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08 【渡凤】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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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樓主發表於: 2022-11-08 22:18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1.08 【渡凤】怪谈

一个现架梗。
这里面没有头的人是一种暗喻。
——————————————————————————————
       最後一抹天光消失在眼前的下一秒，博物館的厚重門扉在身後關了個嚴實，深色的石製構造幾乎與周遭黑暗融為一體，嚴絲合縫如同四方的牢籠，再也找不出通往外界的道路。
       「這家博物館真奇怪，不是嗎？」鳳舞遲疑惑的微微歪過了腦袋。他將一只手按在墻壁上，掌心觸碰到了石頭凹凸不平的紋理，和門扉邊緣從地底延伸而上的溝壑。
       現在他身後那人卻是全然一副見怪不怪悠然自處的態度，「畢竟是私人博物館，裝飾風格可能與收藏家本身的一些癖好相關。這裏需要事先預約才能參觀，想必主人這樣做，是想讓參觀者心無旁騖的沈浸其中吧。等工作人員透過監控發現我們參觀完畢，這扇門會打開的。」
       說話的人是鳳舞遲在外結交的摯友，名叫一渡微塵。這青年不過二十歲左右的樣子，一席白衣在黑暗中好似皎潔明月，籠罩著淡淡微光，好似那光芒是自他軀體本身透出的一般。
      他們如今身處的所在是位於市內郊區一所私人博物館，鳳舞遲先前曾經聽一渡微塵提過幾次才了解原來市內還有這樣奇妙的地方，不過在此之前他自身卻從未來過這裏。
       這棟建築與存在於人們一般印象中的博物館不同，高的難以置信，采用的設計非常現代化，從外觀上來看，就像是四四方方的山峰被斧子自當中破開，那道細窄裂縫直延伸到一樓大廳的位置才戛然而止。
       鳳舞遲進門之前曾在外面順著樓層數了數，約摸有十三層的樣子。
      「十三是個不怎麽吉利的數字，真不知道這裏的主人究竟為何會這麽設計。鳳舞，你知道嗎？有些國家執行死刑的臺階就是十三階，就連審批死刑的流程也要經過十三個人的手，真是奇特，跟通往死亡的臺階數量一模一樣。」
      「真的嗎？一渡微塵，你懂得真多！」
      這段在博物館門口的對話，鳳舞遲還一字不落記得清晰。一渡微塵就是這樣讓他崇敬仰慕的存在，他好像什麽都懂，也什麽都看得通透，有時鳳舞遲甚至會覺得遇上他是自己此生最大的幸運。
        室內布的展似乎是有關黑白電影，屋內沒有燈光，所有的光源都來自於許多播放著各式展品的小投屏，像極了一間同時放映諸多電影的超級放映間。
       鳳舞遲在這之前從來沒有來過這樣神奇的所在，這裏的氛圍也確實能夠使人專註於展品。他按耐不住內心的好奇與激動四處走動專註打量著博物館中各種各樣的電影片段，雖然都是無聲默片，但偶爾身邊會傳來一渡微塵不徐不緩的講解聲，倒也不會讓氣氛過於沈悶。
        博物館中好像除了他們兩人之外就再沒有其他人，黯淡光影下浪漫曖昧的氛圍悄然滋生。
        真要說起來，鳳舞遲很喜歡現在與一渡微塵的獨處，好像整個世界只獨獨剩下他們兩人，再也沒有什麽來自外界的煩惱與危險逼迫。
       在講解到近旁某個正在放映的電影片段時，由於投屏相較於一渡微塵的身高來說略為低矮，他微微俯下身，雙唇幾乎碰觸到了鳳舞遲的耳垂。
       鳳舞遲感到耳邊發癢，一瞬竟有些慶幸這裏環境黑暗，一渡微塵不至於看到他臉頰燒紅滾燙的窘態。至於這段電影的詳細情節也不過是在他眼中滾了一遍，並未進入更深層的腦海，他的註意力已然全被身邊人悠緩語調所吸引，沈溺在其中難以自拔。
