃完燒餅，那人也斟了杯酒，慢慢抿著。
“無事，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復又斟滿自己的酒杯，
“阿倦，這壇酒是你離開那年我埋在這桃林下的。”
那人舉杯的手一頓，放下了杯子，扣緊了他的手指，“抱歉。”
“你無需對吾說抱歉。當年是吾的錯。吾有時候會想，是不是吾心智不堅。如果換了是阿倦你，你會不會比我早點清醒。”
“不會。人皆有弱點、有迷惘，吾若是你，在彼時情況下，恐怕亦好不了多少。是吾無能，無法喚醒你的本心。”
“並非你無能。是吾那時，不肯接受你的幫助。吾不該把你拒之千裏之外。吾忘了，只要你吾同心--”
“--一切困難皆會迎刃而解。”
相視而笑，眼中流轉的默契漸漸凝為深纏的柔情。耳鬢廝磨，氣息相交，夕陽艷色下，飄花翩躚，人影偎擁。
“阿倦，無論發生何事，吾會一直在你的身邊。”蹭著那人鬢角，聲音低微卻滿含堅定。
“嗯？”那人有片刻的楞神，卻被他撬開唇齒，送入一口醇香。
以及一粒藥丸。
藥丸混著酒漿滑入那人的喉嚨。他沒有松開嘴，執著糾纏中，說不清是希望還是絕望。
那人忽的把他推開，清秀的臉上血色全無、冷汗淋漓，一縷殷紅慢慢從嘴角湧出，滴落在金色的衣衫上，格外刺眼。
“好。。友。。”那人已無法說出完整的話語，看向他的眼神裏滿是驚愕。
抱住那人緩緩癱落的身體，金衣上越積越多的鮮血，讓他有錯覺，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藥物會鎖住你的功體，清洗你的筋脈，來禁錮晶元，不要運氣反抗，你會好受一點。”他的身體和聲音都在劇烈顫抖，卻仍勉力保持冷靜，指尖凝氣，配合藥物作用，一一封住那人經脈。
洗筋拔髓的痛苦，任是再剛毅的人，也要痛得滿地打滾。那人卻是咬著牙忍耐，哪怕偶爾溢出的幾聲呻吟，亦是極力抑制。
緊緊抱著那人，額頭相抵，只願能感同身受，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什麼都做不了。
心如刀絞，原是這樣深刻入骨。痛恨自己的束手無策，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吾知道你疼得厲害，你不用忍著，叫出來會好過一些。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說到最後，已是哽咽。
那人沒有回應，手指已深深陷入了泥土裏，磨得血肉模糊。
掰開那人的手，與自己十指相扣，那人用力之下，幾乎要捏碎他的銀驃。他卻感謝這痛意，似乎這能讓他分擔一絲那人的痛楚。
阿倦，你一定要挺過去。
臉頰劃過溫熱，透明的水滴濺落在那人的臉上，被晚霞染成血色。
“阿倦，吾會陪著你，吾會一直陪著你。”
碧落也好，黃泉也罷，哪怕是深入無間，吾都會陪著你。

對於倦收天的消失，他自是準備了一套說辭給道真眾人。無非是那人有要事需辦，所以暫離元宗六象。
素還真說，藥物發揮後，會把晶元逼入膻中，禁錮於內，以供生機。但如此，亦給了晶元完全掌控倦收天的機會，而不僅僅是魔染。倦收天能不能反制晶元，就要看其本心毅力了。
快則十數天，慢則幾十年，一切皆看兩者間意念的博弈。
後山的山洞深處，床褥桌椅一應俱全，擺設雅致舒適，只是精鋼攔出了十幾尺的方圓，圍成一個堅固的牢籠。
這便是他之前所作的準備。
那人熬過了洗筋的生死關，累得昏睡了過去。他滿心疼惜，卻不得不把人安置於此處。
雖然那人功體被封、筋脈被鎖，即使被晶元控制，也易制服。但他終是不能拿道真上下、拿苦境蒼生做賭註。
那人睜開眼望向他的瞬間，他只覺得那眼神如有形的利刃，毫不留情地插入他的心口。
他在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裏看到過很多情緒，面對敵人時的寒冷淩厲，看向自己時的溫情柔軟，卻唯獨不曾見到過現在這種。
