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9 【墨邃/樂邃/墨傾池/邃無端/樂尋遠】白雪紅塵 1~86,141F完结|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29 【墨邃/樂邃/墨傾池/邃無端/樂尋遠】白雪紅塵 1~86,141F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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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樓發表於: 2021-02-15 2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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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於是邃無端養傷的這幾日，就都睡在了他房中。雖說當日憐惜之意大盛，留了他在房裏，但是臥榻之側忽然多了個人，墨傾池其實還是有幾分猶疑。他並非沒有過枕邊人，但終究是許久以前了，而且邃無端……畢竟不同，這麼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僮僕躺在身邊，他還真有點擔心自己還能不能睡好。

好在邃無端睡相不差，既不愛翻身打滾，也沒有亂說夢話，每日就安安靜靜乖乖巧巧地窩在他懷裡，一覺睡到天亮，很是香甜。

只是墨傾池發現了他不知是好是壞的一個特點，就是這孩子似乎很容易習慣於一件事情。例如現在，他便習慣了自己的肩膀當枕頭，自己的手臂當被子。最初的時候，是自己將他攬進懷裡，現在，他每晚一躺下，便會自然地靠過來，仿佛這是件理所當然的事。

墨傾池說不清自己對此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只是每晚摟著這小傢伙入睡的感覺，倒是還不壞，又或者說，還挺舒服的。

直到那一晚。邃無端躺下後，忽然將臉凑到他眼前，有些興奮地笑說：“我好像能看清聖司的臉了！”

溫熱的氣息撲在臉上，墨傾池心裡莫名一陣悸動，他皺了皺眉，壓下內心的異樣，聲音如往常一樣平淡，“哦，是麼？”

邃無端又向前凑了凑，抬起手，輕描著他眉骨的輪廓，“這是聖司的眉毛。”而後指尖一路向下，伴隨著他清悅的聲音，“這是聖司的眼睛，聖司的鼻子，聖司的嘴……”

他的臉離得太近了，近到墨傾池能清晰地從他眼中看清自己此時緊繃的表情。他的手指像一根羽毛，被它擦過的地方，就會留下一陣麻癢。光潔如瓷的肌膚，淡若緋櫻的嘴唇，此刻就在他眼下，墨傾池忍不住去想，倘若細細品嘗的話，會是何種滋味？

內心的想法令他聳然一驚，他抓住了邃無端亂畫的手，無波無瀾地說：“不早了，快睡吧。”

這一晚，他沒有伸手去抱他。

邃無端卻早習慣了被他抱著睡，於是自顧自地開始往他懷裡拱，不經意間，雙唇自他喉間擦過。

墨傾池心中猛地一震，一把將人推開。

“怎麼了聖司？”邃無端摸著腦袋，不解地問。

“沒……沒事，我想起來還有件要事沒有處理，你先睡吧。”

那一夜，墨傾池獨自一人坐在書房裏，門窗都開著，任憑幽冷的夜風吹動自己的髮絲和衣衫，徹夜未眠。

第二天，墨傾池對邃無端說：“你的眼睛已經好轉，自今日起便還是回房去睡吧。”

邃無端一楞，隨即笑道：“也是，這些日子打擾聖司了。”絲毫未覺有他。

夜裡，墨傾池一個人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身側的位置空著，這本是他早已習慣了的，此刻卻覺得格外寂冷。令他不由自主地回憶起懷裡的溫度，頸側的氣息，近在咫尺俯首可擷的雙唇……

墨傾池倏然起身，走到桌前，倒了杯冷透的茶，一口飲下。忽地想到，邃無端這段時間都是在他懷裡入睡，如今回到自己房間，不知可還習慣？一念及此，他莫名怔了片刻，而後臉上逐漸浮現出些自嘲般的笑意。

不習慣的，究竟是誰呢？

這一日清晨，邃無端醒來，睜開雙眼，忽覺眼前一片清晰明亮，再無半點模糊，立刻喜不自勝，隨手拿起件斗篷披上便跑向墨傾池的房間，高興得連門都忘了敲就一把推開——

“聖司！”

“聖司！”

邃無端一邊喊著一邊跑進殿內，他跑得太快，一時間收勢不及險些撞進墨傾池懷裡，墨傾池伸手將他扶穩，笑問：“不生我氣了？”

