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26 望江·朱慕 7F 文/千年一页（藥師系列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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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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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樓主發表於: 2006-05-07 10:26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5.26 望江·朱慕 7F 文/千年一页（藥師系列之三）

笑，这篇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三角文。

千年殿写了那么多药师文，这一篇是我最喜欢的。无论时隔多久，再次取出来读时都仍会觉得非常温柔幸福~三个人物的处理都很精妙，乃至那种相处的模式都令人不禁莞尔：因为中间有了慕少艾这样的“妙人”，性格南轮北辙的两人——朱痕与羽人之间那种点到即止的相惜与相知，都充满了奇妙的味道。有时候觉得这三个性格各异的人凑在一块，会是幅很漂亮的画卷——“催弦拂柱与君饮，看朱成碧颜始红”，或是“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三个人的光彩，风流雅逸，澹泊洒脱，至情至性，浓缩成一个小小的江湖，他们彼此相忘，并总能在心里庆幸，也许不会有并肩奋斗的机会，但至少不会有彼此为敌的一天。

喜欢这篇文还有一个原因，是里面的一句话——
[我知道的，少艾是那樣的人。一旦你有了他，就不願意再失去；一旦有他對你的好，你就不再期待別的感情。]

有了这样一句无上的隽语，让我觉得用再美的句子再长的篇幅来描叙慕少艾的千百般好，都显得多余。

真的是很可爱很喜欢的文~^0^

殘念

文/千年一页

很難說他把那隻大鳥當作什麼。雖然沒有直接和那個沉寂冷漠的年輕人打過很多交道，但只要隨便打量一眼，也知道他和少艾是完全不同的人。簡單地說，一個明黃綺麗，一個冷白孤寂。但，心態卻殊途同歸：一個沉溺于對替別人反復操心，簡直走火入魔了一樣；一個近乎迷毒一般沉溺于自己，到了不可自拔的境地。