       他一路看著博物館之中的展品，黑暗模糊了時間的概念，也不知究竟過去了多久。到此時鳳舞遲心中也有了個明確概念，展廳中實際陳列的東西並不多，只是排布設計看上去使得房間沒有那麽空。
       所以才會有那麽多層嗎？
       他這樣想著，已經身在了四樓。
       這個展廳與樓下似乎稍顯不同，展櫃和掛滿圖片展品的屏風曲曲繞繞，一眼望去像極了迷宮。中間有一個巨大的熒屏，上面正在播放著似乎是用老式DV錄製的影片，畫面模糊布滿了閃爍的噪點。
       那東西也不知為何吸引了鳳舞遲的視線，他走過去站在屏幕下方皺著眉仔細辨識起了上面的畫面。
       那似乎是什麽古老儀式的記錄片段。
       套著白色古裝的人偶躺在一個石臺上，另外還有個同樣穿著古代衣著的人正在旁做一些法事。然而奇怪的是，鏡頭始終沒有錄到那個人的臉，畫面停留在了人脖頸的下方，鳳舞遲只能看到他那身一塵不染的白衣在日光下散發著微光。
       「一渡微塵，這是什麽電影？」鳳舞遲越看越是疑惑，忍不住指著那個巨大熒屏播放的畫面向同行者開口詢問。
       然而，這次回應他的，卻只有自己的聲音碰到墻壁彈回的回音。
       一渡微塵並未跟上來。
       他找遍了這層的整個展廳都沒有發現那道皎白人影。
       奇怪，究竟去哪裏了？分明在樓梯間裏有聽到他上樓的聲音，難道是中途看到什麽在意的展品耽擱了？
       鳳舞遲雖然對此困惑不解，卻也並未怎麽擔心。他信任一渡微塵的能為，再說他先前數次來過這裏，想必就算孤身一人也不會出什麽事。
       反正處理完事情之後發現自己不見多半也會來找自己。
       鳳舞遲心裏這樣想著。即便有些微妙的失落，還是孤身一身看完了這層所有的展出物。整個過程一渡微塵都沒有出現，仿佛突兀的消失在了黯淡光影之中。
       疑惑著一渡微塵究竟去了哪裏，鳳舞遲一邊順著樓梯往上走著，一面掏出手機打算給他去個電話。直到這時他才發現，在這裏手機好像接收不到信號，屏幕左上方的信號塔孤零零的杵在那裏，就像他現在的處境一樣。
        「這裏的主人真是怪癖。」想到先前一渡微塵對於此處封閉設計所說的話，鳳舞遲略顯不快地咕噥了一句。
       擡頭的剎那，樓梯上方的拐角處卻如同幻覺般擦過了一道白色布料的殘影，但很快便被黑暗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渡微塵？」幽靈似地殘影還烙印在鳳舞遲眼中，他探出頭去，窺著那片黑暗下意識叫了一聲。
        回應他的仍舊是令人心慌的寂靜。
        原來他去了樓上，可是為什麽不答話？
        鳳舞遲在內心思忖著，卻仍是遲疑了兩秒，打算上去看個究竟。就在此時，攥在右手的手機傳來了微弱的震動，原本空無一物的信號塔旁邊，突然閃過了一小道豎線。
       他趕忙劃開屏幕一看，是一渡微塵發來的信息，「鳳舞，別去」。
       什麽意思？別讓我去上面嗎？
       「別去哪裏？你在五樓嗎？」鳳舞遲打字飛快，然而就在他點擊發送的瞬間，那一小格微弱的信號又再次消失了。
       表示發送的圓圈轉了幾轉，在鳳舞遲眼前變成了一個灰色的嘆號。
       他又擡頭看了看樓上，不安合著心跳如同擂鼓愈演愈烈。這狀況很難不讓人擔心，或許一渡微塵是遇到了危險才特意叫自己不要過去找他，那就更是非去不可。
       他不可能眼睜睜讓那人孤身一人面對危險！
        打定主意，鳳舞遲再不遲疑，飛快跨過余下的臺階，進入了五樓的空間。
       這裏同樓下展廳的布置看來並沒什麽太大的差別，依舊是曲曲繞繞如同迷宮般的構造，只是少了中間巨大的熒屏，排布周遭的小屏幕上播放著各種默片的片段，閃爍畫面交織出一種奇特詭異的光影。
