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7.29 【競千】燃犀下照（一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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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mi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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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0-07-29 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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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9 【競千】燃犀下照（一發完）

燃犀下照
【金光布袋戲】競千
茶腐玉

桌前案幾上擺著一樽犀角杯，粟紋綻花螭龍雕就，其色黑如漆，黃如肅，上下相連，雲頭雨腳分明，品相之上乘，比競日孤鳴常用那幾只皆好上數倍。但若仔細端詳，則隱隱可見幾道裂痕貫穿杯身，只消指尖輕觸，便四分五裂散開了。

此杯原是千雪王爺早年所贈，他少時便與競日孤鳴親厚，奈何性格放誕不加歸束。某次言行逾越，自覺有失，便親自往北疆獵捕兕犀取角，尋能工巧匠雕得一杯，送給王叔當賠禮。

競日自幼體弱，兼又不善飲酒，千雪偏要強詞奪理送他此杯，美其名曰犀角乃犀之精靈所聚，入藥則清火解毒，每日用以飲酒，最能強身健體。競日向來不受纏，在他勸導下飲過幾次，逐漸得了趣味，而後杯不離手，乃至從北競王府入主苗王宮，仍不忘將其一並帶來。

這天競日孤鳴批閱奏章時久，便喚宮仕將此杯取出，容他小酌兩杯消解疲乏。不料暴雨忽至，一聲驚雷驟響，原本置於桌上的犀角杯杯身遽震，落在玉階之上，金石撞擊響聲清脆，轉眼已經摔作了碎片。

競日孤鳴略一蹙眉，隨即掩了神色，讓人把殘片拿上來。大約是犀角材質堅硬，驟然落地也未粉碎，只沿刻痕斷裂為五片，競日信手擺弄便重新拼好，略一施力又散了。

階下宮仕見此突變，當即跪倒請罪，顛來倒去說著‘請王上責罰’‘求王上饒命’，到最後連話都說不清楚，伏趴在地上不住叩首。競日孤鳴聽得心煩，揮揮袍袖止住她的告饒。

“天意如此，孤王也不是苛責之人，請罪就免了吧。”他將散落的犀角重新拼起，之間一觸複又推倒，終於失了興致，“將這殘骸收下……罷了，暫且先擺在這。”

此時苗疆內亂方始不足半年，苗王子蒼越孤鳴與撼天闕駐兵龍虎山，王爺千雪孤鳴不知所蹤，各處兵馬皆伺機而動。競日孤鳴以雷霆之勢處理完屬臣隱患，以手捏了捏眉心——先前做慣了病弱之態，許多感觸融進骨血裏，如今凝神許久，不免有些疲乏。

他索性放下政事暫歇，臨窗讀起一本古書，窗外風雨如晦，風聲攪得燈影明滅，難免心生幾分浮躁。競日孤鳴自書頁間抬首，視線落在桌旁犀角殘片上，忽念起古人有燃犀而照，可洞燭幽微，查凡世不可見之物。

心思倏忽，他竟真取了一片犀角，置於燭火烈盛處點燃。他難得生出些許好奇，燃犀下照可見何物，是鬼魅，是妖魔，抑或是隱匿千年不甘的亡魂？

犀角燃燒發出淡淡的脂香，又因常年盛酒浸潤了醇厚酒氣，混合在一處氣味惑人——安神助眠或有奇效，然傳聞之中洞見幽冥，恐怕只是無稽之談。他暗笑自己異想天開，正欲翻手熄滅，忽然瞥見光亮盡頭的書桌旁，影影綽綽勾勒出一道人影，伏在案上埋頭抄寫。

競日孤鳴心知有異，沉默地端詳片刻，仍抵不過胸中起伏波瀾，輕喚一聲，“小千雪。”

而對方似乎未曾聽見，依然左右開弓，又在齒間橫咬著一杆湖筆，三管齊下奮力抄書。奈何抄了兩張就已不耐煩，以手托腮思量片刻，最後大筆一揮，在紙上落成“一百遍定性書”，而後頗為滿意地反復欣賞。

