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6.14 【太宫X元别】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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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6)

樓主發表於: 2019-06-14 2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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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4 【太宫X元别】奈何

一点私设。

——
鬼伴都说，当你饮了手中的孟婆汤，便可经过这条往生道去往新生，前尘尽散。
孟婆见过他很多回。她是个一视同仁的慈祥老人，每回见到他，都会赠他一碗孟婆汤。他不推却，恭敬地接过，然后返回桥头，把汤洒向深渊。
孟婆不会生气。喝不喝孟婆汤是个人选择，过不过奈何桥是个人意愿，她从不勉强，一视同仁。孟婆只负责给予机会。
元别在桥边徘徊了不知几何岁月，接了不知多少碗孟婆汤，迟迟也未饮下。
元别手中有一盏明灯，可以照亮晦暗的往生道。这是他抽离自己魂魄的一部分化出的提灯。
过往的鬼以为他是地府派来的照路人，都喜欢借这孤微的明光寻路过道。只因桥下无数凶煞恶鬼，一步错踏，万劫不复。
鬼伴不知他为何迟迟不肯前往轮回，就连孟婆相问，他也只透露自己在等一个人。
这个人何时会出现？或许十日百日，或许十年百年。有时他希望这人快些到来，有时他又不舍这人太快到来。
元别之首，是几名鬼伴为偿借光之恩，从鬼织女那里借续魂针替他缝起来的。这些鬼伴有生前大奸大恶之徒，有忠良孝义之辈，有汲汲无名之人，许要投奔轮回，早已舍弃前世人格。他们一人一针，一针一岁，待元别恢复完整人形，百年已过。而这个时候，身边的鬼伴已经换了一圈人。
元别不曾留住任何一个人，因为没有几个人会像他那样，不渴望离开这黑暗的地方，甘愿听阴森凄厉的万鬼哭嚎。
鬼兵巡逻总见到他，久了，也习惯这么个义务提灯的孤魂野鬼存在，把他当作同志。有时候看他携一根长枝探地而行，会关心两句。他解释道，由于长年待在黑暗的往生道，他的视觉开始退化。他担心有一天会看不清，所以提前练习一下盲鬼的行走方式。
鬼兵看得出，这缕孤魂生前应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因为他总是走相同的路，长枝曳地，折而复返，往生道被他磨陷了两道轨迹，犹如两条长长的泪痕。
元别颈上的血痕并未因续魂针的修补而消失，证明那是来自死前的烙印。他的声音原应清越温润，受到这道血痕的影响，而变得些许嘶哑，更透出几许哀意。不过，元别素来沉默，除非有人搭话，往生道里鲜能听到他的声音。
时间在往生道凝固，沉默，长久地沉默。
永远朦晦的一星灯火逐渐黯然。
待元别察觉到这点的时候，波澜不兴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动容，竟是欣慰。
“哈，太宫。”他阖起双目，“我终于能够开始体会你的感觉了。”
在桥下厉鬼长哭中，寂寥的往生道，魂魄来往无声，生死交替无常。从前听不见的，此刻自八方入耳。
太宫能听到竹叶纷落，能听到眼睫相碰，甚至人的心跳。
一丝光芒也没有的漆黑世界里，声音勾勒出事物所有的线条和色彩。
元别听到来往的鬼兵步伐沉稳，手握兵锐，鳞甲碰撞的声响锋锐而清脆。哀怨的女鬼以帕拭泪，姿态袅娜，步步生莲，那泪却是越拭越多，血盈眼眶。提剑的少年阔步而行，胸口还插着一把剑——手中是至死不肯割舍的爱剑，胸口那把则是对手的致命一击。背着一双孙儿的老者颤颤巍巍走来，他瘦骨嶙峋，腹部几乎凹下去一个窟窿，分明生前遭遇饥荒之灾，祖孙一同丧命……
还有深渊下的贪、嗔、痴、恨、爱、恶、欲。
元别闭目的时候更多了，他在慢慢地习惯这种感觉。再后来，就好似从未失去双目之力。想来，对太宫而言，这亦不是能造成困扰的难题。唯一不同的是，元别活着的时候，可以扶着太宫。而现在，元别所依，一根树枝而已。
孟婆说，你不愿往生，或许是在等一个扶你过桥之人。
元别说，我不敢奢望，我只是等。

