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9.2【剑龙群像】黑白变奏（第二部下重修完结）F144-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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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tian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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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0-10-25 0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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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剑龙群像】黑白变奏（第二部下重修完结）F144-145

还是很喜欢剑龙，想到有始有终，决定继续写下去。

大整修中，虽然主线不变，但感情细节和一些设定会改变，决定暂时锁文，一边修改一边重新放出。

因为这次修整的幅度很大，章节和楼层分布会重新调整。

简介： 主剑龙，副枫樱、日月，多CP；CP模式并不限定爱情；现代架空，伪律政（偏欧美系统），正剧向

注：架空世界，一切皆虚构，没有任何映射，请勿上升现实。

目录：

第一部：蜀道行篇——从天堂到地狱     F1-37（整修完） 5 1&||.
^/c v8M=
番外一  F38-41                                                    （整修完） VDy2!0
' 5tk0A
第二部上：叶口月人篇上——初心难守  F42 -90  （整修完） L?h'^*F H}
7# !RX3
第二部下：叶口月人篇下——理想的堕落 F91-145 （整修完） 5ub|r0&M
kxvzAKz~
第三部：君枫白篇——过往难明              （整修中） z.d1>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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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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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0-10-25 0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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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蜀道行篇序）

第一部：蜀道行篇——从天堂到地狱

序

“吱呀”、“吱呀”……

简陋的小公寓，开了大半的门不停晃着，一下又一下，在窒息般的静默中显得格外刺耳。

夕阳刚开始西下，天仍亮着，屋内却一片昏暗。门内传出阵阵浓重黏稠的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彻底推开，夕阳余晖争相涌入，冲散黑暗，落入玄关走廊。

是血，满墙满地飞溅开来，鲜红得刺目。

走廊尽头，一片猩红血色中，一男一女相拥而坐，看着宛如恶魔打开了通往地狱的大门，在为他们引路。男子正面对着敞开的大门，头垂靠在女子肩上，脸上的血液尚未凝固，正缓慢滑下，但他面容沉静，感觉十分平和，仿佛这世间的一切再与他无关。男子身后，仍是连阳光都无法穿透的黑暗。屋内没有开灯，所有能透光的地方都被人用锡纸密封得严严实实，仿佛在拒绝一切光的渗透。

发现命案的是疏楼龙宿和佛剑分说。

“是蜀道行。”佛剑一眼认出男子的身份，这么一来，女子的身份便也不难猜测，“另一个，大概是他女儿柳湘音吧。”他一边解说现场情况一边示意龙宿退后，率先入内检查屋内状况，在确定没有潜伏后才收起配枪，再回来进一步查看地上两人的状况——血还没干，身体仍温热，但已没了呼吸。

“确认死亡。”佛剑确认道。环顾现场血迹，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他立即知会当地警署，才回屋内进行搜证调查。这命案现场气氛诡异，但他一连串搜查流程下来毫无滞碍，完全没受影响。他本就是苦境检控局的首席调查官，勘察犯罪现场本就是他的职责之一，这种凶杀案见多也就不怪了。

反观同来的龙宿，仍站在门外失神，一双眼动也不动，盯着不远处至死也仍要抱在一起的父女，良久才皱起眉头。然后，他挪开视线，环视了一下周遭。目所能及之处都是血，泼墨般狂魔乱舞，飞溅得到处都是，墙上、天花板上、地上、家具上，满满是一片鲜红，难以想象是人能泼出的血量。

他深吸了一口气，来到相拥的尸体前，站定观察了一会。蜀道行身上有不少人为抓伤，衣物被撕扯得破烂不堪，致命伤是太阳穴上的一枪。柳湘音则以拥抱的姿态趴倒在蜀道行身上，手臂上、肩膀上、大腿上，都有刀割的伤口，深浅不一，仍有血液自割口处缓慢流出，但致命伤应和左肩背上那一大片血迹有关，目测是穿透性枪伤，直击心脏。

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蜀道行垂落地面的手上。他猜想，那只手该原是扶在女子腰上，只是随生命终结落了下来，看着像是在努力要抱紧些什么，却终是无力放手，让他无由来一阵心悸。

没过多久，接到消息的警员也陆陆续续赶到了现场。几近同时到达的，还有匆匆而来的蜀道行的辩护律师——剑子仙迹。

剑子喘着气，在公寓门前停下脚步，愣了愣，才缓步来到蜀道行和柳湘音尸身前站定，一言不发，双手垂在身侧，握了放，放了又握，反反复复好几次，最后闭了闭眼，调整好呼吸，走向在窗边探身查看外围的佛剑。

他与佛剑简单交流几句后，便回身查看屋内状况。封窗的锡纸去除后，橘黄色的残阳微光渗满了公寓，视野一下就开阔了。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公寓，布置简单，饭厅的小餐桌上摆了一大汤碗清粥，还有几碟素菜，分别用菜篮子盖着，该是中午吃剩的，准备晚上继续食用。

他对着餐桌站了很久，把眉头拧得更紧了。最后，他找到凶案现场的负责人，把该交代的交代了，便不再逗留。离开时，他才瞥了一眼正看着两具尸体发呆的龙宿，神情淡漠。然后，他故意擦肩而过，停顿半步，压下心内翻涌的情绪，低声冷言道：“这下你满意了？”

闻言，龙宿的瞳孔狠狠缩了一下。他没作任何反应，只是保持同一姿势任剑子大步离去。过了一会，他才低下头闭上眼，双唇细不可察地动了动，仿佛在说什么，又仿佛只是动了动唇。他盯着蜀道行的脸，心中哂笑。满意么？他也不知道。这人这辈子，或许再没什么比这样的死法更讽刺了，但同时，也没什么比这样一死更能解脱的了。

夕阳渐渐落下，在玄关留下影影绰绰，影子越拉越长。没一会，他的影子就覆在了蜀道行的影子上。他一晃神，忽地产生了一种错觉，竟觉得这个死也要拥紧女儿的人的倒影，其实就是他的。他蓦然一惊，立即定睛再看，这才看清，昏暗模糊中，确实有两道影子，顿时安下了心来。然下一瞬，他看着那交错的倒影，又突然茫然了起来。

东方红日出，西方白浪翻，就东难舍西，我心欲狂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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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0-10-25 0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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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蜀道行篇第一章）

第一章

事情回溯到大半年前。

无月夜，剑子难得邀约龙宿，地点是他们常聚的酒吧“宫灯帏”。

宫灯帏位于苦境中部地区西郊，在一个名为“疏楼西风”的度假区私人的林地深处，是龙宿名下产业之一。疏楼西风是苦境大企业之一“儒门天下”开发管理的其中一处度假中心，也是龙宿最喜欢的度假中心之一。龙宿身为儒门天下的股东和董事，根据自身喜好在度假区内置了产业也属正常。

宫灯帏位处疏楼西风边缘尚未开发的地带，极少有人经过，十分安静，远离城市的喧嚣，最适合休憩。原来的吧主大概是个喜好安静的人，才选了这么个僻静无人的林地建了这个私人酒吧。疏楼西风初开发时，龙宿曾邀剑子前来度假游玩，剑子闲逛时发现了，十分喜欢小吧的清净，便常来光顾，这才引来了龙宿的注意。龙宿见剑子难得觅得心仪之所，便二话不说盘下了酒吧，为了保持酒吧的宁静，还买下了整片林地。

“宫灯帏”是龙宿盘下酒吧后改的名。这名字别有东方韵味，然酒吧本身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西式酒吧，无论外观还是内部装潢，都参照了五六十年代的西式古典建筑风格。当年龙宿强行买下酒吧，是有那么点夺人所爱的意味，而无辜的“始作俑者”剑子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才得知了此事。他向来看不惯龙宿一时兴起时的霸道强权，频频借故表示不满，没几回后，龙宿再忍不住，一气之下，为向剑子宣示自己对酒吧的所有权和为所欲为，现场就随意给它取了“宫灯帏”这个不搭调的名字，气得剑子当场宣布以后再不来宫灯帏。

当然，话是这么撂下了，后来宫灯帏还是成为了两人的私会之地。宫灯帏不招待外客，这么多年来，有幸被龙宿请到宫灯帏做客的，除了剑子，就是两人的另一个至交好友佛剑。

这是剑子和龙宿近两个月来的第一次私聚，还挑在了工作日。苦境近来正值多事之秋，两人又都是苦境的知名律师，各自有出身和背景，免不了事务缠身，一忙起来，不知不觉就两个月过去了。

此时此刻，吧内昏暗，黑胶唱片播放机一遍又一遍循环着年代久远的老调情歌。吧台内烟雾缭绕，扑簌迷离的霓虹灯渗入迷雾中，在悬挂在吧台上方的高脚水晶杯上折射出迷幻彩光，忽明忽暗，很是旖旎糜烂。龙宿正斜倚在吧台边上，优雅地翘起二郎腿，一手拄着下巴，一手搭着大腿，食指随着音乐声一下下打着节拍，双眼漫不经心地环视着吧台，忍不住思维发散。

啊，这气氛，是该抛开理智，来一些浪漫情事。

这时，冷不防一把声音插入了他的旖旎幻想，还带了一股突来浓烟和焦味，强行将他拉回现实。

“奇怪，教程确实说这里该浇酒去腥味……”

声音自吧台内传来。

哎，这世上总不缺不解风情之人。

他被呛咳了几声，一手掩着鼻，一手驱散着浓烟，一脸无奈地朝声源看去：不远处的吧台小灶正源源不断冒着浓烟，淹没了大半个酒吧，散发着连饭香都掩盖不了的海鲜腥味，还混入了浓浓的焦味，而他幻想中的情事对象正手忙脚乱地继续烹饪着“美味佳肴”。还有灶台旁的收音机，正在以高分贝的劣质音频播放着西式海鲜饭的烹饪教程——是一个晚间烹饪节目，声音之大，几近完全盖过唱片放着的缠绵情歌。

龙宿嘴角抽了一下，觉得现实过于残酷，自己已经尽力了。

哎，工作的琐事已经够烦了，难得相聚，这人就不能找一回不耍花样，好好跟他温存一番吗？

一想到约莫两个小时前的情景，他就忍不住叹气，连带着开始破罐子破摔了。亏他还专门让人提前到宫灯帏布置好烛光晚餐，满心期待晚上的会面，一开门，却看见剑子拎了台老式收音机，听这人献宝似地告知自己M频道晚上有烹饪指导节目，他要来场现学现卖的烹饪秀。

他再叹了一口气，换了坐姿，正对向剑子，双手拄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一下忙碌得满面油烟的剑子，露出鄙视的神情，嘲弄道：“哎，你到底行不行？”

“我到底行不行，你还不知道？”剑子百忙中回过头自信一笑。

“……难说。”他投去无语的眼神，懒得搭理这人的言外之意，又看向收音机，“我怎地没听到讲师提醒要注意浓烟，难道我们听的不是同一个节目？还有，这焦味，啧啧啧，还能吃吗？”

“意外意外。”剑子露出毫无根据的自信笑容，“别担心，剑子学艺，天下无双。”他这么说着，左手还握着锅铲，抬臂就往脸上一抹，把飞溅到脸上的米粒抹掉，活活就是老城区大排档的厨子，毫无形象可言。

他瞬间被逗乐了。眼前这人一向注重形象，如此手忙脚乱顾不着前后着实罕见。他一下起了玩心，便撑着吧台站起，笑着朝对方招了招手，趁对方一脸不明靠近时冷不防凑近，往他嘴角上一舔，用舌尖卷去黏在上面的米粒，故作回味地吞下，戏弄道：“嗯，果然不行。”

剑子本是被烹饪弄得焦头烂额，不期然被这么一撩拨，便有些耐不住了，也不管仍在火上弹跳的海鲜饭，一转身，一挑眉，空出的手快速扣住了龙宿的下巴，暧昧道：“哦？看来龙宿是等不及一试——”他说着脸很快就往上凑，临门一脚却被龙宿恶意推开了。被拒绝了，他耸肩一笑，并不以为意，没有继续纠缠，仿佛早有预料，回过身很快重新投入到烹饪中了。

等两盘看似“有模有样”的西式海鲜饭上桌，烹饪节目都不知结束多久了。剑子一把海鲜饭摆上桌，就迫不及待去更衣室梳洗了。龙宿好笑地看他匆匆离去，然后视线平移，落到活像世界大战残留现场的吧台厨房，嘴角反是向上勾出了一丝弧度。然而，他听到了收音机的播放内容，那弯起的弧度又落了回去。

此时，M频道的节目已转入晚间新闻，正在播放万年不换的新闻片头曲。

呵，他差点就忘了，那个事事算尽的人怎会真有心血来潮的时候，还那么毫无防备地将自己不擅长的一面展露给他看。他心下哂笑，所有反常都暗藏了不欲明言的利益交换，看不穿，就会被迫交换。

要不要呢，就这么假装一无所察？装作不知，就能装作不失望。

正考虑着，他一抬眸，就看到剑子走出了更衣室，已换上他平日里替这人备在宫灯帏的衣物。他眯了眯眼，忽地展露出笑容，抬手指了指灶台边有些聒噪的收音机，颇为无奈地提议道：“关了吧，都听不到歌了。”

