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3.26【螣吞】刺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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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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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8-03-21 23:08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3.26【螣吞】刺青（下）

螣邪郎x吞佛童子

（上）

赦生说，兄长喜欢吞佛是件很好理解的事，他一向喜欢既美又强的厉害角色。但是吞佛会喜欢螣邪郎这回事，他却不是很明白。

吞佛不知从哪里听到这件事，再见面的时候便先发制人：赦生，你真以为我喜欢他么。

末了竟露出一点笑意，罕见至极。

赦生本来不信，现在却有点信了。

螣邪郎懒得同他啰嗦，只对赦生抛下简短两字做评语。

“心机！”

他们一开始并不对盘。

螣邪郎不喜欢吞佛，不喜欢他的红发、不喜欢他成熟太过的心性，不喜欢他眉间的深痕。当你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简直从头到脚都是破绽，螣邪郎可以扳着手指、闲闲数出他千百般的错处。

可惜吞佛亦不是易与之辈。他只静静往那儿一站，任螣邪郎往他身上投掷飞镖，在命中红心时冷静地计分，镖针戳不透他的防护，比赛结束，他毫发无损。

他是螣邪郎的对手，他是比赛的场地，他是裁判和记分员。他是比赛本身。

吞佛童子无懈可击，螣邪郎只能以更深的厌恶回以报复。若是针尖对麦芒也就罢了，至少可以拼出个胜负。可是他们一个擅长奇袭，一个热衷潜伏，战局要展开都需要极大的运气，更别说彼此背后相同的立场，九祸不会容许自己的长子同爱将拼得你死我活。暗地里再水火不容也无所谓，表面上一团和气便足够。

螣邪郎不肯让步。

吞佛朝九祸恭敬行礼，他向后退过一步，站到螣邪郎身后。

有如芒刺在背。

尽管吞佛一定是低垂着头。

他终于明白吞佛更适合做对手，面对面的较量总是更坦荡。在背后绑一颗定时炸弹，他没有自毁的爱好。

第二天，螣邪郎不再坚持，他甚至伸出手对吞佛做出了“请”的姿势，请他站在同一平行线，像之前一样平起平坐。满座讶然，吞佛却从容自若，他朝螣邪郎颌首，眉尾飞扬，似是成竹在胸。

九祸入主座，今天的例会开始。

吞佛的存在感有如空气，无重量故而隐蔽。它向螣邪郎扩散，而后突然生出引力，将他的全部心神拉向吞佛。螣邪郎皱起眉，他斜瞥一眼吞佛。仍是老样子，波澜不惊、沉稳老练的一张脸。若不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也许螣邪郎会认为他是个活了太久保养得宜的老头。

晚上的家宴又有吞佛。

他真是空气，处处都在，挥之不去。

赦生看出他面色不虞，分外不解，他始终弄不懂为什么螣邪郎要同吞佛过不去。螣邪郎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酒液红得浓重，尤其像吞佛，他吞咽的喉结也恶狠狠地滚动。

谁要跟那个心机过不去，他不也同我过不去。你以为比赛可以由一个人发起吗？

赦生不懂。他只是示意螣邪郎，吞佛就坐在九祸右手。

或许是他们的动静有些大，吞佛向他们投过视线。他的眼里总是深不见底，往往叫人辨不出他瞳仁的颜色。螣邪郎冷哼一声，正面对上他的眼睛。

他从不觉得这是他单方面对吞佛的宣战，对方早已接下他的挑衅。吞佛按着他的个人风格展开筹谋，不动声色，以退为进，从来不肯吃亏。他以一个外来者的姿态，融入得那么彻底，反而让螣邪郎觉得自己多余。

开始觉得倦。

像是小孩子的拔河，因为九祸的存在，谁也不能拉过线。今日左移，明天就右偏，来来回回拖拖拉拉十几年。螣邪郎随手抛下长绳，他已经懒得玩下去了。绳子失了一方的力道，向另一边越去。吞佛仍抓着绳索的另一端，没有松手，也不施力，只静静地等待。

