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21 【赤隼】长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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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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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12-21 1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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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1 【赤隼】长命锁

赤隼本《觅恨》参本文解禁存档
2019.10.8

《长命锁》
——————

　　正是七月流火时节，雨水如骤断的珠帘，将天地间刷洗成一片模糊茫然的白。有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寒，鬼方赤命走在雨里，偶尔一阵风吹过，便能感受到那渗入到骨子里的凉意，既不像春风乍暖还寒的悱恻，亦不如冬风千刀万剐的凌迟。

　　大大小小十几块孔雀石镶嵌而成的长命锁璎珞，安稳地躺在他的手心。他用拇指的指腹，一遍又一遍，抚过埋藏了千百年的恨意。

　　街边店门的音响，唱着画楼飞红、见血封喉，唱着：你是真是幻是卷中流传了千年的画，你亦仙亦鬼亦众生中最适合我吗？你在明在暗在戏文里能求一面吗？

／
　　数日前。

　　“社长。”

　　见鬼方赤命没有回应，赨梦稍稍提高了音量：“社长？”

　　作为一社之长，也是某高校在读的大四学生，鬼方赤命在繁忙的课业之余，还肩负起参与策划毕业联欢晚会的重担。原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因为戏剧社那边的问题——有一名同学辍学了，为了不耽误排练，只能向他们话剧社搬救兵。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一时间很难找到有这方面功底的，鬼方赤命在面试过了全社除了他之外总共仅有的六个人之后，决定还是自己上比较好。倒不是他自夸，他家祖祖辈辈混圈时那可都是当红小生。论功底，论天赋，那都是没谁了，要不是为了这群发小，他早就跳槽了。

　　到了这个时候，对门挖墙脚的意图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是以，鬼方赤命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招新！

　　离本学期结束已经不足一月，这个时候社团招新，当真是前所未闻。戏剧社那边也表示不可思议，但为了“借”到鬼方赤命，也不会明说什么。

　　全校学生都在等着看戏。这一天终于有几位“勇士”来报了名。鬼方赤命手上转着笔，和副社长氐首赨梦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

　　“社长！”

　　“干！干什么？”他脾气一向比较暴躁，社员私底下都叫他“大哥”。但他从未这样失神，或说对一个人看到入神，像今天这样，近乎被摄了魂般的着迷。

　　台上表演的是《胭脂扣》的某一幕，正聊着孟婆茶的话题，当琴缺风隼脱口而出那一句：“我们只盼望一个比较快乐的结局，难道这是错吗？”的时候，他们终于四目相对。

　　“会唱戏吗？”对视的时间只有一两秒，却仿若过了一整个世纪。鬼方赤命的声音极轻，小心翼翼得好像怕声音再大一点，眼前的人就要被震碎了。当然，琴缺风隼也的确没被他吓到，只是他身后一干小弟都傻了眼。

　　挽风曲用手肘推了推正襟危坐的千玉屑：“老大这算不算是被……”鬼迷了心窍？后半句没有说出来，只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千玉屑仍然会意，用手挡住嘴在挽风曲耳边窃窃私语道：“兄嘚，看你印堂发黑，巷路气暗，恐有血光之灾，祸患风云啊。”

　　一番行话说得挽风曲差点笑出声，再配上千玉屑一身道士黄的长衫，简直没谁了——全社团只有他穿黄色，其他人都是清一色红彤彤的，仿佛东北过大年一样喜庆。

　　琴缺风隼换好了戏服，款款走上台来。大热的天，脖子一直遮得严严实实。在他经过落地镜时，尽管只是一瞬，鬼方赤命却看得真切，也看得心惊——落地镜里没有他的影子。

　　强忍着头皮一阵阵的发麻，鬼方赤命使劲揉了揉眉心，再定睛一看，却又有了，几面镜子环视下来，各个角度都一清二楚。他这才静下心来认真看台上的水袖翻飞。

　　就像流行歌到了今天仍然是经典，戏曲演唱得好了，一样可以传唱好些年。尤其是，最近无端流行起来的戏腔唱法，把戏曲融入流行歌曲中，总给人一种跨越年代的凄美。

　　以前小孩子不大乐意听戏，总觉得那该是老一辈干的事儿。一台老式收音机，一杯下午茶，一张太师椅，在落日余晖中，暮色斜阳里。

　　是以，在鬼方赤命这个年龄阶层的，一般人还真听不出来琴缺风隼唱的调有什么问题。

／

　　毫无悬念地，鬼方赤命让琴缺风隼进了话剧社，但没舍得派他去对门。

　　晚上回到宿舍，鬼方赤命一直在琢磨，自己对琴缺风隼的唱调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诶，这人什么来头？底子这么好，开学的时候怎么不去戏剧社？”临睡前，挽风曲从对面上铺探下个头来，问下铺的千玉屑。

