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0.07 【雁默】暖血（又名变成吸血鬼后我想见徒弟最后一面）短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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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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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0-10-07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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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 【雁默】暖血（又名变成吸血鬼后我想见徒弟最后一面）短篇完结

一.

二十年前，默苍离随钜子拜访过羽国。彼时十二三岁小神童早已才华横溢，用不着师尊介绍，便能对王朝下大小诸侯国侃侃而谈。

羽国乃因其先祖千年前勤王有功而受封为诸侯国，一度问鼎于诸国霸主，其后虽有没落却始终有着举足轻重的大国地位。自某一代国君为始，仁道显学，羽国从此深受荼毒，以王道治国，仁爱天下，空有大国倚仗，甘心偏安于东北一隅，毫无抱负。

虽则小神童对羽国评价不佳，但在诸国却是有口皆碑，因其惜才爱才礼贤下士，亦是诸多游学士子甚喜游历之境。

来时路上，身为墨家钜子的师尊亦对羽国王道颇多诟病，然而及至宫室上面对国君国后时，倒是一副向往甚深、钦佩之至的模样，默小先生对此种表里不一的行径表示鄙视，坐在角落木着脸。

忽然袖子被扯了扯，默苍离扭头，被腰侧突然冒出的一颗浑圆头颅吓得心头一跳，秉持着全部涵养才没有惊叫出声。

那是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墨玉般的头发折射阳光，泛着极为昳丽的红。

小鬼胖乎乎的手臂扯着他袖子，奶声奶气，“小姐姐，真好看……”

“……”默苍离忍住了抓过来当场打屁股教训他的冲动，扯出寒测测的笑意，拧起一把那团看起来就肉感极好的脸蛋，“小妹妹客气了，你也不差。”

肤白肉嫩的小鬼捧着红肿的脸蛋，哇的一声哭出来。

登时引来多方注目。

师尊很是象征性地呵斥他：“你这劣徒！怎么能对太子殿下无礼，还不快哄哄！”

默苍离睨着抽抽搭搭的小太子，哄他？下辈子吧。

/

羽国的冬季干燥而苦寒，抬头总是灰蒙蒙白灿灿的长空，平视则满目皆然漆黑沉重的房屋枯木，刀削斧凿的古板线条，仿佛从未想象过南方的旖旎舒情。

今日放晴，但阳光穿过浓厚的云层，被抹去了温度，连日头也浑浊得像只年迈的眸子。

宫门卫一个个棉衣厚甲恨不能多裹一层，于是纷纷以猜疑的注视投以这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瘦弱男子。那不甚健壮的身板，在哈气成冰的北方冬季仅只象征性地披着一条麻布斗篷，举手投足间可见里面不过两层单薄袍子。

他牵着一头小毛炉，重复一遍先前的话：“劳烦通报一声，我要见雁王。”

随着羽国日益扩张，别国的谴责畏惧与日俱增，但与此同时吸引诱惑亦与日俱增。这些年总有些落魄寒酸的游学士子，揣着平步青云的白日梦，在国都花样百出地求见国君献谋献策。可有真才实学的却没有几个。

宫门卫不耐烦摆手，“王上是你说见就见？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分量，再不走，小心给你抓起来关上十天半个月。”

那男子挺通情达理，表示理解，从行囊里拿出一件物事，“你将这个交予上官鸿信，他自会出来相见。”

宫门卫接过看来，是一面青铜镜，入手挺沉，结实，像个古物，镜面斑驳不清。

好歹王宫当差了多年，总有些敏锐知觉，戾气收敛些许，但语气还是不耐，“在这儿等着。”

/

“人呢？！”

匆忙激切的国君回头大喊。

宫门卫见着王上亲自追出来就已经吓得腿肚子发软，可宫门前白茫茫一片，哪里还有那个牵着小毛驴的寒酸身影。其余宫门卫见状，纷纷抖如筛糠，王宫侍奉多年，从未见过王上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人、人往那个方向去了，刚走没多久，应该、应该没走远才是……”

上官鸿信闻言，忙追出去。

手里攥紧青铜镜，像攥着某种失而复得的渴求，生怕它再一次从指间溜走。

他的惶恐心情没能维持多久，因为奔出半里不到，他就见到了那个人，无数个夜里、任他想得肝肠寸断也无法触及的人。

灰扑扑的招子支棱着，小毛炉拴在门口柱子上。

身披麻袍的男人坐在铺子前面吃馄饨，馄饨热气蒸腾，他的脸氤氲得迷离不清。上官鸿信分不清是因为热烫的馄饨还是因为自己的泪。

“师尊。”

默苍离扫他一眼，埋头继续吃，“吃饭了吗？”

正是饭点，但政务缠身，上官鸿信低声道：“尚未。”

默苍离抬头，“店家，再来一碗！”