        展廳深處的陰暗處似乎有什麽人站在那裏，一身白衣在暗處亮的紮眼。光線過於昏暗，那人脖頸往上都籠在一片暗影裏看不真切，從鳳舞遲的角度看去就如同被黑暗吞噬。
       「一渡微塵，是你嗎？」鳳舞遲不敢確認，他遲疑良久方才試探著朝那道人影的方向邁出幾步。
        腳步停在了那人身側幾步之遙，借著近旁展品散發出的光亮，他也終於能夠看清楚眼前駭人畫面。
       那個人頸部上方一片平整，原本存在腦袋的地方空無一物，斷面有如被光影憑空切斷，裸露的血肉骨骼暴露在空氣之中，透著接近灰敗的暗紅。
      手臂卻有一道新鮮破口在淋漓淌著鮮血，看上去似乎是新進被匕首之類的東西刺傷過。
       「他」，不是一渡微塵！
       鳳舞遲下意識拖著沈重的腳步往後挪了一步，他盯著這具立在眼前的無頭屍體，大睜的雙瞳不住激烈震顫著。他感到頭皮發麻，卻意外感受不到什麽情緒，好似連帶恐懼都已經隨著出離震驚的神識化作了一片空白。
       突然。
       無頭屍體動了，如同放慢的電影畫面一幀一幀緩慢轉過了身，空無一物的黑暗覷向了鳳舞遲身處的所在，雙肩擡起向他伸出了慘白的雙手，像是要將他這只困在籠中的鳥攥在掌心一般。
        危險的警鈴在內心大作。有那麽一瞬，鳳舞遲想要叫，然而聲音卻堵在了幹澀逼仄的喉中，顫抖雙唇微張著，只是發出了幾聲怪異的喘息。
       不知怎麽，身體擅自動了起來，原本被驚駭抽去力氣的虛軟雙腿，如同甫自黏著泥淖中拔出一般邁開步子狂奔。
       鳳舞遲對這裏並不熟悉，憑借著復雜地勢一路上沒遇上什麽阻礙，他在屏風與廊道中七拐八繞，只是借著本能奔逃。
       好在那東西好像跑的並不怎麽快，最初鳳舞遲還能聽見那東西跟在他身後緊追不舍的聲音，但後來除了過耳的呼嘯風聲、來源自身的急促喘息與混亂腳步之外就只剩下一片靜默回蕩在空間。
       展廳的出口就在眼前，鳳舞遲一頭紮進了樓梯間的黑暗，直到跑下一層樓梯，才扶著墻壁喘起了粗氣。
       心臟在胸腔中好似要裂開般劇烈狂跳著，擔心那個東西會再追過來，鳳舞遲一面擔憂地向上瞥著，一面背靠墻壁喘息著抹了一把額上滾落的汗珠。
       我甩開那個東西了嗎？
       那究竟是什麽？
       一渡微塵讓我別去，是因為知道有這個東西的存在嗎？
       像是回應著盤桓在他內心的疑惑，手機又再次傳來了震動，這次非常的連續，他看了一眼，是一渡微塵打來的電話。
       「一渡微塵，你在哪裏？」不待人說話，他一接起電話便急切地壓低聲音問了句。
       信號仍是不穩定，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可能中斷，他必須把握住這個奇跡般的時機找到自己的同行者，再將方才的一切告訴一渡微塵。
       鳳舞遲想，那個人說不定會對上面那個詭異的東西知道些什麽。
       但與此同時，在接到一渡微塵電話的同時，鳳舞遲卻在內心極為微妙的松了一口氣，至少那個人沒遇到什麽危險，還能給自己打來電話。
       「鳳舞……我……」話音被滋滋啦啦的電波雜音切斷，聽上去仿佛來自於另一個世界，鳳舞遲屏住呼吸仔細辨認，也只聽清了那句話中幾個片段的詞匯，「四……屏幕……後面……」
       「你在四樓大屏幕的後面對嗎，一渡微塵？」鳳舞遲將那些只言片語飛快在腦中拼湊著，想也不想脫口向對方詢問著，同時一邊觀察著樓上的情況，一面摸索著身後墻壁挪動身子向樓下蹭去。
       「嗯……你……遇上……」話音戛然而止，電話中斷，隨即傳來的是一串空洞的忙音。
       明知得不到回應，鳳舞遲仍是難掩焦急的又低聲喊了幾句。他垂首看了一眼，信號又再次消失了。
       他回到四樓，在房間中央屏幕後的一個展櫃背後聽到了輕微的敲擊聲，好像有人正在用這種方式提醒他自己的所在。
