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7.13 【金银双秀】山雨欲来，3l正文完结,7.19更新番外车x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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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ghtwi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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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

樓主發表於: 2021-07-13 1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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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3 【金银双秀】山雨欲来，3l正文完结,7.19更新番外车x4

三对双秀的故事，有BE预警，正文清水，番外有肉 Kj'm<]u
倦收天x原无乡；燎宇凤x银豹；天剑非天x黑海王（ps.前几天登录36出了点问题，所以没有更新完，现在补上）（pps.本文有视频剪辑售后，地址：https://b23.tv/vkBh90） Oys.8%+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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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篇宫墙深深又重重，依雄峻山岭而立。每当朝阳自山后缓缓浮起时，绵延交错的檐角皆能在金色雾霭之中伫立成凛然不可侵犯的沉默剪影。
而第一道曙光所及，殿群最高之处，便是坐镇这一辽阔帝国的北帝的居所。
世言圣主年少时壮志平定四方，一柄金剑号令九阳，所向披靡。如今随年岁渐长，帝王之心逐渐稳沉，便依从良相谏言，与百姓行休养生息之策；其人也深居宫闱，距离上次都城万人空巷，送灿若金阳的君主出征，已逾十年。
国泰民安，自是佳话。

——但今年却有些不寻常。

“陛下……”
议事的百官如退潮一般散去，方才满阶的锦绣热闹褪为寂寥。空荡荡的殿中，唯有一银白儒雅身影执笏回头，站回原处，对着上方危坐之人缓缓行礼，轻声问道：“吾皇，近来身体可无恙？”
珠帘轻晃，熏香缭绕，本来半阖的金绿双眸缓缓睁开，虽失去焦距，却犹带几分凌厉。只是听到熟悉话语，那双眼中便不自觉带上了一点缓和的笑意，循向声音来处道：“此点小伤无碍性命，勿需担忧。我说过，无人之处直呼吾名即可，原无乡。”

覆着银白素缎的双手轻柔而又庄重地扶住他的帝王，引他起身，动作间，偶尔会有稍显亲昵的肢体接触，却始终未失礼数。
倦收天其实算不得完全的目盲，有道门献上的异宝北斗指引相助，行动算是无碍，但他永远不会拒绝原无乡的关怀。
帝王与丞相，相识半生，便相许托付了半生。或许还不止，因他二人肩头还有这整个天下的重负，也不知谁在为谁分担。

前来接驾的随侍在殿门远远望了一眼，便乐得噤声，悄悄退下。北帝向来不喜随从护卫，有原相在此相陪，他们更是有眼力见地消失为妙。

偌大宫中，二人搀扶而行，远远望去仿佛紧挨在一起的两颗璀璨星辰。
“你离去偌久，吾很是挂念。”倦收天低声道，温热的掌心摸索着覆上对方扶住自己的手，“此次南行，可有什么收获？”
“只是十余天而已，倒也不算太久，我回来的路上可是加急来着。”回答的语音温柔带笑，半真半假的调笑间，情感点到为止。“江南水患这几日已有缓解，灾民也大部分得到安置，少数向南流入黑海与天剑二郡。虽两位郡王素来与朝廷不和，但对于民众也不会置之不理。吾此行虽比不上你亲身前往，但多少也能安抚一二，第一批赈灾钱粮也已督办落实，后续正在路上。吾担心你之状况，交办诸事后便提前回来了。”
“嗯。” 倦收天若有所思地点头，“此次水患来得急且猛，且涉及民众甚广，处理好了便罢，只是这一路奔波劳碌，辛苦你了。”
“你之身后必然有我，何谈辛苦，倒是你。”轻笑一声，转头又不免心疼，“动用九阳之力，驱逐千里之外的雨云，你怕是损耗甚剧。吾此次习得一疗愈之法，可分担伤势，稍后与你一试。”
“不必，身为国君，子民有难，理应如此。”金发帝王淡淡道，不以为意。俊美的面色略有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一身繁复厚重的袍服也遮不住那人巍峨灿烂如金阳的气势。
“不许拒绝。”原无乡故意板起脸，在僭越的边缘试探，但见倦收天丝毫不以为忤，语气又软和下来，“话虽如此，可倦收天你啊……”他摇头喃喃，脑后流畅连缀的莹白珠玉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天灾带来动荡，动荡带来流言。原无乡没有提起他一路上听到的关于国君堕落的流言，比如为何当年鲜衣怒马的天之骄子再也不曾露面，为何从此守成而非进取，为何此次连子民流离失所也吝惜再多看一眼。
而他不能对那些人说，这是因为当年对夷狄的那场惨胜，自己为保护自己的君王失了双手，而他在伤疲交加、内心煎熬之下骤然失明；是因为他失明之后心境骤变，以往出征与凯旋途中看不到的千里荒草坟冢，他忽然能“看”到了；这又是因为他牺牲自己的大半功体，以至阳浩气驱散不绝阴雨，才让洪涝有所遏制，给了天下喘息的空间。
——虽然他也知道，这些流言这并不会动摇那人的心志分毫。
光芒之下皆是鬼哭，回首梦魂堪惊。
和平乃天下之幸，他们都知道这句话的领悟，背后是多么沉重的代价。而为了天下安稳，这些只能归于缄默。
但现在，不祥的预感笼罩下，他连这份安稳也不怎么确定了。

原无乡心事重重，而倦收天本就少言，二人后半段路竟全是沉默。
好在有熟悉的气息相伴，沉默于他们而言，同样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和谐。

“到了。”倦收天忽然停住脚步，打断了原无乡的思绪。
原无乡本在出神，抬头看门上匾额时，才又笑了：“果然，下意识便知道往哪儿走，看来我真是对这宫里太熟悉了。”
“你若有意，住进来也无妨。”倦收天转头向原无乡的方向，认真道。
虽然知道那双“直视”自己的金绿双眼什么也看不到，但原无乡还是仿佛被其中的炽烈灼到了一般，面上有些发烫，将手从倦收天身上拿开。他转过视线，逃避似地笑了一声：“住进来倒是不必，我只是太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了。”
倦收天闻言，素来严肃端丽的面上忍不住也微笑了起来。凭着感觉重新抓住原无乡的手，他轻声道：“是啊，你自然知道。”

书房内，二人在案几前相对盘坐，一人一手翻动着集天下各事的卷宗奏本，清朗温和的声音一丝不苟地念着，一手执笔书写；一人微微后仰，闭目细思，然后慢慢答复回应，语速刻意慢到对方可以记下来。
关于边境，关于收成，关于郡县，关于文教。
这是他们二人共担的天下，这也是仅属于他们之间的浪漫，不足为外人道也。护佑苍生的担子既要担下，便自有知己相陪。