他在等螣邪郎重新将绳子捡起来，继续未完的游戏。

他是比赛本身。

在上大学的时候他们的关系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缓和。

螣邪郎和吞佛年纪相仿，一路升学上去，抬头不见低头见。九祸存了让他们相互竞争的心思，即便专业不同，两人也在同一个宿舍。开学报道的那天，两人一起出门，刚过马路就分道扬镳。

红灯转绿，人流涌动起来。吞佛推着行李箱迈步，螣邪郎没有跟上。

湍急的人潮里，吞佛走了两步，忽而回头。他的红发在模糊混沌的夏日光景里鲜明得像是手肘擦出的血痕。

他在行人渐少的路边找到了螣邪郎，确认他安全，便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螣邪郎那天空前有耐心，他很放松地等到了下一个路灯，拽着行李跨越新一波人潮，按照平常的步速，比吞佛晚到60秒。

吞佛是个好舍友，各种意义上。

他不定闹钟，每天雷打不动按时起床。螣邪郎没有他那么准点，有时醒得比他早，二人间里便飘满另一人轻缓的呼吸声。然后到点，呼吸声即时一屏，取而代之的是吞佛穿衣时窸窸窣窣的声音。有时他醒得晚，会听到吞佛洗漱时的水流声，吞佛的动作总是放得很轻，但他总能听得很清楚，就像响在他耳边一样。

吞佛成绩很好，他们有几门公共课一起上。螣邪郎有一门不太喜欢，总是逃课，有次甚至忘了考试的日期。吞佛抱着书回来，对躺在床上的螣邪郎说的第一句话是：

今天考试。

螣邪郎把脸埋进枕头里叹气。这次算是失掉一城。

但期末竟有成绩，颇高。如果去掉他没有考勤的平时分，大概是吞佛才能考出的那种分数。

周末的时候九祸派人来接。螣邪郎坐上车，抬手叫司机等一会儿。

吞佛周五有课，还没有下。

十分钟后，吞佛孤傲冷峻的身影出现在校园古老的凤凰木下。螣邪郎指挥着司机开过去，吞佛和司机一样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过一者明显，一者克制。

螣邪郎自觉扳回一城。

夏天的时候螣邪郎迷上刺青。温暖的皮肤被烙下印记，在狭小的方寸里细致描画，是他为数不多激发艺术感的时刻。异度集团的大公子想要什么没有，很快宿舍里便添置了全套工作台。吞佛的位置被大幅度压榨，他便把书搬到螣邪郎的桌子上去。吞佛童子什么时候吃过亏。

蝉鸣鼓噪，吞佛开空调午睡，长手长脚，皮肤光洁。

螣邪郎从外面回来，满头大汗，匆匆去浴室冲澡，他拿着块毛巾搓揉头发，视线瞥向吞佛的后背。蓬勃青春，却驱散不了病态的肉体。

他推醒吞佛，手指在他背后流连，微妙的、瓷器一般的触感，同他个性一致，冷酷无情。吞佛睁开眼，脸色如常，没有半点被打扰的恼怒。螣邪郎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根本没有睡着。

你想不想纹个什么？

螣邪郎指指他的操作台，上面歪七扭八地推着许多东西，他想吞佛估计会拒绝，所以只是随口一问。

没想到吞佛说好。

纹什么呢？

螣邪郎根本没有想好，他提不出建议，摇摇头说随你喜欢。

吞佛说要不要纹红莲蚀日。

螣邪郎看他良久，抛下一句“神经病”。

哪有人把招式纹在身上的，红莲是好说，蚀日要怎么表现，一个圆圈放光芒吗。

那就等你想好了再说吧。

午睡的时间没满，吞佛又躺下去。他背对着螣邪郎，红发落在雪白的羽绒被上，丝丝缕缕，如墨散逸。

螣邪郎坐在床边，花了些心思去想构图。他隐约有些灵感，想去叫吞佛，但吞佛的呼吸已渐渐平稳均匀起来。于是他也不再说话，把空调调高了一度。制冷器吹出风，带走未干的水气，房间里虽然不止一个人，但是安静得要命。