       這次鳳舞遲不敢再輕易開口，他站在原地小心翼翼的觀察了片刻，才謹慎地邁動腳步，隔了一段距離停在了展櫃前。
       「鳳舞……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展櫃後熟悉話音讓甫才平靜下來的心臟再次狂跳了起來，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歡喜激動，那人異常虛弱低微的語氣卻讓他不由自主又陷入了擔憂的漩渦。
       「一渡微塵，你怎麽了？」展櫃的遮擋讓鳳舞遲看不到說話者的身影，他想走過去看看一渡微塵的情況，誰知腳下方才一動便被人以話語阻止了下來。
        「別過來，我不想讓你看到我滿身汙穢的模樣。」
        鳳舞遲清楚一渡微塵有潔癖，現在想必是受傷身上沾染了灰塵血汙，才會讓他說出這樣的話。
        但鳳舞遲卻並不在意，畢竟在他眼中，那個人永遠都是那麽潔白無瑕。
       「我不在意，我只想……」
       「可是我在意。」溫和話語打斷了鳳舞遲接下來的話頭，一渡微塵的聲音仍是那樣一貫的悠緩，落入鳳舞遲耳中卻不知為何有種不容抗拒的力量，讓他想要前行的腳步定在了原地，「鳳舞，你就站在那裏聽我說。我沒事，受了點擦傷，只是位置不妙，所以不太方便移動。」
       約摸停頓了幾秒，他又繼續說道，「你剛才是不是看到那個詭異的東西了？」
       「你知道那是什麽嗎？」
       「我也不清楚。以前我來這裏的時候從來沒遇見過這種東西。我也被它襲擊了，我想它很快又會找來這裏，出口被封閉了我們也出不去，必須在這裏幹掉它才行。」
       「可你不是說這裏會有工作人員看監控嗎？難道他們發現不了這裏的異狀？」
       奇怪！這一切實在是太過奇怪了！就像是一場詭異荒誕的夢境，讓人不明所以！
       展櫃後，一渡微塵平靜地伸出了一只手，指向了右上方在黑暗中閃爍著紅光的攝像頭，示意鳳舞遲往那個方向望過去，「鳳舞，你看，監控從始至終都在運行。我被那東西攻擊的時候，你遇上那東西的時候。你可曾見過有人來救我們？想必外面的工作人員也出了什麽事吧。」
       「我搞不懂……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鳳舞遲越想越是混亂，思緒就如同糾纏在一起的毛線怎麽也理不清頭緒，他自言自語般的呢喃了一句，凝滯的視線落在了一渡微塵藏身的展櫃上，「一渡微塵，你是不是有什麽想法。」
        「嗯。不過我行動不便，要脫險還要勞煩小鳳舞了。」如同是在有意化解緊張氛圍，展櫃後的人玩笑般輕笑了一聲，「那東西好像並不是無法破壞，剛才我對上它的時候也讓它受了傷，想必也是跟人一樣可以殺死的。」
        鳳舞遲想起那東西手臂上的那道傷口，一渡微塵話中所指可能就是這個。
       那原來是一渡微塵跟它戰鬥時留下的傷痕。
        「你打算怎麽做？」
        「我的計劃非常簡單，不過我無法移動，相對而言你要冒很大的風險。這樣，鳳舞，你可願意？」似是有些擔憂，一渡微塵放輕語氣，話音中帶上了幾分遲疑。「如果你不願如此，就躲到什麽地方去吧。外面如果出事總比這裏消息傳得快，很快就會有人發現你，將你從這裏救出去。」
       鳳舞遲明白他是體恤自身，不想讓自己產生被利用的情緒，才會詢問自身關於這件事的看法，讓自己做出選擇。
       因為這個人向來就是如此溫柔的保護引導著自己。
       他又怎可能不願？
       那東西隨時可能再度出現，在這只有兩人的密閉空間裏，能夠自由活動的人也只剩自己。一渡微塵雖說他傷得不重，然而那種虛弱語氣卻字字透露著情況危急。
       能保護一渡微塵的人只有自己，他又怎能丟下對方只顧自己逃命？
       「我不會丟下你！」這句話幾乎是想也未想便脫口而出，如同是想將那顆怦然跳動的心臟刨出，向人展露自身真切決心般的，鳳舞遲往前邁出一步，下意識攫緊了自己胸前的衣襟，「一渡微塵，我會跟你一起從這裏出去！」