上官鸿信还杵着不动，挡光，默苍离道：“坐。”

于是在宫门前最近的一家馄饨铺子上，久别重逢的师徒俩坐下来一起吃了一顿热气腾腾、撒上葱花麻油的猪肉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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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0-10-07 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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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吃完馄饨，默苍离付了两人的钱，一边吩咐上官鸿信去牵驴，上官鸿信到柱旁解了驴绳，转身将镜子还他。

“师尊之物，还请收好。”

默苍离“哦”了一声，接过来装好。

两人回到王宫，宫人见前头那人竟大逆不道地让王上替他牵着小毛驴，甚为惶恐，小跑着上前接绳，默苍离嘱咐，“好生喂养。”上官鸿信应是。

另有宫人迎上前问是否用膳，上官鸿信刚想说不必，默苍离就替他答应了，“上吧。”

王上在后面挑了挑眉。

本是饭点，王上先因政务缠身，后又突然出宫，膳食早就备好，这会儿说上说上。此任国君不喜铺张浪费，排场不大，但也有大大小小七八样数。一桌子菜，上官鸿信端着碗没吃多少，却被默苍离不紧不慢吃了七八。

……师尊此次回来，饭量倒比从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上官鸿信笑问：“师尊方才在摊子上没吃饱？”

默苍离捧着碗正喝着汤，眉眼浸润在热气里，显得有些血色，闻言“嗯”了一下。

“那为何不再要一碗。”

默苍离翻出徒有其表的钱袋，倒过来给他看，“你想再要一碗都没多的。”

国君无言，半晌放下碗。默苍离扭头，见他低垂着眼有些失落的模样。

“师尊这些年过得太苦了。”

十多年久别重逢，默苍离一时对这个徒弟很是有些温情，见他难过亦有些不忍，伸手在那艳丽柔顺的头发上摸了摸，“没什么，你别让为师吃苦就是了。”

明明应该成熟稳重的年轻国君，闻言抬头，双瞳亮晶晶的，恍然间犹是昨日少年，默苍离看得一时怔然。

/

晚上，羽王宫灯火如星辰坠世。

默苍离一个人在厕间里，把白日吃进的食物一点不落干干净净吐了出来，吐完之后头重脚轻半死不活，仿佛去了半条命。

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再吸收这些食物了。

但强烈的饥饿焦渴仍然抽搐着腑脏，驱使他不断想要进食。

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但他不能。

差不多一个月前，他被血族污染，成为同类，原因不想细说。血族需要血，人血，只要一段时间内不摄入新鲜血液，便将会枯竭而死。但默苍离还当自己是个人，还不想变成那种肮脏污秽的东西，这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节钜子大人还是有的。

默苍离回想自己这一生。今天下大势早已不同以往，诸国纷争，苍生罹难，一统乃大势所趋，虽则过程中势必将有付出与牺牲，甚至是不必要的付出与牺牲，但这早已不可避免。他秉持墨家初衷，一心想寻找一位值得辅座的国君一统天下，然而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可怨可叹。

可命苦不能怨政府，点背不能怨社会，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初时，默苍离消沉了数日，打算找个地方笼闭待死，顺便将一生所学著书立说，流传于世以待有缘之人。然而写着写着，往事纷纷涌上心头，从前交陪过的许多人、许多事浮光掠影掠过眼前，最后停留在一张明俊的面孔上。

想到他时，默苍离久经风霜早已僵硬的表情竟然不自觉融化开一抹淡得看不见的笑意。

那是他的徒弟，他唯一的徒弟。彼时默苍离入住羽王宫，上官鸿信还不是王上，两人朝夕相伴了三年，默苍离便教导了他三年。相貌品格，才华天资，他的徒弟无人能及无可挑剔，非要说有什么不好的话，就是太黏他，吃饭要一起，出门要一起，甚至睡觉都要一起。但默苍离考虑到他那时年纪尚幼，又觉情有可原无伤大雅。

那是个善良的孩子，心软又多情，默苍离不指望他能继承衣钵，亦无意改变他之心性。虽然很不舍，但最终还是选择不辞而别——至于为何不当面告别——上官鸿信缠人很有一套，十个女人都比不上他会撒娇，默苍离想自己若是当真与他当面辞别，或许就走不了了。

一转眼十余年过去，默苍离游走各国，自身抱负始终未能如愿，却听说了不少关于上官鸿信与羽国的事。羽国新君即位以后大刀阔斧雷厉风行，革除积弊施行新政，羽国一扫从前良善可欺之柔态，毫不掩饰问鼎之心，很快成为让诸国芒刺在背的存在。