強烈的怨恨。
二十年前，那人從自己眼中看到相似的恨意時，是不是也如他現在一般，痛得絕望。
不，這不是他的阿倦，是晶元的操縱，不是阿倦的本心。
不能被其影響！
一遍遍提醒自己，但心仍是快速下沈，如若跌入深淵，罡風如刀。
“你想把我囚禁一輩子麼？”那人打量著四周擺設，言語冷漠。
“不，吾只想等你好起來。”隔著鐵欄，卻是咫尺天涯。那人的心，他再也觸碰不到了。
那人冷笑了一聲，背轉過身，不再說話。
他忽然濕了眼眶，無聲失笑。好熟悉的反應啊。
阿倦終究是阿倦。有些習慣不會改變，有些記憶不會淡忘，那麼，有些情感必然也能重回。
“阿倦，你好好休息。吾明天再來看你。”語氣不由地溫柔起來。
那人沒有答話，他也不以為意。從小生氣了便是這樣，他早就習慣了。
尤自微笑著，轉身往洞外走去。
素還真說，需用他們過往的情誼，來喚起那人的清正本心，與異識的影響相抗衡。若是贏了，便能使晶元完全臣服，一勞永逸。
而赮畢缽羅也同意，若是晶元不再為禍，便不會繼續追究。
他會幫助那人想起過往的點滴，會幫助那人戰勝晶元，然後便能長長久久、朝暮相伴。
或許他明天應該做點香蔥燒餅，就和他們初遇時那樣。
洞口就在不遠處，透了晨曦進來，灑下一片明晃晃的亮光。就如他心中的希望，從未如此煥發。
卻聽背後突然傳來一語，如當頭澆下盆冰水，把他瞬間拉回了黑暗。
“你何不再殺我一次？”
腳步踉蹌，只覺無邊無跡的寒冷，猶如二十年裏每一個無眠的夜晚。
多少次，他睜眼看著窗外的陰晴圓缺直到天明，回憶皆成刀刃，生生剜開血肉。
多少次，他從悸心夢魘中驚醒，絕望與悔恨，一口口咬噬五臟六腑，而他無力反抗。
一回想起，只剩鋪天蓋地的恐懼。
那人。。怎能這樣說？
“阿倦。。吾不會再讓你死。。”
或許應該轉過身，直視著那人眼眸，堅定地說出。但他渾身顫得厲害，連站都站不穩，雙唇翕動良久，只是低聲吐出一句，細若蚊蠅，也不知那人聽到了沒有。
逃跑似的快步出了山洞，終是抑制不住全身血氣翻騰，跪倒在晨露濕重的草地上，嘔出了幾口鮮紅。
素還真趕來阻止他們的時候，他和赮畢缽羅皆已負了不輕的內傷。
他之前不願那人擔心，強壓傷勢，此刻卻是被那人的一句冷語，徹底激了出來。
哈，是自己忘了。那人雖生性沈默，戰場上卻也會毒舌無情，也會嗆得敵人說不出話來。
守在山洞口的兩個弟子扶起他，臉上憂慮深重。二十年的經營，他也有了幾個完全信賴的心腹弟子。
“吾無事。你們看好這裏。”
見到那兩個弟子慎重地齊聲應了，忽然想起他和那人也曾這般風華正茂的年紀，也曾如此攜手一同接受任務。
旭日的光還是暖洋洋的，溫和地揉開他緊鎖的眉頭。翻湧的血氣也漸漸平復。
早就知道要喚醒那人本心，過程必然艱辛反復。他不該被如此輕易地打倒。
恒心和耐性，素還真說，是他最好的籌碼。

13。
五個月來，他每日都會去後山探望那人。
那人冷語相對也好，背影相默也好，他總是靜靜敘述著曾經的一點一滴。或攜幾色佳肴，或帶一盤燒餅，總是期望那人會不復冷漠，偶爾嘗上一口。
哪怕次次失望而歸，他也毫不氣餒。他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十年，百年，他都等得起。
只是沒有那人陪伴的夜晚，有時會讓他驚恐。靜夜死寂之中，恍若回到了那形單影只的二十年，而那人的歸來只是一個飄渺脆弱的夢。
匆匆披衣趕去後山，只有見到那人安好的樣子，那種伶仃無依的恐懼才逐漸消散。
倒是守洞的弟子們看到他散發跣足、衣衫不整的模樣，驚了一跳，以為元宗六象裏發生了什麼大事。
待到他三番五次地在深夜驚惶趕來，看了那人片刻後又一言不發地離去，他們便也就慢慢習慣了。
他的努力和堅持亦逐漸有了成效。
那人的頭疼開始發作，是本心漸漸覺醒，與晶元抗衡爭鬥。
有時，他能從那人眼裏找回曾經的阿倦，那種心有靈犀的默契，眼神交匯間，已有感應。
