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14 【釵素】十日之痕·失音的平均律 BY：瘋之天（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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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琉璃

蓮葉/釵素無差別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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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5-02-14 1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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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4 【釵素】十日之痕·失音的平均律 BY：瘋之天（授權轉載）

十日之痕‧失音的平均律
BY：瘋之天

儘管你無法知道一系列事件中哪一件會成功，但可知如果某一件事情你做了數次，你就會實現你的目標。此即為平均律。
——題記

楔子
世界末日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光從天空的一點消失，形成一個從小到大的黑洞。黑洞周圍，卻是使人睜不開眼的明亮。這明亮一直擴散，擴散到世界的盡頭。大地、山川、河流，村鎮與良田，全部被這光吞噬了。與之對應的，黑洞也在擴散。擴散著的黑洞如同虛無，亦如同混沌。與世界一起消失的，還有那些曾在世界上生活過的人。

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

武功高強的，不會武功的。

而奇怪的是，末日的來臨竟然如此乾淨。連聲音都被那黑洞，那亮光吞噬了。素還真什麼聽不見，只能看到眼前的光與暗，交錯著，蔓延著，消亡著，殺戮著。

募然間，天火墜落。隕星伴隨著名為黑月的天窟一同降下。

“危險！”素還真“聽”到了一聲急切的呼喚。這是這片靜謐的天地中他唯一能“聽”到的聲音。因為這聲音直接來自於他的心底。

眼前紅白相間的人影閃過，他甚至來不及去制止。刀與劍，無聲的格擋在燃燒的隕石之前。然而那又豈是區區凡軀能阻擋得了的天劫？

刀劍之氣貫穿隕石的同時，肉身也幾乎被礁石粉碎。血肉燒焦的味道是如此的刺鼻，肉身軟弱無力的倒下。

嗡——巨大的轟鳴，突響在素還真的耳畔，由遠及近，逐漸增大。令素還真頭痛欲裂。

葉小釵！

絕望包圍了他，也包圍了他無法喊出的呐喊。他抱住倒下的肉身。比世界毀滅更大的絕望，與轟鳴聲一起，撕扯著他。

整個山頭，隨之炸開……

一、

又是夢。素還真起身。他已經不記得做過多少次這種夢了。關於世界毀滅的夢。

素還真很少做夢。他的武學根基已經到了超凡入聖的境界，內窺之術已到頂峰。可以輕易的調節自己身體的狀態，令自己在不多的休息裡能進入近乎龜息的沉睡，修養生息。

唯獨這個夢，素還真無法阻止。

這個夢，他做了很多次。每一次都有一些不一樣。但唯一不變的，是劇烈的頭痛，以及世界毀滅之前見到的，名為黑月的天之空洞。

不，不應該是夢。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實。所有的事情歷歷在目。

與之相對應的，現在的一切才仿佛是夢。本該毀滅的世界，本該已死的自己，夢幻般的存在著。素還真攤開手，白髮如絲四散身後。

他仔細的看著自己的手。乾淨、白皙，不曾被焦土染黑。

素還真起身，批了一件紫色的綴絲繡蓮深衣在身上。走出臥室，小鬼頭與小狐已備好了雲露所煮的櫧葉茶。銅紅色的茶葉經萎凋、揉撚、發酵、烘乾等過程加工，再經毛篩、抖篩、分篩、緊門、撩篩、切斷、風選、揀剔、補火、清風、拼和等十一道工序製成。茶湯鮮紅，溫潤暖身。

小鬼頭對自己的茶藝已經頗具信心。師尊說過，這是最適合早晨休息後飲用的茶。因為能讓休息的身體回暖，恢復血液的迴圈。

今天能嘗到這茶的，不止是師尊。

素還真坐下，緩緩端起茶盞。茶香自唇齒間流瀉，胃寒漸褪，讓素還真生出一股恍若隔世之感。曾幾何時，這樣的日常也有奢侈的感覺了？

“素還真，你醒來了。”

心音響起的瞬間，素還真的內心頓感恐慌！仿佛在平路上一腳踩空。隨後，痛苦和絕望襲來，令他本能的想要逃避。

石破天驚混元掌！

一掌轟出，素還真縱身而起。以精妙輕功飛掠而出。

小狐端著的茶盤咣當落地。

“不好啦！師尊和葉小釵打起來啦！屈阿伯，秦假仙，快來啊！”

孩童的呼喊聲，傳不入素還真的耳朵。他不看來人，不敢看來人。那紅白相間的武者身影令他茫然失措，讓他的內心有撕裂的痛苦。你快走，快走，我不想看到你。不明所以的呼喊在內心響起。
“素還真和葉小釵打起來了，這是要到世界末日了嗎？”屈世途看著眼前的刀光劍影，對身邊的秦假仙說到，“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啊。秦假仙，快去找一頁書，找三先天，找淨琉璃菩薩啊。”

然而此刻，比觀戰的屈世途感到更恐懼的是戰中的素還真。素還真對自己的武功很自信。自信到他相信即便自知章法已亂，也能中戰中生變，窺出對手破綻。

但對手像是比他自己更瞭解他一樣。他所有的料敵機先反被對手封死去路。這絕不可能！這世間確實有太多能預測對手招式的武學，但素還真卻從未受制於人。

拂塵掃開劍氣，素還真反手而上，百氣寒霜指襲向對手下盤。

此招意不在傷敵，而是在對手擋招間，令空氣驟冷。讓高手極其敏銳的感官產生一瞬快不急防的遲疑。但對手本可順勢而就的右手刀，卻被硬生生折回，反是刀劍奇收，淩空點退。

空門大開！

這是完全不合常理的戰法。素還真從未見過。

這戰法，每一招都像對手經過無數次的演練，知道自己的每一招的意圖，而做好的套路因應。

既有空門，何須多疑！刀劍既收，素還真挺身而出。八卦迷蹤步踏出七重蓮影，紫衣飛揚間素還真虛實同出，襲向對手。

對手竟然再露空門，轉身背過！

旭日初升，光映長刀，光芒穿透虛化的蓮影，照在唯一的真身上，劍化銳鋒，擊退蓮深七重影。

“素還真，吾是葉小釵！”

三個字如萬鈞巨石在心頭砸下。記憶中的片段不斷閃現。始終站在自己身旁的武者，與自己背靠背殺出重圍的夥伴，以及……面目模糊的焦軀。素還真彎身抱頭，頭痛中，紅白相間碳化破損的肉身漸漸現出形貌，與眼前緩緩走進身影重合……

“葉……小釵……葉小釵。”素還真冷汗直流，抓住葉小釵的衣領，用力的似要將衣衫撕破，“你……沒有死。真是太好了。”

在末日的夢中，缺失的景象漸漸清晰。因為太痛苦，竟然險些將他忘了。竟然，忘了。

在夢中，末日之前的那一夜。自己對葉小釵說道，我會將你遺忘，下一次，知道我，不要多說什麼，直接將我制服，令我想起這一切。

在夢中，自己打傷了葉小釵，奔逃下山，遇到了帶著白骨之謎的漂鳥少年。
在夢中，葉小釵舍山下捨命相搏，幾乎與自己同歸於盡。
在夢中，剛才的對招有過無數的重複。

在夢中……

“這不是夢。”葉小釵的心音再次響起。是的，他想起來了，無數次的輪回反復，無數次的天崩地裂。

無數的末日過後，時間又回溯到這一天。

世界末日之前的第十天。

“我該怎麼做？葉小釵。”素還真。素還真問葉小釵，也是在問自己。

“我不知。我能記得的只有你。”

是的，素還真已經想起來了。時光的回溯令一切恢復如初。這個世界是十天前的世界。所有的人，都是十天前的人。

他們不會記得將會發生什麼，不會知道十天之後，就是這個世界的末日。

第一次回溯的時候，素還真以為自己瘋了。那時候讓他意識到這一切的，就是葉小釵。因為太痛苦而被忘記的，今生最重要的摯友。

這一點點與原來世界的不同，讓他察覺到了時空的變化。然後每一次輪回之前，葉小釵都會用心劍封存自己的意識。回溯之後，葉小釵能記得的，就是千百次的有關素還真的輪回。

“喂喂喂，剛才是怎麼回事。”秦假仙確認已經沒有危險了才靠近，“素還真大戰葉小釵，這是在拼收視率嗎？”

啊？葉小釵不明就理地看著秦假仙，不知他在說什麼？

“算了算了。反正我老秦，也不是頭一回的受這種驚嚇了。”

看著一驚一乍的秦假仙，以及不斷撫胸的屈世途，素還真露出了一絲淺淺的微笑。

“請問，素還真在嗎？”