对此默苍离自然颇为意外，因为印象里上官鸿信并不是这样的性子，他心里有些惆怅，又有些欣慰。

果然岁月催人老，谁都会改变，欣慰他的徒弟已经不再需要他这个师尊在前方领着也能独当一面，惆怅的是曾经那个纯真无邪拉着他叫“师尊”的小家伙已经一去不返。

这么回想着，忽然一抹强烈的眷恋涌上心头，默苍离并未如以往一般抗拒。心道，反正时日无多，不如回去看看他吧，十多年不见，不知长成什么模样了呢，但愿还记得他这么个师尊，别拒之门外。

于是带上盘缠、牵上毛驴，千里迢迢，赶了半月的路，才好不容易抵达羽国都城。

以为会等上个十天半月，饿得狠了，来时见到一家馄饨摊子，先去要一碗，边吃边数着剩下的银钱，琢磨接下去十来天怎么过，更要紧的是，若是拖得久了，他不一定还有命等到国君召见。

好在上官鸿信还算念旧，见到信物便立即出来见他，省去了他许多打算。

回到寝殿，隔着轻纱帷幔，隐约见案前坐一人影，稍转出来，便见那人背对着他，换下了繁复正装，一身简便服饰，赤纹玄底的长袍，在腰间裹上束带，便勾勒出劲瘦柔韧的腰身，缎子般的流水长发，仅以一支红玉簪子随意挽着，倾垂在后蜿蜒如蛇。默苍离看他，心道，从前的稚嫩少年，果然已长成了苍山玉立的一国之君。

这么想来，心底情绪微妙。

上官鸿信听到动静回头，沉静的神情在看到他时转为忧虑，忙迎上来帮扶，“师尊怎么了，脸色这般差，是住不惯吗。”

默苍离不欲教他知晓太多徒增烦扰，摇了摇头。

两人坐回榻上叙旧，说了些闲话。上官鸿信又问起晚膳吃得可还顺心，师尊为何突然回来、待多久、接下去有何打算之类的。期间眉川不减，始终将师尊半拥在怀。默苍离出来时脚步都是虚浮的，吐得脑中混沌，倚着徒弟结实有力的胸怀，感受衣袍下温热的躯体，亦觉得有几分舒适。

沦为血族之后，体质随之改变，怕冷又怕热。其实怕冷的说法不准确，他可以在呵气成冰的天气里只穿一件单衣亦不受冻，但心底仍无时无刻不觉得冷。那股寒冷是来自体内，仿佛周身血液皆是冰凉，游走百骸，不留余地。

上官鸿信握着他的手，难过道：“师尊身体比从前愈发差了，手这样凉。”

默苍离轻若无言地嗯了一声，思维迟钝间，本能地追逐温暖，愈发往怀抱缩了缩，上官鸿信感受到了，便略收手臂，将他抱紧了些，声音低柔地唤了声师尊。默苍离半梦半醒，侧头，寻到他裸露在外的脖颈，将脸贴上去，蹭了蹭。脖颈处的皮肤白皙单薄，仿佛轻轻一刺就会破开，鲜甜的血液味道几乎渗出皮肉引诱他灵魂深处的毒，蛊惑着他咬下去，咬下去，解了这无尽的焦渴和痛苦。

真的……很想要……

默苍离在他怀里细颤，流连着不愿离去，伸出猩红的软舌在那处吮吸舔舐，仿佛能隔着皮肤尝出那股诱人的甜味。

他太过沉迷，甚至没有注意到抱着他的徒弟几乎在瞬间僵硬了。

/

默苍离在羽王宫待了约莫有五六日，没什么事，每日吃吃喝喝，发呆睡觉，因有意避嫌，也不随意走动。看得出来上官鸿信已经尽量挤了，但闲时仍然不多，还将这所剩不多的时间花费起来，变着花样想哄默苍离开心。默苍离每每看他疲倦的眉眼，很觉心疼，想劝他有这功夫不如休息，但想起这徒弟从前倔强到有些偏执的性子，便没劝，只在上官鸿信每回来时尽量哄他睡觉。

上官鸿信倒也乖顺，师尊让他睡便睡，就是非要拉着默苍离一起。两人躺着，上官鸿信略揽着他，总爱说起昔日旧事，眸子里笑意盈盈的。每当这时，默苍离恍然又回到了从前时光，面前的人不是掌握一国权柄万人生杀的国君，只是他的小徒弟。

身体的排斥反应日益严重，每回吐完都有种濒死之感。默苍离几乎怕了这种身体内部无一不痛的苦难经验，宁可忍着进食的欲望。于是上官鸿信又不免发现自己师尊的食量转眼间又减了下去。

对本能抗拒的反噬，来得比预料中更为凶狠迅猛，默苍离自知已时日无多，未免再待下去被上官鸿信看出什么，便在某日向他辞行。

他知自己上一次不辞而别，恐怕深深伤害了少年脆弱的心灵，不知道一个人蒙在被子里哭了多久呢，想想便很觉可怜。如今上官鸿信长大成人，倒是持重许多。

果然听说默苍离说要走的事，他只是怔了一下，旋即低垂下眼，显出很难过的模样，“这么快吗，师尊不再多留几日。”