後來那人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多，終是能與他一同吃餅用餐，歡談過往。
那日，楓紅滿地，颯颯風涼，已是深秋季節。
他照常做了時鮮和燒餅，和那人共用晚膳。偶爾閑談幾句，恍如往昔寧靜的時光。
又到了他該離去的時候，但看著那人重回澄澈的眼眸，他卻是猶豫了。
“阿倦，吾。。”
“你該走了。吾沒事。吾的狀態尚不穩定，不能離開這裏。”
燭火朦朧，柔光籠著那人面容，笑意暖人。
一如以前那般，有些心思，他未說出口，那人便明了。
“總有一天，吾會陪你去外面看日出。”
握住那人的手，鄭重地承諾。
陰暗的山洞，布置得再舒適，也是終日不見陽光。對鐘愛晨曦的那人而言，的確是委屈了。
“不急。還是有備無患為好。”
心裏裝著蒼生，所以即將被魔染時會試圖封住自己的功體，所以即使意識清明也不願冒險出牢。
他會心疼，卻無法阻攔。因為換做是他，也必然是同樣的抉擇。
他能做的，只有與那人攜手並肩，一同進退。
“不過。。”那人忽然垂下了眼眸，金棕色的羽睫下半扇淡影，燭光明滅間，略微顫動，“今晚可否陪吾小酌一杯？”
“嗯？”
“早些時候，吾聽到你的弟子說，今天是中秋。”
下意識得擡頭望天，入眼只有山洞壁頂的暗石嶙峋。
雲坪同修時，每年中秋他總是要回南宗。後來兩人聚少離多，也不曾一起過節。今日竟是他們的第一個中秋。
這幾個月來，他有心培養自己的二弟子莫問跡接手道真諸事，只待那人完全清醒，便傳位退隱。是以大大小小的教內事物，他多不再過問，只專註於如何喚醒那人本心。倒是沒有察覺，今日已是八月半了。
有些懊惱自己的疏忽，又驚喜於那人的溫情。
心中驀然溫暖，柔軟了幾月來的堅強。
“好。”
沒有皎潔蟾宮，沒有香甜月餅。卻有一壺酒，一點燈，一絲脈脈，纏繞心頭。
酒盞相碰，輕語淺笑，融融一室的恬靜溫馨。
那人似是有些醉了，半合著眼，揉揉額頭。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人微啟的雙唇，水光沾染，秀色可餐。
狠狠灌了一杯酒，試圖壓住自己的心猿意馬。
“即使是桃花釀，你也該喝慢些。”那人見他又伸手去拿酒壺，搶先奪走。
只是經脈閉塞，使不上力，拿起了酒壺，竟是手腕一軟，脫手而出。
上好的白瓷應聲迸裂，頓時彌漫開濃重的桃花醇香。
“抱歉。”
那人臉上劃過一絲失落，矮身去清理那一地殘骸。
曾經手握金鋒立於山巔的人，曾經驕傲絕塵不懼強敵的人，如今卻幾乎手腳俱廢，連壺酒都握不穩。
那人心裏定是難受的。
看著那人身影，忽覺胸口疼痛尖銳。
那人忽然皺眉低哼了一聲，只見掌中鮮血泉湧，染紅了手中白瓷。滴滴答答，空曠回響，桃花清香裏混入了溫熱的腥甜。
連忙俯身過去，仔細檢查了那人手上傷口，小心挑出了細小的碎瓷。
“抱歉。” 那人又低低道了一聲歉，掩飾不住黯然。
掌握不好力道，連撿個碎瓷都能割傷，更別說再次握劍了。那人的低落沮喪可想而知。
他想出言安慰，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那人手上傷口很深，他上了幾次藥，藥粉卻總是被血沖開。他撕了一角自己的雲肩，綁住那人手腕，這才略止了血流，細細上了藥，包紮妥當，他卻沒有松開那人的手。
低頭在包紮處輕柔印了一吻，“阿倦，別難過。以後有吾--”
話語未完，卻感到心口一涼，那人已把尖銳的瓷片送入他的心臟。
驚愕擡眸，看到那人眼裏一閃而過的恨意。
一時的疏忽，竟讓晶元有了可趁之機。
那人緊握瓷片的手心鮮血淋漓，與他胸口湧出的溫熱匯聚在了一起，落在一地桃花佳釀裏，只剩混沌的一片艷色。
那人怔怔地看著自己滿是血跡的手，琥珀色的眸子裏散著迷惘。
“阿倦。。”抓住那人手臂，最後的牽掛，是那人的安全。
阿倦必須恢復本心，不然他死後，赮畢缽羅會重新開始追殺，而素還真亦會默許。
“阿倦。。快清醒。。”
那人忽然甩開他的手，退靠至墻角，緊緊按住自己的額頭，似是忍著極大的痛楚。