漂鳥少年的聲音響起，素還真心中明白，這一次的十日輪回，開始了。

二、

沒有人知道素還真內心是怎麼想的。有人說素還真大慈大悲，也又人說素還真心狠手辣。說他是聖人的有，說他一將功成萬骨枯的也有。說素還真一直在犧牲自我的有，說素還真只會利用他人的也有。

葉小釵其實不在乎。

就像在很久以前，集音堡給他看素還真的化身，給他聽素還真的留聲，他也沒有動搖過。因為他相信素還真。若一個人聰明到素還真這個程度，還會讓自己一次一次進入死地，只能說明他看重一些別的什麼，超過看重自己。

所以，漂鳥少年的屍體擺在眼前的時候，葉小釵的內心沒有一絲波瀾。

素還真轉頭，問葉小釵：“這是我們第幾次輪回了？”

“17次。”

事情其實很簡單，名為閻王的異世界之主，打算佔領這個世界。他從千年以前就開始計畫，並跨越了時空的阻礙，在兩個世界打開了一條通道。

然後，他可以將名為“黑月”的物質送入這個世界。黑月是一種截然不同的物質。如果說構成世界的基礎是“現實”，那麼黑月的存在就可以被稱為“虛無”。當“虛”與“實”發生接觸的時候，世界將湮滅為混沌。

這是素還真輪回17次以後，得到的結論。

他需要做的，是找出另外一個辦法，阻止黑月的降臨。

漂鳥少年持有一份白骨機關圖，指向一處位於苦境的機關城。機關城內，是閻王為自己在苦境準備的肉身。

第一次，閻王親自打開了通道。

第二次，素還真拒絕指點漂鳥少年，然而名為神思的存在釋放了閻王。

第三次，素還真指點了漂鳥，並佈局囚禁了神思，閻王被若葉知秋放出。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素還真將閻王在苦境安排的棋子一一找出，然而都無法阻止閻王。閻王在這個苦境有著太多的身份，千年以來有著太多的棋子。這些棋子並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就像螞蟻一樣，按部就班的重複著毫無意義的簡單工作，卻能建立起龐大的、結構精巧的社會秩序。

素還真感到很無力。他所面對的，是一個龐大的系統。擊潰其中任何一個環節，都無法阻止系統的運行。

“葉小釵，如果拯救這個世界需要滿手血腥，你會陪我嗎？”

三、
素還真瘋了。江湖上開始蔓延著這樣的傳言。伴隨著這一傳言而來的，是許多人的死訊。山龍隱秀、若葉知秋、秋紅暮霞挽紅麴、神醫非非想……都是一些江湖義士，或者閑隱高人的名字。

若對弈的結果是一盤死棋，那不如散亂棋盤，另起一局。

三天140人。

武林中已經有些躁動，只不過反應太慢。聲討素還真的聲音也有，試圖阻止素還真的也有。但是絕大多數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在素還真的算計之中。若是只殺數人，也許很快，一頁書前輩等人都會來阻止他。但是如此龐大的殺戮，如此接連不斷的死訊，會令所有人錯愕，疑慮。

甚至有人去告訴三教頂峰時，劍子仙跡都只淡淡回應了一句：以素還真體力，一天殺掉接近50名高手，傳言未免太過無稽。

當所有人都反應過來時，已到了第六天。被素還真與葉小釵所殺之人，有接近300人之多。雖然早就有人說過，素還真慣于藏招，其真實的武功境界無人可窺。但如此戰績，依舊令人感覺恐怖。

關於素還真和葉小釵的通緝令貼滿整個公開亭。與之對應的，是唉聲歎氣的秦假仙與愁眉苦臉的屈世途。相比讓釵素二人血債血償，其實更多的人是想找到貼滿問一句，到底為什麼。

然而素還真與葉小釵，卻如蒸發一般消失在中原。動用了三教的全部力量，甚至是步香塵的八花奧義，都無法窺得他們的行蹤。

最後步香塵在公開亭對萬教人士說，素還真和葉小釵即便還活著，也不在有任何生靈的地方。整個武林滿腔的憤怒與不解，似被一股黑洞吞噬了一般，伴隨著素還真與葉小釵的消失，沒入了虛空之中。

四、
“感覺如何？” 一邊幫葉小釵包紮的素還真，一邊問道。葉小釵的身上有多處刀劍之傷。最深的一處在左肩兩寸，說太歲的馬刀留下的。之前的處理因為這半日的趕路，又有一些滲血。

“吾無妨，都是皮外傷。倒是你……”心音傳入素還真的心中，提醒素還真自己的情況。他的情況比葉小釵甚至更糟。為了能在最短時間內擊殺說太歲，他硬受了一掌。這一掌擊潰了他的神農琉璃功功體。原本以玄子神功迴圈47個周天，神農琉璃功功體就會恢復。但是他已經沒有時間了。還有3天，閻王就會自行蘇醒。

原本不該浪費這麼多天的。按照素還真的計畫，以一人三化同時進行，擊殺名單上所有的閻王棋子，可以縮短接近兩天。但是令人費解的是，他無法施展一人三化。這個世界古怪的事情已經太多，不差這一件。

舉目望去，眼前的景色與普通的村落並無不同。屋舍井然，遠山如墨。看季節仿佛剛入冬，田地尚處荒蕪，一點作物也沒有。

要說特別之處，就只有空氣比平常更冷一些。以及，村落裡一個人都沒有。

這是黃泉歸線內部，封印閻王的伽羅殿所在之處。

這是素還真第二次來到這個地方。上一次來，是在第六輪回的時候。

他為漂鳥解開了機關圖的所在，指引漂鳥來到此處。並提前說服天下第一機關師若葉知秋來挑戰此地機關。第四天，閻王肉身就被釋放。

他與葉小釵便是在這個村中伏擊閻王。思及此，素還真突然一口鮮血湧上。

“素還真！”

“沒事。這口淤血吐出，反而無礙了。”

那一次，葉小釵就是死在此處的。素還真清晰的記得那一戰的慘烈。以及，面對葉小釵之死的痛苦。也就是那一次以後，他每次輪回醒來，都獨獨會忘記葉小釵。

閻王肉身覆滅以後，原以為通道將不會開啟。但是沒想到，第九日，說太歲執行閻王秘令，以閻王鞭摧毀沐靈山靈台。閻王重生。依舊沒有逃脫世界末日的命令。

這一次，素還真已提前擊殺了所有相關人員。並決定親自釋放閻王，在解封刹那殺死閻王。是該慶倖，他能擁有這10天來改變末日。還是該咒駡，只有10天的時間來扭轉千年乾坤？

距離世界末日還有3天。這種倒計時的感覺很奇妙。一方面因為有了明確的日子，所以更好計算，包括現有的一切。一方面，卻因沒有變化而對明天喪失期待。

“葉小釵，你準備好了麼？”

“嗯。”堅定不移的聲音傳入心內。

不需要問準備什麼，他和他便能心意相通。並不是畏懼馬上要進行的殊死之戰，而是準備好，如果末日沒有來臨，如何償還300條人命。

素還真向來是孤獨的。接天頂的那一掌，嚇退了宇文天，也喝阻了歐陽上智。他毫不費力的成為武林皇帝，多少個日日夜夜，每天聽著他們稟報江湖大事，看他們各自盤算。要看懂一個人的心機，對素還真而言太簡單了。

所以那180年是他最無聊的時候，也是最孤獨的時候。他看透了世人，世人卻看不懂他。他看著歐陽上智建立起歐陽世家，看著他蠢蠢欲動，看著他暗度陳倉。歐陽上智用他的欲望盤算著素還真的欲望。從一開始他就錯算了，也就從一開始就輸了。

唯一讓素還真意外的是葉小釵。

那一眼相遇的目光，就洞悉了素還真的全部。不受囿於五欲之見，明心見性，脫離見、聞、覺、知分別苦海，揚只手，而聞聲。

歐陽上智懂得禪修出處，卻永遠達不到心耳聞世，心眼見真的境界。

這江湖，千秋萬載，亦只有葉小釵一人純粹如斯。

世人總說葉小釵是素還真左膀右臂，是最重要的幫手。唯素還真自己心裡清楚，若非天下還有這麼一個人，不用說任何話，不用做任何表示，就能知他所想，見他所見，那他素還真，恐怕早就不堪孤獨而滅世了。

若素還真為無堅不摧之刃，那葉小釵，便是其收鋒之劍鞘。

但此刻素還真內心，竟無法確定，自己究竟更希望自己這一舉成功還是失敗。若失敗，世界再次萬劫不復。但成功，那300條命的犧牲，將可能成為無法挽回的定局。

“我們必須在兩天內找到迦羅殿機關城，在閻王解封刹那，將之擊殺。”

“吾明白。”