那日，凝固的时间仿佛有了流动。鬼兵从深渊押回一批刑满的重犯，在往生道前释放。
一名重犯自惭罪业，跪地而行，三步一叩首。经过元别之时，那人压过他手下的长枝，似浑然不觉，双膝被凹凸不平的枝结磨出血，生生碾过去。
“啊，抱歉。”元别不及避让，被撞到桥边。一足不慎失衡，毫厘之差，就要成为厉鬼的食物。
这时，一只手自后方扶住他，稳稳当当将他护着。
“你没事吧？”
隔世而来，深铭脑海的声音，令元别震惊之下颤栗。刹那间耳内一阵剧痛，万籁齐齐失声，世界褪去颜色和轮廓，再度沉沦为漆黑一片。
元别的手无知无觉地松开，魂灯就要落地——
“好险，”身后那人及时抓住元别的手和灯盏长柄，“我扶你吧。”
“我……”元别嗓音低哑，犹带几分痛楚，他垂头敛目，茫然之下几分怯意骤生，不敢相认，“多谢你。”
“你我之间，还需要言谢吗？”那人的掌心不似冥府的鬼阴冷，反而有几分温柔的灼热，唤他名字的声音也是别样温柔的，“元别。”
元别心头巨震：“太……太宫，真的是你？太宫。”
“是我啊。”玄觉叹息，“一别无尽期，想不到在此还能遇见你。你为何还没去往生？”
太宫不应该认出他。太宫从未见过他成长后的模样，更何况他的声音早已变了调。
不对，对方反应敏捷，不似失明之人，又怎么会是太宫？
犹疑不定之中，元别问道：“太宫，你的眼睛……”
玄觉自嘲地轻笑：“我杀孽无数，重罪加身，地狱煅魂归来，却获得光明，元别你说，这是不是命运的玩笑？”
“太宫……”元别不知何谓煅魂，但太宫语气愈云淡风轻，愈令人担忧。
“元别，杀戮碎岛没了。”
元别一怔。
“元别，王树毁灭，衡岛悲剧的元凶都死了，你大仇得报。”
元别默然无语。
“元别，你还恨吗？”
元别手指收紧，他以为双颊有泪，却只是错觉。包裹着自己的手轻柔地握了握。
“我却放下了。”玄觉语气里无悲无喜，“人心难测，一步错算，死前我目睹毕生效忠之岛毁灭，抱憾而终，而死后的世界里，我与杀戮碎岛再无关系。”
“太宫。”元别无法知晓自己死后碎岛发生的一切，但太宫寥寥数语中，灭岛之憾仍给人触目惊心之感，“我并未宽恕任何人，但放与不放，我也无法肯定。因为在这没有终点的时间里，我见过远比生前更多的悲剧，有很多人跟我讲他们前世的事情，又从我身边匆匆路过。所有的人和事，爱恨情仇，与我交会，又决然离开，与指缝间落沙一般，我早已空了心。前尘之恨也跟这些过客一样，喝下了孟婆汤去往彼岸。”
“既然心已了却，那你为何不愿离开，而徘徊在此？”
元别不答。
“元别，你还有执著。”
桥头又到了。

深渊之畔，鬼泣之泪氤氲成浓重的雾气。孟婆汤倒下去，顷刻间被贪婪的恶鬼当作食物吞噬。
杀戮碎岛走向覆灭始于王树凋零时刻，戢武王屠尽岛内男性之举。碎岛历来女子卑微，受尽欺辱，最后却被女流所倾覆，其中的荒谬讽刺，或为因果。然地下冥府不辨光阴，人世已离元别太久太远，如今再听故土旧事，仿佛来自其它世界、其它人。心中明白，支撑这个灵魂的记忆早已溃散，仍然待在这里，唯有一念。
“太宫，在我十三岁的时候你救了我，赐下一线生机。元别为你所照料，为你所教导，为你所陪伴。如果不是太宫，世间便无衡岛元别。”元别睫毛微动，试图睁眼，只得见朦胧中幽微的剪影——习惯这黑暗太久，而今目力早已不辨轮廓，“我的人生一分为二，一者十三岁前，未识世事，无忧无虑；二者十三岁后，除了仇恨，便是你。”
玄觉怅然：“如果时间永远停止在你还在太宫府的时候，未尝不是幸事。”
“太宫的苦心，我一直有所感。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就是太宫。只是我生前放不下仇恨，死后连选择放下的机会也失去了。”元别低下身子，摩挲着往生道上那两条磨痕，“我在这生死交界之间，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去思考那时的你……”
玄觉将手叠上元别的手，透过它轻抚地面，似乎能感他所感，悟他所悟。
这磨痕并不整齐，由千万条细痕叠加而成，或来或往，辗转反侧，囿困死局。
“我不停地想，想你杀我时的心情，想你杀我后的痛苦。我越是看不清楚，越是听得分明，越像你，越懂你……”
当年婆罗堑与听思台之间，太宫是如何焦躁万分，举步维艰。他在迷宫中寻寻觅觅，最后的通道，仍走向无可避免的残忍和血腥。
悔不能偿，愧不能当。走不出去，难以踏出那一步，不愿走出去。因为走出去，就是手刃视为至亲至爱之人的痛苦。于是在这场死局中自我凌迟，剜心穿肠，受尽折磨。
实在太悲恸了。
元别不由闭上双眼，泪水无声滑落。
“太宫，如今我终于了悟，我让你做了太艰难的选择。”

往生此岸，孟婆送来一碗又一碗的忘世之水，涤尽历史尘缘。往生彼岸，巨大轮盘的里无数灵魂湮灭后新生，在命运中沉沦。
恐君忘尔，恐君不忘。
棘岛玄觉一手提灯护火，一手端着孟婆汤，一步一步迈向前去。
这灯比之从前更为明亮，由衡岛元别的魂魄所有力量化成，光华熠熠，竟显出冥府七彩之色，照亮了整条漫长的往生道。
原来此间生灵并非全无颜色，只不过都隐遁在永久的黑暗，难见天日。元别死时还尚年轻，或许曾对那缤纷世界有所留恋。
轮回之畔，恍惚中正见青年回首莞尔。

“太宫，我执著不肯往生，终于等到你。”
“你虽不再需要扶你过桥之人，我却还想为你照亮前路。”

end

[ 此帖被lacie3w在2020-10-08 23:2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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