　　“你别问我。”千玉屑正在看书，鼻梁上着一副金丝框眼睛，十足斯文败类的样子。

　　“我不问你问谁？你不是学生会的吗？”见人不理他，自讨没趣道：“得，是我过于大惊小怪了，这学校竟然有比你更娘们的男生。”于是挽风曲的床板遭受到本学年第n次暴击。

　　“你可消停会儿吧，活着不好吗？”赨梦斜了他一眼，只是一眼，目光又回到鬼方赤命身上。

　　“这塌了不还是他顶着呢吗？他腿长一米八，往上一抬，我就得和天花板来个亲密接触。”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他就不叫挽风曲。

　　眼看要掐起来，鬼方赤命终于开了腔：“你告诉他不就完了吗？”真正像个老大哥一样。实际上，他从刚才一直竖起耳朵，一听这话题偏了才赶忙导正，即便心里等得痒痒的，也要假装是别人好奇心太重，自己只是顺水推舟。

　　既然大哥发话了，千玉屑只有知无不言了：“我可先告诉你们，这同学邪乎的很。”换作是别人说这句话，或是在别的什么场合，可能只有被扔臭鸡蛋的份儿。但若是千玉屑就不同了，就在大家屏息凝神，等待下文的时候，话音刚落，宿舍忽然陷入一片黑暗。

　　紧接着便是对面女生宿舍的尖叫声。

　　熄灯了……

　　幸而哥儿几个早就条件反射般地捂好了耳朵，习惯住宿生活之后，这几乎已经是一项本能反应。

　　话说回头，“是够邪乎的。”好奇宝宝挽风曲接着发问：“你该不会连他的八字都算出来了吧？”

　　“差不多吧。他是今年才转学来的，可是至今没来学校上过一天课。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为啥？”捧哏小能手挽风曲上线。

　　“因为……谁？谁站在那里？”千玉屑忽然往宿舍窗口一指，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出现在那里，缓缓地向他们这边走过来！

　　“鬼啊！”挽风曲一把拿起被子，盖住了头，但还是留了个空隙眨巴着两只眼睛好奇地向下张望。害怕是不会害怕的，他们胆儿肥着呢，小时候还组团去附近的陵园探过险。

　　“瞎嚷嚷什么？熄灯了还不快睡觉。”伴随着每夜必至的呵斥，宿管大爷的手电筒扫射过每一个铺位，灯光照亮了刚才的黑影，原来是赯子起来上厕所……

／

　　当晚，鬼方赤命做了一个过份拖沓的梦。似乎是在排一场《乌江自刎》的戏，他转着头，长翎指天，时而扯着翎羽扫过长空，时而在铿锵乐声中挥舞干戈。

　　空无一人的梨园，赤命以第三者的视角，看到自己一个人在台上排练。他冠戴翎羽，身着戏服，双手微微颤抖，红袖翻飞，唱词浑厚，字正腔圆，回荡在空荡荡的戏台上。他隐约记得自己亲手建造过一个戏台，一个专门为“某个人”搭建的影戏台，那个人是谁？

　　他分明一个人在唱，又觉得是两个人在合，他一个人在台上，却可以感觉到好似还有另一个人挥舞着白练，红与白在一唱一和间向着对方抛去，紧紧纠缠。他们对唱着，他们互相舞着斗着，好像亘古不变……