忘了时间，天色渐暗，不知是已然晚来，还是有雨将至。原无乡在屋里走来走去，将陈放在各处的蜡烛搜刮了些来，倦收天用少许阳火将他们点燃。烛火摇曳，灯火暧昧，缓落红泪。
这一晚，原无乡没有回去。

凤豹篇
边境荒草黄沙漫漫，落日之时残阳如血，悲凉又壮丽。
但戍边之人未尝觉得苦。
十余年前，北帝数次亲征，将时时进犯的天羌彻底逐出中原领土，边境线一直推进到戈壁深处。每一名将士提起此事都为之热血翻涌，仿佛自己也是那荣耀的一部分。
而后天羌苟延残喘，再不来犯，曾经的战场也变成了带着胡地风情的普通驻营地。
守边的军士来了又走，被羌笛与风沙逐渐打磨成熟，而后被更年轻的面孔代替；此地生活的，永远是年轻又昂扬的生命。
唯有此地的两位长官，曾经参与过当年征伐的将军，这些年来一直守在此地，带领着一批又一批的士兵们忠诚戍守着来之不易的国土。
而燎宇凤今日方收到了来自都城的一纸调令。

最后一次巡逻结束后，原地解散士兵，燎宇凤自己正要回转营地，忽闻耳后一阵啸风。
他头也不回地接住那个粗糙的陶罐，摘下坛口的红布，仰头便豪饮了一口。疲惫带来的焦渴被清冽又刺激的酒气一激，顿时四肢百骸皆感通畅爽利，不由喉间满足地叹了声。
身后有人嗤笑一声：“毫无怀疑就喝了，就不怕酒里有毒？”燎宇凤回头，不意外地看着那一身银白、戴着豹面具的同袍斜斜躺在光秃秃的胡杨枝干上，撑着头看他，一条长腿还随意地悬在空中晃荡。
有些无奈，燎宇凤提着坛子转过身来，叹口气道：“你好不容易攒点多余的口粮，还顺带着克扣了我的，就为了酿这么几口酒，要是用来放毒，那吾还真是意外。”
“啧，那怎么能算克扣，我与你做了那么多次胡饼，这么无情，吃完就忘啦？”银豹摇摇头，随后单手一撑敏捷地翻身下树。胳臂随意又自然地搭上燎宇凤的肩甲，面具下淡紫的眼珠滴溜溜一转，“你又怎知道是我丢的坛子？”
燎宇凤无言地回看，眼神中写着三个字：“你说呢。”
“哎，太熟了没劲，玩笑都开不了了。”银豹泄气般地放下手，接过燎宇凤手中的酒坛。
不远处是他们多年来常常一起看日出看月亮的所在——一块荒漠之中裸露的巨石，二人便慢慢踱着过去，肩并肩坐在那石头上。
红日的最后一角刚刚沉下弥散着淡淡烟沙的地平线，天空由西边的暖橘至天穹褪为紫灰。昏暗光线下，遥远的背影也变得模糊又凝重，只有二人白色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什么时候动身？”银豹语气似乎不经意地问，举起酒坛轻轻抿了一口，坛子与面具的边缘碰撞出轻响。
“明日一早。”燎宇凤摘下面具搁在一旁，双手撑着后方，瑰丽的金蓝异瞳映着天上逐渐浮现的星辰。“这次他们急于抽调驻军回都城携防，且不能声张，或许是朝中担忧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风平浪静十来年了，能发生什么。”银豹不以为意，“像我们，在此地驻守这么久，根本没碰到过什么大事，要不是彼此时时对练，怕是早就荒废了一身武艺了。”
“哈。”燎宇凤轻笑一声作为回应。
他与银豹确实时时对练——难得相配的对手，又是朝夕相对生死与共的同袍，彼此在切磋中产生的刺激与欣赏，是这单调生活中难得让他开怀之事。
他也曾想过，就算永远留在此地，在这荒烟蔓草之中与银豹就这样度过一生，也未尝不可。
但他又随即沉郁下来，低声道，“吾有听闻一些风声，南边一些郡国有异动，尤其是江南水患之后，不知真假。”
“你从哪里听说的？”银豹转头看向他，心念电转，“莫非此次召你回京也与此事有关？”
燎宇凤只是摇了摇头。

避开银豹的目光，他拿过酒坛，向嘴里倒了一口，喉结滚动将酒咽下，又用袖子擦了擦。沉默一晌，将话题转移开：“你……怎么看当今圣上？”
“嗯？”银豹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明白燎宇凤为什么没头没脑地突然这样发问。守卫家国早已成为融入骨血的习惯，他一向不多想也不会谈论这些问题，突然问起，竟不知如何应对。一把抢过所剩无几的酒坛，往里看了看，银豹怀疑问道：“你是不是喝多了？”
“没有。”燎宇凤看他动来动去，莫名觉得有些可爱，呼噜了一把柔软的银发，然后被不客气地拍开手。

“当年你我都曾见过陛下，虽然那时我们年岁尚小。他还救过我一命，虽然同时也救了很多人。”闹了一阵安静下来，银豹努力回忆着当年帝王出征的盛况。黄沙滚滚中，华丽金剑与紧随的银影，交织着耀世的华光，令人难以逼视；强势的力量荡涤了呼啸的箭雨，挽救了身量未足却偷偷跑上战场的自己的性命。然而交集也仅止于此，再余只剩一个模糊的意象，坐在想象的皇座之上，接受百官朝拜，再无其他。

燎宇凤出神地回忆了好一会，才缓缓道：“吾见过他的另一面。”
语言很难描述他当时的感受。战场嘈杂，少年不经意地回望，但这一刻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下来。沙场狼藉，野火漫漫，金袍不知染上了谁的血，颤抖的双手试图为怀中昏去之人的断臂包扎止血，向来如天神一般强大孤傲的君主，不屈又凌厉的双眼低垂，竟缓缓落下一滴泪来。
屏息间，他似乎都听见那滴泪落地时清脆又沉重的声响。

持剑的少年初知世事，懵懵懂懂，却被这千钧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
那是痛悔，是深爱，是悲悯，亦或是更广阔的，囊括了天下万物的某种顿悟。
那样复杂的感情，燎宇凤那时还参悟不了。但他从此认定了自己愿追随的君王。
“所以，吾理解他的作为，也永远选择相信他。”他最后总结道，“提携玉龙为君死。”
他是军人，服从的从来不是强权，而是信念。
“而我会永远相信你。”银豹掰过他的脸，淡紫色的眸子比远方天际的天狼星还要坚定明亮。燎宇凤与他对视，在那双眼的深处中看到了心照不宣的东西。