一聽這話，邃無端心裡一時間又酸又暖，五味雜陳，嘴巴一撇，仿佛就要哭出來，“是我不對，聖司不生我氣才好，我怎麼會生聖司的氣。”

墨傾池摸了摸他的頭，溫聲道：“傻氣，我幾時當真生過你的氣。”

邃無端還未答話，樂尋遠已踱著步走進來，不慌不忙地說道：“聖司和司衛竟然來得這樣快，果然我小小機關，難登大雅。”

墨傾池淡然道：“樂公子心思機巧，只是我們心懸無端，晝思夜想，不敢懈怠，這才看出了其中關竅，儘快趕了過來。”

樂尋遠像是被提醒了一句，接道：“說到這個，還要多謝兩位，肯讓無端來幫我，若不是他，我倒是真難從邪劍司和鬼獄的重重包圍中脫身。”

“哪裡話，儒門之人，自當以扶危濟困為己任，樂公子蒙此劫難，又是司衛和無端的舊識，我們怎能不盡心相助呢，無端身為劍儒，這自然是他當為之事。”

樂尋遠笑道：“不愧是儒門聖司，當真好胸襟。”

墨傾池仍舊是淡淡的神色，“樂公子也不遑多讓。”

主座上神暉主輕咳了一聲：“二位，且慢寒暄吧。眼下中原邪禍再起，形式恐怕不容樂觀，如今既然我們幾方俱在，倒不如一起商討個對策。”

墨傾池微微頷首道：“神暉主說得極是，我和司衛打探消息之時，聽聞邪劍司用以施放邪染的崇邪劍如今已到了樂公子手中，此物至關重要，不知可有此事。”

樂尋遠一挑眉，“哦？聖司也對這崇邪劍感興趣？在是在的，不過我不大想給，如何，聖司要搶麼。”

墨傾池淡笑道：“據我所知，這劍本非閣下之物，就算說搶，也是閣下在先吧。”

雲忘歸覺得自己看不下去了，不耐道：“行了行了，不過就是一把邪劍，倒讓你們說得像什麼寶貝一樣。”

樂尋遠順著他的話說道：“司衛所言極是，一把邪劍而已，無足輕重，倘若真是什麼天下至寶，那我是斷斷不會讓的。”

墨傾池靜靜和他對視，“我亦然。

氣氛一時間有些安靜。

神暉主和皇暘耿日互相看了一眼，笑得有些僵硬。

雲忘歸不再說話，看著大殿外的天空，心想若是眼前也有一個那個什麼八卦陣就好了，他此刻是多麼想瞬息千里離開此地。

而邃無端怔怔地站著，視線在墨傾池和樂尋遠之間遊移，臉色有些茫然，心道：怎地今日聖司與尋遠說話都這般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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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樓發表於: 2021-02-16 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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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劍鋒向下，直插入泥土，樂尋遠雙手交疊按在劍柄上，真氣自掌心而發。受其所激，劍身上交錯密佈的千萬道暗紋緩緩發出暗紅色光芒，猶如血液在其間流動，緊接著在他周身形成了一個圓形光罩，而後開始向周圍疾速擴張。

不多時，方圓數裏盡皆被那片邪詭暗紅吞噬，草木凋敝，零星出現的路人神情呆滯，動作僵硬，僵鬼一般慢慢向崇邪劍所在的方位走來。

樂尋遠將劍收起，道：“不愧是邪神之物，當真是好東西。”

奈落川的化形一邊走到他身邊一邊說道：“今後便全都託付給樂公子了。”

樂尋遠拱手道：“承蒙邪神看重，我必竭盡所能，只是，這劍雖然好用，卻也只能做收放邪染之事，不知邪神可有其他示下？”

“我們如今被封印於示流島，自當以突破封印為首任，中原之事，一時間也顧及不上。因此才選中你為邪神選者，以建立在中原的勢力，待我們突破封印之時，裡應外合，一舉攻下中原，自會事半功倍。在此期間，你自可相機行事。”