我該說，這兩種心態半斤八兩，在我都有些討厭。羽人的話，幸好除了共享一個慕少艾，我們沒什麼交集；但對慕姑娘，我卻只能拿他沒辦法。他和羽人能遇在一處，簡直可以算是天作之合。我從沒見過羽人這麼需要別人替他操心的小孩，更沒想到他那張蒼白冷漠卻無辜的臉能激起少艾這麼大的熱情。少艾對他，甚至遠遠超過固執而好心的醫生對待自己固執而孤僻的病人。他是不是忘了自己只不過是一名藥師，而把自己誤當作能憑空造出一段幸福人生的神？至於患者，那隻對自己的病情卻始終抱著漠不關心的態度的鳥，究竟是因為醫生太過熱切慇懃，實在抹不開情面開口拒絕這樣一片赤誠的好心？還是故意拖延著自己的病症？讓自己永遠蒼白冷寂下去，伴著苦糖和苦酒，故意放任自己在苦境中漂泊，只不過希望少艾就會永遠這樣慇懃熱切地圍著他。
我知道的，少艾是那樣的人。一旦你有了他，就不願意再失去；一旦有他對你的好，你就不再期待別的感情。
僅僅害怕失去，那情形甚至有些心懷叵測。像小孩子一樣捨得用折磨自己來獨佔一份珍貴的感情麼？那麼剛好，醫者偏偏父母心。
腦海中扑的一聲跳出一個不倫不類的形容：賢妻良母？笑，搖頭，慕姑娘啊……
[莫名其妙，你又笑什麼？]
我不答，繼續喂他喝下湯藥，誰知這默然卻引來他極大的興趣。
[朱痕，你的腦袋是不是又灌進水了？]
他靠在枕上，雪白的發絲披落兩肩，前額的發絲向後攏著，隨便幫了根絲帶垂在背後。明潤微紅的臉龐襯著一雙煙青底色的雙眸，顯得愈發明亮。我笑微微地端詳著他，讓他不自在地轉過臉去，有些尷尬地咳嗽起來。
[你還要跟我打啞謎多久？哼，無聊的朱痕……我准會被你氣死。如果我好不了，一定要拉你做墊背--你等著瞧。]
他說的話，一半是玩笑，另一半卻著實是認真的。四月初三，他的傷勢已經反復過一回。早上我們還對桌吃飯，過了晌午，他推說頭暈在床上倒了一會兒。我以為他大病初癒，不免精神不濟，睡一覺也就過去了。誰知掌燈之後，他心口難受了一會兒，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我喂了他大半杯藥茶，輕輕拍打他的後背，讓他靠進我懷裡。他終於好了一些，長長地出氣，脣邊浮起一絲虛弱的笑容。
[……我是沒想過，死這種事總有一天要落在我頭上了。唉喲喲，我是藥師誒。再……再這樣下去，這塊招牌就要砸光了。]
我曾經擔心，他會不會就此一病不起。就對我這樣微微笑著的時候，一瞬間黯然消散了生命。但終於發現，在他身上花感情根本就是浪費。是他自己整天閑來無事，靠在床上，一會兒擔心擔心這個，一會兒後悔後悔那個。一會兒想羽仔怎樣，一會兒又更覺得自己對不起南宮……總之，他全部的心思都在這些對他的病沒任何好處的事情上，被我反復地勸也只是哼哼哈哈地應付，從來沒有聽進去過。這樣的他，我開始有些不耐煩了。
第一個想法，就是不跟他說話。他很快就察覺，隨後開始警惕起我。可以的感覺得到，只要我進到他的屋子裡，躺在床上的他眼神就開始若即若離地跟著我轉。不管我做什麼他的眼睛都瞄著我，把他原本緊緊抱得滿懷的心事都拋下了。
[朱痕。]
我看他一眼，但仍然沒說話。
[我……我想喝茶。]
我暗笑，表情紋風不動地給他倒了杯茶。
[你……你有什麼瞞著我？]
我故意板著臉色，賣起關子來。
你不要不說話，好不好？--他盯著我看了半天，眼神分明在哀求我。但嘴巴倒是很硬氣，哼了一聲，像是我不說他也懶得問。
我想，第二個計劃大概可以出爐了。
[少艾，我要出去一段時間。讓你們家羽仔照料你一段日子好麼？]
[幾天？]他懶懶地問。
[不知道，三五個月罷？反正一定不短。]
[耶？你去哪？見什麼朋友要去這麼久？我怎麼不知道除了我之外你還有什麼朋友？]
[喂！我人緣就這麼差麼？不過誰說是朋友？]我喂他一口湯藥，[讓羽仔來照顧你，近在眼前，免得你再為他亂操心。]
[但是你去哪？不是朋友，難道是仇家麼？是誰？]
[耶，奇怪？無論你做什麼，我幾時有盤問過你？]
[喂！朱痕！我在問你話。是什麼人？你要到哪裡？]
[管好你自己的事吧，羽仔明天就來接我的班。你愛吃的菱角我都剝好晾乾，不會短了……]
[朱痕！]他大聲打斷我，一臉的不痛快是顯然的。
[說。]我一臉淡薄。
[……羽仔明天幾時來？]
[看他自己的安排。]
我知道這不是他急切想問的一句--他想知道我幾時要走。收拾起杯盤，我問他要吃什麼東西。他搖搖頭，陰沉著臉不理睬。
[你最好別讓我在外面還擔心你。]
他想了想，說想吃些清湯麵。一口氣吃了整碗，故意表現似的--這是幾天以來他吃得最乖的一頓。

晴天啊，真是出門的好時節。掂了掂手上的佩刀，好久不用，連它的份量都顯得陌生了。出門幾步，忽然發現那隻羽仔居然還跟在我身後。
[有事？]
[唔……朱痕，你幾時回來？]
[我怎麼知道--不過是他要你問我？]
[不是。]從不主動開口的習慣，讓他遣詞造句都有些滯澀。
[我不想跟他單獨待很久。]
耶？拜託~~你老大可是少艾在這個世上最關心的人誒？讓你照顧兩天就這麼不情不願，不要太沒良心好不好？但白鳥一向深鎖的眉頭鎖得更深：
[跟他在一起……很煩。]
哦？這大大引起我的興趣了。