灵魂的共振让年轻的生命震颤到浑身发麻。或许是酒气终于冲上头顶，两人不知怎的互相抱着在戈壁上翻滚，头发衣服上都沾满了枯草屑。那坛未饮完的酒被摔在了地上，因失去了同饮之人而没有了意义。银豹一手掀掉自己的面具，现出清隽英气的面容，一边气势汹汹吻上燎宇凤的嘴唇，还凶狠地咬了一口，语带威胁地说：“不许死，也不许忘了我。事了卸任之后，你来找我，或者我去找你，一起归隐。”
燎宇凤有力的双手握上那劲瘦的腰身，认真承诺：“吾会尽力。”

天色黑尽，夜幕缀着尖锐的繁星。荒漠上的碎石磨破了年轻将军们的背脊与膝盖，但他们没有顾忌这些。燎宇凤进入之时，银豹咬住他的肩膀抑制住呻吟，留下了血红的印痕，仿佛两人之间至死不渝的约定。

而当伤口结疤时，燎宇凤已经站上了都城的城墙。
一弯同样的明月照耀着相隔千百里的两个人。不知自己月前到达时发的信，他收到了未曾？
燎宇凤回想着那人时而凛冽潇洒的武姿，时而做鬼作怪的笑语，时而温柔体贴的照顾，竟产生了类似于思乡的酸涩情绪，或许有银豹的地方，才是他的故乡。
小心敛起情绪，燎宇凤整了整面具，深吸一口气。
回头间对上了不远的塔顶上，背对月光的一袭沉郁又狂放的玄色身影。
天剑非天。

双黑篇
黑海郡位于国土极南，东连天剑郡，西面与南域接壤，南面朝向黑海。远离朝堂中心，曾为蛮夷之地。但幸得郡王向来果敢进取，励精图治，因地制宜，这至南之郡在经营之下竟是蒸蒸日上、兵强马壮，隐约竟有与皇权分庭抗礼之势。
而这郡国之主，并不止步于仅仅是“势”而已。
幽暗清冷的石砌王殿中，那人一身银白，清秀的面上凝着冷沉，扶着额头蹙眉深思。
图谋甚广，揣摩敌手，分析局势。此事他不会交予旁人，他只信任自己。
而最近，或许该是出手之时了。

殿中仅有几处微弱的光源，其他地方皆渐次隐入黑暗。阴惨惨的白光落在郡王本就有些苍白的面上，更添几分决绝冷然。
沉吟间心念一动，银光还未及入眼，雪亮银刀已然飞向黑暗之中，深深刺入墙壁之中，铮然嗡鸣晃动。
“出来吧，吾已看见你了。”语气平稳低沉，听不出情绪。就见一玄衣黑发之人轻哼一声，颔首垂眸，从暗角中踱出。
“黑海王。”同样冷然狂傲的声线，气势上未曾输人。
“天剑非天。”黑海郡王微微点了下头，瞥眼见对方衣饰整齐，未见挣扎打斗之象，“你还是出来了。”
“你那些凡铁机关，岂能困锁天。”非天依旧垂眸，拂了下额前掺着金丝的黑发，面上皆是狂色，“天，自然是想出就出。”
“那你又为何想出来？”黑海王有些不耐，冷言道：“吾同你说过，不是为了囚禁你，实是近来依卜相机关所言，你之命轨与当今圣上冲撞，随时会被九阳灼了命元，不可多活动。你为何又任性不听？”
“因为天想见你。”天剑非天坦然答道。

黑海王张了张口，发现自己没法反驳。转头“哼”了一声：“那又何必躲躲藏藏，唤使者来访找我前去即可，你我二郡毗邻，往来也不过数日。”
“太慢。”简短回复，气人而不自知，“况且，天由来不屑躲藏，是此处太暗。若你缺少灯烛，吾立即送来。”
黑海王懒得和他置气，直接道了一句“不必”。

当年的御史大夫葛仙川，于先帝面前谤告他一族与逆贼暗通款曲，族人下狱各遭迫害，年幼的他被软禁十载，又有不怀好意的医者饲他以影响心智的暗毒。斯时居所便如此般，唯有傍身的黑暗提醒他，深仇未报，必须活下去。直到当今的北帝继位，为当年一案平反，才恢复了他郡王之位。
但逝去的族人再也回不来了。

他恨葛仙川入骨，恨他为了一己权欲便毁掉无数人的生命。圈禁的日子里，他日夜在墙壁上刻字，以亲手了结葛仙川之性命为目标，在脑海中将此人杀了千百次——待重见天日之时，却发现那人在北帝彻查此案时在狱中自尽了。
仇恨的目标已死，蚀骨的恨意犹然存在。若无新的寄托，或许他早就疯了。

于是，不意外地，他的仇恨目标转移到了让他没法亲手复仇的北帝倦收天身上。

至于天剑非天——北帝的胞弟，因沉迷武学无心皇位而被封为的郡王，本是他拉拢利用的对象。
感情这种虚伪又软弱的事物，不该属于他。黑海王如此提醒自己，即使两人后来都滚到了床上，他也说服自己，这只是利益共同体的关系罢了。

“你最近好忙，究竟是为何事？”非天上前几步，缓缓踱至他座前，一手撑住椅背将他圈住，一手轻轻抚摸他鬓边绒毛，深邃又澄澈的金蓝异瞳步步逼近，“不许推脱，天要听你说。”
克制住面上些微泛起的热意，黑海王侧过脸避开那赤诚滚烫的视线，冷笑一声：“告诉你也无妨。吾将讨伐倦收天。”
“为何？”
“为何？哈，”黑海王反问一声，不气反笑，“要吾拟檄文么？远者，十余年意志消沉，不思进取，不近百姓，任江河日下；近者，数月间江南大水，不闻不问，龟缩不出，任百姓流离。近来流入你我二郡的流民，你可知其惨状？况其常年偏信一人，放纵其把控朝政，消极之政使这大好河山蒙尘。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可否？”
有恨在心，一切作为都会扭曲成了错处。

非天缓缓眨了下眼：“或许这是你想讨伐他的原因，但这都不是现在必须出兵的理由。还有别的事情，对吗？”
“那便与你无关了。”生硬地打开非天的手，将其推开去，“或许吾就是该入无间的逆贼，那又如何？这件事，我必须为之，也只能为之。”

站起身背对着非天，黑海王难以察觉地颤抖着吐了一口气。
卜相机关观星后警告了他，非天与倦收天的命轨冲抵之事，不能再拖。同源双子，他二人的命数竟有互相吞噬之象。而倦收天的九阳功力天然克制天剑非天，或许在冲抵之后，非天会陷入永久的沉眠之中。
这才是他想要立刻动手，不仅是讨伐，更要杀了倦收天的原因。
但黑海王不会承认非天的性命对他的重要性。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复仇必经之路上顺手之事罢了，总归他与倦收天会相对。杀一个恶行累累的仇人，早晚又有什么紧要。
“你走吧。”黑海王努力恢复声音的冷沉，不再去看那人的脸。“近来不可再多消耗，等吾回来。”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在天面前，无间又算得了什么。”冷沉轻狂的话语，是毫不在乎世俗评断的坦荡；一双有力的手却他拥入怀中，声音是冷的，气息却是灼热的。“靖平天下，唯有绝对的武力。天不畏惧，也不会放你独行。”
不容拒绝的倔强，带来的是与生俱来的霸者威压。黑海王缓缓闭上了眼。