       「唉……」展櫃後方傳來了一聲嘆息，似乎是在為人不顧自身的執著感到無奈。但終於在鳳舞遲一再催促之下，一渡微塵還是講出了他的計劃。
       他的計劃非常簡單，由鳳舞遲把那東西引到這裏，余下的事情一渡微塵說他自會解決。
        他尚還留有最後一擊的力量，一定會在氣力耗盡之前讓這一切荒謬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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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1樓發表於: 2022-11-10 22:2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大致就是這樣，鳳舞，你聽明白了嗎？」
        一渡微塵的話音自展櫃後看不見的地方傳來，微弱輕緩，卻也平靜得出奇。
       說來也是奇怪。或許是待在一渡微塵身邊的緣故，分明方才孤身一人被那個超出常人理解範疇的無頭鬼魅嚇得將近動彈不得，而現今一切對於未知事物的本能恐懼仿佛都已隨著對方和緩話音消弭無形。
       被這種心情所影響，在樓上遇到那個東西時的畫面，現今再度回憶起來竟沒來由多了幾分連鳳舞遲自身都倍感驚訝的微妙異狀。
       那時，「他」伸出了雙手。
       毫無血色的慘白指尖停留在身前不足幾寸的地方，險險就要碰觸到鳳舞遲的肩膀。那樣接近的距離，鳳舞遲幾乎能夠清晰嗅到自「他」身上散發出的如同鐵銹般的血腥。
       然而除去可怖駭人的外形，那個動作本身卻並未帶有任何攻擊性的企圖，反而更像是急切的想要拉住自身訴說些什麽。
       甚至最初「他」也不過是安靜待在原地，直到察覺驚惶失措的鳳舞遲轉身想要逃跑才追了上來。
       然而那種狀況也由不得他不去逃避。
       那種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扭曲存在光是看著就讓人背脊發涼，要是再來一次同樣的情景，鳳舞遲幾乎可以百分百確定自己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可就算再如何強加理解想要解釋這一切，「他」襲擊了一渡微塵也是不爭的事實。如果「他」當真如自身所想那般無害，就理應不會做出這種透露危險的舉動。
       仿佛是從鳳舞遲沈默的空檔覺查到了人內心搖擺不定的掙紮，一渡微塵的話音中夾帶上了幾分苦澀，「如果仍有轉圜余地，我也實在不想這樣做。但那東西實在過於危險。」
       他略一停頓，接下來的輕語呢喃有如嘆息回蕩在安靜室內，落入耳際的剎那仿佛溫熱靜謐的水流逐漸填滿了鳳舞遲的內心，「鳳舞，我實在不想見他傷害到你。」
       他到此時仍是心心念念記掛著自身。
       鳳舞遲感到心臟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攫住，沒來由生出了幾分憋窒沈悶的痛楚。
       一渡微塵受傷無法動彈，他藏身在眼前展櫃之後，執意不讓人接近，鳳舞遲看不到對方的身影，也不知「他」造成的傷害是否真如一渡微塵口中形容的那般沒有大礙。
       而自己方才居然還在考慮那東西是否真的是必須除掉的對象，只因為那無頭鬼魅當時的舉動在自己看來疑似不具危害。
      可這種超自然的東西以自己淺薄的揣測又怎能理解？或許「他」也只是因為沒有頭行動不便，當下沒來得及朝自身撲過來而已。
       「你真有把握對付他嗎？」擔憂一渡微塵眼下的身體狀況，鳳舞遲考慮再三，還是將這話問出了口。