默苍离道：“有缘自会再见。”心里却想，我之将去，不会再见了。

想到这里，默苍离甚至有些心生悲苦，走上他跟前，指尖在那双令人眷恋的眉眼间轻抚片刻，而后道：“你自珍重。”

上官鸿信拿下他的手，没有放开，握在手里，沉默许久后露出笑来，说道：“既然如此，今夜让我为师尊践行，只我师徒二人，不醉不归。”

诀别在即，默苍离自然万事随他，点头应允。

当晚上官鸿信来到寝殿，抱两坛酒，仍是那一袭简便玄袍，长发轻挽，默苍离很爱他这随性不拘的样子，拉他坐到身旁。酒封揭开，霎时酒香四溢，不饮自醉。默苍离不好此道，但职业所需，亦颇有研究，一闻便闻出了这酒酿非同寻常，竟教他也一时辨不出来历。

但并未在意，心道许是徒弟珍藏。

酒量亦不算好，只是几杯下肚便已有些昏昏欲睡。默苍离往日也不擅饮，但还不至于如此不济。扶着额角，拉着徒弟衣袂，昏昏然道：“你这是什么酒，怎如此……劲大……”

上官鸿信的回答他没能听清，便一头栽倒在对方怀里，不省人事。

/

再睁眼时，初时昏沉，逐渐清醒。映入眼帘的，仍是数日来熟悉陈设，他仍在上官鸿信为他准备的那方寝殿中，只是四肢酸麻，毫无气力。

稍一回想，默苍离灵台清明。

心底霎时间涌上的情绪，不知是惊是怒还是悲。

上官鸿信啊……上官鸿信。

“我知道你在，滚出来！”

果不其然，声音甫落，殿门应声推开，颀长峻拔的黑色身影走了进来，随即转身将门合上。

默苍离昨日看他有多喜爱，今日看他就有多刺眼。见他步步走近，停在榻边一丈之外，凝视榻上勉强撑坐起上身的尊师，面上毫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方才挣扎坐起，耗费了巨大精力，导致默苍离说话都有些气喘吁吁，但不妨碍他目如刀锋，“我以为你十多年会有长进！谁知长进没有，下九流的卑鄙路数倒是炉火纯青，装得好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

上官鸿信直直立着，衣袖下双拳却竭力攥紧，“是你逼我的。”

默苍离顿时好笑，“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给我下药？没用的瘪犊子玩意儿，不求你正面交锋勇者争胜，连敢作敢当都不配。”

上官鸿信被骂，反而比他更委屈更生气更大声，“若非你说要走，我才不会出此下策，师尊若肯安分留下，我也不想跟你翻脸！”他手一挥，示意外面，“如今这寝宫四面部署，铜墙铁壁，师尊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你死心吧！”

默苍离不怒反笑，“怎么着，你还想囚禁我？”

上官鸿信不卑不亢，迎着他双目，“是又怎样，师尊既然敢回来，就没有预料到会有这种下场？”

“我是没有，你的愚蠢幼稚我就是有十个脑袋也预料不到！”默苍离道，“我警告你赶快放了我，否则——”

上官鸿信居高临下，“否则怎样，师尊还想跟我动手吗。”他轻浅一笑，“我让师尊双手如何？”

默苍离瞪他，否则、否则我咬死你！看到我牙了吗，比狗牙还尖，能吸血！

“否则你最好睡觉都睁着眼睛，就凭你这点猪狗不如的手段，别说留住我，你连狗命都保不住。”

上官鸿信跪下来，拉他的手，攥在手心轻抚，方才的强硬倏忽间烟消云散，口吻万分诚恳委屈，劝道：“师尊不要倔了，留下来吧，你要的不就是一个能助你实现统一大业的君主吗，我可以，我可以做到。师尊要寻主辅佐，我就是最好的选择。这些年羽国的变化，就是我给师尊的证明，如果师尊还不满意，就留下来告诉我该怎么做。师尊，我只愿你能留下来，你的一切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不要再天南海北地四处漂泊，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让徒儿照顾你，任何东西我都会给你最好的。”

默苍离毫不犹豫抽回手，无动于衷，“少在这儿惺惺作态，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插葱装象之前先照镜子瞧瞧自己够不够个儿。我明白告诉你，就凭你上官鸿信这个人，下辈子都没指望。”

上官鸿信蓦地站起，两眼发红，“我怎么了？师尊宁愿怀才不遇也不要我？难道我在师尊心里就这么没用这么不堪？我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你能多看我一眼！”