　　直到晨光熹微，东方既白，他从未熬过这样长的夜，他在剧本上涂涂改改，对面的人就静静地等，静得连呼吸也没有。然后他们接着下一场，再下一场……

　　对面的人，水袖华服曳地，身前的孔雀石流转着暗淡的光辉。

　　是长命锁？是偿命索！

　　四周景物呼飒飒地往后倒放。一名衣衫褴褛的壮汉惊奇地围着穿红着绿的戏子转了一圈，憨厚的声音十分激动地说道：

　　「三贝！你穿得这么好，看来真做到你自号的赑姓一般，赚很多钱了。」

　　是谁在说话？鬼方赤命环顾四周，仍然只有他们两人，谁也没有张嘴说话，声音却是很自然地从他们身上发出来。这一看，才发现自己衣衫褴褛如同乞丐。

　　逆光中，赑风隼向他伸出一只手，美得像一副油画一样不真切。

　　「赤命，你与我一同前往新月城吧，我们有福同享。」

　　「我也能与你一样，穿得一身红绸新缎？」

　　「嗯。」

　　对方点了点头，隐于白雾之中。有大街各式的吆喝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场景一换，到处张灯结彩，鬼方赤命在电视上多少看过，无非是古代的闹市。卖冰糖葫芦的小贩穿街走巷。迎面走来一名壮汉，背上还背了一名少年，鬼方赤命还来不及感慨眼熟，背上便传来负重感，所幸比想象中更为轻盈。

　　“多谢客官，三文钱。”小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原是他背上的人顺手拔了一根糖葫芦。

　　跟前又冒出一个人，可能是旧相识，见到他们，很是自然地调侃道：“怎么？脚又扭伤了？”应是对他背上的少年说，“好了伤疤忘了疼。”但听得背后一声不屑的轻哼，哪会扭伤那么多次，这是有人怕他累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你管得着吗？”反正他总有使不完的力气。

　　鬼方赤命也不说话，他正惦记着如何从身上翻出三文钱，那人见此，又向他说：“男人的背，是用来背媳妇的。”

　　少年立即回道：“你有媳妇吗？”

　　嘿，这嘴。那人自讨没趣，更没见过赤命这样老实巴交的：“赶明儿他拐弯抹角骂你，往后再骑到你头上去，你只当自己是个木头桩子忍气吞声不成？”看赤命仍然没个答，“真个闷葫芦。”

　　旁的又有人插话，“你呀，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人家平白得了个天仙似的兄弟，可宝贝着呢。”

　　之后场景又是一换，他正捧着书看戏文，是一出《草亭结义》。方才的少年伏在他的膝头小憩，只不过虽从五官看得出是那少年，转瞬已是弱冠之年，越发出落得貌赛潘安，加之锦衣玉冠，闭目时真似救苦救难的观世音。

　　梁祝中有这样的桥段，是山伯问英台为何有耳洞，英台答是因幼时扮过观音。鬼方赤命便问赑风隼，是否也曾如此。

　　赑风隼知他是引的哪段典，随口道：“梁祝原本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只因葬在了一处……况且年代还不同。”

　　“你我百年之后，也合葬一处如何？”鬼方赤命倏地认真起来，屏息等一个答案，可天不从人愿，他只看到对方张口开阖，却听不真切了。硝烟弥漫中，眼看的是人仰马翻，耳闻的是短兵相接，吵嚷嚷，乱哄哄。

　　后来怎样？

　　后来天亮了。眼前的事物，耳畔的回音，逐渐远去。毫无头绪，鬼方赤命从一场未竟的断梦里醒来，灵魂似是被抽离了一段时间，又如浑身散了架再拼回来一样不协调。

　　那天早上，赤命在宿舍里走路就像一座挪动的大山，沉默不语，魂不守舍。

　　正在刷牙的挽风曲满嘴白沫地问千玉屑：“老大怎么啦？”

　　“鬼知道。”

／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十分套路的打招呼方式。琴缺风隼表情毫无波澜地点了点头：“昨日的社团活动室。”鬼方赤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幸好人家愿意搭理自己。可仔细一想，又压低了一边眉头，会在日常聊天时，把“昨天”很自然地说成“昨日”的，有两种人，一种是近代人，一种是看古装剧看傻了的现代人。

　　上课的铃声打破了沉默的尴尬，鬼方赤命是在教室门口遇见琴缺风隼的，他向对方道了个别，又抬头确认了一眼门牌号，然后才转身进了教室，毕竟大学的教室不像高中，每一节课都在变。