       「這點倒不用你擔心。樓下展櫃旁的墻面上掛著一把裝飾用的西洋劍道具，方才我在遇到那東西時迫不得已就借來用了，還算使得趁手。」說到此處一渡微塵虛弱一笑，語帶戲謔，「只不過在事情結束之後，對於此地的主人，我可要費心想出一套合理說辭了。」
        見他還有余力說笑，鳳舞遲內心沈沈壓著的那塊大石才總算是起了些許松動。
       然而還沒等他開口再說些什麽，此時樓梯間裏卻隱約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微弱響動。
      仿佛有什麽人正在黑暗中摸索，沿著階梯向下踽踽獨行，腳步聲叩在木質樓梯上，空寂而緩慢，與擂鼓般乍然加速的心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是「他」。
       「他」追過來了！
       意識到這點，鳳舞遲面色一肅，幾乎在聽見腳步聲的剎那，條件反射飛快轉過身向著展廳入口的方向瞥了眼，視線卻被曲折屏風擋了個嚴實，看不分明。
      「我去把他引到這裏。你自己小心，無論如何千萬保護好自己。」最後又與人低聲交代了一句，鳳舞遲把定決心，照著一渡微塵先前與他交代的那般鼓足精神，步履輕盈奔向了遠處變幻流轉的光影。
      少年身影靈動迅捷地繞過屏風，眨眼經過了房間正中持續播放著的那段製作粗糙意味不明的影視展品。
      錯身而過的剎那，天花板上掛著的巨大熒屏投射的慘淡光線，照亮了下方記錄電影名稱的銅製銘牌。
       ——《如無首鬼魅難辨面目之物》
       「你也一樣。」
       不遠處展櫃後的陰暗處，傳來了一渡微塵的回應。

       那東西低垂著雙臂，如同一道仿徨無措的影沈靜立在展廳門口。
       身後有如被墨汁塗抹的黑暗緊追不舍，好似具備某種黏性糾纏在「他」身上，仿佛在下個瞬間就要將眼前白影徹底侵吞。
       展品閃動變幻的死白光芒在「他」身上短暫留連，手臂上被一渡微塵刺傷的那道傷口已不再流血，幹涸發黑的血跡將一側原本雪白的襯衣袖口沾汙得狼狽不堪。
       那副模樣突兀撞入鳳舞遲瞳眸，在他看來似乎較之先前看去更加詭譎可怖了數倍。
       「你不是在找我嗎？」少年捏緊雙拳深深吐息了一遍，話音撞在展廳四壁折返出空靈縹緲的回響。
        「他」雖然沒有頭，但卻分明是感應到了鳳舞遲聲音。
        斷首幽靈在話音響起的剎那動了動，急切地伸長雙臂向著鳳舞遲所在的方向撲了過去。
       果然，「他」的目標是自己！
      藏匿於心中的隱約想法通過那東西如今的舉動得到了充分驗證。
     一渡微塵正與自身並肩作戰。
     單是碰觸到這個念頭，眼前這詭異場景便再沒什麽可怕之處。
        「既然如此，那就來吧！」迅捷閃身讓那東西撲了個空，挑釁似的撂下這樣一句，鳳舞遲腳下發力，時不時回頭註意著「他」的動向，保持著一段不至於引起懷疑的微妙距離，盡可能引著「他」繞過曲折屏風向著一渡微塵藏身的展櫃處奔去。
       接下來的事情不過轉瞬之間。
       就在鳳舞遲鉚足勁兒從目的地的那排展櫃旁穿過的剎那，颶風一瞬卷起了腦後束紮的金色馬尾，緊接著身後不遠處便傳來一聲巨響，聽上去像是什麽重物被猛然摜在了地面。
       成功了？！
       專註精神吸引那東西註意的鳳舞遲無法立刻理解背後發生了什麽，下意識想回過頭確認情況，黑暗中卻不知被什麽絆了下，一個踉蹌也同時摔落出去。顧不上生疼的膝蓋，他趴伏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掙紮著撐起上半身望向了展櫃方向。
       此時恰逢展櫃周遭的影視段落播放完畢。
       蟄伏周遭的黑暗覷覦許久此刻迅速蜂擁而上，以深邃暗影填滿了這片區域短暫的空白。