五、
黃泉歸線比想像中大。

素還真以奇門遁甲探過，內中並無特殊迷陣。唯一有的，是一股陰森死氣。以他與葉小釵的輕功，一日可行數百里，然而除了最初的村落外，再無他物。

整個黃泉歸線一片死寂。別說伽羅殿，連座茅屋都沒有。

素還真以慧眼穿雲探查過，至少在目力所及的地方沒有任何建築。葉小釵也以心劍感知過地底，至少在這方圓百里的地下，沒有任何異常。

上次漂鳥與若葉知秋，是以共鳴之法探知了閻王所在。如今二人已死，相同的想法亦不可效仿。

一日過後，毫無所獲。

看來黃泉歸線內尚有其他玄機。素還真閉目回想，葉小釵也在同時間開始戒備。

腦中關於漂鳥給出的人骨機關圖開始浮現。機關既能被若葉知秋破解，說明也是人為所造非自然形成。黃泉歸線所在地以及當地的門派、甚至傳說。加上這一日所走的地形特點和那股陰寒氣息。門口空無一人的村落。

所有的資訊在素還真腦中迅速流轉。人說素還真的智慧深不可測，其實不外兩個最基本的原則。一是博聞強記的強大信息量，二是對這些資訊連貫整理並加以運用的能力。世間並不缺乏學識淵博之人，也不缺乏善於機變的謀士，但能將此兩者發揮至如此地步者，唯有素還真而已。

有人！

警覺響起時，葉小釵刀氣已出。

之前的末日輪回中，素還真已確認過，黃泉歸線內部絕無生靈。但素還真內心卻不緊張，反而有些欣喜。當一道算式進入無解的死局時，引入變數是破解它最好的方法。

來人武功不弱。幾個起落間，已閃過葉小釵數道道氣。旋即，熱氣來襲，對方施展術法周圍頓生熾焰。

素還真浮塵輕揮，在半空點入幾道氣勁。術法登時破解，焰火化作幾道紙符飄落。浮塵再起，一道真力穿破來人護身氣罩，頓顯真容。來人還欲還招，卻察覺自己數處命門已被籠罩在刀劍陰影之下。

眼見對方並沒有取自己自己性命的意思，黃衫道者不再抵抗，自陰影中緩緩現身。面容年輕，一身墨色錦衣，綴了暗金色的飾紋，領間是染成銅綠色的雪鳥羽毛，與同是銅綠色的發色形成呼應。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背後一把巨大的木劍。

“是在極寒之地修煉道法之道靈偏脈之人。看裝束與樣貌，應是靈字輩。年紀輕輕，修為不在靈自靈姑娘之下，道靈當真人才輩出。”

素還真一語道破來者身份。卻不作任何詢問。黃泉歸線本就是特殊領域，自己與對方會出現在此，皆有不可說之理由。若問對方為何在此，也等同將自己處境宣告他人。以不變應萬變，于此方是最好的選擇。

“在下靈習生。”自報家門的同時，道者也在打量眼前人。一者頭戴蓮冠，超凡脫塵，一者身負刀劍，器宇軒昂。眉間漩渦與臉上刀疤，更直接昭示了二者身份。“沒想到在此境地，竟能碰到名震江湖的素還真與葉小釵。倒是讓人意外了。”

“哦？”素還真一聲輕應，似答更似問。一雙銳眼直視靈習生，似一張彌天之網懸於周身。既不讓人有芒刺在背的咄咄逼人，但卻又有一股無法抗拒的束縛之力。而素還真身後，隨著素還真的這一聲回答，武者的身姿只略略側了須臾，然而舉手投足間所散發的威勢已和先前截然不同。

這種無法言說的默契，帶著一股強大的壓迫感直襲靈習生周身。

一個人說話，語言本身所表達的是一種意思。而選擇的用詞，說話的方式，乃至語調，卻在無形中暴露對方的底牌，甚至立場。靈習生說沒想到在此境地能碰上他們，至少表示他在近期聽過他們。

否則素昧平生，何來沒有想到？

而近期，能讓人聽說素還真與葉小釵的，除了那將近300條人命不做它想。

素還真並不在乎他人對自己的評價，但是有趣的是，他人對自己的評價卻往往能顯示出他人自己的判斷力與選擇，更能在很大程度上暴露他人的水準。

“江湖傳言，素還真與葉小釵連殺數百人命，消失武林。”

“那你個人對這一傳言有何看法呢？”

“傳言不假。因為有三教頂峰親自驗傷，有死者親友親眼目睹，更有亡者名錄可供查閱。”

素還真一向欣賞直言不諱的人。直言不諱本身是一種品德，更是一種自信。

“在你面前的，那就是兩名十惡不赦的儈子手咯。”

“清香白蓮與刀狂劍癡之名，屹立江湖數十甲子。多少次拯救神州于傾危，救萬民於水火。我同樣不認為這數百年的種種為假。”

“素某與葉小釵殺人是事實。”

“是，所以與其質疑素還真與葉小釵，倒不如反過來問，發生了什麼事。二位乃苦境正道巨擘，一言一行足以影響所有名門正派之動向。殺人對二位並無好處。當反常的事情發生，愚輩只看得見眼前的因果，卻不肯思量背後更多的隱情。”

“但你這種思維方式，不等同于優先肯定了一個人，再以自己的觀點為立場，卻替對方美化與修飾，合理化對方的行為。若素某與葉小釵皆欺世盜名，你剛才的一番說辭，豈非反而落入定式思維之陷阱。江湖中並不缺乏這樣的陰謀家，如鬼梁天下之輩。你又該如何擔保素某不是如此呢。”

“清香白蓮在武林中的分量，又有何人能相提並論？凡事首當其中者，最易暴露自身本性。更何況，素還真之名望背後，更有一頁書、照世明燈，甚至是道真雙秀、道靈淨無幻與不上道的等無數託付性命的認同。若如此輕易質疑素還真，便是等同於如此輕易的就質疑這個世界最基本的理念。這種質疑，其危害程度，遠超過受一名陰謀家所騙。江湖庸人已經太多，靈習生寧可相信自己的思考與判斷。”

這番話由素昧平生之人說出，素還真一時愕然。

近日來發生的事太多，多得素還真根本無法去回想。被他親手殺死的。以及末日黑月之下，崩毀的。

以少數人的犧牲換取多數人的存活是否值得，早在素還真腦中想過千萬次。很久以前，素還真曾以為自己可以堅定不移的選擇維護每一個個體。

因為這種“為了大多數”的觀念之下，是對渺小個體最無情的踐踏。每一個個體都有淪為少數派的時候，也就意味著，每一個個體都毫無意義。

多數人的利益才是利益，少數人的利益不是利益，這種想法令素還真不寒而慄。

然而道理是道理，現實卻容不得太多思考。

犧牲少數保全多數，素還真幹過。

為了維護個體，而讓更多人置身險境，素還真也幹過。

唯獨這次的事情，素還真沒有任何猶豫。不是少數和多數的問題，而是犧牲一部分和全部都犧牲的問題。

“素還真殺人是不爭的事實，葉小釵也淪為素某幫兇。這一點，如你所說，毋庸置疑。為素某開脫已無意義，只是素某須作之償還，不能是此時。”

這句話，如果由其他殺人之後的人說出，多少會讓人感覺有些推脫。靈習生修行之術法，原本是以感受操控生死氣息為主，對他人情緒尤其敏感。素還真的這番話，非但絲毫沒有讓他感受到與狡辯之感，反而令他感受到一股龐大的無奈。這無奈中帶著的不是絕望與憂傷，而是一些更堅定的，更深刻的東西，他從未感受過。

“素還真，你會出現在此地，你會殺掉如此多的人，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麼？”

六、

道靈一脈分支眾多，如以刑天師為代表修習陰陽之術的正一天道，修煉靈符絕學的感謝師，再如以煉丹術聞名的登道岸。道靈者不拘一格，以天地陰陽萬物奇妙法門為依託，各有專精。

靈習生所修之術，乃在於萬物之靈的奧秘奧秘。

構成生靈肉身的萬物，與山川河流並無區別，那麼究竟讓生靈能夠思考的，是怎樣一種存在。

是什麼讓人之所以為人，讓人能夠思考，能夠行動，能夠體現出“活著”這一狀態。石頭、金屬、布匹為什麼只能存在，不能稱為“活著”，形成生命的這股力量究竟是什麼，就是靈習生所在的道靈偏脈所修行與研究的物件。
這一脈人數極少，傳至當世，也只有他一人。究其原因在於這一脈的理論，在當世無法驗證。因為靈習生的先輩認為，世界又正反兩面所構成。

正一面的物質為存在，反一面的物質為虛無。正與反的世界如同物體的正反兩面無法接觸，而兩面的世界之間，由一種混沌元初的力量構成。只有這種力量，能夠來往於兩個不同的世界。那就是生命力。