　　门挺宽，足够让两名男生肩并肩通过，鬼方赤命看向身旁挨着自己走进门的人，目光由审视化为惊讶，再到了然，表情可谓丰富多彩。他就这么愣愣地看着琴缺风隼在最后一排落座，才快步紧随其后，恶狠狠地瞪退了抢位子的同学，然后施施然霸占了琴缺风隼旁边的位置。

　　老师很快走了进来，没给他们闲聊的时间。这节课讲的是古代文学，正好提到聊斋。文化课比较枯燥，为了活跃气氛，老师随口问了一句，知道为什么鬼故事都是女鬼居多吗？有同学就回答，因为女鬼比较养眼。鬼方赤命不服气地堵了一句：“男鬼怎么就没有风华绝代的了？”差点被老师撵出教室。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午间，鬼方赤命从去往食堂路上的某个拐角突然转回来，果然见到了尾随而至的琴缺风隼。他若无其事地撑开一把从兄弟那里顺来的红伞，若无其事地递到人手里，再若无其事地走开，继续他的打饭大业。

　　太阳晒得人太阳穴突突地跳。就在他俩距离五米开外的走廊，挽风曲很快从被夺走伞的不满中走出来，趴在围墙上吹口哨：“有戏，恭喜老大终于成为校园恋爱小说的男猪脚。”

　　“给主角收保护费的那位还差不多。”千玉屑等着鬼方赤命轻轻松松拎着八人份的饭盒回到社团活动室，翻了翻手里的老黄历，“保不准是个血腥爱情故事。”于是挽风曲便接过来唱：“心越空，肉越痛，千刀万剐的感情才生动~”

／

　　夜黑风高，正是新月之夜，一队人鬼鬼祟祟地遛进了坟头林立的墓园，时不时探头探脑，用小手电挨个扫过每一块墓碑上的名字。

　　或许搞艺术的人都有那么一点神志不清，简称神经。挽风曲一边腹诽一边不甚在意地掠过一排新坟，紧接着一愣，又僵硬地倒退两步，仔细辨认了上面的刻字，上书“琴缺风隼之墓”，他的手抖了一下，手电砸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怎么了？”惊动了后排的千玉屑。挽风曲拿起手电对后方道：“同志们，收工了。”几个人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瞧你紧张的那样儿。”赨梦开启嘲讽模式。

　　“我也是头一回见到大活鬼，为什么不能紧张？”

　　“不是头一回。”赮毕钵罗更正道，“小时候我们在这里开试胆大会就见过他了。”这个“他”自然不是琴缺风隼，而是赑风隼。挽风曲倒吸一口凉气，“冤有头债有主，他怎么就缠上咱老大了呢？”

　　“冤家宜解不宜结，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座陵园就建在学校附近的山上，听说因为临近山区，土地便宜，才得以建得这样大，又因校园生人多，人气旺，方能镇得住。若有不干净的东西想混进来，唯一可行是夺舍，若要谋财害命，需在无星无月夜，人烟稀少时。

　　或许每一名学生赖以捱过漫长一周的动力，便是可以自由自在，大杀四方餐厅的周末。盼望着盼望着，礼拜六总算来了。鬼方赤命原本约了众兄弟一聚，临了都托辞不来。一周里唯今夜没有门禁，结束了一周的课业，学生们回家的回家，出游的出游，校园顿时褪去了原有的活力。

　　孤零零的树下，孤零零的人，孤零零地骂了句脏话。视野里走近了一双脚，红底金线的绣花鞋，站定时被曳地风长摆盖住。视线再往上，对上了一双沉如枯井的灰瞳。天边最后一丝苟延残喘的阳光也黯淡了下去。

　　回头皆幻景，对面是何人？一时无话，赑风隼向人欠了欠身，堪堪把飞焰树下那人的印象收回记忆里，耳畔又是一声声破庙结义的“不违生死盟”。

　　虽然早有预感，但一种深入血肉，刻进骨髓里的东西还是像萌芽一样钻出肤表来，鬼方赤命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只好假咳一声。也无暇去注意其他几个躲在校园的雕塑后面偷偷张望的社员。

　　“你非生人。”

　　“自是熟客。”