坐在路邊，我們兩個素不往來、彼此敬而遠之的傢伙居然並道喝起酒來。這就是我發覺這鳥人雖然酒膽零分、但酒量的確滿滿十分的一次。從早到晚，喝幹了一堆罈子之後，我們因為互相同情而越來越投機。
[你不知道他有多煩，整天跟你啰嗦別人的事。]
[哦，這就是你為什麼整天拖著胡琴拉啊拉的，是讓他沒有開口的機會是不是？]我暗笑，和我劈柴的效果差不多，果然同是天涯淪落人。
[要是他操心誰就趕緊到誰近前待著就好了，為什麼跑到不相干的人眼前愁眉苦臉、唉聲嘆氣？]
我這才知道，原來因他這副怪脾氣遭殃的遠遠不止我一個人。我知道一個解決的好辦法，就是把他慕少艾所有的朋友都跟他關在一起，然後他一會兒看看這個，抬眼又能看看那個，這樣他就不會羅嗦了。
[他平常能跑能動的，毛病還不顯得厲害。只不過最近在一個地方憋久了，女人牽腸掛肚的脾氣就開始發作了。]
羽人又飲了一壇，算對我主意的大讚同。
[所以你還是不要出門了。]他一臉嚴肅地對我說。[如果你要解決什麼仇家，免客氣，我會替你一手包辦，絕對沒有後遺症。]
哗，一口氣能說這麼多字，真是被折磨得怕了。我搖搖頭，說了實話：我是因為想躲他這個脾氣才逃走的。
[你別逃走了。他平常跟我啰嗦的最多的人就是你。這次你走的莫名其妙，我一定會被他念死。]
[哦？我朱痕也能有這個榮幸？那我一定要偷聽看看。]
[喂，你不要和病人計較。笑話鬧過頭就不好玩了。]
[一天而已。]
羽人皺著眉的樣子，總算讓我覺得他很像大人。而我，反而像一個鬧脾氣的孩子。我想著沒有什麼該譴責的吧？弄清你在你在乎的那個人心裡，自己究竟是什麼地位，這種心情值得鄙視還是更值得同情？而事情正像羽人預料的那樣，他一整天都悶悶不樂、鬱鬱寡歡，好像被人欠了幾輩子的冤孽債，灰著臉色打不起精神來，更不必說整天都沒吃什麼東西。
[朱痕該不是……]拿起筷子，他說了整天裡的第一句話。羽人的眉頭鎖得愈發深，我想我除了進去親自結束宣佈這場實驗，別無他法了。
突然出現，果然讓他份外歡喜，尤其聽說我那個子虛烏有的決斗因為仇家已經自爆而取消。這一頓飯吃得歡歡喜喜，一掃長久以來的陰暗氣氛，真讓人有重見天日的感覺。誰知沒過幾個時辰，他忽然兀自唸叨了一句，害得我和羽人雙雙跌倒。
[不知道殘林的病患……]
原來一局簡單的雙陸又讓他想起殘林之主楓亭內的棋盤。雙雙對視，我和羽人在無聲中交流一句：
--真想把他扔出去，你呢？
--想，很想，十分想。
於是有我出面，聲色俱厲地威脅他在一刻鐘內睡覺，否則就連夜把他丟到殘林。
他嘆了口氣，可憐兮兮地望了我們一眼，殘念著爬進被子裡睡覺去了。

（完）

[ 此貼被月華在2006-05-26 11:0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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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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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9)

1樓發表於: 2006-05-07 18:1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朱痕好可愛、羽仔好可愛、藥師好可愛、大家都好可愛喔！(心)
看完這篇文會忍不住邊笑邊在電腦前轉圈圈XD(毆)

覺得這是篇把三人感情描寫的恰到好處的文。誠如月華殿所說的，確實不同於所謂的3P，而是一種在無情江湖上的有情相處，感覺就是原劇的三位活脫脫來到這篇文裡演出了。
羽仔擰著眉和朱痕抱怨著藥師的碎碎唸，朱痕對待藥師和羽仔的態度，還有藥師博愛操心的個性(笑)
如果可以的話，就一直這樣該有多好；江湖的無情是微小的，真正的世界是三人之間至情至性、灑脫或是包容或是抱怨(笑)的生活。