樂尋遠勾起嘴角，“那麼，我便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

奈落川眼中精光一閃：“我們現今雖難以掌控中原大局，但若想殺個把人，倒也還容易。樂公子膽識智謀，我們都無絲毫懷疑，還望大家能精誠合作，他日天下在手，邪神的答謝，絕對會讓你滿意。”

樂尋遠忙道：“那是自然，能得邪神青睞，已是三生有幸。况且邪神通天徹地之能，四海皆知，在下從不做自尋死路的事，禦天者大可放心。”

奈落川淡笑道：“但願如此。”

同奈落川分手後，樂尋遠回到月霜庭，本欲直接回臥房休息，卻看見邃無端坐在正廳門檻上，斜倚著門框，正在打盹。

樂尋遠見狀走了過去，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輕聲道：“無端，醒醒。”

“嗯？”邃無端一個激靈轉醒，揉了揉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立刻露出笑容，“尋遠你回來啦，是不是餓了？”說著回頭看了一眼房內桌上的飯菜，起身走了進去，皺了皺眉道：“都凉了呢，我去給你熱一下吧。”

樂尋遠跟著走進來，伸手拉住他坐下，“不必麻煩了，你一直在等我？”

邃無端點頭道：“嗯，本來想去找你的，然後又想起來你也沒說你的故居在何處，便只能在這兒等了，來的時候見這裡荒凉得很，周圍也沒見什麼食肆，我想你出去這麼久一定很餓，就給你留了飯菜。”

樂尋遠低頭喝了口湯，邃無端有些擔心地問道：“已經凉了，不好喝了吧。”

樂尋遠笑笑，“還好，出門在外，也不能太嬌貴了，况且無端心意難得，這飯菜我也不覺得冷了。”

邃無端聞言也笑了，臉略紅了些，微微低下頭。

晚飯快用完的時候，邃無端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對了，尋遠，你說你去故居尋找化解邪染的方法，可有收穫？”

“嗯，”樂尋遠停了筷子，“邪染根植於患者體內，而身中邪染無法化解的通常修為不高，甚至是普通人，且不說他們的真氣不足以化去邪染，便是有法子，對自身的損耗恐怕也難以估量。我所修習的明氣武典，講究因勢化形，今日我遍翻先人們留下的心法，或許我可通過靈氣明識將患者所中邪染吸於己身，再行化解。”

邃無端眼前一亮，“尋遠你真是聰明！”旋即又有些擔心，“可這樣一來，你豈不是要吸收大量邪染？不行，這太過兇險了。”

“我既然敢提，自然是有分寸的，無非是勞累些，應無大礙。”

“尋遠可否將這法子教給我，讓我與你一同施救？”

“無端好意，我心領了，可要施此術，須得有十成的明氣武典根基才行，我知無端天資卓絕，可現在開始學，恐怕還是來不及，况且你內功根基已成，這樣貿然修習他法，也有莫大的風險。”

“這樣啊……”邃無端遺憾地低下頭，片刻後又道：“那麼，我們明日便起身回德風古道，將此事告知主事，再通知四方的邪染患者前來，如何？”

樂尋遠挑了挑眉，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的譏笑。彼時八岐邪神肆虐中原，以盛世歸元的實力，自然是危如累卵，樂尋遠一番思量後，决定率眾投靠儒門，自此便居於德風古道，與儒門眾人共抗邪禍。然而如今他要通過施放、吸收邪染來收買人心，鞏固勢力，勢必無法再在儒門眼皮底下行事。

“明日，無端自己回去吧，我便留在此處了。”

邃無端一時愕然，“為何？”

“這月霜庭頗和我意，既然已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再叨擾德風古道，也不合適了。”

邃無端蹙眉道：“尋遠這話說得未免見外，大家早已把你當成自己人，何來叨擾一說？况且你要救治邪染患者，也需要人幫忙啊。”

“自己人？”樂尋遠語氣冰涼，“恐怕儒門上下，也只有無端一人作此想吧。”

“尋遠為何這樣說？”

“哈，”樂尋遠輕笑一聲，“玉主事、雲司衛他們對我是什麼態度，我不信無端沒有察覺，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邃無端一時哽住，一口氣堵在胸前起伏不止，半晌後方道：“主事、司衛他們或許對尋遠尚不够瞭解，但也一直是以禮相待的，况且尋遠不是也……也不願與人交心麼，你同人相處，總像是隔著什麼一樣，禮數周到，卻也疏遠，便是對我，也是如此……”