他还是选择了如此决然跟随，即使前路是万丈悬崖，身后是万人指点。
他终究是小觑了身边之人，也忽视了他们之间不知何时早已不可分割。

黑海掀涛，即将吞天蔽日。而遥远又古老的国都，山雨欲来。

[ 此帖被nightwish在2021-07-19 15:4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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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0)

1樓發表於: 2021-07-14 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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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对双秀！！！倦和原老夫老夫了，凤豹小别胜新婚（如果凤哥还能回来……），双黑张力一级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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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

2樓發表於: 2021-07-19 1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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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7.13 【金银双秀】山雨欲来，3l正文完结

1
“你好，可有来自都城的来信？”
边关风沙粗粝干涩，但问者的声音却依旧清冽，如难得的一汪活水。
高鼻深目的西域商贩闻言，互相看了看，用听不懂的异域语言咕哝了几句，最后都一致摇了摇头——手中牵着的骆驼也跟着他们摇头，沾满尘灰的枯草色毛发下，颈上的铜铃泛着暗光叮当作响。
“嗯。”银豹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下巴。
看来，他还得再等等。
他退开一步，挥了挥手，放驼队继续向前通行，回到他们数月前所来自的地方。

没有了燎宇凤的边关，似乎什么都枯燥了起来。
例常捉弄和切磋的对象不在，欺负小兵们也没啥意思，银豹很快就感到索然无味；平时喜欢酿的酒，想着最后是一个人喝，现在也不乐意去管了。仅有的一点快乐来自于许久前燎宇凤的来信，字迹是银豹熟悉的端方认真。信中一丝不苟地同他说着都城的繁荣见闻，仿佛公事汇报一般，却在最后稍显笨拙地勾勒了歪歪扭扭的一枝，旁边小字写着，“可是你同吾说过的杏花？都城在北，但阳气强盛，地脉温暖，所以也能种植成活，盛放时满城云烟，煞是好看。可惜未能与你共赏，聊画一枝为念。”

银豹从怀里掏出那封信，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信的内容他早已倒背如流，却还是忍不住拿出来反复咀嚼品味，脑海中勾勒出对方抿着嘴唇，矜冷昳丽的眉眼低垂，神色专注地书写的模样，似乎那人从来没有离开过。再嗅嗅信纸，依稀还残存着那人指尖的城中烟火气。
所谓见字如晤不外如是，边境苦寒，而相思比寒冷更为折磨，唯一的慰藉也是仅存的牵念。
但这许久之前的信，有多久了呢？
自都城到边境，大约辗转一月，在此之后又过了数旬，银豹想象的信中那满城杏花已纷纷飘落，凋谢后逐渐结出了轻轻小小的酸杏；随后它们慢慢长大，逐渐熟成明亮的金色，就和那人灿烂的金发一般好看；再然后又是两月，等待许久也无人采摘，果子在梢头都逐渐干瘪下去，叶子也枯黄凋落，只剩枝干在天空中留下有些落寞的剪影。
而燎宇凤没有再来信。

“杏花，哈。”他小声嘀咕，“画得好难看，谁看得出来什么样子。等我们以后卸任归隐了，我带你回江南老家，看看我小时候见过的杏花林，那才真的好看呢。”

发呆偌久，有一队巡逻的兵士从西头的石头边慢慢绕过来了。银豹赶紧将信折好，重新放回胸口，轻轻咳了一声。
“银豹将军。”领队的刀猿是个爽朗的，在这里待的时间也算久了，毫不见外地哈哈笑着同他打招呼。其他人见是他，也不怎么拘谨，纷纷和他挥手致意。
“将军在此处做什么？莫非——”刀猿神秘兮兮地凑近，“方才我们看到西域商队过去了，凤将军是不是有新消息了？”
“一定的，看银豹将军心情不错的样子。”后面的剑狼也玩笑着说，其余小兵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都红了。
“勿要瞎猜。”银豹微微弯起嘴角，面上有些微红，幸得被威猛的银兽面具挡住，“倒是你们，不好好巡逻，在这里嘻嘻哈哈不成样子。等燎宇凤回来了，等着我同他告状吧，看他怎么练你们。”
“哈哈别呀，银豹将军肯定会帮我们说情的，凤将军只有你能劝住。”刀猿立刻讨饶道。
“算来凤将军已经走了几个月了，应该不会很久便回来了。”有人从小队中探头，“前不久听说南边有郡王叛乱，风风雨雨闹得挺大的，不过好在已经平定了。若都城无事，凤将军或许就这几个月就被调回。”
“你以为你是圣上，说调回就调回。”刀猿抬手拍了一把那人的盔帽，“不该操心的事少操心，总会回来的，你说是吧，银豹将军，嘿嘿。”
“没错。”银豹笑眯眯地点点头，“他总会回来的。”

2
那一晚月满中天，沉静安恬的都城外围，忽而被火光包围。毕剥作响的热浪中，年轻的传令兵步伐纷乱踉跄，奔上城头，语带焦急地喊了一声“凤将军”，却见那人背脊挺直，微微侧过头来，沉稳有力的声线道了句：“勿慌。”
还在因奔跑和慌张而不住喘息着的小兵，闻言，心跳却莫名平缓下来。
不知为何，这位调来都城不过数月的金发将军坐镇此方，举手投足间自有威严气度；话语向来不多，却总能给人安心的力量。
“你入伍也近一年了，可还记得平日练兵中吾如何吩咐？”
小兵懵懵地点点头。
燎宇凤转过身来，自怀中拿出一块凤羽令牌，递到他的手中。
“那便好，传令守军不可躁进，谨慎把守好各处关隘，一切行动如常，便可万无一失。其余之事，”停顿了一下，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了一下不远处隐在黑暗中的檐角，才继续沉声道，“交予我便可。”
小兵抬头看向燎宇凤。身形高大的将军微微俯首，沉然回看，深红的凤凰面具遮住那人的面容，面具之下的一双异瞳却是坚毅而澄明。年轻的军士当时还不知道他说的话意味着什么，一股热血便从脚底直冲背脊，挺直了腰杆，便看着对方大声地回答了一声：“是！”
——他也不知信心来自何处，可是自己的将军多么强大又给人安全感呀，他说了万无一失，便肯定值得信任。
燎宇凤简单点了下头，停顿片刻，然后一拂披风重又回过身去，面向黑暗。微微侧头，肩上一动，原本背在背上的剑袋便呼啸着旋入手中。
“记住，无论听到看到什么，都不得擅离职守。”
小兵对着那金发飞扬的背影躬了躬身，随即转头便向着反方向拔足狂奔。风的呼啸和火焰的猎猎声擦着耳边拂过，但传令兵的脚步不再慌乱虚浮。此时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把将军的嘱托迅速传达到每一处需要的所在。
在他的身后，极光出鞘，引得漫天光华粲然，他也没顾得上回头。