最喜歡的是最後一句，藥師被威脅、只得可憐兮兮殘念著爬進被子裡睡覺XDD
一整個無話可說的可愛呀ˇ(捧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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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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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0)

2樓發表於: 2006-05-07 18:3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5.07 殘念文/千年一� （羽仔+朱痕X少艾可�的3P）

超好玩的~~~~~XDDDDDD
最後一句啊~彷彿看到藥師扁著嘴,還裝著快哭的樣子爬進被子裡XD
真是辛苦朱痕和羽人了
原來同是天涯淪落人啊~~~(歐飛)

羽仔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
真足以登金氏世界紀錄了................
這種震撼
就像我看到風隨行開口那樣驚悚(!?)啊~~~~~

情遠不過山水長

＊風花雪月--風月非關‧方寸之間＊
＊天空相簿--方寸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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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verca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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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6-05-07 19:0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喷～～

这篇文我是当作正直文来看的……

（看天了……所以说千年殿的文就是这么奇妙，难以归类|||||||）

唔，说起来，千年殿的文感觉很像三棱镜，从每个侧面都看到不同的风景，角度偏颇却透彻，总是能看到人性中复杂微妙的双面性。

世间难得两全法，既得熊掌又不被熊追……XD

比起一味描写药师的稀有珍贵美好的文，我更爱这一种^^

p.s.刚刚重看了一遍羽慕生子文，加上这一篇，某只开始认真怀疑药师是否正太控了b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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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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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6-05-07 22:1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千年的这些短篇都是非常精美的小食>_<待我去申请后一篇篇地搬~~~
那段时期他写的药师系列，总弥漫淡淡的感伤，却也总少不了一种洞察人心世情的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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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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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06-05-09 05:3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最后一段写得很有销魂的气色~千年殿果然是营造氛围的高手~照样大力推荐！

冬會殘雪

大抵是殘冬將盡的時候，是麼？久不在紅塵，連時令都模糊了。
書箋上的字，淡而又淡，宛若茫茫然的風鈴聲，也像他久已淡薄的生涯。但無論如何，末尾花押的“慕少艾”三個字，倒依舊風流瀟灑，像是改不掉的舊脾氣，又像是任怎樣的時光都抹不去的鮮明記憶。是這三個字，映入眼裡，腦海中便立刻浮現出一個鮮明的身影，言語衣容無不漂亮，笑微微地含著他那根黃竹煙管，含著意猶未盡的聲音。對我，他總有嘮叨不完的抱怨，就像對那隻鳥，他總有啰嗦不完的關心。我該早已認命這樣的不公了麼？憑什麼把愁悶的心事都清給我，直到換上一副好心境，才顛顛地尋他那隻大鳥做好人？唉唉，莫可奈何了，誰讓這種情形本來就叫做偏心。