樂尋遠微微一愣，凝視了邃無端片刻，釋然一笑，道：“無端說的是，說到底，我曾是個惡人，玉主事他們對我有所防範也是理所應當，我不敢有絲毫怨懟。只是這樣一來，他們難以對我放下戒心，我自然也難坦然相對，一時間或許還能維持表面禮數，可時日久了，怕是想不生嫌隙也難，倒不如彼此離得遠些了。况且於我而言，寄人籬下終究不是長久打算，我一直都是一個人的，早就習慣了，了無牽掛，也逍遙自在。我知無端心系儒門，你明日便啟程回返吧，不必擔心我。”

卻不想邃無端聞言搖了搖頭，“不，我留下幫尋遠。”

樂尋遠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有些驚訝，“為何？”

“儒門眼下雖然雜事繁多，但邪禍已平，並無危機，主事身邊還有司衛、鳳儒和其它門人相助。而尋遠要幫難民解邪染，留你一人在此，我不放心。還有，就是……”話說至此停住，邃無端像是在斟酌什麼，而後深吸了口氣，雙目盈盈地看著樂尋遠說道：“一個人孤單寂寥，有什麼好呢，若能有親友相伴，為何要習慣一個人？我相信尋遠，從不曾有什麼戒心防範，我想有朝一日，尋遠也會願意與我坦然相對，我、我不希望尋遠再這樣想。”

許多年後，樂尋遠依然清晰地記著他這番話，他獨自一人坐在藏晦居的翡翠小樓上，抬頭看著月色，回想著曾經邃無端在同樣的月色下說的話，自言自語一般地說：“你做到了，你讓我不再習慣一個人，卻為何要在我不習慣以後，又讓我變成一個人。”

當然，此時此刻他無論如何也料不到這些，他只覺得這句話仿佛每個字都有千金重，一字一字砸在他的心上，擲地有聲。他難得的不知該如何回應，過了良久，問道：“無端為何要待我這麼好？”

“尋遠幾次救我助我，這都是應當的。我也曾不被信任，親人都不在了，也沒有任何朋友，我知道這種滋味有多難受，我不忍見尋遠如此。”

樂尋遠視線從他臉上移開，看向幽幽燭火，淡然道：“我只怕無端日後會失望。”

[ 此帖被refutali在2023-02-15 19:2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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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樓發表於: 2021-02-17 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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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次日起，樂尋遠便開始放出消息，四周的邪染難民早已苦不堪言，一聽說有人能解邪染便紛紛聞風而至。救治之時，樂尋遠命人坐於一方寒玉臺上，台下放的正是崇邪劍，借寒玉冰寒之氣，可阻隔邪氣不被人察覺。

樂尋遠以崇邪劍吸收邪染，救治一人，原本用不上一刻鐘，他卻故意拖延到一個時辰，這樣一來，每日能救治的人便十分有限，邪染患者為了早日獲救，開始在月霜庭周圍支起帳篷，以便每日早早前來排隊。而經他施為，救治好的患者也往往氣血虧損，身體虛弱，難以遠行，只好就近療養。痊癒的人中，有許多感恩在心，見他人受苦感同身受，於是沒有立即離去，而是留下幫忙安置照顧難民。

月霜庭依山而建，四周原本空曠寂寥，結果在短短數十日內，周圍便星羅棋佈地支滿了帳篷，這些人又隱隱開始以樂尋遠為中心，儼然一處幫派勢力在不知不覺中形成。

三教見狀，雖然門內自顧不暇，但若只冷眼旁觀也說不過去，便紛紛派人前來支援。暗中，自然也有監視樂尋遠的用意。

儒門派來的是雲忘歸和鳳儒。雲忘歸一見邃無端便急忙把他拉到一旁問話，本是想問他可有發現樂尋遠的可疑之處，不成想邃無端極盡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好話把樂尋遠從裏到外誇了一遍，聽得雲忘歸一陣默然，只能在心中懊悔，當初怎麼就答應讓這傻孩子跟樂尋遠同行了呢？