心口的創傷沒有了瓷片的阻攔，頓時血流汩汩，急速地抽走了他的力氣。他倒在血泊中，用盡全力撐起半身，想要夠到那蜷縮著的金色身影。
一點一點往前挪動，視線逐漸模糊，感知亦是慢慢沈寂，他的世界漸被黑暗吞噬，只剩最後一盞殘燭，幽幽照亮那人。
攥住了那人衣角，卻再也無力前行。沈入無盡的永夜前，留下了他為那人最後的謀劃。
“去雲坪。。”

元宗六象，滿目縞素淒然。
蒼在原無鄉的靈位前行了道家的大禮，心裏揮散不去的愴然。
身邊的朋友和敵人，一個個都離去了，獨留他一人，繼續行走在這片蒼茫的大地上，看著潮起潮落、雲卷雲舒。
忽的便覺得有些厭倦了。
在元宗六象裏信步而行，卻是走到了他曾與原無鄉一會的桃林。
綠意茂盛，掩不住桃實滿枝，只是如今墜墜懸掛枝頭，無人摘取品嘗。
他悵然想起，他還沒來得及問原無鄉那竹葉青的制法。
幾十年前飲過一杯，便覺得尤為不凡，卻琢磨不透是加了何物。如今恐怕他永遠也無法知道了。
“弦首為何嘆息？”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蓮花香。
驀然想起，在這條路上，他並不是一個人。有個人比他走得更孤單，更久遠。
“素還真。”微笑著頷首，心裏的疲憊之感已是減了幾分。
“讓劣者一猜，弦首可是在傷感物是人非？”
“不錯。都是曾經並肩作戰的戰友，而如今，原無鄉辭世，倦收天入魔，真是世事難料。”
來人折扇輕展，微微搖動，“弦首認為倦收天尚未清醒麼？”
“哦？”
“倘若倦收天尚無回歸本心、反制晶元，他為何會帶走原無鄉呢？”
當時守洞的兩個弟子聽到酒壺碎裂聲，心裏隱約不安，便悄聲入洞查探，正看到倦收天把瓷片刺入原無鄉胸口。
等他們找來元宗六象的長老們時，倦收天與原無鄉卻已不見蹤影，只剩地上一大灘血跡。
目睹一切的弟子表示，那一刺刺得十分精準，深入心臟位置，加上流了如此多的血，原無鄉絕無生還之理。
是以，道真眾長老便集了原無鄉平日裏的衣物，做了一個衣冠冢。
“所以你方才在靈堂裏勸服了眾人不去找倦收天復仇。”
來人用折扇掩去一抹笑意，“劣者也是為他們著想，本心既歸，功體的禁封便也會解開。他們可非九陽天訣的對手。”
亦是笑了笑，然而卻又想起了往事，不由感慨，
“如此倒似是命運的輪回。二十年前倦收天用一死喚醒了原無鄉，而今，原無鄉亦是用一命喚醒了倦收天。”
“弦首真相信原無鄉已死？”
聞言一震，凝眸望向白發蓮冠之人，看著那人笑容狡黠，心下已然安定。
“那他們去了哪裏？”
來人折扇一合，輕輕點了點唇，“耶，不可說。不可說。”

14。尾聲。
天際微亮，曙光尚遠。滄海雲坪之上，寒風呼嘯，寂寂清冷。
骨碌碌的木輪聲打破了一片靜謐。
“咳咳咳。。”風吹得他有些冷，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推著輪椅的金衣男子停下了腳步，蹲下身，把滑落他膝上的大氅重新蓋住肩膀，細細掖好。
“你若冷了，我們便回去吧。”
他搖了搖頭，笑道，“吾答應過你，出了那裏後，要陪你看日出的。”
那人低頭不語，只是羽睫下的深眸裏沈沈蘊著什麼。
“阿倦。。”伸手輕撫那人鬢角的碎發，試圖安慰。
那人嘆了口氣，把他從輪椅中抱起，輕輕一躍，落到崖邊的平臺上。穿過迷蒙的雲海，來至那一方觀臺。
觀臺露在雲海中央，毫無避風之所，寒風更是凜冽。
那人用大氅緊緊裹住了他，又運起至陽功體，暖流在兩人間回轉，隔開冷風肆虐。
他把頭靠在那人蓬松的衣領上，只覺得渾身暖洋洋的，舒服地嘆喟了一聲，蹭了蹭那人的面頰。
這樣的親昵卻讓那人的身體一僵。
暗暗嘆氣。阿倦還是在害怕啊。
他掰開那人緊握的手，然後與自己十指相扣，輕輕摩挲畫圈。
“阿倦，你別擔心。晶元已經完全受制於你，不會再利用你傷害吾了。”
“恩。”那人低低應了聲。感到那人的身體略微放松，下巴抵在他的發間，暖暖的呼吸輕拂著他的發絲。
他覺得心裏很寧靜、很安定。這一刻似乎能永久地持續下去，不管風霜雨雪，不管人間滄桑。