默苍离嗤笑一声，恶毒道：“说的对，你就是没用就是不堪，不是在我心里，而是突破我的想象！朽木妄想成材，粪墙妄想鼎立，你父王但凡再生一个，怎么着也轮不上你在这儿沐猴而冠作威作福。就是养条狗，它还知道知恩图报，养你只会被反咬一口。我默苍离今天就是死，死外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嫌脏！”

上官鸿信被他骂得浑身微颤，眼尾晕湿，几乎落下泪来。默苍离为更突显决绝气势，脸一撇，连正眼都不再看他，鸟崽子若是知趣，趁早滚蛋，别在他跟前碍眼。

等了半晌，没等到人知趣离开，反而面前黑影压下，将他不甚强壮的身躯笼罩在内。

默苍离吓得够呛，连连后撤，下意识去拽被子，“干干干嘛你还想用强？上官鸿信你现在住手我还当你是个人，别一再突破畜生的底线——”

“别骂了！”上官鸿信伏在他身上，毫不费力将他推倒在榻上，任浅色发丝铺散一床，忍无可忍道：“我什么时候对你用过强，要用早用了。”

听他否认，默苍离下意识松一口气，一颗心还没放回原地，就见上官鸿信手指放在脖颈处，做出了一个更令他无法忍受的动作。

指尖如刀，在颈侧割开一道半指长的血痕。猩红血液沿着白玉脖颈，没入深色衣襟之下。

默苍离几乎在刹那间凝滞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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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0-10-07 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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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血族对血液的敏感异乎寻常，此时殿所内逸散开来的血腥气味，犹如一张香甜的网、一阵遮天蔽日的浪潮，对血的渴望瞬间将他没了顶，理智就像暴露在日光下孤魂野鬼，刺啦一声灰飞烟灭，满心满眼，只有那道散发致命诱惑的血痕。

饥渴偌久的五脏六腑皆兴奋起来，抽搐痉挛着渴求浇灌，默苍离忍受不住来自体内的这阵绞痛，禁不住四肢蜷缩，冷汗淋漓浑身发颤。

上官鸿信对他的痛苦熟视无睹，明明得了意料之中的结果却不见有半分欣喜，目光幽暗，“那日师尊想要的就是这个吧？原本我还以为……”眉眼倾垂，后面的话湮没于齿间，旋即收敛低迷神情，换上一脸似笑非笑，在指尖抹了鲜血，凑近身下的师尊。

“师尊变成血族还没喝过血吧，看看可怜成什么样子了。”

将指上鲜血一点点抹在默苍离脸上，“听说血族太久不饮血，身体会像草木一样枯死，师尊这样心比天高之人，总不会甘心待死。向我辞行，是想去喝谁的血呢？总不会趴在战场那些新死不久的败兵身上，去饮那伤口中流淌的脓血吧，那也太脏了，师尊，你会吗。”

他抿了抿唇，指下逐渐用上力气，流露出几分生气的样子，“谁能有我听话？谁能有我待你好？身内身外，任君采撷。可师尊眼里从来就没有我，你从来就不肯多看我一眼。我曾多少次，站在你身后望着你的背影，希冀你能回头，看见我眼里避无可避的渴望，可一次也没有，你从不肯回头。一别十年，杳无音信，如今一朝去了，说什么有缘再见，我知道，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默苍离神志不清，根本无能听清他在絮叨什么，沾了鲜血的手指来到唇缝之间，甘甜腥味钻入脑髓，他忍不住伸出红舌想要舔舐，可那指尖像只不驯的飞鸟，总是在他将触未触之际残忍扑棱远去。

“呜……”

他难受得双目晕湿，禁不住低泣出声。

只闻上方的人轻叹了声，“师尊别哭，徒儿给你。”

话音落罢，默苍离感觉到手指重重在唇上碾下，这一点微末的疼痛刹那间被冲入口腔的血腥气味激得荡然无存。上官鸿信拿指尖引诱他时他忍不住追逐，可此时过于强烈的刺激反而唤醒他一丝清明，奋力将上官鸿信的手推开，别开脸紧紧咬住牙关。

上官鸿信扣着他的脸掰回来，“师尊啊，你知道自己这张饥渴又克制的表情有多诱人吗？”

手掌放在背心一捞，默苍离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坐到他的身前，他按着师尊后脑，将颈间伤处凑近默苍离。

浓烈的血气将他整个笼住，默苍离再也不能忍耐，张开唇舌，往那处覆盖上去。吸吮舔舐，沿着伤口周围，将流出的血液舔弄干净，再含住伤口，吮出更多的鲜血。那鲜血入体，不仅将五脏六腑的痉挛焦渴皆转为快慰，还将四肢百骸的寒冷尽数驱逐。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到了最后，默苍离甚至主动抬起双臂攀上徒弟的双肩，将他紧紧搂住。