而正一天道所說的陰界，不過是殘存於“正世界”中，尚未回歸正反世界之間的生命本源罷了。所謂靈魂，不過是肉身在生命力上遺留的投影，其本質終將穿梭於正反兩個世界。

這一理論遭到了大眾甚至是道靈本身的反對，被斥為異端邪說。而靈習生之先祖也沒有辦法證明其真正存在。故而此脈逐漸凋零。

靈習生並不完全認同先祖理論，但卻更相信，世界之大存在無數肯能。沒有找到存在的證據，並不等同於找到了不存在的證據。先祖之所以為提出這一理論，必定有其依據，只是如今年代久遠，無證可考了。

然而就在最近，靈習生依照往常慣例，觀察人死亡過程時，卻意外發現，有死者死後，身體逸出一股力量，固化成凶鳥之態，高飛而起。

若能從這股力量著手，便可能尋找到生命力之本源，證明先祖所說。靈習生一路追趕，便來到了黃泉歸線，更巧遇了素還真與葉小釵。

素還真聽完，楞在當場。如果靈習生所言不虛，一個可怕的念頭正在腦中形成。

“凶鳥歸處，恐怕就是在末日所在。”

“此言何意？”

“如果素某說，這個世界馬上就將迎來末日，你將作何感想？”

素還真雖是發問，但口氣並沒有詢問的意思，反而更像是在自言自語。若真是有一個完全相反的世界，由完全相反的物質構成，那麼末日種種，便有了解釋。

黑月，並不是在吞噬這個世界，而是正與反的中和，令世界回歸於“無”。當世界不存在的時候，閻王便可以在虛無中另起天地，讓“反世界”代替“正世界”，讓世間所有的正物質變為反物質。

這是比毀滅更可怕的，消失。屬於這個世界的一切，消失與世界的另一面。

這也解釋了為何以黑月“吞噬”天地的閻王能夠提前佈局，在這個世界安插如此多的棋子。因為生命本身原本就在兩個世界流動，掌握了生命在反世界中的存在方式，也就等同於控制了生命流向正世界以後的存在方式。閻王肉身，則是閻王以這個世界的物質為基礎所構成的臨時軀幹，千年以來，閻王策動同樣的生命力，來在這個世界行使影響，如利用惡鬼三凶與逆海崇帆。

逆向推理，以素還真所掌握的情況來看，靈習生先祖的理論可以成立。但這無法解釋為何時間會反復回溯，世界被凝固於世界毀滅之前。

更讓素還真擔心的是，如果這一理論真的正確，那麼……

素還真緩緩閉上眼，阻止自己的思緒繼續下去。最終的可能，縈繞在腦中。

“靈習生，你能帶我和葉小釵前往凶鳥所在地嗎？”

七、

凝空成淵，黑色天幕結成無垠深淵。深淵中，一朵巨蓮憑空綻放，蓮心處，素還真身浮半空，拂塵如有萬鈞之重中叩擊出一道絢麗光華。光華引動巨蓮幻象，自素還真周身散開，直襲閻王。

葉小釵身形驟變，立于靈習生身前。刀劍同開形成密不透風之牆，隔絕素還真此招餘威。即便如此，靈習生仍感到自己仿若置身泥沼，幾近動彈不得。

“天光蓮影共徘徊”，滯緩對手之招，素還真秘招之一。

這二日尋找凶鳥的路上，素還真雖未詳細說明，但靈習生已得知了“閻王”的存在。也知道閻王將召喚黑月，毀滅世界。

而凶鳥，很有可能就是閻王召喚黑月的手段。

為阻止閻王滅世，素還真將親自解除閻王肉身的禁錮，趁其未完全適應之前將之消滅。以此阻止黑月的降臨。

早聽說過素還真深不可測，卻不曾想到素還真之強，竟到如此地步。

閻王受招，行動緩慢之際，搖曳巨蓮爆碎成萬千蓮蕾。整個夜空，如一片無邊無際的水潭，盡被蓮花植滿。呼吸間，萬朵蓮蕾陡然盛開，花蕊中吐出劍鋒無數。素還真背後寶劍上手，左手背後，右手舉劍，萬蓮所化之劍光匯於劍尖，形成一柄沖霄巨劍。

隨之，一劍斬下。

閻王身形受阻，動彈不得，一劍貫穿，已現潰散之兆。

葉小釵見狀，登時欺身壓近，刀劍互替，用快不眨眼的攻勢再傷閻王，閻王不由連退數十步。然而閻王畢竟霸道，硬受刀劍之際，力運周身，護體真氣強行震開葉小釵一刀。

葉小釵收刀換劍的空檔，閻王起掌納勁，襲向葉小釵天靈。

閻王掌落，卻感一股雄渾氣勁，原來是素還真挺身接掌。雙方各自逞強，兩股巨力僵持。葉小釵順勢抽身而退。

同時，素還真猛然再提真元，迫使閻王全力以扛。轟然之後，雙方各自震飛。葉小釵璿劍而起，劍身為素還真提供落腳之處，劍勢阻住素還真去勢。隨即素還真借力而起，蓮足猛踏劍癡，身影再前，以迷蹤步伐追擊被震飛的閻王。

劍回葉小釵之手，葉小釵刀劍互擊，迸發刀劍寒光，緊鎖閻王去路。

前有蓮影千重掌風如織，後有刀光劍影鋒寒冷冷。一來一去之配合，只在須臾之間。

靈習生目不轉睛盯著這曠古之戰，震驚于閻王之強，更震絕於釵素二人之默契與配合。素還真屹立江湖數甲子不倒，除了自身超凡智慧與高深武學外，蓮葉之配合，更是無法取代。

難怪世人總說，蓮葉相隨。若非親眼所見，靈習生也難以明白固中真意。

終招將至。

素還真掌開混沌之圓。混沌中，唯一心澄明，正是，心劍！

自始至終，閻王未發一言，素還真未質一問。

究竟是什麼讓素還真如此篤定，如此毅然？

閻王肉身轟然爆炸。素還真首當其中。

“葉小釵！”

絕不可讓葉小釵再死於自己眼前！絕望的痛苦再次襲滿全身。

“吸氣成石！”

爆炸的威力固化于自身周圍。“啊——”葉小釵撕心裂肺的呼喊傳入素還真心間，如果這就是結束，也好，至少，葉小釵還活著。

意識逐漸消散實際，素還真眼前出現一隻巨大的紅色巨鳥。巨鳥由光芒構成，自閻王碎裂的身軀中顯現。巨鳥張口，將素還真吞入其中！

失敗了麼……素還真心想。滿腔的苦咽入喉間，卻泛起一絲甘甜。失敗了，也好。至少那些無辜枉死的人，可以不用就此犧牲。
被紅光覆蓋了素還真的周身，使之放佛置身于洪荒宇宙。無數星辰，快速流向素還真的身軀。一個一個星雲，由遠及近。鳥、獸、魚、蟲，每個星雲都幻化成萬物之態，但當接近了，才發現只是無數的光點。光芒中，素還真聽到了嬰兒的第一聲啼哭，然後是無數生命的囈語——笑聲，哭聲，說話聲，鳥鳴，獸吼，樹葉婆娑的聲音，甚至是花開的聲音，無數的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響，不斷彙聚，越來越響，越來越難以分辨。星雲的光點流速，也越來越快。

光芒盡出，一輪黑色的月亮，緩緩升起。

不……素還真開始下墜。

就在快要接近時，素還真的下落猛然減緩。一隻手，抓住了素還真。

素還真回頭，眼前竟是自己。

自己在說著什麼，但是周圍的響聲太大，聽不清楚。

“離線宇宙……品質……恒……時間……只有……你可以……”

什麼？什麼？大聲點，再大聲點！龐大的聲音淹沒了另一個素還真的聲音。

你是誰？你想告訴我什麼？

呐喊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另一個自己，露出了微笑。像是在告別，又像是在交代什麼，像是充滿了喜悅，又充滿了不甘。那是自己的臉，是自己在笑著的臉。

是什麼時候的自己？這樣笑著的自己。

素還真被猛然推向黑月以外的另一個方向，然後，素還真看著自己，墜向了黑月……

八、

素還真從夢中醒來！

坐起身，全身不可抑制的顫抖。一滴液體滴落在了眼前的被褥上，不是淚，而是額頭上的冷汗。

夢中的一切——應該說，是上一個世界中的一切，歷歷在目。

從來沒有過的無力感，席捲素還真周身。無論輪回再多次，都沒有辦法解決的，就只有宿命。

素還真不禁想笑。

一直不想面對的可能，真真正正的應驗了。

真正讓黑月到來的，並不是閻王。閻王早就已經打好了通道，不同世界的之間的通道。毀滅掉閻王的肉身，毀滅掉天羅子等替身都毫無意義。通道建成，黑月臨世，閻王隨時可以再來到這個世界。