這場景委實眼熟，競日孤鳴驚異過後略略調息，整斂好衣冠正欲近前，忽見窗牖微動，一道身影穿牆而來。那人著錦衣華服，入內環顧片刻，施施然開口，正是多年前的自己，“千雪，看你如此悠閒，想必那一百遍的定性書，你已經抄寫好了。”

“早就好了。”千雪神情有一瞬緊張，而後強迫自己挺起胸，理直氣壯地狡辯道，“你自己看，‘一百遍定性書’，一個字都沒給你少到。”

競日在一旁不語靜觀，時隔數年回看，千雪的言行依然使人頗得趣味。他心內好笑，聽他們又胡亂扯了些‘投機取巧’、‘讓金池在旁督促你’之類的閒話，話題轉到溫皇身上，又被那個‘競日孤鳴’不著痕跡帶開了。

局中的‘競日孤鳴’略施話術，便讓千雪大魚牢牢咬餌，答應了他的要求。旁觀的競日孤鳴默然啟唇，無聲同千雪孤鳴對答，他記憶超卓，多年前的對話仍能回憶得不差半字。

如此一唱兩和，各得樂趣，正當競日背出“就讓他繼續在此抄書吧”，忽然屋內一黯，眼前走馬盡數消散，卻是那枚犀角燃盡，複又歸於滿室黑暗。

競日不由露出些怔愣神色，望著燃盡的犀角意猶未盡，讀過一半的書也無心為繼。他略作收拾便早早歇下，躺在臥榻之上時，仍不免回味舊日時光。

他想千雪自小性格放脫，連抄書都靜不下心，不料往後竟自學了藥理，還算得上頗有所成。天下醫書龐雜繁複、詰屈聱牙，難想他是如何讀盡的，只怕看不進三兩頁便要丟下，待歇夠了再咬咬牙捧起來。

只是不知千雪為何偏要學醫，他藉由月光打量桌上的犀角殘片，除去方才燃盡的那枚，還剩大小參差的四片。按古今傳聞而論，若犀照能映出千雪形容，恐怕當真是幽冥相隔，永不得見了。

也罷，往者不諫，他一步步走到如今位置，若說顧念舊情，未免天真得引人發笑。競日孤鳴不願再多計量，搖搖頭正欲睡去，忽念起那句，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

而後一夜未曾闔眼。

第二天一早，競日孤鳴比往常起得稍遲，桌上燃過的香灰已被侍女清理，餘下的四片犀角仍疊放在桌邊。他念起昨夜奇遇，一時分不清是夢是醒，於是起身往藏書樓翻閱典籍，足足又耗上半日。

他想自己會好奇，不過是智者求思之心濃重甚於常人，燃犀而照便可洞見前塵，此等奇事自然惹人興趣。幾天過後，他在就寢前得了些閒暇，複又點燃第二片犀角。

競日有心窺探其中蹊蹺，於是加倍留心周遭變化，不料這次舉犀環顧四周不見殊異，恐怕洞見虛空之物，實乃萬分之一的巧合。正當他心有遺憾準備收手時，忽聞耳畔有隱約水聲傳來，眼前之景驟然變換，重巒山間寥落幾點星光，竟是夜幕之下的神蠱峰。

此時月上中天，競日孤鳴藉月色而觀，唯見藏鏡人立於瀑布下方苦練怒海潮天，千雪孤鳴與神蠱溫皇則坐在崖邊偷閒喝酒，一邊看藏鏡人練功，一邊天南海北漫談聊天。競日早聞苗疆三傑情誼深厚，今日得見，才道此三人雖性行殊異、靜躁有別，相處時卻有種難言的默契，著實令人欽羨。

他不動聲色向飲酒那二人靠近，以溫皇之能，平日裏只怕百丈內便會被他察覺，如今那人卻渾然無感，仍在給千雪斟酒。競日更加確鑿時空有異，十有八九是犀照引他誤入一段過往之景，他如何動作，對過往造不成任何影響。

此時大抵是酒過三巡，千雪已然酩酊大醉，抱著酒壇嘟嘟囔囔不知說些什麼。溫皇凝神聽了半刻，羽扇從他發冠出輕輕拂過，擺出一副促狹表情道，“千雪啊千雪，乖乖做你的閒散王爺，還有什麼抱怨。”