但无论再如何沉迷，脑中始终崩着一条名为“上官鸿信”的弦，维持着他最后的理智，警告自己千万不能咬下去……不能咬他。

“鸿儿……”

默苍离意识迷蒙间，弱絮扶风地唤他。

上官鸿信全身一僵，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早在默苍离还没有离开之前，就已经很久不这么叫他了。师尊说，你不能永远当自己是个孩子。

如今他早已不当自己是个依附于人的“鸿儿”，默苍离却还记着。

百味陈杂间，一垂眼，不及防对上默苍离焦渴缓解后逐渐清醒过来的双眼。

“师尊……”

默苍离一脚把他踹下床。

“滚！”

/

寒冬万物凋敝，庭苑积着厚厚的雪，放眼天物苍白。

默苍离单衣薄裳，倚在窗前看羽国国君在庭苑里烧了半个时辰的纸钱，且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前几天他还会装模作样地多披几件衣裳，如今秘密遭识破，已经无此必要。

默苍离还在与他冷战。

每晚，上官鸿信端一只碗，人还没进门，那浓郁香甜的味道就先钻进了默苍离的胃里，默苍离或倚或躺或翻书或下棋就是不理他。他死皮赖脸迎上来，将碗搁在默苍离手边，默苍离很不客气地一把掀翻，当场血溅五步。他当着默苍离的面，割腕放血，重盛一碗，仍搁在默苍离手边。

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太可笑了。

试问谁不知道，墨家钜子默苍离，是心软的人吗？答案当然是否。

当晚血碗被掀了七次，第八碗的时候默苍离喝了。

第二晚，默苍离掀了一次，第二碗的时候喝了。

第三晚直接喝了。

……左右是自己徒弟，谁让他是做师尊的呢，徒弟真死了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殿所前，上官鸿信裹着厚实的赤玄绒氅，蹲在雪地里，一张张，节奏极有规律地给跟前一只烧得光火的铜盆送纸，默苍离在屋里看了他小半个时辰，期间没有见他神情有过一丝变化。

平淡地，毫无波澜。

如今是乱世，钜子走南闯北，见惯了生离死别，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并非何等稀奇之事，是以原先他并未特别上心。今日见到上官鸿信烧纸，才忽然回神，原来他这徒弟也已是此途中人了。

上官鸿信原先，有个小他很有几岁的妹妹，一来是太子殿下自诩年长许多，二来也是这孩子本就心地纯善，待这小妹极为疼爱。但天有不测，那公主还不到十岁，就患上重疾很快不治而亡。那次默苍离陪他通宵守夜，看他在灵前烧纸，红着眼睛，三不五时地泪盈满眶，又抬起袖子默默地拭去。

而他的父母先后亡故，则是在默苍离离开羽国之后的事了。

默苍离自己是孤儿出身，只有一个师尊半放半养地将他带大，因此本人对血亲的感触不大。可换位思考，自小有小妹同玩、爹娘疼爱的上官鸿信，自然不能够与他一样感触。

这许多年，踽踽独行，不知他是怎样走过来的。

思及此人大逆不道以下犯上，默苍离想自己千万不能被他蛊惑，岂能如此轻易就心软。但脚下已经推门走了出去，廊前的枯枝因他推门的微动震落数块积雪，响声簌簌。

“蹲那么久，腿不酸么？”

默苍离口吻凉凉的，站在他身后。

上官鸿信平淡无波，“师尊看了那么久，眼不酸么。”

啧，还会顶嘴。

默苍离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搭着话，“今天是谁的忌日？”说着又自己否认，“不是霓裳公主，我记得她不是今日，是先王还是王后？”

上官鸿信道：“谁的都不是，每月初十，我定时给他们烧纸而已。小妹和父王母后都是过惯了好日子的人，没有银钱，他们在下面会不适应。”

默苍离嗤之以鼻，人死后不过一抔黄土，哪儿来什么泉下有知。但他并未发表什么意见，敛了敛衣角，在上官鸿信身旁蹲下来，冲他一伸手。王上会意，递给他一沓纸钱。

火焰卷着红舌眨眼间将黄纸吞没，融融的暖意扑面而来。

“师尊和以前不一样了。”上官鸿信忽然说。

默苍离目不斜视：“废话，十年过去一层不变，那不是人，是雕塑。”

王上不为所动地兀自继续道：“我原本都已做好了与师尊决裂的准备，若换在十年以前，师尊不会让我今日还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默苍离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送纸的手连同声音一道顿了顿，旋即才接着道，“可师尊现在的反应，是我没有想到的。漫漫岁月，师尊终于也学会了感同身受，变得会心软，会留情，遗憾的是让你改变的人并不是我……好在我也不再是十年的我，即便师尊再如何不留余地，我也不会坐以待毙。师尊，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和你作对，而是为了想向你证明，你需要的，我都可以做到。”