       如墨般捉摸不透的漆黑中，模糊輪廓描摹出力量絕對的壓製。
       奇怪的是鳳舞遲仍能自那團形影分辨得出各自的身份。
        位處上方的人影身姿優雅以膝蓋抵著「他」的後背，一手鉗製在「他」的左腕，從容將那只手臂扭到了「他」身後。流水似地纖長微光被他拄在另一只手中，一直延伸到地面。
      想來該是一渡微塵不久前曾向鳳舞遲提過的西洋劍道具。
      那抹亮色如同未融霜雪在周遭昏昧的襯托下熠熠生輝，仍是那般潔凈得不染纖塵。
       但，好似有些說不出的奇怪。
       他看不到一渡微塵那頭流瀑般華發的銀亮色彩，仿佛有一團神妙黢黑的雲霧籠罩在人的頸項上方，將那人的樣貌全然遮蔽。
       想要歡呼雀躍的心情在無法理解的困惑中墜入了冰窟般空茫寒冷的深淵，世界被難以視物的黑暗擠壓填充，仿佛按下了暫停鍵。鳳舞遲感到喉間異常幹澀，他全身僵硬緊繃，只感到冷汗正緊貼脊背簌簌而落。
       異常的寂靜中，他幾乎能夠清晰聽聞自身血液凝固的聲響。
       說起來……
       從方才開始，他可曾有一次真切的看到一渡微塵出現？
       近旁展品重新開始了循環放映，慘白光芒流轉在黑暗的瞬間，時間也同時恢復了原本的流速。
       借著那抹幽微光線，鳳舞遲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那的確是一渡微塵，至少他的身上的穿著讓鳳舞遲熟悉的無從否認。
      但同時，卻也不是他所認識的一渡微塵。
      「他」的項上空無一物，頸部以上好似被錯亂光影切割，平整而光滑，如無首鬼魅難辨面目。
       「一渡……微塵……」被絕望與惶惑逼促追趕到了死角，鳳舞遲甚至連一聲完整的喘息都難以做到。自喉中艱難擠出的呢喃話語逼仄而顫抖，難以置信的是這聲音的來源仿佛並不是自身。
       他好似靈魂出竅般大睜著雙眼呆坐在原地，隔了半晌，寸寸下移的視線才堪堪落在了緊貼地面被一渡微塵壓製動彈不得的人影……
       高束腦後的金發淩亂沾染了血汙塵埃狼狽鋪在地面，面紗般遮蔽了少年的面容，發絲縫隙間隱約露出的五官輪廓卻熟稔的令人頭皮發麻。
       有那麽剎那鳳舞遲想要轉開視線，然而止不住震顫的瞳孔卻仿佛失去了自身控製，只一味死死盯著那如鏡面投射的自身。
       混亂中他蜷縮起身體，如同想要嘔吐般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分明過分驚惶的大腦已無多余精力思索其他，一些始終想要忽略的難以解釋的違和感卻在此時越發清晰顯露了出來。
       一渡微塵分明同自身一並上了四樓，卻在那之後不見他的身影，緊接著在自己就在五樓遇見了那時不見面目的另一個自己。
        那麽，出現在四樓的一渡微塵究竟是在何時遭遇襲擊的呢？
      也許……
      並不是「他」襲擊了一渡微塵，結果可能剛好相反……那麽這個跟自己簡直如同鏡射般的人影始終追著自己的原因，會不會是想提醒自身可能會遭遇的危險……？
       「鳳舞，你做的很好。」然而還未等鳳舞遲完全想通問題的答案，一渡微塵的話音便落入了耳際。
        真是奇怪，分明看不見他的模樣，那項上空無一物。但他的聲音卻切實回響在了空間之中，仿佛那個人如今就在自己眼前，對自身說著話。
      一渡微塵的態度仍舊是那般悠緩溫潤，手中高舉的西洋劍卻自尖端投落下冷徹森寒的利芒。
      畫面照入眼中，此刻竟好似荒謬難言的電影，沒有任何實感。
      一渡微塵要殺我？
     為什麽？
     他明明是那樣真切的關心愛護我……
     「快……走……」有如自肺部勉強擠出的嘶啞話音夾帶嘶呵，將鳳舞遲自無法理解的種種思緒中喚醒，他看到地上的自己艱難蹭動著向他探出了唯一能動彈的那只手。