千雪雙頰飄紅，聞言仍奮力直起腰身，故作沉重地搖搖頭，一派看破紅塵的模樣，“溫仔，你是不知道，我寧願不做這個王爺，可憐生在帝王家。”

溫皇懶得同他辯駁，應承起來也自成一套章法，“不知，不知，在下山野村夫，最是不懂你們帝王家事。”

“罷了，這話我只說與你聽。”千雪當真板板正正，和他認真解釋起來，“我暫且不論，便說我王叔競日孤鳴，年紀只長我幾歲，自幼父母離散，獨自長於北競王府，又遭王兄忌憚，這三十年來只有金池陪他。”

競日聽得一愣，不知話題如何扯到自己身上，他鮮少聽到千雪剖白，不想難得一次，還是在別人這裏。他呼吸驟輕，心思不及起伏，又聽神蠱溫皇答話，“還道別人如何，你自己不也是孤身一人，連個紅顏知己都無。”

“那不一樣，我有摯友有王兄可以倚靠，他卻像天地間飄搖一根葦草，漫漫然無處依託。”千雪虛虛以手搭住胸口，似乎那處當真空落無依，“說來可笑，他雖平日裏總愛戲弄我，我還上趕著去給他戲弄。就好像我知曉他玲瓏智巧遠勝於我，但有時見他坐在那裏，只是笑著不說話，不知為何總感覺有些心疼。”

“小千雪啊，你若是心疼他，只怕我往後都要心疼你了。”溫皇不加思索，順勢奪過他的酒壇。他這話說得沒頭沒尾，餘音戛然而止，十成十的智者故弄玄虛做派。

“溫仔你、你什麼意思？”千雪伸手去追，整個身子都快跌進溫皇懷裏，醉意朦朧的大腦反應不過來，本能卻發覺不對，“你說的，怎麼聽不懂？”

“無甚，只是笑你酒量差罷了。”溫皇卻不急將他拎起，反倒羽扇輕點撈過酒杯，複又為他斟滿，“來來，再飲一杯。”

競日下意識伸手去攔，指尖落在千雪肩頭，卻又毫無障礙地穿過了。眼前所見不過虛幻泡影，而幻影中的千雪又被溫皇灌下數杯酒，競日看得暗中蹙眉，胸中無端鬱結，忽聽聞一聲磅礴巨響貫穿山間。

霎時間，瀑布下的水流逆溯沖天，殃及不遠處二人閑坐的石桌，伴隨一聲振聾發聵的“我練成了”，眼前之景迅速抽離。燃燒將近的犀角被水澆滅，競日孤鳴自黑暗中張開雙眼，此身已跌坐回床榻間。

那次醒來，競日當真像被水澆透了一般，傷寒染體咳了數日。金池雖對他過往之事心有怨懟，病榻間仍盡心照料，似乎剝離了情感，便還能回到往日王府中的時光。

這些天被照料得當，乃至競日孤鳴點燃第三片犀角，迎面看到金池的臉時，一時有些恍惚。

眼前景象再度變化，山間數十裏白雪皚皚，兼有鵝毛大雪紛然落下，即便競日孤鳴以體弱為故未曾親臨，也能多少猜到，此地便是千雪的孤血千峰。

大雪紛揚中，千雪與金池一人馬上，一人馬下，在山道旁相對而立。競日追憶金池何事離開過王府，忽然想起七八年前新歲前後，他正暗自陳兵與苗王斡旋，金池曾有三日不知去向，三日後歸來神色萎頓，他大略猜得到緣由，也沒再過多追問。

這些年來，金池心系千雪怯於出口他知曉，千雪不受束縛不耽情愛他也知曉，這兩人決計衍生不出發展，他便也樂得順其自然。

果然，千雪見到對方僕僕來到，第一句便是，“金池，你怎麼突然趕來我這？可是北競王府出了何事？”

“北競王府一切安好，只是金池想來……看看王爺。”金池翻身下馬，又從隨行包裹裏取出一物，遞到他面前說，“千雪王爺，孤血千峰陰冷苦寒，久居不宜。金池專門為王爺縫了件衣裳，還望王爺莫要嫌棄。”