早早約見在酒樓，人卻姍姍來遲。我清早到，預先定下店舖裡一半的女兒紅，坐在樓上的角落的窗邊，一邊等他，一邊琢磨窗外將開未開的梅花。一個好主意已經有了，既然遲到，坐定了“女人慢出門”的罪名，那莫怪我折一枝花插在慕姑娘的冰絲雪弦白髮上，要他彈唱一曲來應景才好。是誰說梅花似雪呢？那兩種白分明是不同的。尤以將開未開的時候，花底自下而上漫起的那一抹薄而潤的淡青色，仿彿無聲漲起的春意，薄薄暈開在花朵的眉梢，便如他似笑非笑，欲言又止的模樣。那是任誰的一生都無法忘懷的神情，正是他數年前和我在什麼時令作別，將要到翳流去。我聽著他的決定，等著他給我個理由，任什麼冠冕堂皇的借口都好，只要說出來夠我笑罵他“傻瓜”就好。只可惜，從朝到暮的死寂，白白浪費了許多好酒。我記得很清楚，我和他的酒量好像不約而同地翻了幾十倍，清醒地結賬。是我做東，但酒喝得太多了，他還出了點錢。
走出酒樓，一直走到明明的星夜之下。天光如水，沉默中並行著，彼此的身後各自拖著長長的影子，孤單而寂寞。
有幾次，我忍不住要和他說，以後只說這種事，就不要來找我。回頭望去，卻見他臉上新篆的刺青，據說是“笏賢王請比我還高的易容高手，很小心描上的”，而且“不疼，一點都不疼”。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他牽著我的手在微微發紅的傷口上摸了摸。“你看，你看”。我看什麼？開起玩笑的時候，我是想摸摸他的臉龐，光潤細嫩，真好像姑娘一樣叫人捨不得碰碰。但為了那些稀裡糊塗的理由，亂七八糟的朋友，他什麼都捨得。
[唉呀呀，藥師我又沒怎麼。這次我要帥氣一下混黑道，免得總被你笑稱為什麼“慕姑娘”。]
我聽了，對著他這無聊不好笑的笑話勉為其難笑了一下，只為了讓他不太難堪。但終於忍不住甩開他的手。
[唉呀呀，朱痕，這麼大好的機會。不是這樣，藥師我還能讓你色到麼？來來──]
他好像認真起來，追著抓住我的手一定要我摸摸看。我冷笑：
[別煩我了。你要去翳流，不是還有很多事情要打點。我雖然隱居，但也不是閑人。]
[你有什麼事呢？]他繼續不依不饒，但臉上做出的表情，倒真像是忍著氣的姑娘。
[劈柴，準備晚飯。閑人也有很多閒事。]
說罷，搬出木料，又從竹筐裡找柴刀。他站在我身後不遠，不說話。目光落在我背上，心裡一陣烈酒一樣火辣辣的滋味。
[我要喝酒，朱痕。]
日落黃昏，我坐在院子裡劈柴，他坐在我面前，一壇一壇仰頭倒下去，蹧蹋我的好酒，看得人不免皺眉而心痛。
[再喝今晚就不留宿了。]我故作嚴肅地提醒。他見我終於開口，從酒罈後面露出預謀已久的笑容。
我實在無語了。捉到我一個不小心流露出來的好臉色，他立刻跳到我身邊，開始發酒瘋。說來世上的酒風總是發得大同小異，只不過痛飲之外，人家高誦離騷，慕家的姑娘誦的是本草。
[你怎麼專門能跟我耍無賴？]
[唉呀呀……]這一句口頭禪搪塞過來，卻沒了接下去的言語。懷抱著酒罈，靠近我懷裡，衣襟鬢髮都是濕透的酒氣，絮絮地說些不留痕跡的話。這些話，我自然不會聽進去，因為明早醒來，如果他不是真的不承認，就是真的完全忘記了。我和他之間就是這樣一筆一筆糊塗下來，多少年到如今，輾轉反側，無論如何都理不清明瞭。月明星稀，深藍的天高遠而幽深，是無垠的寂寞，又向說不清的想念。我想他從此一去，江湖流落，風雨漂泊。無人聽他唱，無人縱容他喝酒，不免有些心軟，可憐起他未來了。