　　世人对于“鬼”的见解，约莫都与复仇呀、夺命的相关。也就蒲老爷子，热衷于造就那许多有情有义的狐仙妖鬼。

　　“明人不说暗话。我希望你帮我找一个人。”他费尽心机找了这个八字相同的人夺舍，自然不是来参观学校的。

　　只是人海茫茫，寻人有如大海捞针，鬼方赤命欲言又止，何况找人这种事儿肯定是报警比较靠谱。

　　“警察也找不到的。”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是，“我想找一个已经转世的人。我……想和他重归于好。这次如果能找到他，我就该回哪去回哪去，再不上来了。”

　　心口忽然传来一阵钝钝的痛，鬼方赤命的喉结滚了滚：“找谁？”短短两字竟似哽咽出声，他有点闹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情，硬要说的话大概是一种哀伤的喜悦。

　　“太久了，我都快忘记了。”

　　太久了，久得沧海都已化作了桑田。曾经那样深的执念，真的能被时间一点点冲淡，他原本是不信的。他立过誓的，只要那个人回到世上，他的魂，就永远与他如影随形。
　　
　　“我记不清他的相貌，但我他的名字早刻在我的心上。就是死了，也要一同篆刻在三生石上的。”

　　“他叫什么？”

　　“他叫……鬼方赤命。”

　　且不说投胎后名字是否保留，同名同姓者又岂在少数？

　　“还有别的线索吗？”话问出口，雕塑后面的几个人人都投来或鄙夷或讶异的目光，如果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么，好看的鬼约莫也能把人的智商踩在脚下摩擦摩擦。

　　“吾命~休矣~”挽风曲装模作样地小声唱道。

　　赑风隼说，他们之间应该有一件信物，只是他也记不清了。他以三寸不烂之舌与孟婆谈，总算避过了孟婆汤，未曾想还是输给时间。鬼方赤命看他心口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这会儿终于想起来，是一副长命锁。

　　他家祖祖辈辈传下一家古玩店，好像，是有这么一副。

　　两人打了车，一路回到鬼方赤命家。赑风隼隐匿了身形，只让他一个人看见，就立在不远处车厢正中间。旁的人只觉得今晚的公交车空调开得太冷。

　　他看赑风隼站在那里，与其说是鬼，更像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不知为何鬼方赤命忽然想到了“画皮”，脑海中立即出现一个没有五官，脸上一片血淋淋的人，在梳妆镜前拿起一张人皮，整顿衣裳起敛容。然后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打退堂鼓是不可能，但如果因此英年早逝，任谁都心有不甘。

　　可生命又是一种什么东西呢？得之吾幸，失之我命。人在世上，每一秒都在活着的同时，每一秒也同样都在死去。

／

　　至夜深，乘客渐渐少了，鬼方赤命挪到后排去，招呼赑风隼在旁边的座位坐下，冒着会被误以为在自言自语的风险，向他询问一些故事。

　　远的记不清，赑风隼一开始只讲他在地府的见闻。孟婆问他：“你不看看三生石吗？”他说：“我和他又岂止三生？”他自以为跳出轮回，命运却像操纵木偶的丝线，时刻束缚着他。

　　后来为着消磨时间，也同他讲破庙结义，讲飞焰树，讲平朔新月城。到故事结局，恐怕连赑风隼自己也会咂舌，有朝一日自己能把那些年、那些事像这样平铺陈述出来，不带一丝情感。

　　你我何以至此？你我本不该至此。这是鬼方赤命听完后唯一的想法。一想到赑风隼夙愿了却，又是一次天人永隔，擦肩不识，真叫人沮丧。

　　当下他便叫停了车，与赑风隼走在亮如白昼的大街，又唯恐那灯光灼伤了那人，哦不，那鬼，整个人站到跟前挡着。赑风隼只好辩白：“没那样脆弱。但凡道行高一点，是不怕烛火灯光的。”

　　路上经过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摊，赑风隼看得移不开眼，“想不到唯独这样不起眼的红色，千年也不曾改变。”鬼方赤命买下一支，想起那梦，估摸着现今三文钱恐怕只能换得山楂上的一点糖霜。