剑子先瞥了一眼收音机，再将视线落到龙宿堆满笑意的脸上，故作惊讶道：“晚间新闻开始了啊？”他对上龙宿双眼，“听听时事也是不错，不然老顾着忙自己的事，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得怎样了。”

龙宿可有可无地“哦”了一声，停顿半晌，眼眸再一弯，坚持道：“可是我想听歌。”

两人就这么视线僵持了。没一会，剑子皱起眉，语气强硬道：“我倒觉得龙宿是时候关注一下时事了。”说完他也不理龙宿会如何反应，径自走到吧台另一端坐下，自顾自开始用餐。这一回，龙宿没再坚持，也没有应话，仅是耸耸肩，也跟着低头用起餐来。气氛一下就冷下来了，一反做饭时的和谐。仿佛受不了这样的氛围，还没吃几口，剑子就放下匙羹，改口道：“如果你实在不想听，就自己去关了。”

“好。”

龙宿很快应了句就下了吧台。他缓步来到收音机前，手一点点伸向收音机的开关按钮。短短几步距离，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似耗了千年万年，仿佛时间停止了流动。剑子一直不作声，只顾低着头吃饭。

不知过了多久，新闻仍在播放着，龙宿却已回到了座位拿起匙羹继续晚餐。

“怎么没关？”剑子抬眸问。

龙宿谑笑着看了剑子一眼，装了一匙羹饭，嘲弄道：“奖励你让我尝到着‘滋味难得’的海鲜饭。”听到剑子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他才把饭送入嘴中，草草咀嚼后咽下，意有所指地补充回答：“我也觉得，是该跟紧时事了。”

说完，两人便不再交谈，只剩下收音机播放新闻的声音。

女播音员一项项播报着苦境今日的新闻，由某区菜市场纠纷到某某某因扶老奶奶过马路被授予好人奖，都是些贴近民生无关紧要的市井琐事。

新闻接近尾声时，主持人话锋一转，播报了一件苦境近期发生的大事。

“今日清晨九时正，天章古圣阁命案受害者亲属聚集到苦境检控局大楼前静坐，要求检控局伸张正义。犯人蜀道行已于数周前落网，正被关押排期候审，提审日期却迟迟没有定下。主控官素还真自蜀道行入狱后便一直回避媒体采访，对此案讳忌莫深，引起受害者和广大群众的不满……凶案发生时，众多目击者亲眼目睹蜀道行持枪闯入天章古圣阁，将在天章古圣阁大厅聚会人员尽数杀害，匆忙逃离现场。此人拒捕时还残忍杀害了疏楼律所的桐文剑儒。传闻，蜀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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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蜀道行篇第二章）

第二章

天章古圣阁的命案是苦境近期备受关注的大案之一，光是案件动向和相关部门的动态就播报了十来分钟，而蜀道行作为本案被告在新闻中反反复复被提及，播报内容一反新闻的客观性，极具煽动色彩，对蜀道行极其不利。

作为近期颇具争议的时事话题，剑子和龙宿身为律师，涉及自身专业，对此肯定有自己的见解。两人都是喜欢辩论的类型，平日里遇到个稍具话题争议的小事都能讨论一整晚，这会儿却倒是食不言寝不语，一句话没说。直到晚间新闻播完，收音机只剩音频电流声，两人才同时放下餐具，不约而同叹了口气，但还是没人主动开口。

龙宿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台面，双眼时不时瞄过一片狼藉的厨房，又瞟了一眼一直顾盼左右的剑子，心下计较片刻，故作漫不经心地叹道：“哎，难得有空闲，这歌听着好，美酒“美食”也好，人嘛，啧啧啧，勉强还算不错，气氛正好。”这状况，总得有人先挑题，横竖剑子早决定好了今日的议题，想要回避不过是自欺欺人浪费时间，那他又何必为已知之事怄这口气。于是，他挑了眉梢，明知故问道：“就不知不解风情的剑子大律师在叹什么气？”

剑子立即看向龙宿，惋惜道：“蜀道行一生都在宣扬人道主义精神，对苦境的人权发展贡献良多，如今不幸入狱，真相未明，再加上有心人作祟，我忧心忡忡，自是感觉不到什么美好氛围。”说完这一大段，他故作关心道：“那龙宿又在感叹什么？”

“这嘛，”龙宿勾起一抹浅笑，执起案前的酒杯随意晃了晃，抿了一小口，看向不远处的收音机，“当然是深感剑子的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竟然能预测到向来只关注市井小事的M频道今晚会播报天章古剑阁杀人案的新闻。”

苦境电台M频道的受众多是家庭主妇和老人家，播放的内容十分生活化，都是些街坊邻里的小打小闹，极少涉及大事大案，如今竟是破天荒播报了天章古圣阁的命案，可见这案子的关注度渐广。在剑子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民众容易一叶障目，以偏盖全，不了解事件全部又缺乏对律法体制的了解，却都有着自以为是的一套道德标准，最容易人云亦云。一个案子若在民间流传广了，难免会闹出各式各样的版本，而庭审的公正度以及执法人员的调查也免不了受到民众舆论压力的影响而大打折扣。最让他忧心的是，近期有关天章古剑阁的新闻极具煽动色彩，已让不少民众对蜀道行产生不满。

然而，面对龙宿，他只是一脸无辜的耸耸肩：“是么？”然后，他罕见地没有迂回，直切主题道：“其实我也挺惊讶的。蜀道行落网都好几周前的事了，检控局早已压下了，但这几日受害者静坐，就又翻腾了起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哎，蜀道行现下已是麻烦一堆，真希望老天护佑善人，往后不会再给他增添更多麻烦，”说着，他转过脸，直勾勾盯着龙宿，一字一句笑着道：“你说是吗，龙宿？”

“哎呀呀，问天是不错，毕竟这善恶可不由我定。” 龙宿轻笑一声，执着酒杯一个旋身，懒洋洋背靠上吧台，翘起二郎腿，侧脸迎向剑子审视的目光，也露出一脸无辜相。

“纪检局的主审官难不成还不能断善恶？”

“你也太看得起主审官这位置了。我能判的是行为操守，可不是什么善恶。”

“不一样么？”

“白纸黑字和主观臆断，能一样么？”龙宿轻蔑一笑，抢在剑子接话前摇头故作无奈道：“爱莫能助、爱莫能助啊，他遭人举报，我自然要秉公办理，不是么？而且，我只是个主审，不是检控官或调查官，调查检控不归我管。”

所谓纪检局是苦境律师协会内设的负责调查审理律师违规的行政机构，架构程序远不如法庭之类的司法机构来得严谨，常驻主审也只是兼职，本身各有主业。比如龙宿，虽然在纪检局挂名常驻主审，却是疏楼律师事务所的开办者兼首席律师，也就是新闻中受害者之一桐文剑儒的顶头上司。同时，他也是儒门天下的大股东及常驻董事，年纪轻轻便在苦境颇具名望，被尊称龙首。

新闻中的被告蜀道行也是个律师，但很少处理庭前诉讼，多是去出席各种法案修订会，企图游说政府加强人权条例的推广施行，偶尔也会应邀担任一些人权组织的法律顾问。天章古圣阁命案发生前后，他被匿名人士举报，指控他严重违反律师职业操守。这也就罢了，他还很不走运，偏偏摊上龙宿做主审。

只是，剑子暗指的自然不仅仅是蜀道行违纪调查一事，而龙宿也不过在避重就轻而已。龙宿最擅长的，就是不承诺、不回答、同时扯开话题。若在往日，这是个合宜的阶梯，龙宿变相告知剑子逾越了，剑子也会识相转换话题。他们一直相安无事相处，也是因为有这个默契和尊重。

但这一回，剑子并没有顺着阶梯走下去，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龙宿的注视下，故意朝对方中指上的白玉指环看了一眼，同时掏出掩藏在衬衫下的银制项链，把玩起串在项链上的一枚紫色镶金、设计独特的华贵戒指，好一会，才故作随意道：“看来这枚戒指是该换回我的白玉指环了。”

话一落他便抬眸对上龙宿双眼，眼神坚定，传达着他的意志——蜀道行之事，他心有成案，是管定了。

“你！”龙宿双眼一瞠，一丝阴霾迅速窜入眼底，但在浮现前就被压了下去。

白玉指环和紫金戒指是什么？不过就两物件，两人初次发生关系后互相抵押用的，没什么大不了。他们本就不是恋人关系，可能连情人都算不上，大不了是维持了近七年的肉体往来和一定程度的私交。毕竟都是极度理智、以工作优先的人，没心思分到感情上。这样的关系最好，不承诺，不干涉，不约束，合则来不合则去。这时他们最初建立关系时的共识。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从没将私情卷入公事中，在公在私也几乎没向彼此提过任何要求或期待，更别说当做筹码交换利益了。正因此，他们才合得来。

只是，即便如此，也正因如此，白玉指环和紫金戒指不能随随便便做了抵押，还是为了个微不足道的外人。

要打破了么，多年来的默契？就为了蜀道行？

龙宿暗暗捏紧杯脚。理智上，他知道自己不满的原因，却仍对这般心绪翻涌的程度感到莫名。心里越是不平静，他脸上的笑容就越是灿烂。然后，他露出夸张的受惊表情，故作惶恐道：“哎呀呀，不得了，严肃小气的剑子大律师生气了。” 说着，他放下高脚杯，跳下旋椅，很快转入吧台后方，对酒柜暗吸一口气，待情绪平复了，才开始在柜里挑了几种好酒，又在小冰柜里取来蔬果，拿出调酒器，按部就班将原料处理好，倒入调酒器，甩手一翻，抛至半空，这才趁空隙看向剑子，笑着道：“那就让龙宿亲自为你调酒以示歉意吧。”他翻手接下调酒器，一边摇晃，一边若无其事地呵呵笑着，顺着剑子的意拉回到了先前的话题：“我是真冤枉，明明就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说啊……”

既然龙宿主动示好，退了一步，剑子便识相地跟着退一步，毕竟这本就在他意料之中。他还没打算现在就与龙宿撕破脸皮，也没必要。他托着下巴，抬眸欣赏龙宿潇洒流畅的花样调酒，眼神略微柔和了点，然斟酌片刻，他仍是半调侃半认真道：“华丽无双的疏楼龙宿大律师，儒门天下的创始人，纪检局主审，疏楼家的继承人，还用得着说什么、做什么吗？你只要鼻子一哼，眼睛一瞪，识相的人就知道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了。”

“可总有不识相的，老喋喋不休，让人心烦。”龙宿斜瞪了剑子一眼，也不明点，只是将调好的酒入杯，把杯子推至剑子案前。

这酒上层呈乳白色，下层则黑实不透光，两层交接分出了一条明确的界线。

龙宿笑着道：“这杯‘黑白分明’最适合你。”

剑子淡淡扫了一眼杯中酒，没有接话，抬眸直接对上龙宿双眼，笑着接上前话：“可就有人只看得上不识相的。”

“是么？”龙宿一挑眉，旋身转回到剑子跟前，用食指挑过对方把玩在手中的紫金戒指，低头轻吻了一下，冷不防抬身，凑到对方耳边暧昧道：“那你可要戴上这戒指，作为不识相的筹码？”剑子不期然被这么一撩拨，脸一热，却仍是一副镇定无所谓的模样，道：“可以啊，”他抬起双手，不慌不忙扣住龙宿双肩，不让他退走，反客为主凑上他耳边，用相似的语气反问道：“你要承认你看上了，我戴上又何妨？”

这会儿，反是龙宿僵住了。剑子也不在意，他早知会这样。眼前这人的性子，他掌握没十分也有八九，见目的达成，便放开了钳制。可即便这样，他还是察觉到自己心绪有些许波动，尤其是感到龙宿身体僵直的瞬间。他不明所以，也懒得深究，毕竟他没时间也没精力关注这类心绪变化的琐事。他对龙宿笑了笑，这才执起酒杯，猛力一震，酒中原本黑白分明的界线瞬时融成了一片灰黑。他意思意思享用了一口，道：“你错了，黑白之间仍留有缓冲余地，这才是天下无双的剑子仙迹。”说完，他将酒杯推回到龙宿案前，表明道：“这就是我要替蜀道行辩护的原因。”

“他杀人之实人证物证俱在，无可抵赖。”龙宿眯了眯眼，也不再虚与委蛇，“之前我为魔龙祭天辩护，你曾说，为罪证确凿的人辩护不过是狡辩，不值得浪费有限的司法资源和经费。这话我原原本本奉还给你。”

剑子毫不示弱回击道：“当时你也说过，任何人都有辩护的权利，是否定罪责任在法官和陪审团，不在控辩双方。我也原话奉还。”

“可问题在于你为蜀道行辩护并不是因为觉得我说的有理，而是因为你认为蜀道行情有可原。”龙宿腾地站下地，直视剑子双眼，金眸中已隐有怒意。他犀利指出：“你总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却没有切实实践这个原则。你有选择性地替人辩护，你认可法律给予无辜的人辩护权利能让他们免遭冤案错案，却忽略了同样的权利也给了那些大众眼里真正有罪的人，让他们也有为自己狡辩的权利。律法之下，真无辜也好，罪证确凿也罢，未被定罪之前都是清白的，这就是法律赋予的一视同仁、人人平等。身为律师，你要和无知群众一般用自己的道德标准去审判被告吗？”