但說到底，這樣的人，丁點都不值得可憐。我已經無數次領教過了，也終於漸漸習慣。我只要到時候給他準備酒喝，聽他盡興彈唱著無聊的江湖調，不過問他究竟又要到什麼地方去。
[唉呀呀，朱痕呢？]
我抬起頭看向樓梯，見他提著一片濕漉漉衣襟狼狽不堪地走上樓來。
[今天是什麼日子？來時的水路擠滿了小船，不知誰家的小孩被船歪到水裡……呼呼，看我這一身，他家的大人怎麼不小心……]
我故意不語，靜看他一邊東拉西扯一邊在我面前落座，撩起袖子提酒壺十分滋潤地吸了一口。
[唉呀呀，真不壞……被濺了一身冰水，可算喝到了喝到了……]
[你喜歡就好。]
[喲，你這是什麼寡兮兮的表情？]睜大眼睛，他等著我說點什麼。等了許久，終於有些不自在。
[你不高興來，那來什麼。]
[……]
[……掃興。]他撩了我一眼，低頭一邊喝酒一邊碎念：
[只不過幫我照顧阿九一陣子，這點忙都不幫我，真是冷冰冰的壞朋友。]
[……]
[藥師我快要跑斷腿，忙得要死。還要看你的臉色？真是沒道理啊沒道理，藥師我活得好冤枉好沒意思。]一邊裝出一臉不高興，一邊偷眼看我的臉色，空手抓桌上的冷盤。
我繼續不動聲色。於是他又絮叨開他身邊最近的事──可真不少：素大餅，談貴人，劍煮仙雞……像在故意衒耀他講笑話的天份，描畫得形形色色，一邊眼風還不住地瞄著我的表情，期盼著有些許鬆動的徵兆。
[其實……]我壓低了聲音，俯身靠近他面前：[告訴你個秘密。]
[啊？]他突然剎住，也湊近了過來。水亮的雙眸驟然逼近在眼前，讓我差點忘了下句要說的話。咳嗽一聲，和他之間擺開一段距離，好像要講條件：
[要討朱痕這個人的歡心，其實容易得很。──看你有沒有決心？]
[喲？]他大概也嗅出些許陰謀的味道，向後閃了一下。思路不知歪出多少個十萬八千里，臉上泛起微微的薄紅。終於下定了決心似的，又靠近我這邊：
[……你說，你說。]
[那個──]我回味著他微妙變化的神色，笑瞇瞇抱臂在胸前，手指窗外的梅花。
[我的要求不多，隨便唱一曲，算又作別罷。]
他無語，留給我雪白得幾乎明潤的側顏。許久，水色的雙脣嚅嚅的，低唱出不知名的曲調。我拾起竹筷，敲著酒罈為他打節拍。不知幾時，他的聲音便在淚光裡不甚分明瞭。望中的他，雲裡霧裡，漸漸模糊得像要離我遠去似的，連同斜斜插在酒罈中的白梅花。那便是殘冬的盡頭，是冰消雪化，魂飛魄散的時候。

（完）

頂端

金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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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06-05-16 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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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好啊大大的好文啊淚水又再次不聽使喚掉下了
末段真是叫人心碎心酸到極限
朱痕哪為什麼你就偏偏在那個人面前這麼不乾脆不豪氣了
為什麼不抱住他強留他呀~~~
害我不知道要為慕阿呆失心哭泣到何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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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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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06-05-26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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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爱最后一段的最后一句……