3.铅灰的浓云遮蔽了明亮的月。宫墙起伏间，一玄色身影轻捷飞驰，如森域鬼魅一般没有任何声响。淡色的薄唇抿成一条线，眼中似聚着一团冰。
黑海王一生谨慎谋划，便是为了这一刻——虽然因某些他不愿承认的变数而计划有变，仓促了些许，但他依然意在一举功成，绝不容许失败。
为此，他愿放下光明正大一决胜负的宏愿，换上深色的衣袍，束起银色的长发，隐入他熟悉又厌恶的黑暗之中，趁着外面混乱兵起之时，潜入这深宫之中做一名悄无声息的刺客。
一队守卫匆匆奔过，想是收到了传令兵的某种信号，去支援外城的守军。打草不惊蛇，黑海王在墙头暂且低下骄傲的头颅，耐心等待他们消失在宫墙的转角，一只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胸口的黑色灵珠，感受着阵阵轻微的共鸣震颤如心跳一般撞击着他冰凉的指尖。
他不肯承认心头稍安，但紧锁的眉间却无意识地松开了些。

一个时辰前，他刚换好衣衫，转身见到天剑非天不知何时背着手立在他身后。一双异瞳注视着他，在自己冷冷地扫过去时也没有避开的意思——那人反而走近两步，更强势地迎了过来。
“此时还有何事。”他听见自己毫无感情地开口，“昨日议事之时我便已安排好一切。你我里应外合，在星象异变之前拿下皇城，还有何处不清楚？”
“天知晓。”天剑非天声音低沉地答道，“天只是想来看看你。”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抚摸黑海王的面颊，却被对方不耐烦地推开。
“不是时候。”黑海王皱着眉，拂袖背身，颔首垂眸，眼神落到一边的地面。暗淡的火光下，他们二人的影子因巧妙的角度而叠合，仿佛温柔地相拥一般，但现实中，这段短短的距离却难以跨越。
黑海王内心焦躁，神色却愈发冷沉。他知道自己对于全胜并非全然有把握。敌手虽然一向被自己嘴上斥为昏庸无道、不过如此，但整体实力依然强劲。更何况自己还需同天道和时间竞速。
而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翻掌间化出雪亮的银刀，拇指缓缓拂过刀刃，感受那渴血的锋锐。黑海王闭眼深吸一口气，尽力隐藏情绪，冷冷对身后人道：“若此役全胜，我自当是你的犒赏。”

“他们不是天的对手，天也不在乎结果。”天剑非天沉声答道，“但你要好好活着。”
指尖凝气，袍袖一挥，一道微光闪过，黑海王颈上坠了颗沉黑透亮的灵珠，摇晃间散发着天剑非天的内息。黑海王惊讶间，只听那人低沉又轻狂的声音在背后简单道：“你我分开行动，如此彼此能感知到。”
黑海王转念便明白，哼了一声，却没有将灵珠取下。
非天静静看了他一晌，没有再靠近。随后衣料轻微簌簌作响，帐门开了又合，一阵冷风灌入又很快平息。
天剑非天离开了。
黑海王慢慢转过身来，余光似乎还来得及捕捉到那未及消失的深色衣角，与自己从未穿过的这一身暗色并无二致，十分相配。
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一对来自地狱的修罗。
不合时宜的想法冒出火花，随后黑海王又自己冷笑一声，将其掐灭。

一阵凉风过，檐上的人微微激灵，思绪回到现实。定了定神，黑海王抬头看看夜空，透过浓云的朦胧月晕已越过了中天，距离卜相机关所预测的关键时点已十分接近。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锁紧眉头，轻轻阖了下目，仿佛在下定决心。再抬眼时，不带任何波动的冷然目光已然投向殿群最高处的那处建筑。
已然深夜，那殿中竟还燃着灯。

4.
烛火摇曳间，金袍的帝王撑着下巴，垂眸沉思，睫毛的阴影落在眼下如同松扇一般。对面坐着的人以书卷掩口，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呵欠，却被面前的人敏锐地捕捉到：“累了？”
“瞒不过你。”原无乡笑笑，没有多加否认，反而干脆放松地伸展了下身子，晃了晃因久坐而僵硬的脖子。倦收天也弯了下嘴角，一双眼虽然没有焦距，却盛满了满屋柔和的光亮：“已经不早了，原相甚为辛劳，先行歇息吧。”
“无妨，我想再陪你一会。”原无乡坐回原处，抬起手来，掌心克制却又轻柔地抚过君王的手背，以这样谨慎的方式表达他们二人间独有的默契与亲昵。倦收天反手将对方覆着银缎的手握住，热与冷的温度交换之间，是从不宣之于口的含蓄的关切。

“你又来了，”原无乡抬眼看着对方，忽然半真半假地抱怨着，“总是想将它焐热，可是吾并不介意它如今的样子。”
倦收天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想到什么似的，神色中的轻松逐渐敛去。
原无乡见状，内心逐渐沉下去。别人或许道帝王心难测，但原无乡知道他又在想什么。

自己失去手臂之事，于帝王而言是心头的一块陈年疮疤。虽然是时原无乡从心而动，从未后悔，但以当年少年天子的骄傲，决计难以接受自己因他之故而伤损至斯。以至于后来心性剧变，乃至因忧思而失明。
——这桩往事他们以往不怎么聊到，总是两人都默契地避开。当年的他没有立场安慰对方，也不知如何开口。今日只是不小心触碰到这一话题。
但不知为何，原无乡今日总觉得心底有一丝异样，仿佛预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冥冥中，他依稀感到若是今日不说开，以后或许就没有机会了。