“难道龙宿就没有选择性地替人辩护吗？”剑子一拧眉，讥讽之言脱口而出：“这苦境可不是谁都能付得起疏楼龙宿大律师的费用。”话虽重，却也是事实。

龙宿并不以为意，只漠然道：“因为和你不同，在我眼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是原则，是笑话，当然，”他冷笑一声，“也可以是游戏规则。”

“你真这么想？”剑子皱着眉，一脸凝重。

“若我说是，你待怎样？”龙宿哂笑着避开了对方视线，重新坐上转椅，低头看向被还到手中的“黑白分明”，忽而低声问：“那如果有一天是我呢？”

“什么？”剑子一愣。他想，大概是自己听错了。

“如果是我呢？”龙宿侧过脸，对上剑子双眼，“如果有一天我被指控了，你会不会帮我辩护？”

“这……”猝不及防一问，剑子竟是一下被问住了，脸上有一瞬茫然，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回应。僵持中，他倏地劈手夺回那杯“黑白分明”，一点一点啜饮了好一会，才笑着调侃回去：“苦境第一的刑辩大律师疏楼龙宿自辩，哪用得着剑子？”

“也是，”龙宿也笑了，大概是觉得自己的问题可笑，“我还用得着人帮么？”说完，他立即转了话题，指出说：“剑子，你是真不适合当辩护律师。”

“哪我该当什么？”剑子从善如流问。

“检控官。好人坏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将有罪之人入罪，才更符合你的个性理念。”龙宿说完又忍不住旧事重提，叹道：“听闻当年你、藺无双还有苍是检控局三草，未来之光，声望如日中天，可后来你无故离职，藺无双也为了追个女人去了中央调查局，现在就只剩苍苦苦支撑了……”

“乱说八道。”剑子一脸无奈地纠正道：“哪有苦苦支撑，再不济不还有素还真嘛。”

“哦？”

“现在的检控局一点不比以前差，来了不少有潜力的新人。”

“还真了解。”

“呃，那堆人嘴杂你又不是不知道。”

“哦？那么，”龙宿也不揪着，话锋一转，忽地问：“你当初为何离开？”

“啊？”剑子一怔，似想起了什么，露出了落寞的神情，“我、我只是想……”说着，他下意识抬手摸上胸口，不期然摸到了衣服上嵌着的一枚胸章，话一下就止住了。那胸章是苦境律师的标识之一，每个律师就职宣誓时，都会由一位前辈亲手为其戴上，作为正式成为律师的证明。替他戴上胸章的学长曾对他说，从今日起，你就是一名律师了，不要忘了严格执法，不偏不倚，为受害者伸张正义，我对你抱以厚望。然而，那位前辈后来却因被女友栽赃，含冤入狱，最后在狱中自杀，而他，身为检控官，只能按上头指示提起刑事控诉，无法可想。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他淡淡总结了一句，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老式座钟，自觉心神已分，不宜久留，省得偷鸡不成蚀把米，没从龙宿口中套到更多信息和保证，反曝露自己心思，还不如尽早回去整理有关蜀道行的信息。于是，他利落起身，提出离去之意。

龙宿随意靠着吧台，挑起眉角斜睨了一眼，随意道：“不留下来让龙宿招待一宿吗？”是挽留，也是暗示。平日里在宫灯帏，他们还有别的活动。他不等剑子反应，一把扯过对方衣领，不由分说吻了上去。比起心神，两人的身体倒契合得多，简单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就能轻易挑起对方欲望。剑子本能回应了这突如其来的热吻，手也习惯性要环到龙宿腰背。只是下一瞬他的理智已经回笼，本要拥上的手转而使力推开了龙宿，让自己顺势退到了安全的距离。他不动声色，温声解释道:“时间不早了，我回去还要处理‘蜀道行’的事情。”

龙宿一双眼冷光乍现，又很快弯成两弯好看的新月。他一脸理解又故作深情地埋怨道：“剑子，你真是不解风情。”然那语音语调听着却莫名透了些“滚吧”的意味。

剑子不作回应，转身走到玄关取了外套披在身上，便要离开。只是在开门后，他又觉不妥，便停顿下脚步，回身补充道：“以后剑子解风情的时候多的是，何必急于今日。”说完他才关门离去。

龙宿脸上挂着笑，没回话，仅是枕着手靠坐在吧台边，一言不发地看着门关上，笑意在关门的一瞬隐去。他入定般靠坐良久，倏地起身，双手猛地往吧台一扫，案上的杯碟纷纷砸落下地。

蜀道行，蜀道行，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值他费心，值得剑子不惜与他为难也要讨保？

剑子也是，区区一枚戒指就想逼他？是谁给了这人他会为情谊退让的错觉？

退让？这念头一起，他瞬间愣住，不自觉抚上中指上的白玉指环。方才与剑子交锋，他是不是曾有一瞬想过退让？是什么时候？

是了，是剑子提出要还回白玉指环的时候。

明明是个一看就穿的蹩脚试探，他却本能除了退缩的念头，即便只有一瞬。

为什么呢？

最初那个意乱情迷的夜晚，他一时兴起顺走了剑子的白玉指环，作为后续联络的借口，随后，作为等价交换，他把自己收藏的那枚特别定制、独一无二的紫金戒指给了剑子。那时，他既先一步将白玉指环套于指上，剑子便只能将紫金戒指挂上脖子。这不是定情信物的交换，而是共识的达成。所以近七年来，他们一直保持了这种各自为政、不远不近的距离，比一般友人多了一层关系，也更靠近些。他眼里就只有两类人，有交际价值的，以及超于交际价值的，剩下的，都不存在。只是剑子，确实是个难题，情人、好友、合作者、可期对手，严格来说，每一样剑子都差那么一点，但勉强而言，每一样也都能挂勾。

到底为什么呢？

啊！是习惯。

龙宿静坐思考良久，突然有如醍醐灌顶。看来，他和剑子这段关系确实有点久了，久得他都染上坏习惯了。那么，既然是恶习，就得纠正。

有什么好让步的？杀人偿命，他手下的人死了，再情有可原，也要付出代价。此时此刻，这便是他疏楼龙宿的正义。

于是，他从衣袋掏出手机，拨打出去，道：“凤儿，我立刻要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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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蜀道行篇第三章）

第三章

苦境中部地区的商业区，即便到了深夜，依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霓虹闪烁，不分昼夜、不知疲倦地繁华喧嚣。夜幕下，人们穿梭于大街小巷，沉迷夜市的糜烂浮华，看似在彼此享乐，却不过在冷眼看别人笑话，并以此为乐。

儒门天下大楼就坐落在商业区最繁华的地带，而疏楼律师事务所，则设立在大楼的最上层。疏楼律所之上，是顶层办公室，龙宿的私人办公场所。

离了宫灯帏，龙宿马上回转自己的顶层办公室。

龙宿人在办公室，却没有亮灯，使得这占了几近整个楼层的办公室昏暗空旷，只有底下街市楼层的霓虹灯光透过落地玻璃，渗入室内边缘。他负手站在落地玻璃前，俯瞰脚底下的繁华以及小得有若蝼蚁般在街道上各自偷欢的人群，忽地想起了桐文。桐文最后一次找他，也是在这样一个昏暗的夜晚，他也如同现在这般冷眼看着脚底的一切。而桐文则站在他身后的阴暗处，说要跳入那虚伪冷漠的繁华。

那时，桐文说：“蜀道行先生是苦境的法律先驱，常年在各地说法演讲，宣扬人权法治，提倡自由平等的思想，我不相信他会知法犯法，屠戮无辜然后逃逸。”

桐文还说：“此事有诸多可疑之处，请龙首批准桐文去接触蜀道行先生，成为他的代表律师。”

他听后不悦地回头，正要斥责，却不期然看到了那青年在黑暗中发亮的双眼，填满了符合他那年岁的自信，以及在面对挑战时的热忱。他心头一动，答应了下来，但要求他在帮助蜀道行期间解除职务，不能动用疏楼律所的资源，不能以疏楼律所律师的名义行事。明明前路难行，那孩子却想都不想，就一脸高兴地应承了下来。如今回想，他心中不无嘲讽，世道再浑，总不缺爱管闲事的特例，运气不好，阅历尚浅，怎能不翻船？

这时，他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伴随着一把略带关切的女声。

“主人怎么不开灯？”

是他的贴身助理穆仙凤，也是最忠实的仆人。穆仙凤自小被疏楼家收养，一直奉他为主，在外亦不改称谓。

没听到龙宿回答，她不再发言，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候。

过了约莫十来分钟，龙宿才开口问：“办好了？”

穆仙凤马上点头回了声“是”，顿了顿，又补充道：“有回报说有人坐地起价……”

“不过去坐几天就能赚这么多，还不满足，”龙宿轻蔑一笑，“人呐，呵。”

穆仙凤立即躬身，恭敬道：“主人请放心，已经处理好了，不会影响明天的计划。”

“这就对了，”龙宿眸露冷光，“独悲伤不如众悲伤，戏演得再好没有观众又有什么意义？”说完，他转身坐回到办公桌前，拧开桌灯，这才抬眼看向穆仙凤，却发现对方正蹙着眉，便挑眉问：“怎么，你不满？”

“听说，”穆仙凤回答的声音细得有如蚊鸣，“天章古圣阁那群人并不…..”

“嗯？”

“没、没什么。”她见龙宿一眯眼，心一惊，立即打住话题，自上衣内袋取出一本小册子，朝龙宿递去。龙宿接过册子，草草翻了几页，眼神才缓和下来，转而赞许道：“这才没几小时，凤儿的效率一向令人惊讶。”

“主人过奖了。”穆仙凤谦逊了一句，心才放下来。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了那本小册子上——是桐文随身笔记的副本，记录了桐文的调查心得。桐文被杀的案子还在调查中，部分重要遗物仍被扣留在警局，她调了些私人联系取了副本。她认得那笔记本，当初还是自家主人让她去挑的。桐文还在法学院就读时就被龙宿看上，这笔记本就是当时龙宿赠的，她也在场，只是不想一转眼已成为遗物。后来桐文到疏楼律所就职，一直跟在龙宿身边学习。想到自家主人看得看上一个人，如今却变成这样，她心里就难过，便低声道:“凤儿无法为主人排解心中烦恼，只能动作快点，减轻主人的负担。”

龙宿了然一笑，随口逗趣道:“真是贴心的好凤儿，和某人就是不同。”

“是剑子先生么？”穆仙凤轻声问。她知道今晚自家主人和剑子先生在宫灯帏有约，宫灯帏那边还是她亲自打点的。其实，早在龙宿赴约前她就隐隐察觉自家主人心绪不佳，而且，往日若自家主人与剑子先生有约，晚上极少回到办公室，至少不会在这个钟数。想到桐文之事，她琢磨着，最近是有那么些不平静。于是，她斟酌了一下，还是提了：“有传闻说剑子先生接了蜀道行的案件。”

“这时候，除了他谁敢接这烫手山芋？”龙宿冷哼一声，垂下眼，修长的食指开始一下接一下敲击桌面，然后又是一阵沉默。就在穆仙风以为自己逾矩失言时，龙宿才又开口问：“凤儿怎么想？”

“这，”穆仙凤迟疑半瞬，揣摩着龙宿心思，老实回答：“桐文会希望有人能替他完成他未完成的事。”

“死人不会说话，也不会有感知。”龙宿冷冷道。

“可凤儿觉得桐文会，不行吗？” 穆仙凤露出一抹苦笑。她明白自家主人想说什么。因着主人的关系，她与桐文交往频繁，关系不错，不多不少会对他的枉死多抱了些遗憾。她知道桐文崇拜蜀道行，以往那人每次想要请假去听蜀道行的演讲前都会先找她打听主人的行程状态，就担心一个弄不好假没请成还撞枪口上了，而且，每次回来后，还会拉着她和其他同僚复述演讲内容，神情激动，完全不像主人看上的那个稳重青年。后来听闻蜀道行涉嫌谋杀逃逸，还被举报职业操守问题时，桐文心情低落了好一阵子，恢复过来后就不管不顾，放下手上所有案子，也不听她劝，明知主人接下了主审蜀道行行为操守的案子，还跑去请求许可，要亲自去帮他辩护。这样一个人，眼睁睁看着蜀道行越陷越深，肯定会至死都觉得遗憾。所以，要有人愿意替桐文圆了这心愿，让他能够安息，作为朋友，她会好过点。但说到底，那不过是她的想法而已。

龙宿却出乎意料认同了：“行，怎么不行？因为我也觉得他会。”桐文那孩子是什么心性，他怎么会看不懂，只怕比起恨蜀道行，更怨自己没有更小心点，不能继续为那人还个公道吧。那孩子是如此深信，蜀道行是有苦衷的。然而，就在穆仙凤感到不可思议瞠大双眼时，他倏地话锋一转，冷笑道：“活着的人打着死人的旗号办事，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好过而已。”

只是，他没穆仙凤那份善良，完成桐文心愿并不能让他好过。动了他的下属，就是打了他的脸，无论原因为何，既然法治之下无私刑，那他就让法律替他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如此，他的心才会好过。

“剑子先生也一样么？”穆仙凤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了。在她认知里，自家主人待剑子是不同的，她不希望两人为这事闹得不愉快。

“谁知道呢？”