他心里有种尘埃落定的安谧感，像是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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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8-03-22 13:2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總覺得這兩隻談起戀愛更像是一場博弈，兩個都不服輸只是以顯露在外一個深藏於心
特別喜歡那句：他是螣邪郎的對手，他是比賽的場地，他是裁判與記分員。他是比賽本身。
最後的刺青到底要刺些什麼呢？好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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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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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8-03-23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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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在夏日将尽之前，螣邪郎终于做好准备，他叼了只烟，摆弄着瓶瓶罐罐，试验着，想要调出完美的墨水。

他凭什么对吞佛这么上心啊。不，他不是对吞佛上心，他只是对自己的艺术负责。雕琢的时刻，吞佛不是吞佛，而是他手下一项特别的艺术品。

吞佛什么都没有说，不去问螣邪郎的想法，也不在乎他会纹出怎样的图案。他答应了螣邪郎，于是便执行，不掺杂分毫情绪。螣邪郎抬手，将吞佛散下的发丝拨到一边，灼目艳烈的红像是一把燃烧在手心的火，触感却冰凉。吞佛的背白得发青，如同罹患痼疾，螣邪郎拿着纹身机无从下手。

他找不到贴合吞佛的色料。

如何冷到彻骨，又如何在这冰冻中燃烧出火光。

他久无动作，吞佛偏过头去看他，依旧一言不发。他在等，等螣邪郎捡起绳索的另一端，开始下一场博弈。

螣邪郎攥着他的下巴，将吞佛的脸转回去。他不许他看。

呵。

一阵热气扑进螣邪郎的掌心，轻如羽毛的痒。吞佛在喉间发出模糊含混的声音，像是一声轻笑。笑里并不带有对螣邪郎的嘲讽，仅是很平静的弯起唇角，呼出一口湿润的气息，淡得无迹可寻。

但螣邪郎依然不允。

吞佛重新变得安静。螣邪郎皱着眉，抽空给自己的烟点上火，干燥的烟草香气即刻弥漫开来。

空调“呜呜”运转，窗户关得很严，将所有的夏天隔绝在薄薄一层玻璃外，蝉声叫到嘶哑，柏油马路被烤得快融化。整个世界像奶油一样融化。

吞佛也在融化。

螣邪郎用指腹摩挲他背后的肌肤，温度被一点一点揉搓成型。针尖突兀锐利地刺入，色料在皮下游走，寻伤痕扩散而出，勾勒一片莲花。

痛吗？

你觉得呢。

吞佛反问他。

螣邪郎咬着烟嘴笑起来，燃烧的火星坠下来，落在吞佛的皮肤上，一瞬间的剧烈炽热，随后便迅速冷却，化为灰烬。然而，人的感官却将那一刻无限拉长，记的持久。吞佛未感到太多针刺的痛，对这次纹身所留有的唯一印象便是短暂烧灼的热，不间断地、随着螣邪郎呼吸随机降落的火焰。

白色的烟雾充斥满整个房间，从吞佛的指尖开始包裹。它们滚过焰色浓重的红莲，虚无缥缈地上升，带不走缓缓洇出的血点。螣邪郎换过方向，针尖将血液重新刺进他的皮肤，更多新鲜的红涌出来，更多的火星落下。螣邪郎的气息平缓宁静，他全神贯注在描画，他不是故意。