“嗯？”千雪孤鳴反應不及，入眼是一件狐皮大氅，粹白狐皮搭配胭脂霞錦，下擺處繁複的紋樣皆是金線繡成，價值幾何暫且不論，單說這份心思已足夠令人動容。但他仍未伸手去接，反而暗自退開一步推拒道，“千雪平日裏慣於輕裝，這等雍容華服，你還是拿回去給王叔穿吧。”

“不可！”金池斷然拒絕，說完頓感自己語氣強硬，牽手絆腳又補充一句，“我是說……金池為競王爺再做一件便可。”

“集腋成裘，心血頗多，光這一件就不知道費了多少功夫，豈是說做就能做好的？況且千雪是習武之人，極寒之地恰能促使武學精進，倒是王叔自幼體虛氣弱，這等狐裘贈與他剛剛好。”

金池不料他這般推拒，一時沒想到說辭，卻不願輕易放棄，“但這是……”

“快別這這那那了，聽我的。”千雪語速比平時略快，他不是慣於打斷旁人的人，這次卻三番兩次阻止了金池未競之語，“你將這件大氅帶回給我王叔，不用跟他說你來過這。我這裏本來就不適合你一個女人家來，凍出好歹王叔還要找我算賬，快回去吧。”

“千雪王爺……我……”金池被他半擁半搡著往來路走，十指緊緊握住衣裳，始終找不到交付的時機。

“辛苦你特意趕來，勞煩代我向王叔問好，下月得閑我去找他飲酒。”千雪不給她說話時機，將金池扶上馬，又運內力替她暖了手爐，整飭一番退開兩步，方道，“勞煩金池惦記了，路上小心。”

金池牽著韁繩猶豫片刻，終究沒說出什麼，只訥訥應了聲，“好。”

千雪在路旁站了很久，直到金池打馬的身影消失在山道間，競日同樣目送她離開，暗歎他穿慣的那件狐皮大氅，竟還有這樣一番來歷。他憶起金池當初回王府後的神態，不免有些唏噓。

正當他以為至此便罷時，千雪孤鳴卻忽然有了動作，犀照影綽看不分明，卻能感到他搖搖頭，露出略松了口氣的表情。他反身折回木屋，邊走邊扯起一邊嘴角苦笑，被幾片揚起的雪花遮擋，而後消散在茫茫天地間。

難道……金池的心意千雪自始至終都知曉？這種猜測難免讓競日驚訝，在他看來，千雪心思簡單，玲瓏剔透，如一泓濯濯清泉，只一望便可見底。他以為千雪從未瞭解金池心意，因而言行隨性，總在不經意間惹她傷心失望，但若是……

犀角的光恰在此時燃盡，他轉念一想，如今既已走到結局，那便從來沒什麼若是可言。

只是，千雪那個模糊的表情卻如同刻印在腦中一般，引得競日孤鳴細思，他的率性磊落之下，是否還藏了什麼別的內容。

那日後，競日孤鳴看金池目光欲沉，常在不覺間便要試探她一番。金池許是從宮人處聽得犀角之聞，但不知細節，也只泛泛提了一嘴，“王上，莫要沉湎奇聞異物。”

這話與她近日來冷淡言辭相比，勉強算得上關心，放在平時競日定然要討兩分嘴上便宜。如今這話從她嘴裏出口，卻怎麼聽怎麼彆扭，應答也有幾分興味索然，“小王自有分寸。”

這種不耐延續到午後，愈發使人心思浮躁，競日索性將瑣事交付予旁人，自己躺在廊下軟榻上，悠悠然點一枚犀角。夏日午後正是睡意昏沉，與檀香相近的味道沉樸大氣，無端令人心安。

此次之景倒未離開北競王府，只在他旁邊的院子裏，格局佈置與競日居所相差無幾，只在庭中多了一樹海棠花。有段時間千雪隔三差五來找他，興盡是聊到半夜不歸，他便讓金池將住處旁的院落收拾好，供千雪來時暫歇。