“做到又如何，你用最宝贵的东西换得了一样毫无价值的东西，我并不喜欢。”

“你喜不喜欢重要吗，再喜欢，你也不会为了它留下来，这样的喜欢，还不如没有。”

默苍离无言以对。

上官鸿信道：“所以我不愿做你喜欢的，我宁可做你需要的。”

钜子鲜得沉默，片刻后试图与他良好沟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何必强迫自己走在我的路上，这条路并不适合你。”如果上官鸿信适合，当初他便不会离开羽国了。既然选择离开，便是希望留存他原本的模样。

然而他珍惜的，旁人并不珍惜，包括那人自己。

上官鸿信道：“我的路就是不惜代价留住你。我不拦你走你的路，你也别拦我。”

默苍离：“你吃牛肉长大的吗，这么犟？”

上官鸿信丢下手里最后一张纸：“我吃秤砣长大的！”

默苍离望着他背影拂袖而去，直到转过了层层叠叠的游廊望不清，将视线收敛回来，重新聚在火光潋滟的铜盆中，直到火光敛尽最后一丝余辉，沉淀成一堆再无生气的灰烬。

接下来师徒俩的氛围并没有因为这次久违的对话而带来多少缓和，多数时候是各自不理。

在默苍离，他并没兴致和上官鸿信玩这种你不理我我不理你的幼稚游戏，只是每次试图跟他搭话，见他梗着鸟头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就气得懒得再说话。

这天晚上，王上照例来端来血，默苍离伏案写字头也不抬地道，为师我还没有渴到这种程度，用不着每晚都来，需要了我自去寻你。

王上站在距他数丈外的位置，闻言沉默数久，哂道，师尊是看见我这张脸烦了。

默苍离心头火起，克制着握笔的手稳住，这幅字好歹没歪，抬头狠狠挖他一眼：是！看见你就烦，所以少来晃荡！

上官鸿信没再接话，兀自立了一会儿，也没告辞，悄然退了。

默苍离摔笔趴窗棱上望，见他背影寥寥，逐渐淹没在浓郁的夜色之中，嘴里含糊地骂了两句，关上窗户。

那晚后上官鸿信果然不再夜夜到访，但仍然每日一碗血，由宫人送到。

默苍离忍了几日，忍无可忍。

这小兔崽子怎么就不知道懂事，听不懂人话？就这智商，还当王呢，羽国迟早得灭！

气势汹汹杀来国君寝殿，打断意欲宣报的宫人，那宫人知晓这位先生近来在宫里身份特殊，连王上都待之谨慎备至，忖了忖便从命未报。

默苍离来到内室，隔帘听到人声，脚步一顿。

哼，人前给你留点面子。

便准备转身去外室候着。正抬腿，忽听得内中一个年迈的声音劝着。

“王上不可再如此日日放血了，竭泽而渔非长久之法，气血不继，再生难续，久之对王上耗损甚大。”

接着便是上官鸿信的声音，低低的，仿佛很是疲惫，“我不想再看到师尊难受的模样……不必费心寻什么长久之法，师尊定然不会久留的，我也未必拦得住他。反正他若不在，我生与死否，也没有多大差别。”

“王上切勿自轻自贱——”那老医官想必在王上面前有非同寻常的身份，有些诧异道：“臣还以为……王上有万无一失的把握。”

帘子那边王上微微一哂，“谁敢在默苍离面前自诩万无一失。”

帘子这边默苍离听得想窒息。

殿外的宫人见默苍离气势汹汹地杀进去，须臾间却又走出来，杀气似乎还比之前更盛。

披星戴月，回到殿所，身上还沾着尚未拂去的凉意。

默苍离站在门边，身形微微颤抖，便扶住了门框。

其实今夜之前，虽然气上官鸿信胡作非为，但他还没有那么明确地要走的念头。

而现在，他发现，自己的确该走。

上官鸿信说他自己变了？是变了，但不是变得独当一面，而是变得更怯弱不前。无论十年以前，还是十年以后，他仍是那个跟在默苍离身后紧紧拽着他衣角、害怕被抛下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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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故发生在一个月后。

羽国大刀阔斧地改革，随之而来的自然是与别国日趋激烈的矛盾，国战一触即发。

此时，南关边境绵延了一年的鏖战终于告一段落，邻国终究敌不过羽国根底雄厚，裂地求和，上官鸿信慷慨地同意了休战的提议，但列出了比原先更多过一倍的补偿。不过两天之后，对方便屈辱点头。战时的弱肉强食便是如此，为求苟存，不得不步步退让。