唯一能夠解決辦法的，就是毀滅掉那條通道。

可是，那條通道並非由物質構成，而是一種能夠在不同的物質形式之間穿梭著的能量。這種能量，又稱生命力。只要苦境還有生命體活著，這個通道就會一直存在。如果讓黑月進入到苦境，那麼苦境將滅絕。如果想阻止黑月入苦境，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殺光苦境的所有人。

一局死棋。

白骨之謎、若葉機關、漂鳥少年、天羅子、說太歲、挽紅麴、非非想、山龍隱秀……無數的名字，不過滄海一粟。

拯救這個世界的唯一辦法，就是毀滅這個世界。多麼可笑。

素還真卷起雙腳，抱住膝蓋，將頭深深的埋下。已經不想再思考了，好累，好累。一次一次，一次一次的經歷著末日，只有自己知道的末日。一次一次，一次一次的嘗試著殺戮與救贖，一次一次在絕望中燃起希望，在希望中破滅。然後，終於面對這個無法破解的死局。

好累啊，好累啊，好累啊……

多少年了，第一次，素還真允許自己沉溺在這樣的情緒中，放棄了自我，卻也只感受著自我。

房門猛然被推開。素還真抬頭，欲開清來人。不是小鬼頭，是誰？頭痛！素還真咬緊牙關，感受著炸裂的頭痛。感受著來人慢慢在床邊坐下，感受著頭痛慢慢消散。

“葉小釵。”

“你記得我了。”

“是。”

素還真側過身，背靠在葉小釵的背上。兩個人不發一言。心臟的跳動，從身體間傳來。叮咚，叮咚，漸漸趨於一致。

像在是非小徑一樣，像在不歸路一樣，像在葬龍壁一樣……兩個人背靠背，聽著彼此的心跳聲，什麼都不說，調整著自己的呼吸，直到兩人的心跳完全一致。多少次出生入死，多少次患難與共，多少個江湖不眠夜，兩個人就是這樣背靠著背過了。

“葉小釵，如果這個世界只剩下10天，你打算怎麼過。”

“與你一同退隱山林。”

九、
柳絲柔，莎茵細，數枝桃花，紅點山巒。

閑中放牛，天連野草，水接平蕪。終朝飽玩江山秀，樂以忘憂。青箬笠西風渡口，綠蓑衣暮雨滄州。黃昏後，長箏在手，一曲楚天秋。

翠環山封山，素還真放假，正可謂偷得浮生十日閑。以往這種閑到連什麼事情都不用想的情況，只有重傷昏迷的時候。就連經脈俱，也必須運籌帷幄，腦子一刻也不得閒。

一曲終了，素還真撫琴的手停下。葉小釵佇立在門邊，靜靜聽完，目光從未從素還真身上移開。素還真感受著這樣的注視，卻沒有回頭看他。而是看著山腰下的村落。

這山並不高，所以看過去村子離得並不遠。黃昏剛至，餘暉侵染，由金到紅鋪了一地的斑斕。秋天正在農忙的時候，三三五五的村民正從田地裡趕回家。

炊煙嫋嫋升起，隱隱有牧歌響起。

再晚些時候，村口的酒肆就會開始聚集滿人群，熙熙攘攘的聲音從那裡傳來。家長里短的事情，道聼塗説的傳聞，或者是甚囂塵上的武林事，都會夾雜其中。但也不過數刻鐘，月亮佔據天空時，人群就會散去。

然後會有一瞬間的寧靜，之後，暮秋的蟬鳴蛙叫就會響起。

生生不息。

每到這個時刻，素還真都會這麼注視著村莊，感受日出日落的更替。葉小釵並不知道素還真在想什麼，也可以說他知道素還真在想什麼。

有些人生來就是平凡的，而有些人的人生，便註定為了守護這種平凡而變得不平凡。沒有什麼區別，都是自然。

普通人總喜歡做英雄夢。而他們，來世若有心願，萬水千山，平凡。

之所以沒有在翠環山或者琉璃仙境隱居，是因為在那兒根本無法真正遠離江湖。樹欲靜風不止。

索性失蹤。

剛到這個村的時候，發現村口的公示板上還貼著他的畫像。據說是白蓮焚身，破塵世暗夜的時候有人貼上去的。

當時，素還真在村口若有所思的站了很久，直到有人將他認出來。

素還真的回答是：素還真是誰，我為什麼要像他？我不認識這個人是誰，你們也不要張貼他的畫像了。

說完還把圖像撕下來，用力的踩。

葉小釵想到村民當時目瞪口呆的樣子，依然覺得十分好笑。也許過不了多久，江湖上就會傳出在某個不知名的小村莊裡發現了失憶的素還真的流言。

“葉小釵，是有什麼好事沒有與素某分享嗎？”

見素還真盯著自己，葉小釵趕緊搖搖頭，示意素還真進屋吃飯。論茶藝、琴藝，素還真遠勝葉小釵。但要說廚藝……在素還真第一次下廚以後，做飯的工作就由葉小釵完成了。

桌上擺了六個菜。兩個涼菜，四個熱菜。三個辣的，三個不辣的。辣的是素還真專享，清淡的則是葉小釵的偏好。

“咿，你又做了這道‘梵天跳牆’啊？”

是佛跳牆。

“還有這道‘三鮮天’”

是地三鮮。

“為什麼是地三鮮不是三先天？啊，不要給我夾青椒！”

不可挑食！

就在素還真與葉小釵筷上爭端時，房門叩響。二人面面相覷，想不出這裡還能有什麼訪客。素還真起身開門，舉手投足未收斂任何氣息。

而葉小釵劍指輕叩，逐漸將呼吸收攏，隱藏在素還真的一身破綻之下。

素還真仿若一張毫無防備的網，罩住了銳氣逼人的葉小釵。這樣做，是為了不讓屋外的人察覺到房內氣息變化，而讓其有所因應。

房門打開，屋外是一名少女，提著一籃……玉米。

“好濃的蓮花香。”

“姑娘，有什麼事嗎？”

“我是村頭茶鋪老闆陳成山的女兒，我爹讓我來給兩位公子送點今年新收的玉米。”

陳成山，葉小釵記得這個名字，就是認出了素還真的那名村民。也許是覺得素還真有什麼苦衷或者任務才會藏身於此，但又忍不住來關心一番，所以才讓女兒過來送玉米吧。

少女聲音極輕，口氣卻頗為堅持。

素還真只好將其讓進屋內。木屋並不大，房間正中是餐桌，晚餐尚未結束。窗邊一張書臺上點了數盞油燈，將房屋照得透亮。另一邊靠牆的地方，則擺放著一張木床。

灶台在屋側的大棚下。葉小釵簡單將碗筷收拾後，再進屋時，素還真已沏好茶。因為木屋簡陋，茶杯亦只有兩個，素還真與葉小釵便共飲一盞。

“我爹說，素先生若有什麼需要，如果是他能辦到的事情，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少女淘淘不絕的講著陳老闆有關收集的素還真軼事，間雜著對清香白蓮的崇敬。

這是素還真第一次如此直接的從普通人那裡聽到如此多的關於自己的評價。萬教公審他經歷過多次，萬人朝拜他也不陌生。但是當萬變成一，變成一個具體的人坐在面前正在說話的時候，這種感覺更不一樣。

一個人變成一千一萬以後，蒼生的概念就只是一個符號。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著什麼蒼生，存在的只有一個一個具體的人。一個一個在田地歸家的莊稼漢，一個一個提著一籃子玉米的少女。

素還真透著微微的燭火看過去，少女的臉龐有些模糊。她口中雖然在說素先生如何如何，但是眼睛卻時不時的看向葉小釵。

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葉小釵正端坐聆聽少女轉達的關於素還真的看法。時剛入秋，天氣依舊有些燥熱。葉小釵換下一身軟甲，穿了粗布衣服。寬闊的肩膀下，露出半截鎖骨。身體雖然頎長纖細，但並不顯得單薄，衣服包裹出葉小釵一身的肌肉線條。

素還真兩手拖著腮幫子，注視著葉小釵的臉。英俊精緻的臉上一道淺淺的刀疤更添了三分狂野與禁忌，像是宣告著危險一樣旁若無人的誘惑著周遭。

“……所以我爹還是想問素先生，到此地是有什麼任務，他一定會盡力配合。”

“啊？”素還真若有所思的想著少女的問題。嘴角不自覺的揚起一絲惡作劇的笑意。

“首先，我並不是素還真。我也不認識什麼素還真。”不等少女接話，素還真繼續說道：“不知姑娘發現這間屋子有什麼特別之處沒有。”