“吾一直想同你说，当年之事，不是你没有保护好我，而是我主动想要保护你。”他借着深夜时分头脑的几分昏沉，直起身子，大胆地向前探了探，与他的君主近距离相对——虽然对方看不到，但原无乡相信他感觉到了，因他见那人有些茫然又些微讶异地眨了下眼。
平素温柔守礼，今日却异常主动的原相，见帝王难得流露出的情绪，摇头轻笑，随即继续柔声道，“那不是一桩遗憾，而是我从未后悔的选择。”
倦收天悄然握紧了那只透着凉意的金属手掌，沉默良久，才开口道：“但对于我而言，是。”
“我知晓这是你的心结。”原无乡温润的眼神此时却难得的染上了一些执着，“可如果再来一次，原无乡依旧会如此选择，你相信么？”
倦收天抬头定定看向他的方向，原无乡在那双眼中读到了累积数十年的悲伤、歉疚和温柔，而这双眼也是因承载了它们而失去了光明。
他听见沉稳的帝王轻声道：“吾知晓。但吾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发生。”
原无乡长叹一声，心头忽而酸涩。这些年来，他们从未离弃却也未曾全然相依，而既然到了这个说开的关口，莫名的心绪搅涌下，多年敛于柔和如水的外表之下的隐忍暗流不愿再潜藏，原无乡咬咬牙，看着对方微微蹙起的眉头，没有同以往一样将话题不着痕迹地绕开，而是如从未出鞘过的剑忽而闪过一道雪芒，“这么多年已然过去，你我君臣之间，只剩这一隔阂，我不希望你我之间，永远横亘着这样沉重的背负。”说着喉间发涩，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绪，终于恳切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倦收天。”
多年相处下，帝王自然立刻明白了对方剖白的心意。
原无乡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倦收天确信自己只要一抬头，便能吻上他。
但多年的梦魇，岂是说放就放——就算是为了他，就算他已经恳求至此。
如他所言，若自己放不下，那他们永远无法自由。
二人一时无话，静下来之后，空旷的室内连清浅的呼吸声都放大了数倍。

沉默间，一阵不知何处而来的风扫过，原无乡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嗯”了一声，从溺人的情感中抽离，发现自己与心上之人，近得可称僭越。
“烛火灭了，我去找些新的续上。”他低声道，逃也似地将手从倦收天的手心抽出，匆匆起身，也不知是说给倦收天听还是只是喃喃自语。倦收天伸手想要拉住对方，却只来得及感知到素纱的衣角在指尖迅速滑过，随即是有些纷乱的脚步逐渐远了。

倦收天将伸出的手慢慢握成拳，又缓缓地搁在桌面上。
他又何尝不懂原无乡的苦心，但这份恩义之沉重，力有千钧。他怎可……
倦收天忽然以拳重重敲了一下桌案，惹得纸页飞散。飘飞的字纸间，忽然明晰的一念如醍醐灌顶。
方才原无乡比平时稍高、微微颤抖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而他现在才意识到，这些年来，自己的心魔，折磨的可不是他一人。
“原无乡……”他低声唤着对方的名字，喉头发热。人生如大梦一场，而数十年来他囿于自己所建的囚笼之中，沉湎于亏欠之中，却忽略了身边人多少隐忍的情绪，从而亏欠得更多。
而自己的感情，若他早日正视那暗涌的浪潮，也不至于在这忽而决堤的一刻铺天盖地将自己淹没。
他错得离谱。
“原无乡！”他提高了一些声音，按住桌案勉强起身。连日来运功以止江南水患的身躯有些气力不继，微微眩晕，但他急切想要找到那个人，将他切实拥入怀中，吻他的眉间，抚摸他的背脊——
更重要的是，同他说一句对不起，我终于明白了。

然而踉跄摸索着两步之后，一把散发着冰凉寒气的银刃忽然抵在了他的胸口。

5.
“天剑非天，不可妄动。”燎宇凤沉声道，按剑朝向孤傲立于高檐之上的玄色身影，极光封神出鞘半寸，光华流溢。
——既然心知肚明来者不善，他决计不会与对方多说，更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一上来便做好了戒备的姿态。
而远处的天剑非天背着手，头颅高昂，神色睥睨，一头墨色长发比夜还要黑，飞舞间尽显狂态。他随意般地抬起一只手，闲闲指向燎宇凤，低沉又缓慢地开口：“勿作无谓之争，与天为敌。”随意透出些气劲，四面横扫，便让挡关者倍感压力。
但燎宇凤又岂是会轻易被震慑之人。
背脊挺直如松，八风不动，遥远的战火淡淡照亮他的半张脸，面具下的异色双瞳专注而冷冽；毫不畏惧，也绝不退让。
“叛逆之辈，何敢自诩为天。”碧色长剑铮然出鞘，引漫天耀目极光，万千变幻的映衬下，持剑之人的身姿更显沉着稳重，“你前行的路便到此为止，出招吧。”

而冰冷黑暗的殿内，黑海王稳稳持着手中银刀，颈上灵珠如呼吸一般微微发亮，一如他带着些许癫狂与快意的明亮双眸。
“是你。”他听面前之人淡淡道，方才几乎有些失态的君王，在此刻又恢复了素来的稳沉。
“是，你也知道我迟早会来。”语气不带一丝温度，他在自己熟悉的黑暗中紧觑着此刻端方不动的猎物，却也未曾失了警惕，身上无形的弦绷得宛如刀锋。
“比预想的早，方式也出人意料。”倦收天平淡地开口，仿佛此时性命攸关的不是自己，“不似你的作风。”
黑海王嗤笑一声，“你还是如此自以为是。别觉得你很了解我。”
“你一向缜密细致，吾并非不知。此次铤而走险，可是遇到什么难处？”
“不要试图推测我，你不会懂的。我早已不是从前的我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黑海王隐约见那人垂了下眼，神色似乎有些难过。
“过去葛仙川之事，吾未能阻挡悲剧，是吾之过。”他们儿时也曾互相识得，却最终分道扬镳，兵戎相向。黑海王闻言只是冷哼一声，又听那人轻声道：“但执念入心绝非什么好事。”
或许是因为倦收天见自己的变化，会有一丝不忍，但黑海王只觉得讽刺。
“是你昏聩，与吾执念何干。收起你虚伪的矫饰吧，吾早已清醒得一点感情都不剩了。”黑海王声音不自觉带了些恨意，又仿佛强调自己话语似的，动了动手上银刀，只差些许便足以在身前人身上落下血色。“我倒是从不知，你何时变得如此软弱。”
倦收天轻轻摇了下头。“经历总会改变一些想法，身不由己，于你于我皆是如此。你……还可以回头。”
“借口便不必多说了。”黑海王不耐地啧了一声，“我此次只为取你性命，子时之前。还有一点时间，要我动手还是你自己来？”
倦收天闻言，微微挑眉，神色间似乎多了一分了然。“非天没有同你一起么？”
黑海王突然如被踩中痛点一般，面上显出愠色：“与你无关！”
“嗯，我知晓了。”倦收天点头，不再在这个话题上多作纠缠，语气重归从容，“但吾还有一些话要同原无乡说，请稍候片刻。”
“不必再等了，我进来时便在门口遇见了他，毫无防备，杀他只是顺手。你猜我可有留他一命。”黑海王冷冷道，一边说一边听着滴漏的催促声，眉头越皱越紧。