螣邪郎。

吞佛喊他。

嗯？

螣邪郎纹好另一瓣莲花。

不要抽烟。吞佛说。

有烟雾报警器。

螣邪郎说哦。

他压低身体，将脸凑到吞佛耳边，嘴里还咬着那只烟。他忘了抽，烧完的烟灰积了一截，颤颤巍巍地晃动。吞佛把那只烟从他唇边拿下来掐灭，扔进垃圾筒里。

时间不够，刺青只纹了一半。

螣邪郎嫌累，抛下铺天盖地的红，轻易许以明天。

剩下的周末再说。

他丢下这句话就去浴室洗漱，今晚他要陪九祸出席一个酒会。吞佛被他落下，就像桌上倾覆歪倒的色料。他替螣邪郎扶正瓶子，在满肚的红色倒塌之前。

螣邪郎出来的时候吞佛已经做过清理。他用温水洗净创口，后背上半边莲花斜斜倾倒，失重一般沉向左侧，瓣尖抵着腰窝，朱砂似的一点，含有轻浮的暗示。

怎么样？

螣邪郎问他。

你喜欢吗？

吞佛披上件衬衫。

就算不喜欢，覆水难收。

螣邪郎冷哼一声。

本大爷的手笔，你爱收不收。

但是最后那半边没有完成。

不是螣邪郎的错，他没有忘记。吞佛也没有忘记。

只是他们都被另一个游戏吸引过去。感情的游戏。

螣邪郎对着刺青端详许久，找不回昨天的感觉。他揉乱头发，想点烟，吞佛先一步把烟盒扔进垃圾筒。他知道螣邪郎从来不捡丢掉的东西。这么多年来，吞佛第一次主动发起战争，尽管战争的前奏是和平的抒情曲。

号角吹响，两方的将领都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按平常的模式做出应对，心里却萌生出差错感。针尖刺入皮肤，麦芒穿破软肋，开锋的刃撞不到一起，于顽石上铿铿锵锵地劈砍。

他在干什么。

螣邪郎在按住吞佛手腕的同时如此想。吞佛大概也有此疑惑，他眉宇间的痕迹深得化不开。宿舍不够他们施展，不比搏击场来得自由。两人束手束脚，勉强避开桌椅的磕碰。

开始觉得热。

额上渗出汗水，是咸的。挥之不去的烦躁感，无法取胜的焦灼感，甚至一切根本没有目的，只是为了发泄夏天的燥热或是分泌的肾上腺素。螣邪郎的搏斗变得无章法，吞佛越发谨慎地使用技巧，他像个完美的陪练机器。螣邪郎不是不能击中他，而是一旦击中，他们就会分出胜负。玩家如果赢了，游戏就会立即结束。

螣邪郎刚刚才将博弈的线索拾起，还未开始，凭什么结束。

你犯规了。

吞佛如是说。

螣邪郎动用了领带作为辅助，赢得不光彩。

但他并不挣扎，平静地接受了不公的对待。吞佛是忠诚的。他忠于异度，忠于九祸，当然也忠于异度集团的大少爷，九祸的长子。

但他是否忠于螣邪郎，答案未定。

仅隔着一天，伤口不可能好得那么快。那一块皮肤红肿着，在压上床铺时沉闷地痛。吞佛从不说他痛，螣邪郎知道这一点，所以变本加厉去蹂躏高温肿起的刺青。吞佛自颈后发汗，一直流到被绑缚的手臂上。

他的腿在螣邪郎腰后缠绕，脚腕紧紧相扣。螣邪郎被他用身体锁住。

吞佛的身体从冰冷走向另一个极端，他很烫，像是发烧。螣邪郎的体温一直比他高，现在却觉得自己是温度低的那一方。

他怀疑吞佛真的生病了。

吞佛缓慢地吸气，极力保持平稳的语气。

他说他没有。

他是吞佛童子，无懈可击。

螣邪郎凝视着他涨红的脸颊，佯作被说服。既然他说没事，自己也不用手下留情。

吞佛做一些无力的挣扎，很快他发现这挣扎除去宣告他弱势外再无作用，于是便松了力道，断断续续鼓动胸肺，溺水后急促地呼吸。他深邃的眼定定望向螣邪郎，想从烈火流金里看出些什么。

只纹一半···代表什么···

他为什么要问一个连螣邪郎自己都回答不了的问题。

螣邪郎性情嚣张、我行我素，在难以抉择的时刻，便依着本能和直觉进行选择，而本能和直觉根本不能被理由解释。这个问题注定无解。

什么也不代表。

吞佛肯定已做出了猜测。无论猜对或是猜错，都是一半的几率。在这种情况下，有答案或是没答案，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终归是你来我往、你进我退的博弈。

他们拥有彼此，却不彻底。

我明白了。吞佛说。

他又明白了。

他的眼睛仿佛能洞悉这世上的所有秘密。

包括比赛规则。

螣邪郎得到了比赛，然后被对手打败，被场地打败，被裁判和记分员打败。

被吞佛打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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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8-03-26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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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第二天吞佛没有按时醒来。螣邪郎听到他的呼吸声，沉缓粗重，胸膛里泛起浊音。他朝吞佛的方向伸出手去，摸得满把高热，吞佛额上的细汗浸湿他掌中纵横的纹路。

你怎么了?