這日，樂尋遠正在院中救治難民，忽聽大門外一陣喧嘩躁動，他微一皺眉，起身走了出去。眾人見他過來紛紛自覺讓開一條路，樂尋遠剛走到門口，便覺眼前一花，回過神來時只覺頸側冰涼，垂眼一看，卻見一柄鋒利長劍抵在他喉間。

“出招。”來人冷冷道。

樂尋遠的視線順著劍鋒一路看過去，仔細打量了眼前人一番，笑道：“在下可曾得罪劍宗？”

長日錕鋙並不驚訝對方看出自己身份，仍舊冷冷地說：“不曾。”

“那這是為何？”

“我被關得久了，想松松筋骨，會一會天下英雄，聽聞你如今風頭正盛，來試你幾招。”

樂尋遠拱手道：“既是武學切磋，何需如此針鋒相對，承蒙劍宗看得起，只是現下我有要事在身，還望劍宗諒解，改日我必登門拜訪。”

“不行，就要此刻。”

樂尋遠但笑不語，忽地伸出雙指，夾住劍鋒，暗運真氣，欲將其移開。然而長日錕鋙手握長劍，面無表情紋絲不動，倒是樂尋遠的手指開始顫抖起來。

這般僵持了半晌，樂尋遠將手放開，“不用比了，劍宗內功深厚，在下認敗。”

長日錕鋙冷笑一聲，“你道你是在打發誰？今日你比也要比，不比也要比。”

樂尋遠面露一絲無奈，“切磋武藝還不許人認輸？天下間哪有這樣的道理。”

“我一向只論輸贏，不講道理。”

“若我就是不比呢。”

長日錕鋙半眯著眼睛不說話，長劍忽然毫無預兆地向身側淩空一揮，猛烈劍氣驟然襲向一旁圍觀的百姓。好在邃無端恰巧就在那附近，眼疾手快地出招，自劍鋒發出綿柔真氣，飄然化去劍勢，而後身形一轉，輕掠而至，將那幾名難民護在身後，眼中帶著驚怒之色，提著劍戒備地看向長日錕鋙。

長日錕鋙淡淡地轉頭瞥了他一眼，“倒也尚能入眼，”又看向樂尋遠道：“你二人一起來也可。”

“不必了，”樂尋遠嘴角帶著絲莫測的微笑，“對付閣下這等無禮之人，我一人足矣。”

“尋遠！”邃無端焦急喊道，樂尋遠回頭看著他，嘴唇翕動，傳音了幾句，邃無端一楞，而後面帶擔憂地點了點頭。

長日錕鋙劍勢奇快，淩厲無匹，每一劍斬下卻又力道萬鈞，如山如嶽。樂尋遠在他劍下幾乎占不到絲毫上風，功體真氣護住周身，綿延如汪洋，憑藉高妙身形避其鋒芒，同時暗運靈氣明識，悄然吸納同化其劍意，雖然屢遇險關，卻也總能化險為夷。然而袖擺衣角已多處被刺破。

“小子，你手上一件兵器也無，想只靠內功同我較量，實在太不自量。”言畢招式又快了幾分，劍光亂舞，縱橫交錯，令人眼花繚亂之際忽地一劍破空，直刺樂尋遠眉心。

“未免言之過早。”樂尋遠身形迅速地左右一晃，靠著虛影將將地避開攻勢，眉心卻仍被劃出一道劍痕，有血滴順著鼻樑流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長日錕鋙長劍自下而上奮力一斬，劍氣宛如傾山倒海的巨浪襲向樂尋遠，將其綿綿密密地籠罩住，令其避無可避。重壓之下樂尋遠連連後退，“嘭”地一聲撞在了山壁上。還未等他回過神來，長日錕鋙便已然揮劍趕至。

“尋遠！”邃無端驚呼出聲。

光影散去，只見長日錕鋙長劍停在樂尋遠身前，樂尋遠嘴角不斷有鮮血溢出，然而那長劍卻再難向前一分。再凝神細看，樂尋遠面前不知何時竟出現了一面真氣化成的、宛如無形的光盾。

“無端心無雜念，又劍意隨心，無定勢，無定形，然而純粹之中，方是萬變，如此境界，於習武之人，是可遇不可求的。”