少女環顧四周，茫然無獲。

“這間屋子只有一張床。”素還真壓低聲音頓了頓，示意少女看過去，“兩名年輕男子，躲到一處村外的半山中，屋內只有一張床，你說他們是在幹什麼呢？”

少女的臉羞得通紅。趕緊起身告辭。

素還真哈哈大笑。

——為什麼要作弄人家。葉小釵傳來的心音中並沒有責怪之意，反而是對素還真如此反常的孩子氣感到好奇。

“葉小釵，你說我們在這裡是幹嘛？”

葉小釵沒有回答，靜靜等著素還真說完。

“是在等死。”

十、
十天的時間並不長，就算一天一天數著過，也不過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每天奏琴，連琴曲都來不及重複。葉小釵從未問過素還真十天以後，如果輪回再起，他們要幹嘛。與素還真不同，葉小釵是一個活在當下的人。

活在未來的人不少，小到尋常百姓，大到武林名宿，或多或少，都在盤算未來。區別只在於把握未來的能力，與實現計畫的多少。

素還真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每一步都深謀遠慮，甚至連受傷中計，都是為未來做出的鋪墊。在素還真的時間中，現在並不存在，只是未來消失在過去中的幻影而已。

世人眼中的素還真，是未來的素還真轉變為過去的素還真的過程。只有過去與未來才是真實的。所謂現在，不過是還沒有變成過去的未來，或者說，用來鋪墊未來的過去。

一人三化的功夫，因此而來。這一部通過利用時間所演變而來的功夫，是素還真處世的哲學。藏虛入實，以實化虛，在時間流逝的片段中，納一身玄元，凝住過去與未來的自己，用過去與未來的真實替換並不存在的現在。而又以不斷湧現一直存在的現在，為過去與未來造出實體。創造出獨立的三重人格。三個在同一時間出現，卻又代表著不同時間的素還真。

除了素還真，天下間沒有第二個人能對時間作出這樣的理解，也就沒有第二個人，能施展一人三化的功夫。

素還真的一人三化，不同於其他人的化體。其他人的化體只不過是以真氣凝聚出的形體或者是自身通過某種武學轉變外貌而已，並沒有獨立的多個人格。譬如風之痕的魔流劍，或者鳳凰鳴的雪夜劍者。

這部功夫，在不斷輪回的十日之境中，已無法使用。也許，在這個十日境內，已不存在過去與未來的區別了吧。

但是對葉小釵而言，過去與未來並不重要，他的心中只有現在。這並不表示葉小釵不重視過去和未來。他的現在，是與素還真同行。每一步，只要與素還真方向一致，他就能夠確定或者說遇見未來的方向，就不會茫然無緒，也不會失去控制。

葉小釵的過去不過是無數個消失掉的現在，未來不過是無數個即將到來的現在。

這是葉小釵與素還真，在對時間的看法上，最根本的區別。也因此，在時間的眼中，素還真的現在是模糊的，只有過去和未來才是清晰。而葉小釵的過去和未來都是水月鏡花，唯有現在方唯是真實。

毫無疑問的是，十日輪回是一種時間的異變。整個世界回到十天以前，除了素還真與葉小釵。理所應當的推測是，這種異變，和他們二人有關。

“葉小釵，你認為我們是在經歷一種時間倒流嗎？”素還真坐在幾天前搭好的秋天上，慢悠悠地晃著。

——吾不認為這是單純的時間倒流。

“為什麼？”

——所謂倒流，只是將發生過的事情再發生一遍，那麼我們所經歷的事情應當不會有任何變化。但是我的記憶中，每一次回到時間起點時，你的作為都不相同，包括憶起我的方式。

素還真覺得心裡有點空。是的，這很可能並不是時間的回溯，而是——時間圓。

原本的時間軌跡應該是一條直線，過去的永遠過去，而未來永遠是新的未來。

但是時間前進的道路，在某個時刻發生了變化。在原本直線前進的時間軸上，出現了一個正切圓。因為是圓形，所以越過終點的刹那，時間又進入了起點，周而復始。這個時間圓的周長為十天。所以雖然時間回到了十天前，但所有經歷都可以自由調整，所有人的人生都是新的，因為這是一個全新開始的時間線。

“那如果不能拯救這個世界，你覺得就以10天為限，在這個迴圈中不斷前進，是否也是一種存在的方式？“

葉小釵沉默了很久。

素還真也沒有追問。

天空一片湛藍。空氣中飄著秋天特有的香味，混合著花和葉，以及隱隱約約的清涼。風吹過，發出沙沙聲響，將陽光吹得支離破碎，讓人有些慵懶的困意。

——我認為——葉小釵的心聲很慢，像是在小心翼翼的尋找著措辭——這樣的的人生，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具有存在意義的人生。

——因為除了你和我，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沒有辦法主動做出任何改變。如果我們不去干預他們的生活軌跡，這十日輪回對他們而言，就是單純的不斷重複自己已經做過的事情而已。他們的人生，被定格在了這十天當中。就像是……

“就像是這個世界只有我們兩個是活人，其他人都是道具。”

一陣雲遮住了太陽，讓人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根本沒有辦法把這種十日輪回當成正常的人生來過。

素還真偏過頭，在腦子裡把所有的事情又過了一遍。以正切圓的方式出現的時間軸，如同一個偏離正常軌道與原本的宇宙相切的離線宇宙。

時間在越過終點的那一刻，又回到起點。

其實都不用考慮如何解決黑月的問題，如果時間是一個圓，那麼過程無論怎麼發展，都只能回到毀滅的那個時間點上。那個時間點，是連接這個離線宇宙的開始與結束的關鍵節點，更是與原有的世界或者說時間軸唯一相交的切點。

一邊想著，一邊眯著眼睛看著葉小釵。有一個問題湧上心頭——

“葉小釵……”

——嗯？

——“沒什麼。”

這種問題，不需要問的啊。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才是此刻唯一能想的。

已經對這個世界作出了十八次的測試了。一直以來，素還真都忽略了，或者說不敢做一項更重要的嘗試。每一次輪回，都是以自己在世界末日死亡的時刻開始回溯。

世界毀滅，素還真的死亡，二者究竟什麼才是時間發生異變的根本？如果在世界毀滅之前，素還真就死去，十日輪回會發生什麼改變。

若他的死是回溯的原因，那他死掉的話，時間會立刻回溯嗎？

但是，若是跟自己推測的一樣，時間並不回溯，而是以時間圓的方式繼續前進，那自己死後，世界會繼續運轉直到毀滅，再跨過這個終點開始繼續下一個沒有素還真的時間圓的十天？

原本是不敢這麼試驗的。因為素還真怕。怕自己一死，世界毀滅以後就再也無法回溯，末日成為唯一的定局。但一個輪回中的意外，讓素還真有了不同的判斷。在世界毀滅之前的數刻間，自己就被閻王肉身爆炸的能量殺死。但時間依然回溯。並且，在臨近黑月升空，接近毀滅的時間點時，素還真見到了自己。

這是輪回之後的第九天，也是世界末日之前的一天。

這九天，素還真確實沒有對拯救世界採取任何措施。他在等，等待證實自己猜想的機會。等待再一次在時間的長河中，去聽清最後的關鍵。

他在等死。

“葉小釵，還記得我說過嗎。如果天下太平，素某這條命就是你的。”

——素還真！

“葉小釵，我需要你動手殺我。”

這幾天，素還真已經詳細問過了葉小釵自己死後的情況。只要再死一次，用自己的死亡來驗證自己的推測。

——絕不。

“這件事，天下間只有你能做到。”

——絕不。

“我不會死。時間會像上一次一樣凝固，只有你能記錄時間的流逝。還有一天的時間，世界就會迎來末日，那個時候時間將重新啟動，並立刻跨過終點到達起點。”

——絕不。

“葉小釵！“

——素還真！

十一、
劍刺入自己的胸膛，對方是什麼感受，素還真過往從不知道。但此刻，他卻能清晰地感受到比肉體上的痛苦更大的折磨。

這種性格，連自己的生死都是佈局的籌碼，還真是給身邊最親近的人添麻煩啊。

素還真想開口，張開嘴，卻吐出血液。心臟已經破裂了，右心室連著肺動脈，血液通過氣管順著口腔鼻腔流出，一句話也無法說出來。

意識已經逐漸開始模糊，身體變冷的同時也變得異常敏感。他可以感覺到自己血液的溫度，感覺到劍尖的冰涼。葉小釵明明是用劍的絕頂高手，但此刻，素還真卻感到那平穩的劍在抖。