听着随意的回答。

穆仙凤轻轻蹙眉，还是摸不准龙宿心思，想了想，又迂回道：“桐文出事是他自个儿执着，也是意外，不是主人的错。”其实，她确实觉得自家主人对蜀道行的案子有些过分关注花心思了，只是现阶段她还琢磨不出深浅。

这一回，龙宿神情明显一滞，没有接言。反是穆仙凤见状慌了，以为自家主人察觉到自己的探问，连忙低头认错：“凤儿又逾矩了。”

“凤儿也是一片好意。”龙宿摇摇头，叹道：“剑子有剑子的不忍，我亦有我的考量。只是，说白了，我们都不过想让自己好过一点。”

说罢，他不愿再多言，摆摆手，让穆仙风离开，闭目向后靠到座椅背。

等天际开始泛白，街灯渐渐熄灭，他才重新坐起，开始仔细翻阅桐文的笔记副本。

他一页页翻阅，上面按时间顺序密密麻麻记载着桐文就职后办过的案子。他没有急着翻到蜀道行案件的部分，而是十分耐心地按顺序细细阅览，仿佛在回顾他这下属短短两年多的律师生涯，遇到谬误的分析记录会忍不住无奈摇头。只是，他再没机会向这个年轻有潜力的下属指出错误之处了。或许，他该再等等的，等那孩子再精进些，再独立些，学会如何自保，再放手让他自己做决定。

终于，他翻到了有关蜀道行一案的调查记录。笔记上写了些意味不明的语句符号，还有不认识的人名以及日期，从中断的地方看，桐文应是掌握什么证据或可疑线索，要去进一步调查，却不幸遇害。

等等，这日期是——

他记得这记录写下的日子，是桐文假借他名义私下进入纪检局档案中心的那天，之后还是他将访问记录处理了。档案中心的资料对外保密，除了在纪检局的就职人员，外人不允许进入查看调档。会这么暗地帮了这个忙，不仅仅因为他不希望桐文年纪轻轻就在职业记录上留下污点，更是因为，是他故意诱导桐文去调查蜀道行一案的，目的就是要让他越查越深。

穆仙凤涉世尚浅，看不明白他上心蜀道行一案的用意，只觉得他是一时情绪冲动，那是正常。或许，现在的他确实有些感情用事了，但在当时，他不过是出于警惕。事实上，早在天章古圣阁命案发生前，他就怀疑蜀道行被盯上了。短短一年内，这人就因违纪问题被举报了近二十次，举报人各不相同，皆是匿名举报。虽然不是每一个，但大多数举报都凑巧由他经手，而且据他所知，九成举报都没能到达听讯阶段就因证据不足被撤销。话是如此，但要应付如此密集的举报，蜀道行本人的精神状态必然受到影响。只是他一向懂得明哲保身，不喜多管无意义的闲事，加之又不太欣赏蜀道行的行事作风，便仅是留了个心眼，不曾过问。

而如今，举报骚扰上升到了杀人案，而凶案还没发生多久，匿名举报违纪就跟进，他又恰好被指派为主审，实在不能不让人心生疑窦。

对于未知的潜在威胁，他可以装作不知，但不能一无所知。既然桐文坚持要去帮蜀道行，查出真相，他何不顺水推舟，在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上扔下一颗石子，看能不能引起响动。只是他没想到，这水花直接溅到了他脸上，而石子更是一沉到底，再捞不回了。

所以，他心不能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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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蜀道行篇第四章）

第四章

次日蜀道行案的动议聆讯，考虑到这案子受关注的程度，剑子难得提早来到法院大楼，往日里他通常踩点到达。他这人向来懂得拿捏准点和姗姗来迟之间的分寸，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做好充分的出庭准备。若有人误会了这点，可是要在庭上吃大亏。事实上，剑子表现得越轻松，就越代表他胸有成竹。毕竟在苦境，他是有名的“流氓律师”，最擅长就是使用出其不意的手段为当事人谋取最大利益。而由于这些手段的合法性通常难以界定，他也经常被请到律协的纪检局喝茶，是纪检局的常客。

他走出大堂食堂，嘴上叼了半块面包，夹着文件包，拿了杯食堂的速冲咖啡，悠哉游哉往指定法庭走去，一路上还不忘和认识的人热络打招呼，丝毫没有任何紧张的气氛。他本想着等入庭前，才快速把面包消灭，喝完咖啡，却不料才上到二楼，就被记者一涌而上围住，堵了个严实，在横七竖八的摄像头前被七嘴八舌问了一堆问题，多是质问他为什么要为蜀道行这个罪大恶极的杀人凶手辩护。他一边前进，一边避重就轻说了几句，好不容易才挤进了法庭，差点迟到。

不仅庭外，庭内也挤满前来听审的一般群众和记者媒体，入口空地还摆满了各种摄像设备，乱哄哄像个闹市。虽然他早料到今日聆讯会受到不少关注，毕竟这案子已经再次被翻腾了起来，但对这般人潮汹涌的状况还是感到意外，心里也有猜想。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环视了一眼庭审席，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是早前在检控局前静坐的受害者亲属。他不过愣了一瞬，就听到法务人员开始要求肃静，便匆匆来到被告席，向一旁待审的蜀道行点头打了招呼，开始整理此次聆讯要用的材料，琢磨着这阵仗需不需要动议法庭禁止媒体传播。

他正想着，法务人员就开始请法官入席，宣读案件号了。

乍一听法官的名字，他闪了一下神，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把冻至冰点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既然是辩方提出的动议，可以先开始了。”

不是八趾麒麟的声音……

一惊之下，剑子猛地抬头，看到坐在法官席上的果然不是和蔼可亲的八趾麒麟大法官，而是被律政界公认为冷面“清道夫”的弃天帝大法官，心中开始哀嚎。弃天帝与其说是铁面无私，不如说对待犯罪十分严苛，判刑之重可说是整个霹雳大陆之最。

面对突来变故，他心中一凛。当初排期时，他和这案子的主控官素还真私下达成共识，特意将聆讯排在八趾麒麟的档期，目的就是要错开一些对蜀道行一案带有批判目光或执法无情的法官。虽说法官判案时要秉持公平公正的原则，讲究证据确凿，依法判案，不带入私人情感和个人认知。但法官也是人，很难做到完全摒弃个人认知和主观情感。八趾麒麟对蜀道行的好感度比较高，也认同那人在苦境的贡献，在模棱两可的证供下，判案会更有同理心，偏向蜀道行，这样一来，就方便剑子使出各类辩护手段。而八趾麒麟做法官，很大程度上会尊重素还真作为主控的建言，在素还真本人也不希望蜀道行被判重刑的情况下，要以主动认罪换取低刑期，八趾麒麟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他持续发怔时，弃天帝再次冷冷问：“辩方律师，可以开始了吗？” 那声音语调不带任何感情起伏，感觉来自地狱。

“啊，”剑子冷不防被吓了一跳，立即回过神来，道：“是，那个，尊敬的法官阁下，我的当事人患有精神疾病，需要长期服用精神科药物控制情绪，这次涉嫌的枪杀案对他精神造成了超乎寻常的巨大打击，使得他的精神状态变得极其不稳定，不能有效地为自己辩护。因此，我认为他不适合在此时参与庭审，要求法庭申请指派精神专家对我的当事人做精神状态的评估——”

“狡辩！杀了人还狡辩！”

“杀了人就说有精神问题！就可以不负责任了吗？”

“呸！杀了人还能逍遥法外！太没没天理！”

“什么精神问题，他们就是在拖延时间！”

……

剑子还没说完就被身后听审席传来的一连串叫骂声打断。他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最先引起骚动的，正是早前在检控局大楼门口静坐的受害者亲属。其他听众的情绪很快就被煽动，听审席上起了骚动，弃天帝大法官连敲了好几下法槌都不管用，脸已经黑了一片，下令庭卫维持庭内秩序。挑头扰乱秩序的甚至被驱逐出庭，被警卫押送出去时还不断叫嚣着“家人惨死、法庭不公”之类的话。

他皱了皱眉，估量着只怕这一出被媒体播出，再添油加醋，之后他为蜀道行辩护就会更举步维艰了。然而，这是他反而下定决心不申请媒体禁令了，只是转回向法官，继续道：“这是我当事人以往的精神检查报告和药物服用记录。此前我已经给控方发了……”他说着，这才第一次转向检控席，话到一半又愣在了当场。

这……素还真这是去整容了吗？

他想如果他此时此刻不在庭上，一定会脱口问出声。他确定自己的眼睛没问题，可以肯定，眼前这人的脸皮，绝对不是素还真那张。他出身检控局，和检控局的重要人物都还保持着友好往来，甚至交往过密，对局里的人事算得上知根知底，却从没见过眼前之人。这人有一张俊美的面孔，皮肤白皙，粉白色的长发高束脑后，搭着淡粉色的衬衫，干净却不显得娘气。这般气质的人他若见过，是绝不会忘的。这剧情也发展得太快了吧，他不过和龙宿小聚了几个小时，回家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主审法官和主控官都换人了。他差点就要忍不住回头去确认自己身边坐的蜀道行是不是假的了。

他不过停滞片刻，弃天帝法官冰冷的声音已再次响起，温度又降了几个点：“需要本席提醒辩方律师法庭时间宝贵吗？”

“啊，抱歉。”剑子猛地拉回神，将文件呈递给法官，把话补完，“这份资料辩方已经提前给了控方一份复件。”

“拂樱主控？”弃天帝这才将注意力转向检控席。

原来这人叫拂樱啊，倒是一个风雅的名字。这会儿，剑子确定自己的确不认识此人，也没听过这个名字。

“法官阁下，控方确实收到了。”叫拂樱的主控官开口说话了，声音一板一眼，表情严肃认真得像碑文上的刻字一样，在剑子看来是无趣得紧，“但是，过去的心理报告并不能代表被告现在的心理状况，而且这些都不是严重的心理疾病。” 话到此处，拂樱故意顿了顿，往听审席的方向瞥了一眼，才看向剑子，四平八稳继续道：“这是辩方拖延审判时间的手段。”

话音一落，听审席上又起了小幅度的骚动，但很快就被法官的法槌敲散。

不知是不是错觉，剑子竟从这人眼光中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挑衅意味。他立即反对道：“拂樱主控这可是对我的严重指控啊。”

“难道不是？”

“这是被告入狱后，辩方雇佣精神专家对他进行精神状态评估报道。”剑子不辩驳，仅是将手中一式两份的报告一份递给了拂樱，另一份呈给了法官。

拂樱快速扫了文件一眼，抬头看向法官，道：“此前控方并没有见过这份文件。”

剑子马上答辩道：“辩方最近才接受指派成为被告的律师，之后已是第一时间雇佣精神专家对我当事人进行精神状态评估，专家今早才完成这份评估报告。法官阁下可以查看这份报告上的完成日期。”他见法官没有异议，又抢在拂樱主控开口前继续道：“虽然一直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心理疾病，但因为枪杀案的刺激，病情加重也是在情在理。再说了，控方有见过哪个正常人毫不掩饰，拿枪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虐杀，然后又大摇大摆离开的。很明显我的当事人精神状况并不稳定，根本无法出庭为自己辩护。”他一口气说完才看向拂樱，有些摸不准这人会如何应对，毕竟此前他从没和这人交过锋，不知底细便难预测深浅。而且重要的是，他不知这人对这案子是怎样一个看法。平心而论，那份新的精神评估报告得出的结果并不是特别绝对，而蜀道行入狱后的表现看着也不算精神失常，他确实意在为蜀道行争取时间。若是素还真，肯定会划水让他过了，毕竟两人对这案子的走向有共识，如今临时换人是真不幸。弃天帝轻易不批理由证据薄弱的动议，无论拂樱实力如何，只要力争到底，他很大可能就要不到延期，得另想办法加快调查脚步了。

然而，意外的是，拂樱看了一眼弃天帝，又转过头淡淡看了剑子一眼，一双淡金色的眸子浅浅映着剑子的脸，仿佛看透了一切，他没有据理力争，仅是说：“控方没有其他观点要陈述了。”

控方没有反对让他松了口气，真正让他意外的，是弃天帝大法官竟也没有留难，直接同意下安排给蜀道行精神状态做评估，时间待定。

事情往好的方面走，但摸不出深浅，他反而觉得不安了。

聆讯结束后，他很快收拾好文件，在一群媒体的围堵盘问下，一边说着“无可奉告”，一边挤出一条道离开。就在这时，人群中冲出了一个人，毫无预警就往剑子脸上狠狠来了一拳。剑子在猝不及防下挨了重重一拳，一个没站稳，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嘴角渗出了些血迹。他用手背擦去嘴角血迹，抬起头，发现是个女人，两个眼圈发红发黑，身体看着瘦得跟竹竿似的，没想到力气这么大。这会儿，媒体的注意都转移到了这女人身上，竟没有一人主动关心剑子的状况，还是拂樱走出法庭时正好看到，便走过去将他扶起。

这时，那女子粗鲁地拨开挡在面前不断发问的记者，站到剑子面前，双手垂在身侧握紧成拳，双肩乃至全身上下都止不住颤抖，情绪显而易见的激动。就在众人猜想这女人是不是要扑上去狠揍剑子一顿，连一旁的拂樱都作出了防御姿势时，她忽地就吼了出声，一双眸子嘶声揭底中蕴含着恐惧，死死盯着剑子。