      然而當鳳舞遲手腳並用掙紮著爬過去想要阻止將要發生的一切的時候，鋒利劍尖已然在他眼前以極近的距離沒入了另一個自己的心臟。
       「我的小鳳舞，安心沈睡吧。」視野被灼目猩紅覆蓋的剎那，他的耳邊再次響起了一渡微塵的聲音。柔和話音淡漠而平靜，全無在意的冷漠姿態同劍尖一道不留情面撕破了曾經美好的矯飾。
       鳳舞遲看不到一渡微塵的表情。
       或許，他也是感到難受的吧……
       在意識遁入濃稠黑暗的前一秒，緊擁著與那人最後一抹美好的回憶，鳳舞遲恍恍惚惚這樣想著。

       專線巴士突如其來一陣劇烈顛簸，腦袋磕在玻璃上發出了巨大聲響，鳳舞遲就是被這突兀音色喚醒了過來。
       不怎麽爽快地揉了揉磕疼的頭側，鳳舞遲半瞇起籠著水汽不算清醒的朦朧睡眼往四周掃了眼。
       一回首，便剛好對上了一渡微塵的視線。
       他手上拿著本翻到一半的美術鑒賞類書籍，端坐在鳳舞遲近旁的位置上。或許是光線帶來的錯覺，鳳舞遲總覺得似乎有那麽一瞬從一渡微塵眼中溜過了一抹不易察覺的戲謔，「我還在想你是不是要一路睡到終點，沒想到這就醒了。我的小鳳舞真是不經念啊。」
        「我睡了很久嗎？」鳳舞遲揉揉眼睛，抻了個懶腰，頓時覺得神清氣爽。
        這輛車上除了司機就只有他和一渡微塵兩個人，真是再舒適絕妙不過了！
        「確實是很久，再過幾分鐘我們就要到了。」一渡微塵對他笑笑，闔上手中書頁，將那從車上借來閱覽的書籍放回了原處，「你睡著時一直皺著眉心，一副要哭的樣子，是做了什麽夢嗎？」
        「我只記得夢到了你，別的記不清了。不過好像不是什麽好夢。」鳳舞遲吐了吐舌頭撓頭訕笑著，顯得有些尷尬。
       他確實記不太清夢到了什麽，醒來就把一切忘了個幹凈，只剩一渡微塵的身影清晰殘留在印象裏。
       不過夢裏的他，好像變成了一個沒有頭的怪物。
       這種事究竟讓人怎麽當著本人的面說得出口。
       「哈。」一渡微塵垂首輕笑了一聲，「既然不是什麽好夢，忘掉也好。」
      見一渡微塵不在意出現在自己的噩夢之中，鳳舞遲一掃方才片刻的局促，頓時恢復了滿滿元氣。
       他貼在玻璃上興奮打量著車窗外不斷飄向後方的景色，瞄了眼窗戶上倒映出的那道無暇人影嘟囔著，「說起來這一路可真是長，等下回去的時候我們找地方吃些東西吧。」
       「小鳳舞想吃什麽呢？」
       「嗯……我想想。不如我們去吃厚蛋燒好了！」雖說難得出來玩一次，鳳舞遲更想跟一渡微塵獨處，但一時間也想不出在這郊區附近有什麽好吃的東西，這類受年輕人喜愛的食物也只是憑著本能脫口而出。
        少年輕快活潑的語氣惹得身後的一渡微塵輕輕笑出了聲，「那麽，回去的時候就順便去看看吧。」
        兩人說話間，巴士停在了一座特別高的建築跟前。
       那棟現代化建築在濃密林蔭間突兀駐立著，好似自地底徑直拔出，與周遭一切都是那樣格格不入。
       鳳舞遲耐不住興奮小跑著下了車，站在那棟建築跟前，忍不住好奇的用手指著樓層，一層一層數了上去。
      「一、二、三……十二、十三……一渡微塵，這裏居然有十三層！」在繁華都市這種建築當然隨處可見，然而在荒郊野地看到如此高聳的建築，不由得令鳳舞遲感到驚喜異常。
      隨後下車的一渡微塵不徐不緩來到了鳳舞遲身邊，他擡首註視著建築渺遠的上半部分，微微瞇起了雙眼，「鳳舞，你知道嗎？有些國家執行死刑的臺階就是十三階，就連審批死刑的流程也要經過十三個人的手，真是奇特，跟通往死亡的臺階數量一模一樣。」
      「真的嗎？一渡微塵，你懂得真多！」
      自少年口中發出了仰慕的贊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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