彼时江上，了无人。

望江

“去冬春來，慘綠愁紅，滿目傷心色……”
這是什麼調子？擱下酒杯向江樓的窗邊望去，望見一抹月白色的背影，斜抱琵琶，低垂著眉目──詞正大概便她唱出來的。誰家紅袖憑江樓麼？倒也應景。岸下輕舟搖搖，春陰漠漠，江邊兩岸的風物都在雨前空氣中漸漸模糊起來。未到黃昏的時候，終於落了雨，濡濕了琵琶聲。
[真希望有什麼人這樣望我回來……]
不知幾時，他醒了酒，披散著雪白的發絲從低矮的艙中爬出來，還沒直起腰，便順勢歇在我身上。一身明亮富麗的裝束早在這幾日的醉酒中滾成歪歪皺皺的一團，松松垮垮掛在肩上，衣帶長長地拖在身後腳旁。
[好冷，這也算是入春了麼？唉喲喲，朱痕喲──]冷雨掃過，細密無蹤，寒氣卻足以針砭肌骨。因為醒了酒，他的臉更白，鼻尖反而凍得有些淺紅。涼涼地蹭在我手背上，琢磨我手心裡握著的那團溫暖乾燥的氣息。
[是變天了，不過你不是要把這也歸罪給我吧？]
他笑著哼了一聲，像是“那又如何”。歪在我懷裡，一隻手牽著我的手指玩弄，一隻手還不忘摸索，想從身後的老地方再摸一小壇梨花白出來。酒應該已經沒有了。三天前載著酒，沉甸甸墜悠悠的小船，如今已經像一片葉子那麼輕，虛浮地波在岸邊水上。微雨矇矇，遠望中模糊成一片，了無痕跡。近處卻像因為被雨格外用心洗過，份外清明起來。隔著清澈的水面，直可望見沒入水中的石砌上附著著的暗綠色苔痕和水草，無甚心思，細細沉浮。
[酒呢？]沒摸到酒罈，一隻手摸著夠到我面前。
[酒……沒了。喝這麼多對你身上的上沒有好處。]
我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頭，他也格外溫順，乖乖垂下手去。許久：
[唉呀呀，我以為再也見不著你……]
我隨便笑笑：
[我也沒想到，還得再和你見面。]
[這是不情願嘍？說出來，藥師我可最不愛讓人勉為其難。不過沒有我，你還找誰拼酒呢？]
[沒有你，我還可以忌酒。]
他大笑起來，像是聽到一輩子最好笑的笑話。花枝亂顫就免了，這樣花哨精神的詞真不適合一個渾身傷痛、面白脣青，幾天前連半條命都夠不上的人。我皺著眉，看他大笑得喘不過氣來，直到牽動身上的傷口，又疼得齜牙咧嘴。
[你還應該再睡幾天，你需要一張舒服的大床，洗乾淨身上的酒氣喝些熱茶然後好好睡上一覺──不是再在這條船上東倒西歪地跟我啓混。]
我想我說這話的時候，該是直白而且一臉嚴肅。但他好像聽說了個謎語，歪著頭，朦朧著目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許久，他搖搖頭：
[不對，朱痕。]他探身望著我，煙青色的雙瞳幽深而清澈，倒映著我的影子。
[不對，我知道我需要什麼。我還要繼續喝酒，我不准你離開我身邊半步。]
[不講道理要有限度，留著這些話……]我本想要他留著這些話給他那隻鳥人，但直望著我的眼睛眼看就要溢出傷心的顏色。我連忙改口，從背後摸出一小罈酒塞在他手上，好像怕一個要哭起來的孩子，連忙塞一件玩具分散他的注意力。這一招果然奏效，他立刻捧著喝了起來。酒很醇，而他存心要大醉無歸，很快又趴在我懷裡沉沉睡去。

有很多時候，我曾設想過。比如像這樣一條隨風飄在江上的小船裡，我坐在船頭剝菱角，隔著落下的竹帘聽他慢悠悠地唱。又比如何時輕暖的陽光下，我沿著通往峴匿迷谷的山道上，遠遠望見他歪在涼亭的一角支著頭打瞌睡。我希望有一天，他真的老了，不僅白了頭髮，人也變得糊塗而懶惰。除了朝我要酒喝，就是瞇著打瞌睡，只知道做些無聊的事。他老了，一把身子骨經不起江湖上飄搖的腥風血雨，禁不住千重浪萬重雪，只能守在迷谷深處的晴天裡，再不知什麼是日復日日，年復年年。一邊想著這些，一邊理著他恍如霜雪的白髮：白亮亮鋪落在我眼前，掩映著恬靜的睡容。
我希望，他從此一夢不醒。他原應該坐在溪谷邊吃菱角噎死，守著他的風鈴店、淡看風鈴茫茫然而死……唯獨替人代死最不適合他。人怎樣死不好呢？總歸是歸落于塵土，何必故意讓自己受那麼多的苦，受那麼多折磨。
睡夢裡，他被涼風吹著，慢慢縮到我懷裡，牽著我的手蓋在他身上。睡夢裡的他，聰明乖巧，知道天冷要避天熱要躲；又那麼恬靜安寧，縱然有麻煩找到他頭上，也會悄悄隱遁而去，絕不會出頭招惹是非。我站起來，要把他抱進船艙去，他忽然驚醒，猛地拉住我的衣袖大叫一聲：
[南宮！不要──]
不要？我微微一笑，俯身拍拍他的臉頰：
[是我。看清楚，朱痕。]
他的目光有些散，望著我，許久才會過身來，低低叫了一聲：
[朱痕……]
[我要把你抱進船艙去，然後上岸買你開出的那些傷藥，順便見一個人。這片刻裡你不要喝酒，或者睡覺，或者床頭有剝好的菱角。]
他點點頭，爬進船艙把自己和被子裹在一起，裹成一個胖胖的蠶繭，露出臉來朝我眨了眨眼睛，像是說“放心去吧”。