“對不起。。吾。。”那人澀然開口，他卻阻止了那人要說的話。
“阿倦從來都不曾想傷害吾，不是麼？”他擡頭凝視著那人，一如既往的堅定和信任，
“阿倦一直知道吾的心臟長得比別人偏一些，那一刺卻一點兒沒偏。即使被魔染，你還是努力保護了吾。”
所以不要自責，不要難過。
“無鄉。。”那人手臂驀然圈緊，終是不再掩飾自己內心的恐懼。
輕輕拍著那人的手臂，柔聲哄著，
“阿倦，都過去了。你看，吾不是好好的，只需修養一會兒便能痊愈了。”
“恩。”那人點了點頭，卻仍是沒有松開。
他明白那人心裏的感受，那人歸來之時，他也是如此煎熬，時時刻刻都害怕著再次失去。
安靜地讓那人抱著。那份心中篤定的安全感，一旦丟失，便只能慢慢補回。
反正這次，他們誰都不會再離開。
選擇來雲坪，是因為那人二十年前的陣法。幾個月前來，便發現陣法依舊在運行。
這曾經為他而設的衛護，如今卻成了那人最好的保障。
“阿倦，現在想必沒有人能再找得到我們了，我們便在這裏過一輩子可好？”
“好。”
旭日破空，光芒萬丈，驅散了人世的陰霾。
相隔二十年的承諾，終於能重新來過。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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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nferro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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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1)

4樓發表於: 2015-07-02 12:1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 我是作者想嘮叨幾句的分割線-------------------
1。最近寫完文，總想嘮叨幾句。。大概平時生活太無趣，沒人聽我嘮叨（什麽鬼。。。
2。我覺得我寫的當家，總是比劇裏要再跳脫一點、再孩子氣一點，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大概是文寫太虐了。。我就會想讓當家在性格上歡快一點，來中和一下。。。
3。當家和小芳之間的感情設定，就是原小流氓和芳大閨秀的故事。。所以當家會對小芳各種調戲、各種挑逗，而小芳會各種矜持、各種不懂。。
4。此文還是原著向，第一個改變的時間節點是加入森獄後，我把當家魔化推得更徹底了一點，然後加了小芳維護當家的內容，讓小芳有所成長。。第二個改變的節點是當家錯殺了小芳。。我這裏用的時間理論是趨勢論，就是說事件的發展是不為個人的改變而改變的，哪怕小芳死了，之後極光劍一還是會爆炸，當家還是會換手，當家還是會對上赤命，還是會退去修養，還是面對罪域。。只是本來雙秀兩個人做的事，變成了當家一個人做或者和別人一起做。。但是結果總歸是一樣的。
5。這個腦洞是看到晶元能復活死人的時候開的。。（沒錯，就那一場戲，我就開了那麽大的一個腦洞。。。簡直是腦洞星人。。）所以對晶元的作用把握上就比較含糊，其實我看劇時就有點沒搞懂。。文中設定是晶元會改變小芳的部分行為，但是小芳沒有意識到罪念的作用，他就直接覺得應該擔起道真的責任。。這個與原劇不符的設定，我默默歸納為，晶元變狡猾了。。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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