议和地点就在业已休战的战场，炽烈的温度还没有从土地上冷却下去，正适合营帐中两国君臣剑拔弩张的肃杀气氛。

一直到对峙尾声，王上都没有流露出任何不适，但邻国国君前脚刚迈出营门，下一刻正襟危坐的国君便晕倒了过去。

再睁眼时，他躺在军中简易木榻上，帐中烛火烁烁，视线上方赫然是师尊的脸，写满漠然。

以为还在梦中，闭了闭眼，重新睁开。

默苍离道：“是我，你没看错。”

又语中带讽：“好奇我本该困在王宫，怎么却在这里？你以为临走前布置下天罗地网便万无一失了，就凭那些小伎俩，也妄想困住我。你师尊我别的不行，逃跑就没输过。”

在他略显得意的嘲讽中，一滴泪顺着上官鸿信的眼角滑落，没入鬓发间。

上官鸿信翻身面朝内里，被子裹了半张脸。

默苍离探了探身，“不说话？不求我留下来？”

温润的指腹，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落在眼尾，沿着泪痕，将那段水色轻巧拭去。久别重逢的触感没有擦干湿意，反而涌出更多的液体。于是那只手又笼起袖子，替他去擦更多的眼泪。

轻声斥着，“没用的玩意儿。”

不知道是骂他失血晕厥、骂他困不住自己，还是骂他只知道哭。

默苍离道：“叫你不要天天放血，不听吧，这下吃到苦头了。”

王上仍面朝内里作乌龟，裹着被子一声不吭，整张脸几乎都埋进了被子里，只有默苍离隔着被子搭在他肩上的手能感觉到下方微弱的细颤。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听话，我说会去找你就是会去找你，哪轮得到你自作主张。”

一句话成功引得掌下的躯体僵了半晌，缓缓地转了个身，从被子下露出哭红的眼，声音沙哑着，“你不走？”

默苍离顿了顿，没有回答，转而说道：“我去了你的寝宫。”

上官鸿信望着他，等他说下去，似乎不明白他说起这个意欲何为。

“原想在走前给你留下一些难忘的回礼，却不想在里头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说着拿出一沓素帛，这些东西原本放在他身后，上官鸿信并没有发现，默苍离两根手指头捻起最上面一张展开来，“啧啧，粗略估计怎么也有个上千幅，还特意藏在暗格里，怎么着，觉得你师尊见不得人？”

上官鸿信如中雷击，垂死病中惊坐起，劈手去夺那些素帛，泛黄了的绢帛上，赫然是一幅幅默苍离的画像，神色姿态，各不相同。默苍离也不反抗，任他夺，一张张被悉心保存的绢帛此时废纸一样被攥在手里，抓着抓着，动作慢了下来，最后凝住。

王上低垂着头，额发盖了眼帘，看不清他神情。

做师尊的终于略感不忍，上前拍了拍徒弟说，“别难过，我发誓以后不拿这件事笑话你。”

上官鸿信道：“你都要死了还谈什么以后。”

默苍离：“……我死了就更没有人笑话你了。”

“一开始，我不敢想你，不敢去深想我曾经拥有过那样的时光。”他沉默了很久，低声说。

“我不能确信它是真的存在，有时我更希望它是一场仅仅存在于我臆想中的幻梦，这样我就不必因为失去了它而太过遗憾。愈是清晰地触摸它，越是认知到，我再也不可能拥有那样的时光了。越是耽于过去，未来越是无所可期，我便告诉自己，不能这样浑浑噩噩。有一段时间，我甚至以为，我已经成功地忘记你了。”

“后来，我开始画你，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可以毫无负担地回到过去，一寸一寸地浏览我们曾经相处过的场景，回忆你的脸，回想你说过的话，都还那么清晰可触。所以我喜欢画你，画里能见到你。”

他攥着拳，僵硬了片刻突然再次一把把抓起素帛，挣扎着下榻来到帐中火盆前，将手里的绢帛统统扔了进去。扔完，猛地转身怒视还在榻边静坐的默苍离，“现在你满意了？我终究做不了你心目中强毅果决的君王，我又软弱又优柔，可那又怎么样，难道我就不能做到君临天下？我不会放你走的，别以为我会就此认输！”

默苍离没有反驳，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人与人是不同的。有的人，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犹能面不改色，但有的人，即便只是一人生死也难以释怀。”默苍离道，“并非你不能，是我舍不得。”

“这是一条走上了就没有余地的路，你非要走，我拦不住。你没有输，是我输了。”默苍离抬起一只手臂，向他伸出手，“来吧。”

既然选了，就别后悔。

上官鸿信浑然怔住，如置梦中。他的师尊神情温婉，坐在帐中一角，周围的陈设将他一半身影笼罩在黑暗中，黑暗中恍然似有蛰伏阴兽蠢蠢欲动。

但刹那间他便将这点疑虑抛诸脑后，迫不及待地奔上前握住那只手。

只要有师尊在的地方，即便是炼狱地府，又有何可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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