“都是蜀道行，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她声嘶揭底地吼完，就真张牙舞爪扑向了剑子，还好有人很快回过神，眼明手快拉住了，法院大楼的警卫也闻声赶到控制了现场。

女子挣扎时，剑子留意到，她的脖子还有手臂上，衣物遮掩的边缘，隐隐可见淤青，也不知是什么造成的。然而，他还没有说什么，身边就有说话声响起，声音平板，毫无起伏，听声音就能想象到说话之人该是顶着一张一丝不苟的脸。

是拂樱。

拂樱看着女人，说：“你可以是自己。”

话一落，女人看向拂樱，缓缓瞠大双眼，停下了挣扎，似是被定住了，然后下一瞬，冷不防跪倒在地上，捂着脸嚎嚎大哭起来。

剑子一愣，皱起眉，似乎明白到了什么，眼中露出了悲悯之色。想到拂樱的话，他心有疑问，正想询问，一转头，倏地看到拂樱的脸近距离凑到了眼前。他心一惊，本能往后仰要拉开距离，就听拂樱一脸严肃地建言：“流血了，还是先去医务室检查一下才好。”他还来不及拒绝，就被拂樱强硬拉走了。

这会儿，两人一路通畅来到了法院大楼内设的应急医务室。有人受伤，又有警卫介入，媒体记者也就消停了，也有可能是新闻已经到手了，就省得浪费时间了。拂樱取出急救箱，干净利落地替剑子处理好了伤口，感觉是熟手。

既然单独共处一室，就免不了交谈，而对于两个初识的人而言，开场白莫过于自我介绍。剑子这才得知，原来拂樱并不是苦境人，来自与苦境相邻的四魌，是佛狱地区的主控官，前两日才调来苦境交换学习，刚上任屁股还没坐热，就被摊上了这案子。话到此处，剑子顺便将已经准备好的其他动议交到了拂樱手上，然后就找不到话题了。他听说佛狱的人都很无趣死板，只会埋头工作，瞧拂樱庭上那一板一眼的表现就个见端倪，到现在也还顶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脸，仿佛帮他处理伤口都被当成了工作的一部分。他一时半会拿捏不准，觉得气氛僵持很不自在，又不好随便说冷笑话，就担心唐突了对方。

这时候，拂樱忽地笑了，朝着剑子扬了扬刚到手的几份动议，打趣道：“看来我得感谢你给我省下不少睡眠时间了。”

剑子一怔，马上会意，也笑道：“我还以为佛狱的人都是工作狂，不差这点睡眠。”然后，他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祸水东易道：“再说了，你抱怨不该找素还真吗？”

“顶头上司，不敢啊。”拂樱一脸哀怨地叹了口气，又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挑眉道：“素还真他们让我转告，这案子了结前，希望你不要对他们进行电话、留言、传真及邮箱轰炸。”

“哎呀，”剑子故作惨叫一声，手抚胸口，神色夸张地埋怨道：“真是无情啊，看来现下我只剩下写信和亲自到检控局门口堵人这两条路可选了。”

拂樱一下就被逗乐了，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薄唇浅淡一勾，本就俊美的容颜犹如樱花绽放般绝代风华，尤其是那双暗藏淡金色的眸子，盛了笑意，却仍隐隐透着清锐，让剑子莫名感到熟悉，不由得看出神了。

“怎么了？”拂樱奇道。

“没，” 剑子说着露出一抹淡笑，“就是突然想起一个友人，他也有一双金色的瞳孔。”

“我倒是觉得我瞳孔的金色很淡，不仔细看很难察觉。”拂樱说着调出手机镜面照了照，又看向剑子，“看起来这位友人让你十分挂心。”

“拂樱主控是个十分细心的人。”剑子不接下话，回想起方才庭外那一幕，转而道：“刚刚也是。”

拂樱只是讶然道：“是吗？可有人老抱怨我粗暴。”

“哈，看来也是个让人挂心的人。”

“是啊，不挂心不行啊。”拂樱这般玩笑着叹气，也转了话题，“剑子先生和传闻中一样，是个会说话的人，倒是和那懒虫一样。”

剑子从善如流接下去道:“拂樱主控却没在庭上表现的那般古板。”

“那是，弃天帝大法官的严厉我早有耳闻，初来乍到，还是规矩点好。我可不想像剑子先生一样成为纪检局的名人。”

“哎哎哎，误会误会。到底我的那帮好友泄了我多少底，竟然拂樱主控误会至此。”

“放心，还不至于影响我对你工作能力的评价。”

“噫，不行不行，等这案子结束后，拂樱主控可一定要详细告知这些传闻到底是从哪张嘴传来，我请客。”

“哈，我会如实转达的。”

这么一搭一唱，两人很快就拉进了距离。两人聊得正欢，拂樱似忽地想起了什么，冷不防惨叫了一声，整个人猛地站直，又急急低头看了看表，喊了一声“遭了”，就提了公文包，草草和剑子说了句再见，火急火燎地走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确实一点也不像，果然是挂心了，才会产生错觉。剑子心里默默评价了一句。可是，有好几次，他看着拂樱那双眸子里若隐若现的淡金色微光时，都会莫名想到宫灯帏那个人。拂樱的眸子平静得如寒潭湖面，让人难以想象湖面下的未知风光，而宫灯帏那人的眸子，纯金色，高贵而华丽，锐利堪比鹰目，张扬得毫不遮掩，两者一点都不搭边。或许，那耀眼的张扬，便是为掩盖眼底未知的暗流汹涌，他潜意识里是清楚的，却选择性忽略了。又或许，拂樱说得没错，他忍不住挂心了。毕竟前晚不欢而散，他能想象那被顺从惯了的人大概是要气得砸杯吧……

然而，比起那人，他如今更挂心蜀道行。之前媒体宣扬及受害者静坐已经起效果了。蜀道行出道早，在苦境颇有名望，苦境检控局的主要检控官都与他有一定程度的私交，虽然在司法定义上还不足以达到影响检控方判断的程度，但在民众心里，却已认定检控方在有意包庇。为了避嫌，为了压下社会舆论，检控方才指派了新上任的其他地域调来的检控官，就连法官也换成了公认铁面无私、入罪率高、判刑极重的弃天帝大法官。而且，媒体宣扬还在继续，今日庭上可见一斑，这时候请求法庭发布媒体禁令，只怕不仅不能降低伤害，还会适得其反。而更让他为难的是，无关重要的人都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案子中心的人——蜀道行——自从入狱后，就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也不为自己辩解，这能让他不急么。

既然蜀道行不愿动，那他只能逼他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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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0-10-25 0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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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蜀道行篇第五章）

第五章

看守所会面室，四面是灰白墙壁，墙上的钟在“滴答”、“滴答”响个不停，回声久久不散。

会面试正中央是一张普通的不锈钢重桌，剑子和蜀道行对坐桌子两端。蜀道行一双手规矩地放在桌下大腿上，一直深深低着头，剑子只能看到他的头顶。

无言对坐，死一般的沉寂。

剑子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时钟，知道探访时间将尽，再一次问：“蜀道行，我是你的代表律师，是来帮助你的。你有什么苦衷，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保密，不会批判你。”

每次来探访，他都重复同样的话，仍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皱起眉，继续道：“你要是不配合，我无法帮你。”还是重复了无数遍的话。接着，他再次强调：“请相信我，我是真心想要帮你。”

蜀道行不相信他。他可以感觉得到，即便他看不到这人的神情。不，不单单是他。他感觉这人正在和他身后的什么对抗，因为每次坐到这人对面，这个空间就仿佛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气场，让他有种冲动想要回头看。然而，他清楚明白，他就一个人，身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面黑白的墙。

他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眼前的人了。他和蜀道行没有什么私人交情，但年轻的时候，他曾由衷敬佩这位律政界的前辈、苦境人权推广的先驱。还在法学院时，他常去听蜀道行的公开演说，都是有关保障弱势群体权益、消除种族歧视、以及提倡平等自由、依法治国的话题，慷慨激昂，句句发自肺腑，那是对人性和法律的信心。即便之后他出来工作了，也还时不时关注蜀道行的演说，偶尔还会参加蜀道行举办的法学人权相关的交流会。而如今的蜀道行身上，他再找不到曾经那股向上光明的热情，反而透着对一切都不信任和质疑的气息，仿佛这人披了层层盔甲，他难以突破。他不知道蜀道行都经历了什么，让他变成如今这般。但他相信曾经的蜀道行仍然存在。他不信这个人会无故化为天章古剑阁里那个杀人厉鬼。

“我不相信你是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桐文也不信。”他轻声问，“你就没有什么话对我们说吗？”

蜀道行没有回答，仍旧低着头沉默。这时，他身后的铁门开了，是门外的守卫进来提醒探访时间到了。蜀道行像是得到了解放一般，快速站起身——这是他进入会面室坐下后的第一个动作。他连一眼都没有看剑子，就转身要随守卫离开了。

这时，剑子抬起头，冷不防说出了一个名字：“是聂求邢吗？”他知道，只有这时，蜀道行才会放松警惕。

果不其然，蜀道行脚步停顿了半瞬，却仍是什么都没说就继续离开了，但于剑子而言，已经足够了。他没有追问，只是在铁闸快要关闭的时候，柔声道：“照顾好自己，我过段时间再来探望你。”

等铁门彻底关闭，会面室只剩他一人，他才敛去脸上所有表情，深深叹了一口气，后仰靠上椅背。他想，蜀道行的防备是对的，因为他也是个卑鄙的人。他关心蜀道行不假，但他更知道，若这人真有难言之隐，关心便是打破他内心堡垒最有效的方法。他觉得，到目前为止，他还是有得到正向回应的，虽然蜀道行不言不语不愿配合，但并没有彻底拒绝他的帮忙，如若不然，他可以直接向法庭申请自辩，解除他辩护律师的身份。只是，以评估精神状态为借口能拖的时间不会太久，他必须尽快打破这个僵局。

等整理好心情，他走出会面室，才领了随身物品离开看守所大门。他离开时已是正午了，毒日头蒸腾起一阵阵热浪，即便不是夏季亦烤得人发晕，入眼之景看着都像海市蜃楼，尤其在看守所这处穷山恶水的荒凉地带。然后，他看到不远处停了辆加长豪华轿车，与这一带格格不入，扎眼得很。

轿车后座车门边站了个年轻人，西装革履，一脸不苟言笑，一动不动，都不知在这大太阳下站多久了，感觉再大的事也不能让他挪动一步——是龙宿的另一个心腹下属也是家中仆人——默言歆。默言歆注意到剑子走出看守所，便面向他站正，远距离朝他微微鞠了个躬，一如既往的恪守礼仪。这是龙宿惯用的截人手段，不提前知会，霸道而不顾别人感受，就不知这会儿是出于什么目的。剑子看着就心生不悦了起来。不是看不明白那突如其来的静坐和媒体关注是谁搞的鬼，正因此，一想到看守所里静坐不语的人，他才更不想顺那人的意。

于是，他只是走到车不远处站定，在看到默言歆拉开车门时，没等对方开口就拒绝了邀请，然后转了方向离开了。他才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车启动的声音，鬼使神差侧身回过了头，不期然看见轿车的后玻璃上映了一道熟悉的人影——原来，那车里并非没人。蓦然间，他心中竟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失落感，一下定住了，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轿车绝尘而去。

这回到看守所，他没有开车，回程的时候，也没叫计程车，特意坐郊区公交，转了几次车，去了几个地，联系了些人，等回到市区已是几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他才在老城区的汽车总站下车，正琢磨着接下来要怎么进行什么，忽地收到来电，致电人招呼都没打，一上来就急急道：

“喂，剑子，龙宿刚才代表纪检局召开了媒体见面会，还提到了你，你听说了吗？喂？喂，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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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0-10-25 0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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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蜀道行篇第六章）

第六章

数小时前，媒体见面会上。

——听说龙首与蜀道行的代表律师私交甚笃，这是您决定延后对蜀道行违规检控的主因么？

“这么，”龙宿神态自若，笑道：“做我们这一行的，总要和同行保持良好关系，更何况是剑子律师这般有名的同行。不过我确实与剑子律师一直保持着友好往来，不知这算不算私交甚笃？”说完他话锋一转，回到原题，“但很遗憾，延后违规审理也好，指任我为主审也罢，都是局里的安排。既然被委任了，我自然要做到公平公正，依条例办事，刑案定罪亦是判断违规的指标之一，自然要等刑庭先作出结论。”

——桐文剑儒曾是疏楼律所的律师，剑子律师为蜀道行辩护，不会影响你们的关系？

“怎么这样想？”他露出讶异的神情。

——有人看到剑子律师前不久才在看守所前拒绝您的邀请上车，还拍了照。

他接过照片看了看，露出些许为难的神情，道：“这也被拍照了，哎，真是的。”说着他将照片还回去，解释道：“我去看守所会见客人，遇到了，便差人打了个招呼，顺便问问他需不需要搭便车而已。”他很是惋惜道：“失去桐文不仅是我和疏楼律所的损失，也是苦境律政界的损失，失了一位未来栋梁，”他话锋一转，换上理解体谅的语气，道：“但刑事指控之前，蜀道行确实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利，剑子律师为他行使这样的权利，自是合情合理，毕竟这是刑辩律师的工作。”