吞佛没有回答。

螣邪郎从床上跳下来，吞佛烫得像是块炽热燃烧的火炭。一向冷淡的面孔染上绯红，病态终于从骨骼浮上肌理。吞佛听见他的话，微微睁开眼做回应，金色的眸浸了淡淡的水汽，螣邪郎的面貌印在他眼里并不清晰。他仿佛是潜在水底的一条鱼，隔着波光摇漾的湖面窥探岸上的风景。

螣邪郎。

他发出呼救，声音太轻微，没人听得到。

他不想被钓上岸。

螣邪郎联系了家庭医生，在等待的空隙他将吞佛抱进浴室。他了解吞佛是什么样的个性，以及昨天他自己犯了什么样的错误。

花洒喷出冷水，然后转热，在浴缸里积累。吞佛踏进水里，一点一点沉下去，后脑磕在浴缸边缘。温热的水从无数个亲密的角度围拥上来，带去汗水、污浊以及使用太过的酸痛。

他的长发散在水里，螣邪郎掬起一捧从他眉间淋下，洗去汗液的粘连。吞佛的脸被雾气熏得暖，眼睫上凝着水珠，别有一番动人。螣邪郎侧目看他，指节在他眼下划过，甚至能感知到吞佛睫毛的重量。

那颗水珠温暖、湿润，破碎在螣邪郎的指尖。

医生来的时候螣邪郎正在帮吞佛擦头发。他的动作并不熟练，吞佛流丽如锦的红发被他揉成一团乱草，偏偏红发的主人不去申辩，只温驯地坐在床边任螣邪郎施为，或许是没有气力，或许是心不在焉。

他看见吞佛光洁的背，在发丝遮掩下若隐若现的红莲刺青。他只看见一半，另一半也许埋在吞佛发下，未曾显露完全。吞佛的手腕上有带状的淤痕，不过不深，苍白皮肤上交错的青色两三天后就会散掉，恢复原样。

医生开了药，留了医嘱，要吞佛少食辛辣，多休息。他给了螣邪郎一支药膏，敷在刺青处可以清凉镇痛。螣邪郎把药膏扔给吞佛，发高烧的人动作都变得迟钝。吞佛费了平时两倍的时间捡起药膏，在手心里挤了一大团，涂过背后刺青还剩下许多。他耳边嗡嗡作响，有一点耳鸣的病征，听不清螣邪郎转述的医嘱，只觉得手里白色的膏体很凉，涂抹过后疼痛会减少。于是分开双腿，把药膏往下身涂抹去。

螣邪郎的声音在喉咙里卡住，化为喉结的吞咽。他的手指抚过摇曳生姿的半边红莲，环住吞佛的腰。吞佛的身体滚烫，肤色却还是很冷静的白。螣邪郎用了几分力，终于在他身上做出鲜红的印记。

我头痛。吞佛说。

螣邪郎用掌心贴住他的额头，凑在他耳边说，很快就好了。然后移下手掌捂住吞佛的眼睛，那双鎏金的眼沉寂下来，高烧使他温和，褪去往日藏在铠甲下的攻击性。

吞佛的脸埋进松软的枕头，螣邪郎用手臂支撑着他，给他以呼吸的空间。吞佛是被钓上岸的一尾鱼，胡乱扑腾着，蹦不出渔网，回不去湖水。螣邪郎剔出他的鳞，血肉分离的温柔。

他被缓慢地、从内部蒸干。

吞佛病好后不太记得那几天的事，稍一回想，便觉得后背的刺青隐隐发痛。螣邪郎清理了他的工作台，不再提起吞佛缺失的另一半刺青。他把全部色料倒进下水道，拧开水龙头将它们冲走。无数种色彩彼此交融渗透，迸发出新的颜色，在水流形成的漩涡里扩散，最后被全然吞噬。吞佛目睹了这一过程，生出微妙的惶恐，不能自已的惶恐。