而一直淡然的帝王，闻言忽然眉眼一凛。“你……”话未出口，身子晃了晃，面色转白，蓦地呕出一口血来。
黑海王被这突来的变故吃了一惊，下意识去抓对方的手腕，试探之下竟发现对方的功体微弱滞塞，聊胜于无。
“怎会如此，什么事能够让你耗损至此，几近油尽灯枯。”他喃喃道。
隐约的天光下，近看之之时，黑海王更是怵然发现那人的双眼毫无焦距，显然已经失明。
握刀的手忽然就握得不稳了。
他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他所知的事实背后，还藏着巨大的隐情，而他先前的判断或许因此出现了巨大的偏差。
而回想近来的天下大事，他脑海中迅速形成了一个猜测，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你……”坚如铁石的内心忽然有了撬动的余裕。

倦收天却无力地摇摇头，“不重要了。”
他缓缓推开黑海王的手，努力站直身子，面上褪去一切表情，又依稀回复了巍峨又难测的帝王之象。
“既然如此，我断不会如此轻易将一切交予你们。”剑指勉力凝气，金光升腾，若灿烂余晖，灼灼光华耀眼得让人难以逼视。
“至于要同他说的话，我会在一切了结之后亲自去告知他。”

城墙上空，两道缠斗的身影难解难分。身形瞬变到看不清，但闪烁的剑光，翻涌的气浪和偶尔爆出的火焰却已然说明了战况的激烈。
“灵宝镇山河”撞上“天人一剑”，轰然对冲下，二人分开数丈，各自退后，城墙砖石纷纷坠落。
“武者，天欣赏你的实力与武格。”非天神色依旧不变，却拂了下额发，显露其战得十分尽兴。“离开吧，天不与你为难。”
“断无可能。”燎宇凤抬手拭去嘴角血痕，以剑支撑着身躯缓缓站起，重新摆出对战姿态。
死守国门早就是他从军以来烙入骨髓的使命，而此时守住都城，比起边关，重要性有增无减。
他怎可退避。

天剑非天还欲再说什么，忽而有所感应一般，面色突然沉了下来。
“天要进去找人，便不奉陪了。”
“吾会守住这里，你没有机会踏入都城半步。”燎宇凤以指划过剑身，再催功力，身后金色的凤凰图腾随着火光隐隐腾现。
“天不会再留手。”非天阖上双眼，再睁开时，一双金蓝的异瞳亮得璀璨。一旋身，周身爆出汹涌内力，地面为之震颤。
而燎宇凤决然地一步未动。

6.
殿内的战斗不似城外那样天昏地暗，却也一般无二的胶着难分。
一者身心俱疲，却怀着破釜沉舟的信念，出手毫无保留，在看不见敌手的情况下凭着本能与直觉应对，行止间依稀能窥得曾经的强横根基；而一者占尽先机，却在此时失了镇定沉稳，心绪纷乱下处处掣肘，每每错失。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后者的焦灼之心愈发难耐，颈上灵珠也似有所感一般，明灭的频率越来越快，一如他鼓噪的心跳。
银刀被剑指一弹，击出淬然火花。倦收天退开半步，指尖淌血，却嘴唇紧抿，不发一语。黑海王亦勉力稳住身形咬了咬牙，无意识地抚了下灵珠，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将银刀转了个圈，长叹一声：“罢了。”刀刃划过手背，银蓝灵力磅礴流泻，照亮了周遭的一切。
既然选择了此路，便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不该有任何心软。该做的一切依然要去做，至于自己这一身所承担的，是义愤抑或罪愆，只待到来日再做分晓。
“吾只能为之，倦收天，你不可怪我。”他低声道。
倦收天侧过头去，没有应声。身后九阳敛聚，热力腾然，似也准备尽全力最后一击。

但就在此一触即发之时，微弱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倦收天……”
气流的鼓噪中，这一声几乎难以捕捉到，但听在帝王的耳中，不啻于一声惊雷，几乎令他肝胆俱碎：“原无乡！”
这一分神，刀风已至眼前。躲避不及，情急之下倦收天只能略一侧身，生生以身受之。
一泓鲜血溅出，但伤者却浑不觉痛。听到原无乡焦急唤他的名字之时，混沌的头脑忽而清明，对方无事的欣慰如泉水一般慰藉了肢体的伤痛——骤然间，他明白了原无乡之前所言“从未后悔的选择”究竟是何意。

原无乡方从昏迷中醒来时，周遭无人，只有先前捧着的烛台散落四方。后颈隐隐作痛，浑身的麻痹尚未彻底消去，隐约听闻打斗声，想到倦收天当下的状态，一时忧心如焚。努力挣扎着想要往前，却又想到什么，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而去。尽快拖着不够灵便的身体回来之时，抬首便见倦收天被凌厉刀锋贯穿肩头的景象。
“不——”原无乡浑身巨震，一手持着金剑，另一边银剑陡然出鞘，不假思索间便冲上前与前方黑衣银发的刺客对上数十招。黑海王匆匆挡拆，但刀上殷红的血迹似乎愈发刺激了眼前看起来沉静如水、光风霁月之人。原无乡很少显露身手，也几乎从未如此失去过理智，此刻一味猛攻，下手毫不留情，剑风啸鸣，萧瑟如秋风。黑海王乍然换了对手，不慎间，苍白的面上被划开一道血口，却也无暇顾及。
来不及了。更漏的催促如催命的钟声，一声声敲在黑海王的心头。
他只剩最后一招了。
黑海王忽而退开数尺，银刀虚划，口中默念着什么，周身气流涌动间，隐隐现出闇银太极式样，一时风雷俱起，正邪难分。
“原无乡，剑！”倦收天捂着伤口唤道。
原无乡忽然明白对方的意图。名剑急出，指引飞旋，如箭一般疾驰，随后稳稳落入主人的手中。人与剑相触的刹那，原无乡被那明如白昼的金光照耀了双眼，隐约中看到了少年时意气风发，剑指边城，眉目间尽是明亮与不羁的倦收天，一瞬感慨，眼眸刺痛间几乎落下泪来。
尘封偌久的金银双剑，终于又重现尘寰。
“开阵！”