——蜀道行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罪证确凿。

他严肃道：“在定罪前，任何人都是清白的。上学时刑法课的第一天，导师便是如此强调。我相信法院和检控官会依律给予蜀道行一个公平公正的审判，同时也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

……

见面会结束后，龙宿立即回转儒门天下大楼顶楼办公室，穆仙凤已经站在办公室门口等候了。两人先后走入室内，龙宿脱了外套坐回到办公桌前，穆仙凤才站到桌前开始报告。

“那个女子我已让人安排好了，有妇女保护协会的社工跟进。”穆仙凤口中的女子正是早前在法庭外打了剑子一拳的人。回想与社工的谈话，她轻蹙眉头，道：“据说，她常年受到自己丈夫奴役虐待，没有自主人格，如今丈夫死了，失了主人，才会……”

“凤儿同情她？”

“她之所以去静坐，却听审，不过是受其他人摆布压迫，没人给她下命令，她甚至不知要做什么。”穆仙凤有些激动，声音提高了一些，语速越来越快，“那些死了的人也好，活着的也罢，都是一伙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主人您是没看到她身上的伤，皮肤上除了遮挡不了的部分，没一处是好的。对她而言，死了丈夫，不过是换一个主人而已。那些人，都是新罗教的教众！”

龙宿却漠然道：“这不是早知道的吗，检控官宣读控词时有提。”

“可控词里没提希罗圣教过去都干了什么！”穆仙凤脱口而出了一个新教名。

龙宿立即纠正道：“是新罗教。”

“换了个名字却换不了本质！一丘之貉！”

“怎么？”龙宿冷冷瞥了穆仙凤一眼，“你想去当剑子的助理了？”

“没，没有。”穆仙凤立即低下头，平复下情绪，“是凤儿感情用事了。”

“记住，”龙宿抬眸看向穆仙凤，“即便这些人罪大恶极，也不容许私刑，”他说着冷笑一声，露出嘲讽的神情，“这就是所谓的法治社会。”

“是。凤儿只是奇怪，主人竟会插手这女子的事……”

“想擅自揣摩我的心思吗？”龙宿扫了穆仙凤一眼，见她迅速低下头，才笑道：“不过嘛，我确实想奖励她。”

“因为她替主人教训了剑子先生？”穆仙凤歪过头，胡乱猜测了一句。

“你啊。”龙宿一脸宠溺地摇了摇头，模棱两可道：“算是吧。”

穆仙凤又问：“那为什么不给她一笔钱，让她可以彻底离开那些人的掌控？”

“因为她需要的不是钱。”

“那是什么？”

“这么，”龙宿将转椅转向背后的落地玻璃窗，抬头看窗外蓝天，正好有一群飞鸟在天空飞过，眼中一亮，道：“大概是，翅膀吧。”

他说完，办公室就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他没听到穆仙凤应话，也没请辞离开，便转回身，正好看到她欲言又止、很是挣扎的模样，好笑着问：“怎么了？还有别的疑问就一次性问完，然后就回去工作。”

“啊？啊，是。”穆仙凤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本能立正，回过神后才松下来，问：“延后蜀道行的违纪审理是主人的意思吧？”只要她家主人不愿意，纪检局里没人能逼他延后审理，“凤儿还以为主人想继续向蜀道行施压呢。”

龙宿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神比了比桌边垒着的厚厚一叠文件。穆仙凤会意来到桌前，一脸疑惑地开始翻阅。是与蜀道行相关的卷宗存档，在翻阅完桐文的笔记副本后，龙宿从档案中心调出来的。

她快速浏览着，不由得惊讶这一年来针对蜀道行的举报竟如此之多。但就她所见，这些举报都走了正常程序，举报人多为和蜀道行政见不同的政界要员。这不奇怪，毕竟蜀道行长期在苦境游说变法改革，而变法的内容又与这些政界议员及传统商人的权益相悖，被找麻烦是正常之事。虽然多是些毫无凭证的举报，但不过是给蜀道行添堵，应是没有什么可疑。其中也有指控蜀道行在关于希罗圣教余党在各地反种族平等暴乱处理问题的议会上言辞过激，但不是什么大事。

“所以说，蜀道行确实和希罗圣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穆仙凤看出的最显而易见的关联。她不明白自家主人让她翻阅这些卷宗的用意，只觉新罗教那些人死得不冤。

龙宿看在眼里了然，无奈地摇摇头，起身自在档案中抽出一张举报状，递给穆仙凤。穆仙凤一脸疑惑地接过，快速看了一眼，发现这状纸上列举了好几项指控，都是近期发生的，最后一项竟是有关天章古圣阁枪杀案的举报。她反反复复阅览了几次，确实感觉可疑。比如说，状纸上对于举报根据的填写十分笼统，乍一看和其他找麻烦的举报状没什么区别，但其中一条的描述却异常清晰，感觉是刻意为之，故意引人注意。

她奇道：“关于这个殴打一名叫聂求刑的居民……”

“没有民事诉讼的记录，也没有警方收到报案的记录。”龙宿笑道，“但确实曾有个名叫聂求刑的人住在那单位，也有邻居目睹殴打经过。”看来，龙宿早已找人调查过了。

“啊？果然很奇怪。”穆仙凤点点头，想了想，猜想道：“会不会是其中一个邻居举报的？”但她没等龙宿回答，就自己否定了：“应该不是。”

“哦？为什么？”龙宿挑眉。

穆仙凤指着状纸最后的部分，是有关天章古圣阁犯罪潜逃的事情，填写还有些出格了，道：“前面举报的内容都工工整整写在表格规定范围内，合理间距，只有这最后一条被挤在一起，看着该是后来追加的，一看就有问题。”

龙宿满意地点点头，又问：“还有呢？”

穆仙凤知道自家主人在借机考核自己，拿起举报状再看了一遍，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举报日期上，似忽地发现了什么，自言自语道：“这日期好像被更改过，虽然很细微，”说着，她把举报状翻过来举高至光亮处，果不其然发现纸背上隐隐透出原本的举报日期，是天章古圣阁枪杀案发生的前一天。果然太可疑了。

然后，她拿起和举报状夹在一起的信封检查了一下：上面没有邮戳，正面注明纪检局收，背面右下角则是一行地址。没有邮戳还算正常，毕竟检控局设有专门的举报投递箱，不一定需要邮寄，但背面的地址就奇怪了。这个并不是纪检局的地址，如果是匿名举报，举报人实在没有必要填写回信地址。而且这地址怎的就看着眼熟……

她灵光一闪，再次看向举报状，指着有问题的那条举报，惊道：“没错，这不就是聂求刑被殴打的地方吗？”她疑惑道：“难不成真是邻居举报？”

这时，龙宿忽地问：“如果是你，发现了这么些疑点，要怎么做？”

“当然是去调查啊。”穆仙凤想都不想就回答。

龙宿却说：“可要是我的话，若有计划要陷害一个人，绝对不会留下破绽。”

“那是因为主人厉害，不过这破绽也委实多了些……”她说着倏地领悟，惊道：“这是在故意诱导桐文去调查！”她猛地看向龙宿，“主人，那桐文他岂不……”

她这么说着，龙宿已快速敲打了一下桌上的手提键盘，将手提屏幕转向了她，上面是地图搜索的结果。

“你不觉得这信封上的地址很眼熟么？”龙宿眼神徒然一利。

“这，这是！”她看着地图，双眼瞠大，“主人！”

这、这不就是桐文被杀地点附近吗？

龙宿闭上眼点点头。

“那主人知道是谁了么？”

“不知道。”龙宿冷笑一声，“但无所谓，我只要告诉他，或者他们，谁都好，我已经知道了，但我不插手，他们要注意的也不是我。”

“啊，是媒体见面会！”穆仙凤恍然大悟，复又蹙眉担忧道：“那剑子先生岂不是……”

“怎么？你担心？”龙宿睨了她一眼，见她又迅速低下头，了然一笑，站起身来到落地窗前，安抚道：“放心，这一回，剑子还不是他们的目标，”他顿了顿，迟疑了一瞬，才道：“大概，桐文也不是。”

“那谁是？”穆仙凤奇道。

“这么，”龙宿放眼望向窗外高低起伏的楼群，看阳光从高处投落，但并非每一栋楼房都高到能接受阳光，而同一片区域，由于各种限制，也并非所有的楼房都到达能挡住阳光的高度。他摇了摇头，抬手覆上落地窗，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最后只是叹道：“希望只是我多心吧。”

就在穆仙凤不明所以，想要继续发问时，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龙宿立即转身回到桌边拿起查看，然后露出了些许失望的神情，又将手机放回原位。其实穆仙凤早就察觉到了，自家主人刚刚和她说话时，就颇为心不在焉，中途好几次看向桌上的手机。而且主人回来后也没有如往常般立即投入工作，反而在与她闲聊解惑，如今更是如此明显地将失望表露在脸上。

于是，她没忍住，壮着胆子问了：“主人可是在等重要的信息。”她猜想，应是和剑子先生有关。照现下看来，媒体见面会上，自家主人是故意把剑子先生摆上台面，以剑子先生的性子，若来信息了，表示两人还有说话的余地。然而，她看到龙宿只是皱着眉不说话，也不对她的问话表示不满，心下担忧，却知道自己是时候该告退了，便主动退出了办公室，留龙宿独处的时间。

等穆仙凤彻底离开后，龙宿才重新挨上椅背，闭眼长叹了一口气。

既然剑子要为蜀道行出头，便免不了抽丝拨茧查下去，他推一把，然后置身事外坐享其成，有何不可？至于蜀道行，他不喜欢这人，要他杀人偿命又为何不行？只是不知为何，他一想到剑子，心中竟有了些内疚。果真是坏习惯，得改。

这么想着，他重新坐起，再次看了看刚刚收到的信息，是有关聂求刑的，很简略，说是这人才来苦境不过数月，原因不明，在苦境的记录不多，之前一直和妻子住在离苦境北方不远的北域。

暂时袖手是一回事，情报收集又是另一回事。他很快翻到通信录上，一个备注为“月才子”的联系电话。这人曾在苦境检控局当检控官，后来因故遭检举被暂时吊销律师执照，心灰意冷下离开了苦境，重新振作后便定居北域。龙宿向来欣赏此人，虽曾因一时意气给自己挖了坑，却能看通振作，而且是个聪明的合作对象，知道什么事该问，什么该装作不知。

电话接通后，他没寒暄，没自报姓名，也没确认对方是谁，直接就道：

“我需要聂求刑和他妻子家人的详细资料。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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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20-10-25 0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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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群像】黑白变奏（蜀道行篇第七章）

第七章

金馒头小饭馆是位于苦境中部老城区闹市繁华地带的一家老字号，远近驰名，平日里即便临近半夜，依旧是客似云来，热闹非凡。老店的主人叫杜一苇，看样子四五十岁上下，长得慈眉善目，笑起来时更使人倍感亲切。

杜一苇是小饭馆的主厨兼老板，厨艺超群。据闻他师出不凡，却拒绝了很多商业区高档酒楼的邀请，安于经营这家位于老城区、毫无未来可言的小馆子。杜一苇为人处世有自己的一套原则，坚信做菜是给人吃，而不是给饭店刷招牌的。客人不多的时候，他喜欢走出厨房和客人交流，亲自听客人的评点，进而改善食谱。时不时，他也喜欢听一些八卦时事，虽是个厨子，却意外对苦境时事格外上心。老城区人多口杂，而聊八卦更是人茶余饭后的消遣，将饭馆开在闹市，正好满足了他的好奇心。这不，近一阵子闹腾起来的蜀道行案便是个不错的话题。

剑子来到金馒头小饭馆时已近十点，快到打烊时间了。

外头正下着瓢泼大雨。明明白天还是个好天气，入夜后雨就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扰人心烦，连带着平日里喧嚣的夜市都消停了下来。街上七彩霓虹灯仍亮着，在雨雾中明明灭灭，偶尔三两行人匆匆经过，发出“啪”、“啪”、“啪”的踏水声，过后又只剩下落雨声，静得令人难受。

还没到打烊时间，馆子里就没客人了，只剩下电视机播放节目的声音，眼看就要到晚间新闻的播报时间了。杜一苇里里外外忙活完，便随手把抹布往肩上一搭，找了个位置坐下，打算把今日落下的新闻时事补完就早点关门回家和老婆温存，却不想剑子在这时走了进来。

剑子进门时，手上拿了把伞，身上却仍是湿了大半，连额前三撇标志性的刘海都因为沾了雨水而耷拉了下来。他没和店主打招呼就径自来到角落桌边，利落脱下外套，随手往边上椅子一搭，人往后靠上椅背，松了松领口，才招呼道：“店家，来杯热茶。”然他话还没说完，就有两瓶啤酒摆到了他面前。

是杜一苇。他打开一瓶递了过去，语调熟稔道：“要喝茶回自己的茶铺，我这就只有酒，还是今天你想喝烈白酒？”

“别别别，”剑子连忙赔笑着接过啤酒瓶，“我现在可没有酗酒宿醉的闲情。”

“你还能喝醉？”杜一苇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剑子酒量之好，他又不是不知道。但他心里明白，这人这样是为了保持万全状态去处理蜀道行的案子。关于这案子的传闻，他听客人说了不少。然后，他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上下打量了一下剑子，奇道：“你今个儿怎的有空来我这？”