咚咚……咚咚……咚咚……

是了，不是劍在抖動，而是心跳。

葉小釵的心跳，通過他的手，他的劍，傳到了他的心上。

素還真努力抬起頭，在模糊的視線中看到葉小釵的臉。才錯覺麼，葉小釵的臉頰上，竟然有一滴淚，留在臉頰上，和臉上的刀疤一樣醒目。

他想伸手去為葉小釵拭去那一滴淚，雙手卻因失血而麻痹，無法抬起來。葉小釵這一劍，極快極准。素還真在想，若換作自己，能夠有足夠的溫柔與勇氣去刺下這一劍嗎？準確無誤地殺死自己最重視的人。遲疑一分，對方就會多痛苦一分。

天下間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明明最不願意刺這一劍，卻下手最准。只能是他。

咚咚……咚咚……咚咚……

周圍的世界逐漸變成灰色，時間開始凍結。素還真推測的沒有錯，不管自己提前多久死亡，末日也只會在第十天來到，並且在黑月升空的同時，時間的圓環跨過新的一個輪回。

但這個離線宇宙與自己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他的死將導致世界的凍結，唯一能清醒地記錄時間流逝的存在，就是葉小釵。

在時空的裂縫中，他想要見的人是他自己……

咚咚……咚咚……咚咚……

天地寂靜，整個洪荒世界，唯一鮮活的就是持劍的葉小釵與受劍的素還真。沒有任何人可以來記錄這個畫面，唯有時間。

讓自己更痛苦一些吧，若自己更痛苦一些，對方的痛是不是就會少一點？

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的聲音漸漸弱了，弱成了哢擦哢擦的聲音，弱成了沙沙沙沙的聲音。周圍的景象也消失了，連胸前的劍也看不見了，只有一道巨大的陰影從眼前劃過。

一下，兩下……

是時計！
哢擦哢擦，是時計的聲音。沙沙沙沙，是沙漏的聲音。

“這裡是？”素還真的心中發出疑問。

“時間城。”一個聲音回答道。聲音低沉而悅耳，但語氣中有一股輕微的不耐煩。

“原來還有這樣的地方。劣者叨擾了。”上一次素還真在死亡的那一刻鐘時間，經歷了時間縫隙。之後在見到黑月時，另一個自己也同時出現。黑月升起的時間，同時也是世界末日的時間，是時間圓結束的時間。這是時間圓所形成的離線宇宙與原本的時間直接軸相交的切點，是離線宇宙與原初宇宙的重疊。

在那個時候，素還真見到了自己。此刻他要等的，也是自己。

“你知道你要等的是什麼人嗎。”

“是劣者一人三化的化體。”

“那你就該知道，你早來了一日。唯有離線宇宙與原初宇宙的重合點，你才能見到未來的你。”

“劣者想在時間裂縫中需要更多的資訊。”

“素還真，你的意思是連時間城都在你的算計之中嗎？”

“劣者並不知道時間城的存在。”

“但你也推斷出這個十天的世界究竟是什麼了，不是嗎？那麼時間城的出現，對你而言，並不是意外。你雖不確定時間是以怎樣的形式存在，但因為時間的凍結與迴圈，推導出了時間異變的真相。甚至吾可以這樣說，上一次的時間縫隙太過短暫，讓你無法窺視時間的全貌。所以這一次，你故意提早整整一日令自己死亡，目的就是為了逼出所有掌管時間的可能。”

關於第一次的世界毀滅，素還真腦中沒有任何印象。那只有那一次，才是真實的毀滅。

“這個世界，是劣者創造的，對嗎？”

“是。閻王佈局千年，以生命能量為通道，引入了與這個世界完全相反的物質“黑月”，黑月所具備的物質能量與這個世界相同，足以讓整個世界發生湮滅。湮滅後的世界是完全的無，閻王便可以利用這種無，建立起他所需要的反世界，黑海森獄。

“這將是無法避免的事情。你也已經清楚，阻止閻王唯一的辦法就是消滅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體，令生命能量通道徹底關閉。但這樣做，也等同完全失去了拯救世界的意義。於是，在世界毀滅的一瞬間之前，你利用自己的一人三化創造了這個世界。

“你化出未來的自己，並利用自己可能存在的全部未來時間，將時空軸徹底扭曲。你的全部未來，為這個世界創造了十天的時間。這十天的時間，是以世界毀滅為開始，並只能以世界毀滅為結束，因為既定發生的事實不會因為你並不存在的未來而改變。

“但是令吾也不曾想到的是，以同一個時間點作為一段時間的開始和結束，竟會將時間軸變成圓形，讓時間在無盡的迴圈中周而復始。並且由於這是由你犧牲掉未來的自己所創造出的離線宇宙，連時間城也無法干預。

“原本吾以為這樣的輪回將無止盡的進行下去，直到時間城完全崩毀。但是沒想到你能在短短十八次的輪回中就窺破時間的奧秘，並提前結束自己的生命，創造出這段時間縫隙。這也是吾願意出面見你，更是吾能夠見你的原因。”

“那葉小釵能記得劣者，也是因為劣者的原因？”

“第一次的世界毀滅時，葉小釵在你面前死去。你用自己未來化體為世界爭取了十天的時間的同時，你用自己的過去化體為葉小釵在這個異變的時間圓中創造了一個完全獨立，不受時間影響的存在。但也因為葉小釵存在的根基是你的過去化體，因此他的存在核心為你記憶中與葉小釵的情感。每次輪回之後，葉小釵能記得的，也就只有你。”

“告知我，要怎樣才能阻止閻王。”

“素還真，既定的結果無法改變。不管你怎樣努力，世界都會毀滅。無論世界毀滅與否，時間都將繼續流逝。苦境也好，黑海森獄也罷，構成世界的物質是什麼，時間城並不關心。時間城需要的，只是恢復時間正常的軌跡。吾乃時間城之主，可以為你在時間城留下一席之地，只要你讓時間恢復正常。”

“如果劣者拒絕呢？時間城既無法阻止苦境的毀滅，素還真又何必賠上整個苦境來讓時間恢復秩序？對苦境而言，對劣者而言，時間軸是直線還是圓形並沒有區別，只要活著，就有意義。”

“十日的輪回，最終走向的依然是滅亡，無數個不斷迴圈的滅亡，真如你所說的那般有意義嗎？你對時間城而言有其重要性，將你帶回時間城也是吾此行的目的之一。”

“城主剛才所說，黑月所具有的那種相反物質是整個世界之總和，對嗎？”

“哎……素還真，你……”

“時間城的目的是為了讓時間恢復正常，而素還真的目的，也是希望苦境得以保存。城主，劣者只想問，此兩個目的，衝突嗎？”

“看來你已經想明白了關鍵所在。但是，值得嗎？”

“這世界都已不存在，那素還真獨留于時間的長河中，又值得什麼呢？”

“如果時間城破例一次，將葉小釵亦留下呢？”
在時計滴答聲中，原本是不可能有風的。但是那一瞬間，素還真放佛看到了有一陣微風拂面，撩開了心底一角。

隱秘，而不為人知的想像。許了多了很久，也許只是片刻，在時間已經沒有意義的空間中，素還真聽到自己的回答——

“城主，葉小釵之所以是葉小釵，正因為身在這個江湖啊。”

十二、

劍入素還真的心臟時，葉小釵想要抽手。但是他不能，若不能一擊至死，將讓素還真承受更大的痛苦。千般不願，仍是一劍入心。

素還真相信他能做到。

而他的確也能做到。

劍入心，痛亦入心。蓮香在生命停止的瞬間盛至極端，撲面而來。掩了葉小釵鼻尖血腥，染了葉小釵一身芳華。

葉小釵托住素還真緩緩倒下的身軀，無言的悲號在心中滌蕩。天下如何，與你何干？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不惜一次一次以己身為天下謀作。

抱著素還真，想將他用力的擁入懷中，卻因心口那一劍，而不敢有任何動作。

曾想過，若有劍在手，就無法擁抱你。但若無劍在手，就無法保護你。現如今，劍在手，卻依然不能保護你。劍離手，卻是插入你的心臟。

葉小釵腦中回蕩，是這許多年的點點滴滴。是歐陽上智死後，自己去找他尋仇的初見。是他獨坐大殿，百無聊賴。看到自己滿身殺意，卻面帶笑容說……

“葉……葉小釵……”

耳畔響起那一日素還真的喊聲，卻又不同。回過神來，懷中的素還真已睜開雙眼。周遭凝固的灰色世界，再次恢復生機。雲流，風動。

——素還真。

“不用擔心，我，已明白了救世之法。”素還真輕輕回答，真氣暗行。心間雖有劍傷，但身體已是受傷之前的狀態。

這是時間城的把戲，他的身體時間，被播到了受傷前的時候。素還真抬起手，這個動作，想了很久了。指尖輕輕拂過葉小釵面上傷疤，輕輕地，記住指尖的感觸。

“若吾用吾之化身所創造的這個十天的離線宇宙，去湮滅黑月能量，黑月是否就會喪失吞滅天地的威能？”