　　赑风隼葱削一样的手往他手中一拿，冰糖葫芦的“魂”就到了手里了，像孩童一样迫不及待，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再没了原本冰冷冷的样子，可惜这样的笑容转瞬即逝，赑风隼喃喃自语：“我原本唯恐你不是他。现却又唯恐你是他。”

　　鬼方赤命见他浅笑，又说这样的话，任凭街上熙熙攘攘，再也听不清了。

　　到了店里，鬼方赤命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几乎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仍旧一无所获。

　　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这样熬，天蒙蒙亮的时候，鬼方赤命还是趴在书堆里睡着了。

　　梦里仍是兵荒马乱。赑风隼手上死死捏着一把沾血的匕首：“我杀了那个瞎了眼的登徒子。”说的人轻描淡写，听的人心都凉了半截。无恶不作的人多半有靠山，这些靠山甚至有的还是官员，鬼方赤命心知官场黑暗，为了这个兄弟，他唯有选择落草为寇。

　　“我必护你一世无虞。”他信誓旦旦，同时又不由得去想，如果自己有朝一日站在了三贝的对立面，这三寸寒光是不是也一样，会毫不犹豫地割向他的脖颈。

　　他们终究输给了互相猜忌，历史翻过一页，又是一世。

　　他每一世都试图去改写。把希望当作故事却越写越烂，把泪水当作偿还却不值一钱。

　　红，该是喜庆的颜色。

　　“《楞严经》有言：‘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如是因缘，业果相续。’说的便是我们这样的轮回吧。你既有心打破，怎又举棋不定？”

　　“凭你也配？”赑风隼总是爱端着，声声句句皆是利器，以往这利刃不对着他时，他仍觉得是可爱的。

　　这个觉睡得不踏实，梦自然也不长，鬼方赤命是被清晨过来看店的爷爷用拐杖敲醒的，老爷子很是生气，指了指一地乱糟糟的古董，“都给我收拾整齐了，再出来吃早饭。”

　　有时候我们需要去面对，面对满地狼藉。

　　老人家碎碎念地抱怨：“臭小子，一回来就给我添麻烦，这方寸天地，还能翻出黄金来不成？”

　　忽然地，他福至心灵，一下窜到爷爷跟前问道：“爷爷，您有没有见过一块长命锁，孔雀石的。”

　　老人家的眼睛倏地瞪大了一下，“有啊，你小时候可宝贝那块东西了，可是你一戴那破玩意儿就高烧不退，后来请了算命的来看，说是你冤亲债主的东西，邪乎，叫摘了，束之高阁。我记得是放在……”

／

　　手中的长命锁被雨水打湿，更显得干净剔透。鬼方赤命一遍遍擦拭过每一块孔雀石。

　　明明已无尘染作，何以日日扫似风尘淹，是怕心染尘，或怕情染尘，又或是双眼早被风尘误，着眼皆风尘。

　　“喂，你没长眼睛啊！赶着去投胎吗？”那人被他撞这么一下，差点摔倒，原本怒气冲冲的，见鬼方赤命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才识相地没有说下去，悻悻地走开了。

　　那长命锁找到时，用一到红布遮着，鬼方赤命掀布的手都打着颤，深怕不是它。他寻回了长命锁，可是谁真正又长命百岁了？

　　怪谁贪得无厌？与其说两相仇怨，不如说是矫枉过正。他们都有错，可谁又愿意轻易承认自己错了呢？

　　当初肯认我为兄，如今怎不认我为王？可见人之高低贵贱，原也不必那样分明。可见赑风隼在意的，从不是这些，那还斗什么呢？无非是困人自困罢了。

　　赑风隼再也没有来过。

　　他对着长命锁说道：“这一次路过忘川，千万去看一眼三生石。”

／

　　这一次，赑风隼没有再忽悠孟婆，安安稳稳地喝了汤，浑浑噩噩地过了桥，忽听得依稀有人叫他去看一眼三生石，便悠悠荡荡地去了。

　　到了石前，上书十字：“鬼方赤命对不起赑风隼”。

　　可谁是鬼方赤命？谁又是赑风隼呢？

　　“你我岂止三生三世的缘，你是我永生永世的劫。”循声回望，是熟人赶到，逆光中，赑风隼向他伸出了手……

ｅｎ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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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文：北极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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