在螣邪郎身边，他有被同化感染的可能。

他看向螣邪郎的双眼，他知道有此想法的不止一人。

他们心照不宣地保持距离、渐渐疏远。

九祸在例行家宴后把吞佛叫住，在人后问他说愿不愿意去海外拓展业务。这个任务很重要，必须是值得信赖的人选。如果吞佛拒绝，螣邪郎就会是另一个人选。

吞佛想到螣邪郎总是逃掉的那门公共课，是门语言类的课程。大少爷不会照顾自己，一个人在海外怎么办。他怀着些许优越感答应了九祸，他确实是比螣邪郎更合适的人选。

九祸在例会上宣布了这个消息。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螣邪郎，看着他嚣狂不羁的背影，猜测这位脾气火爆的长公子会做出怎样出人意表的回应。

螣邪郎什么都没说，这一刻他像吞佛一样沉默。

晚上他开车去了朝露城，朝露的夜风清凉。满天的星辰排布紧密，如同无数只眼在窥探。然而，那些只是久远前发出的光线，也许在螣邪郎看到之前，那颗星球就已经死去。他所看见的一切现在，都是过去的投影。

吞佛从别墅的另一边走过来，他停在螣邪郎面前三步的距离，不再接近。螣邪郎仿佛能看见他们之间那条隐秘的线，正在拉扯，催促他做下决定。

螣邪郎有许多问题想去问他。

你对我是什么感觉，你去那里能适应吗，你会喜欢上别人吗。

我对你来说，是什么。你忠于我吗。

但这些问题他一句都没有问出口。他忽然发现他其实不需要吞佛的回答。

螣邪。

吞佛童子。

他们同时开口。

一个靠近，一个拉远，即将隔着一片海。

刺青是可以洗掉的。

螣邪郎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他。

吞佛应了一声，意味不明确。

本大爷只是告诉你，你想怎么做，我可管不了。

这句话像是欲盖弥彰，但螣邪郎已经不想用新的言语去补充。

谁能操控吞佛童子，谁不是被他操纵。

螣邪郎点起一支烟，将烟盒递给吞佛。吞佛拿了一支，生疏地夹在手上。螣邪郎看得想笑，他吐出一口烟雾，用打火机给吞佛点烟。吞佛却矮下身，将香烟抿在薄薄的嘴唇间。他凑近螣邪郎，从烟雾缭绕的火光里借过火。

如果要洗掉，当初又为什么要纹呢。

吞佛这么说。

螣邪郎眯起眼，烟草香气带着轻微的苦涩，淡淡扫过吞佛波澜不惊的脸。

随你。

他暂停了这场比赛。

吞佛走的那天，异度集团很多人去送他，螣邪郎也不例外。他把手插在裤兜，在九祸身后慵惰地行进。他的目光缓缓下移，停留在吞佛背后刺青的位置。

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在最初的灵感中，他为吞佛设计的刺青究竟是什么样。

螣邪郎惦记着他，像惦记着一个不能通关的游戏。

他真是心机，不是吗。

能将一个确定的答案作弄出花样，吞佛设下如此多的悬念，螣邪郎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躲过他的陷阱，又或是说，他早已掉了进去，掉进吞佛缺失的一半刺青里。

赦生会和吞佛通话，他们是同门师兄弟，赦生有时拿不准主意，就会去寻求吞佛的意见。吞佛一如既往精准地解答，然而在事务解决后他稍稍停顿，不挂断。赦生不想冷场，就会说起些生活上的琐事。他说的最多的是螣邪郎，他坏脾气的兄长，说他嚣张狂傲的性情，说他为人霸道，说他在异度正逐渐靠实力站稳脚跟。

他一直是这样。吞佛说。

赦生不由自主地点头。

如果吞佛都这么说，那一定是这样。你的对手往往更了解你，不是吗。

赦生问吞佛什么时候回来，他听到大洋彼岸清点文件的沙沙声。

吞佛说不会很久。

到时我让兄长来接你。

他么，不情愿吧。

螣邪郎对吞佛示好的话，大概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但吞佛归国的那天，他竟真的来接。久不见面，螣邪郎第一句话却是：

洗掉了吗？

吞佛坐上他的车。

还是那句话。

如果要洗掉，当初又为什么要纹呢。

不过，同一句话说两次就没意思了。

因此他说，你可以换一种方式问我。

比如说？

比如说，你对我来说，是什么。

——end

[ 此帖被流景在2018-03-27 00:1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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