7.城头上，密不透风的战火暂时停息。金发飞散的将军浑身浴血，半跪在地，头低低垂着，看不分明，虎口崩裂的手中却依旧紧紧握着断了一半的剑。
“天放过你的性命，退下吧，你已无力再战了。”非天负手站在他身前，声音低沉，眼神从燎宇凤的头顶掠过，看向皇城中心那处忽然金光耀目的所在。
遮蔽着月光的浓云忽而被风吹散，雪亮的光洒下来落在他们头上，仿佛是某种审判。
天剑非天的心跳快了，他能感觉到命运的齿轮已轰然而至，悬在他的身后，且无情的步伐从未停歇。
他可能无法回去了。
——但天剑非天从不惧怕命运，也从没在乎过自己的生死。余下的最后时刻，他还要救一个人，帮助他圆满那残缺一生的夙愿。非天认定黑海王该有的未来，谁也不能阻挡，连上天都该在他面前屈服。
即使那个未来没有他，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抬脚向前迈了一步。

眼前尽是血色，模糊了视线。燎宇凤睫毛微微颤抖，气息紊乱微弱，头脑却异常清醒。
边塞的胡笳，戈壁的风沙，渺远的月亮，醇冽的酒香，在垂死之人的脑海中鲜活浮现。
——还有一个人促狭却清澈的轻笑声。
“燎宇凤，来切磋切磋。”银色飒爽的身影在他眼前，隔着面具也能看见那笑眯眯的紫眸。
“不许死，也不能忘了我。”他摘下面具，露出白皙又清隽的面庞，正色说。

对不起。
燎宇凤嗫喏着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对着虚幻的人影道。
此身许国，再难许君。同为军人，他知道银豹能懂。
但他还是心头不忍。
从来重诺的人，此次却要失约了，而这一去，便是一生。
没有机会说再见。

静默片刻，燎宇凤乍然睁眼，异色双瞳中尽是决然的坚毅，双臂如铁一般。以回光返照一般的力气紧紧箍住天剑非天，自城头一跃而下，同时碾碎了自己的内丹。
巨大的火焰在空中爆开，只闻一声震耳欲聋的轰然。

远处奔走的小兵热汗涔涔，被这地动山摇的一声震得停下了脚步，捂住头蹲下。回头看去时，除了烟尘什么也看不清。他迟疑着向前走了几步，忽而发现脚边多了什么东西。
将那块硬物拾起，用衣服擦去灰尘，露出深红的质地。他仔细辨认了半晌，总觉得熟悉。
脑海中忽然闪过将军嘱托他时，面上所戴的面具。
小兵面色煞白，跌坐在地。

而此时殿内，金银双剑重新联袂，剑阵逐渐织就，逐渐包围中间的闇银。黑海王眸中冷然，持刀强势相抗，如扛千钧，足陷尺余。嘴角淌出血来，却仍然不肯放松丝毫。
而在这短短的僵持间，他忽然感觉颈上的黑色灵珠动了一下，随即非天临别赠与他的此物，如失去重力一般，泛着淡淡的金光，在他面前飘浮了起来。
虽然知道此刻尤为关键，但此物的异动还是忍不住吸引了他的注意，双眼牢牢锁在其上，难以挪开。心中默念着“等我”，却决然不肯再想一步，是要谁再等一等。
灵珠在他眼前缓缓旋转，却未曾靠近。柔和的光亮微微闪烁着，似眷恋，又似作别。
——随即，灵珠骤然在他的眼前化为齑粉。

“不——”一声悲号如哀兽，带来强势的气劲冲击，制住他的阵法在灵力爆冲之下首见溃散，使倦收天与原无乡二人皆后退数步。二人重又抬头时，却见困于中央的人一头银发癫狂一般四散开来，爆发出极强的灵光，又悲怆又美丽，仿佛突如其来肝肠寸断。
失去的感觉如此浓烈又可憎，黑海王的心口仿佛被人剜了一刀，痛楚之下，引来更强烈的情绪。他不愿细思，但理智却清晰地告诉他，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一直厌恶却又利用着的，推拒却又依赖着的，陪着他发疯又毫无畏惧的，会用深沉目光注视着自己的那个人——已然随着信物的消逝，再也不存于这个世间。
他不愿承认，自己一直想要保全他，就如对方一直毫无保留地护住自己一般。也从未言说过，自己的执念早已化入另一件宏愿之中，甚至宁可冒着准备不足的风险去为他而战。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抬眼看向身前的倦收天，心头恨意又突然燃起。银刀灌注灵力，绽出寒霜一样的光芒，他银发披散，便向着那人而去。
但刀锋逼近对方的瞬时，如慢动作一般，他定定看着对方那与天剑非天肖似的面庞，心忽然就冷了。
自己苦心经营一生，自以为聪明，却从始至终弄错了自己所求究竟是什么。而如今，永远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不在了，他再去杀了谁，又有何意义。
自己未来的人生，又有何值得眷恋。
“天剑非天。”黑海王用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低声道：“若你还未走远，可愿等我一刻，这次，换我来追随你。”

他听见身后原无乡焦急的声音，冷笑了一声。
在刀锋即将刺中倦收天心口的刹那，黑海王忽然收了刀，停下脚步，合上双眼。
而身后之人决计来不及收势。
只闻轻微的一声“噗嗤”，银剑自他胸口贯穿而出。

尾声：
边关已然数年过去，但春风难度的戈壁，依旧风沙阵阵。
戍边的兵士已经又换了一茬，除了一人，带着银色面具，常常站在高处眺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都城那边曾经传来过谕旨，含蓄地询问过他是否愿意调去其他地方，或者卸任退役，银豹总是笑着摇摇头，说着：“我等的那个人，性格比较直，以往约定便是他来找我。如果我离开，他回来此地见不到我，说不准会急成什么样子，哈哈。”
于是他便孤守在此处，无事便提着一坛酒，坐在胡杨树上，却又不饮，只是从胸口摸出一封陈旧的来信，笑着一遍复一遍地看着。每当有风吹过，胡杨坚韧的枝叶便轻轻拂过他的头发，仿佛是谁沉默又歉疚的抚摸。

而这次，他等到了一位远客，据说曾经在都城当过传令的兵士，现在退役了，便千里来到边关看看。
银豹打量着陌生的面孔，偏头问道：“你见过燎宇凤吗？”
兵士不答，只是从包袱中取出一块面具的碎片，无言地交予银豹。
银豹垂下睫毛，打量着他无比熟悉的物件，指尖轻轻抚摸过上面的纹路，以及碎裂的边缘。
少顷，在来人惊异的目光中，他轻轻地笑了起来。
“多谢你，这是件好事啊。”银豹自顾自地说，似乎沉浸在某个不愿醒来的梦中一般，“他的面具我早就看不顺眼，现在坏掉了，他之后来找我的时候，终于可以不用遮住脸了。”
兵士心头发酸，转头掩面，挥挥手离去。
“他长得特别好看，金色的头发，异色的双眼，看起来就特别耀眼。到时候，我一定能一眼认出他来。”
风将喃喃的话语吹散，也有吹干了眼中噙满的泪。

风雨过后，唯有山河永济。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