他們往常相處的歲月裏，這樣的時日算不得少，經常是千雪隨意扯個藉口，便從他這裏一呆就是一整天。若說千雪怕被戲弄心有戚戚，偏又是他自己屢次撞上門來，像只笨頭笨腦的幼犬，哀哀叫了沒多久，又繞在你身邊拼命搖尾巴，教人不欺負一下，都委實對不住自己。

透過潤澤的犀角望去，院中的競日正躺在一張軟塌上打盹，樹蔭下日照斑駁，他懷抱著未看完的書卷，亦能睡得渾然不覺。千雪因為打賭輸給他，正認命地坐在旁邊矮凳上編草螞蚱，競日讓他編滿一百只，擺在院中草叢裏，吸引真螞蚱來逮。

此等戲言換作旁人自然不信，偏偏千雪不疑有他，當真割了大捆草莖，坐在他身邊一只接一只編起來。他練武走得是大開大闔的路子，做起這般工巧活計生疏得很，只有幼年哄蒼狼玩時勉強弄過，費力編了三五只之後，從中挑挑揀揀勉強選出一個，“喏，我的水準就到這了，你看滿不滿意。”

身側之人睡得正沉，睫毛深深覆壓住眉眼，對他的問詢自然不答話。

“睡著了？”千雪略有驚異，太陽曬了一刻鐘不到，竟然躺著躺著就睡了過去。他難以置信地連喚了幾聲，“王叔？競日？競日孤鳴？”

眼見千雪起身便要近前查探，競日孤鳴陷入思索，仔細回憶卻無論如何想不起始末。以往兩人相處時競日這般動作，十有八九是裝睡戲弄他，那次大約是真睡著了，乃至對之後的事一概不知。

思及此，競日倒真有幾分好奇，千雪會趁他睡著時做什麼，大抵是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作弄。縱然千雪早過而立之年，心性卻和少年人別無二致，常作出些幼稚之舉，久而久之他也習慣了。

此刻，他見千雪緩步向他走去，一時不加動作，連自己也沒意識到地屏氣凝神。

千雪孤鳴在軟榻兩步外駐足，收起方才散漫的神色，俯身在他臉上端詳片刻，手指掠過沉斂的眉眼，自他發間摘下一朵海棠花。

千雪望向那朵花的目光過於專注，嘴角含笑，湛藍的眼中波光流轉，是他清醒時從未見過的神情。競日孤鳴似是察覺了什麼，控制不住指尖一抖，那點光亮就熄滅了。

往後十數日，新任苗王愈發沉湎政事，批閱奏章常常一看就是整夜。最後那片犀角被束之高閣，仿若從沒出現過一般，如同千雪孤鳴的蹤跡，他亦從不派人刻意探查。

他常想千雪死了也好，省卻他這般提心吊膽，夙夜掛懷。活著的人難免惹人煩憂，畢竟這世上，沒有何事何物比死人更令人心安。

也沒有人會為死人的一朵海棠花輾轉求索。

說是釋然也好，逃避也罷，如此混混沌沌過了數日，轉眼又是一年中秋。苗王府內早便做了佈置，重金從中原運來名菊珍品，又在平闊處結飾臺榭，以搭臺拜月、飲酒賦詩。

往年金池總會釀些翡翠桂花蜜解酒，如今府內人丁寥落，她也無心多費心思。競日孤鳴早備好幾壇風月無邊，有心邀金池同飲，對方卻推脫身體不適，早早便臥床休息去了。

於是競日孤鳴只得對月獨酌，自斟自飲，總勝過寥闊天地無酒作陪。

他起初仍能賦詩佐酒，草草作了兩首不甚滿意，轉而又以手擊節，低吟起今古名篇。不知吟至哪一首，競日孤鳴忽然一頓，而後越飲越急，推杯換盞，到後來竟顧不得風雅，抱起酒壇便飲。

所幸此刻左右無人，況且他多年隱忍，一朝入主苗王宮，便已不用韜光養晦日夜提防。但他仍不肯有絲毫懈怠，唯獨在這個團圓之日，烈酒入喉，才多少顯出些起伏心緒不寧。

酒酣耳熱之時，競日孤鳴驀地起身，忘世事於形骸之外，拂衣便向房內疾走。他大醉酩酊尚不自知，縱躍書桌前的博古架頂端，取來僅剩的那枚犀角殘片。他茫然四顧欲借火引燃，奈何室內無燈，他又拆廊前高懸的風燈，不想醉後腳下虛浮，一步踏空竟然跌坐在地，形容狼狽，忽又垂首發笑。