他认识剑子有十多年了，那还是剑子刚到任检控局的时候。那时候新城区还没开发，检控局大楼和法院刑庭就设立在小饭馆对面，剑子和其他检控局的人加班加点后经常到店里用餐，很快就彼此混熟了，包括他在内，后来还陆陆续续加入了其他不是检控局的人。即便后来新城区的行政中心落成，律政相关部门都搬到了新区，他们那群人还是会偶尔来他这小店聚聚。近几年，这群人在新城闹市区相中了一间夜吧，也是熟人开的，便约好每周三在那边聚会，他自己偶尔也会放下店里的工作去参加聚会。今天也是个周三，剑子却没去聚会，反而混到他这小店来，确实奇怪。毕竟在他认知中，剑子是极其喜欢和朋友聚会的类型。

他正疑惑，就见剑子伸手取了杯子，咕噜噜倒满，猛地喝了一大口，听他苦大仇深地抱怨：“哎，老杜，我又被好友排挤了，真没天良。”

杜一苇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忍不住再次吐槽道：“避嫌就避嫌，少说得这么委屈。”要不是太了解剑子和他那群狐朋狗党，他说不定真会被唬住。受害者静坐事件后，民众都认为检控局有意包庇蜀道行，过激言论他光在自家馆子就听了不知多少，这时候要检控局那群人还和身为辩护律师的剑子在公开场合厮混，第二天头版头条又不知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真没良心。你都不知道，我……”剑子才想再故作抱怨多几句，就被电视里传来的熟悉说话声打断了。

是龙宿的声音。晚间新闻正在重播下午龙宿以纪检局名义召开的媒体见面会。他坐的角落看不到电视，可光听声音他就能想象得出龙宿说话时的表情真诚得有多虚伪。

就在这时，又有人冒雨跑了进馆子，恰巧也是剑子和杜一苇的熟人，名叫秦假仙。这人闯入后本是要招来店家，却在听到电视的播放内容后，将注意力转了过去。他定在原地，摸着下巴看得十分着迷，也不知是被新闻内容吸引，还是被屏幕上的画面吸引——摄像头正近距离对着正在接受采访的龙宿。

秦假仙是苦境有名的花花公子，最喜美人，家里妻子管得再严也阻不了他那颗奔向花丛的心。很快的，他盯着电视屏幕的眼神渐渐变得猥琐，嘴上开始念念有词：“这疏楼龙宿真不愧是有名的美人，这样貌，这眉眼，这皮肤，啧啧啧……”只是，他臆想得正兴起，却冷不防听到不远处有人轻咳了一声，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还在公众场合，立即回过神来，收敛神情，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发现离电视不远的角落坐了剑子，正满脸笑意地看着自己。他登时打了一个激灵，感到背脊骨直发毛。

剑子和龙宿，只要和两人交情不错的都知道他们的关系，虽然两人拒不承认，但大家都心里有数，更何况是秦假仙这个擅于察言观色、最擅长挖人隐私的私家大侦探兼情场老手。别看这人行事说话大咧得很，但人脉交际广，很会认人看脸色，就刚才，他能很敏锐地从剑子那声轻咳中感受到对方隐隐的不悦。他知道剑子的个性，处事光明磊落不假，但忽悠整人的功夫也不缺火候，是可以将人卖了还能让人反过来感谢的类型，所以非是必要，他可不想得罪剑子。如今他可算是当着这人的面意淫他的情人，饶是他一向口舌伶俐，也一时不知该怎么打圆场。他见剑子一脸凝重不说话，心下更是“咯噔”一下。

然而，秦假仙这边内心忐忑，剑子却只是在对自己感到不解。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在看到秦假仙对着龙宿在电视屏幕的脸口出秽言时，心中会莫名生出一股怒气，本能就咳了一声警告，这会儿也不知该解释。

还好杜一苇在现场，也是个明白人，立即过去将秦假仙拉到桌前坐下，打圆场道：“今个儿真神奇了，连一向神龙见头不见尾的秦大侦探也来了。正好，一起吃饭，让老杜我露两手新活让你们尝尝。”

说完他见双方象征性地彼此寒暄了几句，才松了口气，放心去厨房准备膳食了。然后，大厅就只剩下剑子和秦假仙两人了，两人对坐着，都不说话，气氛又开始变得诡异了起来。直到新闻播完，杜一苇才熟练地托着好几碟菜走出厨房。秦假仙一见，立即如获大赦，赶忙离席扑上去帮忙张罗，顺便把杜一苇拉到一旁坐下，这才开始安安分分和两人共进晚餐。

晚饭过后，杜一苇利落地收拾好饭桌，又拎上了几瓶啤酒和下酒菜。秦假仙吃饱喝足，打着嗝，就开始无聊了起来。他用牙签挑着牙缝的菜，一转头，就看见剑子正支着下巴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生来就聒噪，要他不说话，比要他去死还难，好不容易安安静静吃完饭，他再忍不住，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咋呼道：“还真想不到疏楼龙宿竟会出面平息民愤，我还以为他不煽动媒体对付蜀道行就阿弥陀佛了呢！”才说完他就被杜一苇狠狠瞪了一眼，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如今开了口就更难收了。他见剑子动了动眉，依旧没什么反应，觉得更无聊了，便改坐到剑子身边，用手肘推了推对方托下巴的手，一脸色情地揶揄道：“剑子，你一定为此付了不少‘代价’吧。”

他这么说完，剑子还没说什么，杜一苇就让一口啤酒给噎了，呛得直咳。剑子没有回头，也没有动，只是淡淡问: “秦假仙，你这么聪明，知道龙宿为什么喜欢与记者媒体打交道吗？”

“呃，这，”秦假仙歪着头随口丢了个答案，“因为能经常从各大媒体上欣赏自己的脸？”说完他还嫌不够，再补了一句：“真有够自恋。我实话说，就这点而言，其实剑子你也不差，和他简直绝配。”

杜一苇听了，还没止咳就又被呛了一次，然后他冷不防看到剑子皮笑肉不笑地回过头，看向秦假仙，再听他和善道：“哦，是吗？剑子竟没发现，愿闻其详。”他被这么吓了一下，狠狠咽下了一大口口水，反是止咳了。秦假仙也被吓得不轻，马上拉着椅子往剑子的反方向挪退两步，拉开到安全距离，赔笑着问：“呃，那你说为什么？”

剑子不穷追猛打，回答道：“那是因为龙宿深明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很多时候，比起个人，群众的力量有时候可以起决定性作用。而且，群众的情绪容易被煽动，却极难平息。”

“原来如此，”杜一苇闻言恍然大悟，“民众已有了风向，都盼着蜀道行入罪，他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我听闻法官和主控官都换人了，也不过短短几日内的事。”

剑子点点头，道：“弃天帝大法官和一个外境新调来的主控观。”他叹了口气，耸耸肩，“所以你认为龙宿现在公开表态还能有什么效果？”

“怎么没有？”这回秦假仙倒是敛去了早前玩乐的神情，认真指出道：“这不把你也一起推出去了嘛。”他嘴是贱，但并非没有判断分析力，好歹是个侦探。媒体见面会的对答是怎么一回事，他只要想就不难得出结论。被他这么一提杜一苇先是不解，想了好一会，才幡然领悟，不由得一脸担忧地看向剑子。剑子见了，罕见地露出一抹苦笑，安抚道：“不过就是在这事了结前更加寸步难行，背后多些眼睛盯着而已。”

杜一苇叹了口气，胡乱猜测着宽慰道：“哎，说不定是你们多想了。你们这些人，就是喜欢乱揣测。说不定龙宿不过是拉不下脸跟你讲和，才想通过媒体让你知道他的态度，对你示好，之前不是闹僵了嘛。”说着，他见剑子低头陷入沉思，脸色不好，便给秦假仙使了眼色。秦假仙马上会意，也附和道：“是啊，是啊，是我老秦想多了。我跟你说，根据老秦我的经验，长得好看的都别扭。说不定他只是想告诉你他能理解你身为刑辩律师的立场，不是故意要在媒体前将你和蜀道行捆绑……”他还没说完，小腿就被杜一苇狠狠踢了一下。

这时，剑子忽地抬头说话了：“说不定，你们说的是对的。”

“啊？那一句？”两人看向剑子，都是一脸迷惑。

“就是透过媒体……”

“向你示好？”杜一苇抢先打断了，然后又重复了一次：“不是闹矛盾了吗？”

“不是。”剑子一脸无奈，“再说了，谁说我们不合了？”

“新闻刚刚不是有播‘你没上车’吗？”杜一苇侧身指了指悬在墙上的电视机。

“那龙宿不还澄清说他不过是问我要不要搭便车而已。”剑子觉得自己有些无语，“对着媒体说的话也能尽信？”

“那真实情况是什么？你到底有没有拒绝上车？”话题一开，杜一苇就忍不住八卦了起来。

剑子听了不禁气结，别开眼，喝了口酒，决定不再搭理，回到原题，补充解释道：“他应该是在对谁传达信息。”

“谁？”这回问的是秦假仙，态度有些严肃。刚才也是，他竟没有和杜一苇一起取乐剑子。

剑子摇摇头：“不知道。”回答完，他抢在秦假仙发问前继续道：“说不定龙宿本人也不知道，所以才得透过媒体。他确定这个谁会关注蜀道行案的发展，那说明与这案子有关。龙宿必然是掌握了什么疑点，或有了什么猜测。他在告知对方，自己已经知道了，但不打算深究，对方也别想找他麻烦。”

“那疏楼龙宿就打算这么撤手了？”秦假仙神情更严峻了。他知道剑子的能耐，说出的猜测很大可能会是事实。然后，他冷哼了一声，嘲讽道：“桐文还真是可怜，跟了个无情的上司，死得不明不白。”

“怎么会？如你所说，我不是被推出去了嘛。”剑子笑笑，“龙宿向来精明。”他此时的语气真假莫辨，也不知是在维护龙宿，还是在谴责。

“那你想怎样？”秦假仙又问。

“怎么？”剑子眨眨眼，打趣道：“要主动帮忙做白工？”

秦假仙迟疑片刻，还是认命般地点点头。然而，剑子却说：“玩笑话，我可请不动你这素还真的御用侦探。你办好素还真交代的事就好。” 秦假仙说是自成一派的私家侦探，其实私底下是素还真在检控局外的私人侦探，常常替素还真出任务，因为不是所有事都能依赖检控局本身的调查官。而且这人的运气一直很好，总能撞上奇事，意外获得别人得不到的关键线索。

“啊？”秦假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剑子在说什么，“那事素还真已另找人跟进了，我最近还算得闲。”

“这样啊？”剑子想了想，伸手取了张餐巾，抽出挂在上衣袋的笔，在上面写了个地址，又在一旁的大衣口袋里取出一个小本子，一同递给秦假仙，“你把这本子丢进这个信箱里，自然会有人去取。”

“是我认识的人？”

“嘘，”剑子将食指靠到唇上，露出危险的笑意，“少问少吃亏。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让那人帮我查一个人。当然，要你有时间的话，也可以去查查。不过，我倒觉得你没他快。”

秦假仙一听就不服气了，脱口就问：“谁？这天底下还有我老秦查不到的？”

“聂求刑。”剑子浅浅勾起嘴角。

“好，老秦我记下了，你等着。”秦假仙气鼓鼓应了下来，末了又问：“还有其他事吗？”

这会儿，剑子迟疑了一会，才低声说出口：“那个女人……”

“法庭外打你那个？”秦假仙没过脑就说了出口，马上收到了剑子警告的眼神，立即改口道：“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这茬。事情解决了，你不用再到处去托关系了。”

“怎么了？”剑子皱了皱眉，担忧道：“可是她出了什么事？”

“人家打了你你还关心，还真是受虐狂。”秦假仙说着换上怜悯的神情，“哎，不过我也可以理解，经历了那种事，也难怪。”他叹了一口气，道：“我刚打听到，已经有人替她安排了很好的社工和心理专家，跟进她的心理复健，你不用担心了。”

剑子闻言一愣，急急追问：“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秦假仙一脸不解，“你想知道？我可以去打探一下。”

然而，剑子只是摇摇头说不用，似心里已有了答案，眼中出现了些许茫然。

反是秦假仙忍不住问：“你知道是谁了？”

剑子怔了一下，还是摇头，道：“既然不留名，何必去问。”说完，他又兀自看向窗外，沉默了下来。

直到秦假仙离开了，剑子仍坐在原位一言不发，托着腮帮看向窗外。窗外雨依旧下得朦胧，雨水落到地面，汇流入路边的下水口，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杜一苇把打烊的牌子挂上，再次将桌面收拾干净，然后顺着剑子进门时的意思，换上了热茶。他倒了一杯，推到剑子面前，随意找了个话题道：“你倒是知道怎么激秦假仙。”

剑子接过茶，喝了一口，淡淡道：“也不是这么说。多一个忙活，就更容易引起注意，不是么？”此时剑子的眸子平静里藏了很深算计，杜一苇看不透，却能觉得这人在竖起盾牌防备。他认真想了一下，觉得自己知道原因，便道：“真没想到龙宿会这样对你。”

剑子没反驳，只是笑笑道：“大概是我心急越界了。”

“不在意？”无论别人怎么想，杜一苇觉得龙宿在这人心里是很特别的存在，因为他从没见过这人和哪个友人相处能像和龙宿一般随性。

剑子停顿了一会，才用无所谓的语气回答道：“我和他本就这样，合则来不合则去，从不彼此妥协干涉。”