“那麼，劣者將在時間圓再次由終點走過起點的瞬間，為時間城毀去這個時間的異數。將這個不斷往復的世界與黑月一同歸於虛無。”

“素還真需要付出的，不過是自己是過去，現在與未來。”

“對這個世界而言，素還真，從不存在。”

十日的時間，即將走到盡頭。夕陽落下，留一抹慘烈殘紅。紅暈中，黑色的空洞逐漸擴大。素還真的手，停在葉小釵的眉目。

如果，這世界只剩你我兩人，你是否願意生活在這樣的世界？

不需要問的問題，是因為心中早就確知了答案。

原以為一步江湖無盡期，卻沒有想到，最終，也只能讓他忘了自己。

也好。

也好。

天地將崩，時間將再次發生回溯。就在迴圈轉過的當口，素還真抬手，逆運一人三化。自己的過去，漸漸從葉小釵神識從抽離。

風起雲湧，江湖血路。

人世種種，前塵盡忘。

忘了吧，不曾記得，就不會有痛苦。

忘了吧，經歷過的，只是經歷。

時光如河，帶不走什麼，也帶不來什麼，只是經過。

人生第一次，素還真的眼中，充盈了淚。是不甘，是不舍，是大義凜然。是心碎，是執著，是過眼雲煙。

為何自己捨得。

不是捨得這一身殘破，而是捨得讓葉小釵忘記自己，讓這個世界忘記自己。

記住，是一種什麼樣的意義？如果就此或忘，那曾經留下的影響，是否也會煙消雲散？
思緒翻飛間，化身之一自葉小釵身上脫體而出。與素還真本體合二為一。同一時間，超越現實的維度之上，一道光芒配合素還真逆行施展的一人三化，也展示了動作。整個世界，開始扭曲坍塌，回歸素還真自身。

素還真掌開蓮華，生生不息之力，接受自己的第三具化體，同時也是接受三千世界。時間，在世界崩毀同時，停止了迴圈逆轉，歸於圓之起點與終點。

世為遷流。界為方位。東西南北，東南西南，東北西北，上下為界。過去未來，現在為世。位方有十。流數有三。一切眾生。織妄相成。

一人三化歸體，素還真並八荒為界，合過去未來為世，一身宇宙，沖向黑月。就在素還真與黑月接觸瞬間，如兩個完全相反的世界彼此融合。

天地寂靜，萬物歸常。

下一個瞬間，時序啟動，時間向著前方奔流而去……

十三、
十天后。琉璃仙境。

秦假仙心急火燎的奔跑，“葉小釵，葉小釵，不好了。那個夭壽的閻王放出了一個夭壽的黑月，現在苦境大地一片苦寒之氣，真是民不聊生。”

“倦收天、銀票當家還有商清逸等人已經齊聚琉璃仙境，商討對策，你趕緊來啊。”

啊。葉小釵背上刀劍，大步流星踏出房間。

琉璃仙境原本是屈世途所經營的山間別院，但因為位處麒麟之穴，畢竟有天然陣法保護，已成為苦境正道的重要據點。

走出房間，經過一片蓮花池時，葉小釵突然停下，看著一片蓮池發呆。

“怎樣了嗎？”秦假仙忘向蓮池，雖已入秋，但一池蓮花仿佛忘了四季，開得盎然。屈世途說這池蓮花並無人打理，卻四季常開，可能是因為特殊地氣導致。

葉小釵忘向蓮花，每一次，都仿佛有什麼梗在心頭，卻又說不出所以然來。

“走啦走啦。正事要緊。”

江湖依舊多事，卻有了生了希望。正邪此消彼長，如紅塵滾滾不曾止歇。世間，因不平靜而存在，因喧囂而充滿生機。

曾經存在過的人，只留下一池不謝的蓮花。與葉小釵心中，一抹無端的惆悵。

尾聲

遙遠的不屬界之六方與世之三疊的時間城上。一道華麗身影漸漸露出真容。華光流彩，不可方物。任韶光荏苒，亦不染絲毫風塵。

而鎖骨被扣，一頭白髮披散的素還真，正緩緩推動著時之晷緩步前進，無怨無尤。

“素還真，由你所破壞的時序，已全部導入正常的軌道。你，之工作，結束了。”

推晷的人，停下了艱辛的腳步。數不清過了多少歲月，只一步一步踏著光陰的步伐前進。是片刻，亦是永恆。

但他甘之若飴。

素還真練成一人三化，將過去的自己與未來的自己，同時出現在現在時，就成為了時間眼中最特殊的存在。黑月滅世，素還真在不知情的情況，以未來身創造了一個脫離正常時序的十日世界。十天，是他的所能創造的極限。這個世界，離線於真實的宇宙，卻又在世界毀滅的時間點上與原初宇宙相切。

素還真以這個自己所創造的世界為代價，即以自己的過去現在與未來，與黑月的負物質發生湮滅。此為守恆律。

原本，素還真就該如此湮滅於整個三千世界，不存於任何空間之中。

但，湮滅黑月在發生在十日之後。湮滅黑月之後，時間最後一次轉過輪回之點，回溯到十日之前。

黑月已被湮滅，十日之後，素還真並不需要再次湮滅黑月，那麼素還真將得以存活。但若素還真存活，黑月將無法被湮滅，那麼素還真以守恆律湮滅黑月之事就將會發生，素還真依舊要死。

時間的悖論，讓素還真屬於介於存在與不存在之間的狹縫中。在那個時候，時間城主將他帶到了時間城。而作為製造時間悖論的代價，素還真必須推動日晷，讓時序恢復正常。

“素還真，那個世界已沒有任何人還記得你。你也終於可以從此脫手，不再管人間種種，何必又去趟那無聊的渾水呢？”

“咿，城主超脫時間之外，生死苦痛不在眼下，但素某畢竟是凡夫俗子，無法看透啊。”

“說到底，你舍不下的，不是江湖，而是……”

“城主！”

“哈。話說回頭，這時間的長河中，你將選擇何時入世？”
何時啊……素還真的嘴角，揚起一絲微笑。

歐陽世家。

歐陽上智已死。葉小釵沖進大殿……殿中，一個人端坐。

“你是誰？”

“山人，翠環山玉波池百柳珠簾五蓮台，清香白蓮素還真。”

當然是要從第一次的相遇開始了。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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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ll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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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2)

1樓發表於: 2015-02-14 23:0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囗=，此文……略高大上……
看文途中，我想到了恐怖遊輪和盜夢空間（什麼鬼）
有些名詞設定涉及新劇吧，我好久沒怎麼追劇了，有些地方看不懂，不過這不妨礙我仰望此文
然後，我比較小女兒心態，無論重置幾回，世界須在，情義亦須在，我很高興
作者情人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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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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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33)

2樓發表於: 2015-02-14 23:4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高大上的設定，瘋子出手是不同~
這文的內容都是作者向我說明，我才能完全明白的
文中釵素情義的描寫非常贊，那種相知相許相托，無條件信任對方的那種感情，以及退隱那一段的溫馨讓我看的感動~
以及最後的結尾，再一次的初遇~相信他們從頭開始會更加甜蜜

闊眼青山幾重深，眠覺耿耿起劫塵，
無邊剎境一點遮掩，自他此際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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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yo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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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

3樓發表於: 2015-02-15 21:3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2.14 ▽槄匼▼坋゜眳窩﹞囮秞腔ⅸ歙薺 BYㄩ�眳毞ㄗ忨跃滖徭ㄘ

管理提醒︰ (妃茗) 回覆為亂碼，請回來修改喔~ (2015-02-23 19:14)

非常有深度的文章，值得看好多遍。世界末日的背景還是有些太沉重了了

[ 此帖被koyomi在2015-03-04 20:3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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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je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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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92)

4樓發表於: 2015-02-21 21:3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这文把我看晕了……
不明觉厉啊……
最后素素回到过去，从新开始？可是这样不是又会进展到黑月毁灭世界吗？变成一个从两人相识到黑月灭世素还真消失的更大的循环
我有点迷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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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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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33)

5樓發表於: 2015-02-22 20:4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 4樓(lojeel) 的帖子

是素素用自己无限的未来在末日的终点时候交换出一个十日循环的世界，试图拯救世界，最后用十日循环世界中和了黑月，让黑月只剩冰冻效果，当素素再回到过去的时候，黑月就没了灭世效果了。就比如说时间是条直线走到了终点之日X月1号，这个时候素素交换出了一个十日循环世界，这个世界的时间是从X月1号到10号这样的循环就形成了一个圆，当这个世界的所有物质中和了黑月后，时间又开始继续走动，也就是又到了X月1号，素素就回到了这一天，大概是这样。

闊眼青山幾重深，眠覺耿耿起劫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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