散亂的額發落下幾縷，擋住他眼底晦暗，卻擋不住那聲低喃，“千雪，小王如此失態，當真讓你見笑了。”

此言當然未有回應，競日孤鳴心思深沉，獨居的院落中向來屏退左右，旁人不得近前。他又嘗試數次終於將燈取下，廊下風急，他不得不在袖中籠住那團火，渾然不顧熱度灼燒指腹。

嘗試數次過後，犀角終於在這無風一隅燃燒，眼前照例空無一物，他舉起犀角四周環顧，落在庭前石桌旁時，突然怔怔然動彈不得。

透過犀照而望，庭中數人圍坐，飲酒賞月，閒話家常，正是十多年前中秋之夜，苗王初次帶千雪與蒼狼前往北競王府的景象。那時他恐苗王忌憚，故作不勝酒力，偏偏千雪拉他對飲，他索性裝作推脫不得，故意多飲幾杯，後稱強支病體隱疾發作，在府中養了一個月方好轉。

他不知犀照為何映出此回情景，當時他只顧提防苗王試探，於是做足十分病態不可鬆懈，免得被人察覺端倪。如今置身事外，他終於有餘力觀察眾人，觀察千雪曾經望向他的目光。

酒桌上顥穹孤鳴難得放下辭色同談同樂，蒼狼年紀尚小卻舉止端方，更佳襯出可愛情態，千雪起初玩鬧一般拉他同飲，三五杯下肚後似乎有些惴惴，而後他裝作體弱不支，催動內力咳出一口鮮血，把在坐眾人嚇了一跳。他看到千雪擲了酒杯沖到他面前，抬手便要為他輸送內力，及至御醫趕到仍不敢懈怠，焦灼的目光恒久地鎖在他身上，始終未曾移動。

塵封許久的記憶在此情此景下喚醒，山呼海嘯般朝他湧來，他忽然想起正是這夜之後，向來沉不下心的千雪埋頭苦學醫術，閉門三月未曾見客，想起這只犀角杯正是那件事的賠禮，千雪帶給他時支支吾吾，最後只道他放心便可，一切都有他。

原來自始至終，千雪都曾用這樣專注的目光注視他，原來自始至終，他和那人的相處都建立在欺騙上。

他騙了千雪一件事，騙得千雪心懷愧疚，將他當作自己肩頭之重，繼而衍生出之後許多故事。千雪瞞了他一件事，瞞到二人此生不復相見，他才得以慢慢將真相揭開。

枉他競日孤鳴自詡聰明一世，竟在此事上錯得離譜，乃至一步錯，步步錯，待到發現那日，過往種種皆如無基大廈，轉瞬便已分崩傾塌。

思及此，他忽然氣力不支，頹然跌坐在地，手上仍護著他縷慘澹微光。犀照映進那雙謐藍色的眼眸，競日貪婪地深深凝視，又想起方才念到的那句詩，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他就這樣坐了許久，坐到窗外晨光熹微，照在廊前燃盡的犀角上，灰燼餘溫逐漸消散，競日孤鳴終歸什麼也沒剩下。

End.
2020.06.30

劇沒補完人物不了解純屬瞎搞，快樂摸魚快樂跑路！
此篇又名《賣火柴的小競日》（完全沒有hhh

[ 此帖被chamiao在2020-07-29 22:4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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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0-07-30 00:0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哈哈哈哈哈哈哈第一反應就是燒犀角的小競日，哎智者就是算計來算計去最後什麼都不剩下的生物（咦，到這種不可挽回的地步才發現自己對千雪的感情，競日孤鳴在得到了他想要的權利之後才終於卸下自己背負了大半生的執念之後才發現那個真正把自己放在心裡的人已經被自己遠遠推開了。
不知何年何月才會看到他們再次相遇，就算如此千雪在最後的最後也會原諒他的王叔吧。
希望他們倆能好好在一起啊ಥ_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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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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