上岸來到約定的茶樓。醒惡者早到了片刻，坐在窗口自斟自飲。沒有那隻凶神惡煞的蜘蛛作陪襯，他全然是個溫文而沉默的年輕人，只不過雨天裡臉色顯得有些陰暗。和他相對著，正是我剛在船上望見的琵琶女，素手五弦，垂眉撥弄著若即若離的曲調。
我徑直走過去，把油紙裹緊的蠱尸擱在桌角。他掃了一眼，脣邊掠過一絲冷笑。
[昨晚，我聽見了。]脣角牽動，他臉上浮現出一抹假面般的笑容。
昨晚在船上，少艾喝足了烈酒，燒紅匕首要我從他身上挖出這只蠱蟲。起初他不過咬著我的肩膀，蠱蟲被熱鐵燙傷、開始在他體內劇烈掙扎的時候，他忍不住大叫出來，渾身上下除了傷口附近灼熱發燙，都和汗水冰冷成一片。等我把蠱尸拿到他面前，他眼裡充滿了莫名複雜的神色，只是久久看著，卻不肯伸手去碰。
[但他欠南宮，就算是用性命去還，永遠都還不清楚了。這筆帳，這筆帳──]
[他就在船上，不如你現在就去殺他。]
[你要替他出頭麼……]他狐疑地打量著我，[憑你？]
我搖搖頭，老實說很久都沒有和人動手，所以動手也未必會贏。
[我相信羽人非獍就在附近，如果你靠近小船三丈之內，他一定先和你談談。]
醒惡者冷哼一聲，目光望向窗外，忽而顯得有些朦朧。
[教主的頭七之內，我不願殺人。]
言外之意，就是奉勸我快點帶著他滾出翳流的視線麼？
[而且……這是他留給認萍生的一點念記。但從此以後，醒惡者要對上的卻是慕少艾。]
我嘆了口氣，心有戚戚。拋卻敵我關係，如果今天是少艾的頭七，是應該換他來同情我。
我，只不過比他幸運一點點。走下樓去的時候，琵琶聲重又響起，弦弦如雨，連復斷，斷復連，連復又斷，斷復又連。

過了三更天，他果然發起燒來，滿面通紅，渾身瑟瑟發抖。我已經煎好了湯藥，只等他余毒發作的時候撬開牙關給他灌下去，為了制住他的掙扎又費了不少勁。而他背上的傷口恰好在這時又開裂了，血毫無徵兆地漫溢開來，很快就浸濕了被褥──幸好它們都是鮮紅色的。
五更敲過，天色忽明忽暗，終於亮了起來。是很不錯的晴天，我坐在船頭，眺望著無垠江面上過往的白帆，數了一會兒，又忘了數到哪裡，回頭又去他看，對上他重又閃閃發亮的眼睛。
[朱痕……]他聲音很虛，勉強伸出一隻手拍拍我肩頭，想讓我看到他有多麼好，已經完全沒事了。
[要是你能吃東西，我就熬些白米粥。──不過你被血染了的衣裳，我看洗不出原樣來了。]
他搖搖頭：[至少我還能洗出原樣來，我不能再這麼一身酒氣蹧蹋你的船了。]
[喲，腦子什麼時候燒著了？你可從來沒對朱痕那倒霉蛋客氣過。]
[我現在就客氣一下吧。不過生病皇帝大，還得人伺候我洗頭才好。]

我不僅伺候他洗了頭，又把他身上從頭到腳擦洗了一遍，洗得只嗅得出皂莢的香氣。換上新裝，他舒舒服服地坐在船頭晾乾頭髮，剝開一顆顆菱角，故意把菱角朝遠處的水上丟去，笑微微望著從遠邊蕩漾到近前的漣漪。太陽正好，風也淡，天也是惹人喜愛的淡藍，一泓清水一般。我在船的另一邊繼續煎他的藥。不知幾時，隔著小船聽見他在笑著，又聽見他在唱，像在和什麼人調情似的，興致正濃的樣子。少年無端愛風流，這也罷了。是誰還嘆著老來賦閒，要萬事休呢？我無奈地笑著搖頭，回頭望去，正見他望著我，深深含笑的目光。
彼時江上，了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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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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