“可即便这样，也快七年了。”

“啊？”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你最初和龙宿走到一块时的事。”杜一苇也看向窗外下得模糊不清的雨，思绪一下就回了过去，“当时素还真他们找你打赌不过闹着玩而已，却没想你竟真和龙宿维持关系了这么多年。”那时剑子那群狐朋狗友拿剑子打赌，撺掇这人勾搭龙宿，还让这人忽悠龙宿到他的馆子吃饭。别说那群混律政界的人，连他都知道龙宿的要求品味极高，肯定不愿屈身到老城区的老店用餐。而且重点是，这两人从行事作风到性格都南辕北辙，很明显处不到一块，他听闻赌约时也是大吃一惊。在他看来，当初那群人也就是故意挖了个坑让剑子跳，没想到剑子还真敢跳，而且赢了，让那群人赔了夫人又折兵。

然而剑子却只是语焉不详地问：“你道素还真他们还真无聊到挖那种毫无意义的坑？”

“不是吗？”杜一苇讶异道。

剑子不回答，又问：“我们在一起不搭吗？”他想，他和龙宿一直维持着如今的关系，除了最初的目的，不能否认也是找到了一个能尽情放纵享乐又无需负责的人。从某些方面来讲，他们很合拍。龙宿能给他带来很多乐趣，无论是肉体交融的刺激，还是思想言语交锋的乐趣，只要不上升到现实生活层面的事，不影响到各自的圈子，可以说是趣味无穷。不承诺、不干涉、不期待、不要求便是自由。这么想着，他忽地起了个念头：事实上真是如此么？如果不是，那维系着他们这段关系的，又是什么？

杜一苇想了很久才斟酌着开口道：“怎么说呢，虽然有时你会给人距离感，但实际上是个道德正义感很强、很热心的人，能让人依靠，感到安心。”

剑子听了一愣：“哈，那还真是谢谢你的赞美了。那龙宿呢？”

“他啊。”杜一苇瞄了剑子一眼，最终还是老实回答：“不仅孤芳自赏，还唯我独尊。感觉在他眼里，只有利益算计，没有人情往来，也没有同情同理心。”他和龙宿算有过些交际。当年金馒头小饭馆差点被魔龙祭天收走时，剑子拉了龙宿帮忙，于是便有过些不咸不淡的交流。在他看来，龙宿说话时表现得十分有礼，语气用词却满是傲气和不屑，论事时只考虑利益得失，把人的感受回忆当成不需要、无价值的东西，即便建言是对的，仍让他感到不舒服，和剑子的平易近人截然相反。他想，当年要不是剑子极力推荐，他绝对不会找那人帮忙，而那人也一定不屑帮忙他。

“哈哈，还真是糟糕的评价。”剑子轻笑一声，然后敛眉道：“不过说不定在他听来却是赞美。”然后，他喝了口热茶，半真半假道：“只不过人嘛，都喜欢在别人身上寻找隐藏的自己。说不定，我和龙宿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呢。”

“别说笑了，”杜一苇听了差点没一口茶喷出来，“同一类人？若是以前的你，别说相处了，估计没说两句你就得开始说教。你也不想想自己刚加入检控局时有多嫉恶如仇，哪个犯人没被你教育过，绝不可能跟那种人处得好。”

“哈，哈哈，年少轻狂吧。”

“不过，离开检控局后，倒是变了很多，人也圆滑了不少。”杜一苇捧着茶杯喝了一口，看着剑子露出安心的笑意，“还好，身上的暖意还在，热情也没变。”

剑子听了一怔，不自在地别开眼，轻声到了句“那就好”，然后转了话题，道：“比起我，蜀道行才是固执得让人伤脑筋啊。”

“还是一言不发吗？”杜一苇不禁皱眉。关于蜀道行的案子，他一直很关注。他也很钦佩蜀道行的为人，听闻过那人对苦境司法改革所做的贡献，并不信这样一个人会知法犯法，无缘无故滥杀无辜，希望剑子能替他争一夕公道。

“今早才去看过，”剑子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不反抗，不申辩。”

“哎。还是不知道原因吗？”

剑子摇摇头，道：“只希望能尽快得到新线索，哪怕只有一点点，能刺激他开口就好。”说完，他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老钟，发现竟不知不觉将近午夜，便起身告辞。

杜一苇见剑子起身，心念一动，玩笑道：“你还没付钱吧。剑子大律师该不会要赖我这小店的账吧？”

“怎么会？”剑子眨眨眼，狡黠一笑，“等这案子结了，我从蜀道行那领到劳务费，一定来付。”

“那大概是无望了。”杜一苇望着天花板，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他也没真想向剑子要钱，不过是见这人一晚上看着心事重重，临了开解一下而已。说完，他似想起了什么，让剑子等着，就匆忙跑进了厨房。

等他捧着打包好的宵夜走出来时，剑子已经离开了。他来到剑子坐过的桌边，看见茶壶下压了几张钞票，是晚上的饭钱，只多不少，还有小费。他皱了皱眉，取了钱，急急追出门外，但一片漆黑雨雾中，剑子已不见人影。那一瞬，他莫名在剑子身上感到了不近人情的疏离感，忽地起了个荒谬的念头——

说不定是真的，从某方面而言，剑子和疏楼龙宿骨子里是同一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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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tian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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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12)

9樓發表於: 2020-10-25 06:5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剑龙群像】黑白变奏（蜀道行篇第八章）

第八章

才没几天，“月才子”就将聂求刑的生平经历事无巨细传给了龙宿，尤其是定居在北域后的部分。收到消息时，龙宿本在顶楼办公室内处理别的事务，见蜀道行之事有了眉目，心下已经有谱，便有闲情去分神其他兴趣了。此时此刻，他正心情大好地给刚收罗回来的君子兰浇水。穆仙凤则在他身后报告着蜀道行案的其他进展，以及剑子的动向。

穆仙凤道：“秦假仙近期也在调查聂求刑此人，很大可能是受了剑子先生的委托。”

“身为辩护律师，剑子肯定有一份桐文笔记本的副本，这么明显的线索他能不调查？” 龙宿放下水壶，用手指小心拨开兰花花瓣，仔细检查着花朵的生长情况，“重点不是查到了什么，而是如何统筹运用手中的线索，以及，”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谁先动手。”

穆仙凤不解道：“凤儿以为主人已经决定不动手，才会召开媒体见面会。”

“可我不是君子。”龙宿随意逗弄着兰花，眼光徒然一利，“眼下之势，剑子要蜀道行生，而我，则要他死，无关公理正义，不过因为这人给我添了堵，让我不快活了。”

“剑子先生一定很生气。”穆仙凤蹙起眉轻叹一声。

“你觉得他不在生气？”龙宿好笑着反问了一句。他真不知自己这侍女是怎么看剑子这个人，是小看那人的能力了，还是高估那人的涵养了。然后，他将视线落到了花架上的手机屏幕——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分神留意手机屏幕了，可他就是控制不住。他细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忽地问：“凤儿，你说，若我和剑子正面交锋，会是怎么一个状况？”

“这，”穆仙凤偏头想了想，回道：“主人与剑子先生往来这么久，凤儿从没见过你们对薄公堂，连单纯处理对立的案子都没怎么有过，很难想象。”

听穆仙凤这么一说，龙宿愣住了，提着水壶的手停在半空，不由得开始回想，这才发现，自己确实没怎么与剑子为案子直接交过手，也不知是因为两人处理的案子类型不同，还是委托人的圈子不一样。不，还是有过能交手的案子，只不过他下意识找各种借口推脱不涉入。为什么呢？明明他是那么喜欢刺激的挑战，而剑子更是个值得花精力战胜的对手，他却没有主动制造冲突，逼那人入局与他一决高下？

他正想不透，突然又听穆仙凤开了口，语气里带了笑意，似想到了什么：“倒是剑子先生，时不时找主人帮忙一起做些案子。”

“都是些芝麻绿豆、没钱赚又麻烦透顶的案子。”回想起剑子往日里拉他下水时的胡搅蛮缠，龙宿额角青筋便忍不住隐隐冒出。

“可凤儿却觉得主人还是很乐意和剑子先生一同办案子的。”穆仙凤忍不住笑出声，“剑子先生总有五花八门的法子引起主人兴趣。”

“呵，他就是个无赖。”龙宿也不由得笑了，心下冷不防就冒出了一句话——

就这样一直维持现状不好吗？

他怔了一下，立即敛起笑意，故作无事地为兰花浇水，再一次问：“你说，我若和剑子对立，谁会赢？”

“自然是主人。”穆仙凤想都不想就回话了。

“实话。”

“这，”穆仙凤低下头，迟疑半晌，老实回答：“凤儿不知道。感情上，凤儿希望主人赢，但我知道剑子先生并非易予之辈，否则也不会入得主人的眼。”她眼光游移了一下，终是鼓足勇气，站前一步，正面对向龙宿的背影，问：“无论如何，凤儿斗胆，还是要问一句，”她深吸了一口气，“值得吗？”

龙宿闻言再次一怔，也不知是为这问话，还是为他这侍女忽如其来的勇气和犀利。就在这时，他的另一个贴身侍从默言歆敲门走进了办公室，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对他而言，恰是时候，心中不禁松了口气。默言歆来到他身侧不远处，毕恭毕敬鞠了个躬。他颔首示意默言歆等着，放下水壶，来到打印机旁，取了张刚打印出来的照片，回到花架边，递给了他。

那是张北域风格的诡异婚照。新郎面目丑陋，脸上凹凸不平，布满了伤痕，完全看不出容貌，满头枯黄的头发杂草般生着，像极了地狱的恶鬼；新娘则是个有着天使面孔的美丽女子，面容柔和，并非传统的苦境女子长相，有点混血的感觉，湖蓝色的瞳孔，一头淡金色的长发。然两人依偎在一起笑得静好，能让每个看到照片的人感到幸福平和。

龙宿交代道：“以最快速度找到这女人。找到后不要做任何动作，只需随时锁定她的行踪便可。”

“男人呢？”默言歆问。

龙宿轻勾嘴角，道：“找到女人，男人自然就会出现。”

他才说完，花架上的电话就响了。他看向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皱起眉盯了一会，才接听，然后脸色瞬时沉了下去，冷冷道了句“我知道了，扔了吧”就挂了电话。那一瞬，办公室的温度骤降到了零点，仿佛连时间都被冻住了。龙宿不开口，就没人敢动一动，连穆仙凤都不敢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龙宿再次看向君子兰，突然发问：“凤儿，如果你喜欢的人惹你生气了，你要怎么才会原谅他？”

穆仙凤一愣，一时间还没从刚才的低气压中恢复过来，本能反问：“那他喜欢我吗？要他不喜欢我，我再生气也肯定不能和他怄气啊，这不得不偿失嘛。还是其实我没那么喜欢他，才会生气？”

龙宿一下被问住了，想了想，模棱两可道：“就当作，他也喜欢你吧。”

“这还能有‘当作’的？”

“回答。”

“啊，是。”穆仙凤被冷不防一喝，吓了一大跳，定神后又露了些向往的表情，道：“凤儿的话，自然是花语轩最新推出超级豪华版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世纪之恋’。” 花语轩是商业街有名的花店，店内推广的特别玫瑰套餐一直在情侣间备受欢迎。别看穆仙凤平日里处事稳重，内里还是个喜好浪漫的年轻女子。说完她才反应到自己失态，又觉得自家主人问得莫名，正要思考，就见自家主人侧回身面向默言歆，听他道：“默言歆，你听到了？以后知道怎么办了？”

更奇怪的是，除了汇报工作，一向不多言的默言歆看向她，竟破天荒应承了：“记住了，花语轩最新推出超级豪华版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世纪之恋’。”

她脸一红，别过眼，娇嗔道：“这又关默言歆什么事？”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再说了，平日里他话都不多说一句，哪会惹我生气？”

龙宿见了好笑道：“不生气也能送。”

默言歆竟也配合着答了一句：“知道了。”

“你别说话。”穆仙凤瞪了默言歆一眼，脸一下子更红了。她眼神顾盼左右，赶紧转移话题，道：“那主人觉得呢？”

龙宿笑道：“送花不错，但九十九朵太多了。”

穆仙凤歪着头露出不解的神情。她家主人向来喜好铺张华丽，这会儿竟觉得花多了。于是她奇道：“那主人觉得几朵才合适？”

“八朵。”

说完，龙宿轻笑一声，转回身，将视线落回到花架上的君子兰上，不着首尾问道：“凤儿可知兰花为什么难养吗？”他没等回应便自行给出了答案：“因为兰花对水分十分敏感，得随时留意，水多了容易烂根，水少了又会枯死。不过嘛，就是因为难，养起来才特别有意思。”说着，他捧起那盆君子兰，左看右看，越看就越喜欢，心下忽然有了决定。

穆仙凤听着这一连串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心中满是疑惑，正想问个明白，就有电话接了进来，说是检控局的拂樱检控官来访，有要事相商，希望龙首能抽出时间面谈。

龙宿很少应下没有预约的来访，然而这一次却一反常态没有推掉，但也没有让对方上他办公室。他交代穆仙凤晚上不用准备自己的晚饭，便心情大好地离开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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