“哪有那麼好，尋遠取笑我呢，”邃無端被他說得臉略紅了些，“其實尋遠的真氣也一樣啊。你的盡式無式，不就是窮盡天下之招，終歸無招麼。真氣隨心而動，招式隨氣而發，萬變歸宗，無需費心一招一式，出手便是萬招萬式，盡式即是無式。”

樂尋遠笑道：“無端果然悟性超凡，說得一點不錯。”

邃無端歪著頭想了想，忽然又道：“尋遠曾說明氣武典講究因勢化形，想來形態亦可隨心啊。”

“嗯？”樂尋遠一挑眉，“怎麼說？”

“尋遠修氣宗，於真氣掌握要勝過我們，既然可以氣出招，那應當也可以氣化形，將真氣凝成實體，想來同樣可以隨心演化，萬變歸宗吧。”

“小子，你倒是令人驚喜。”長日錕鋙半是贊許半是危險地說。

“不敢當。”樂尋遠手中氣盾倏而幻化成一柄長矛，直刺長日錕鋙左眼，長日錕鋙抽身後退，只聽樂尋遠朗聲道：“這以氣化形之術，我受人啟發，參悟多時，今日第一次顯露，念劍宗遠道而來，不成敬意。”言畢真氣又化為氣箭，飛射而出。

“如此，倒是有趣得多了，看來我也該再認真幾分。”

樂尋遠垂目一笑，低語道：“只怕沒機會了。”而後高呼了一聲：“無端！”

邃無端聞言拔劍橫掃，一式千峰劍影呼嘯而出，長日錕鋙沒料到他竟會出手，連忙回身抵擋。不曾想邃無端竟緊接著又發了一道千峰劍影襲向樂尋遠，樂尋遠真氣幻化成長鞭將千道劍魂裹挾成一束，那劍魂上附著了邃無端的念力，自然受他驅使。樂尋遠手中長鞭一揮，那束千道劍魂直襲向長日錕鋙的劍鋒。

鏘然一聲脆響，嶄崖劍身上出現了一道裂痕。

樂尋遠收招落地，笑道：“如何？劍宗可還滿意？”

長日錕鋙凝視著嶄崖，微微有些怔忡，聞言轉頭，神色倨傲如常，道：“說好了你一人上陣，在這麼多人面前言而無信，不怕被人耻笑麼？”

“哈，”樂尋遠不以為意地說：“兵不厭詐，况且閣下既不講道理，我又何必講信用。”

長日錕鋙默然片刻，又道：“小子，你天資不凡，心思也機巧，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何苦與這些庸碌之人為伍？倒不如潜心修煉，待你大成之時，可再來與我一較高下。”

樂尋遠欠了欠身道：“多謝劍宗美意，然而一人登頂，獨步天下又有何樂趣。以一人之力，救助萬民、造福四方，方是我輩所求，道不同不相為謀，閣下也不必多言。”

劍宗看著他輕蔑地冷笑一聲，轉身離去。

劍宗離開，場面先是陷入一陣安靜，隨即爆發出一聲歡呼，眾人將樂尋遠圍在中間，讚揚欽佩感激之聲如潮水般湧來。樂尋遠只一一淡笑著回應，在眾人簇擁下回到庭中，繼續為邪染難民施救。

正在運功時，樂尋遠忽然身形一晃，撤掌停下，扶著寒玉臺站住，胸口上下起伏，閉著雙眼，額頭上滲出細汗，嘴角也有血絲溢出。邃無端見狀急忙上前扶住他，“你同劍宗一戰，真元耗損太多，也受了內傷，不宜再消耗真氣了，今日便到這裡吧。”

庭內正在排隊等待的難民聞言面面相覷，邪染之苦極難忍受，他們已等候數日，若在延后，還不知要受多久的折磨，可見樂尋遠如此，也實在說不出請他繼續的話，一時間均面露為難之色，默然不語。

樂尋遠環顧四周，一絲狡黠的微笑轉瞬即逝，朗聲道：“無妨，繼續吧。我曾因畏懼滅門之灾而效命於狩宇，後又受圓箏蒙蔽，行了許多惡事，理當一死以謝天下。苟且活在世上，便是為了贖清自己的罪孽，如今既然有機會相助各位，又怎能不竭盡全力。我一介罪人，死何足惜，若能讓大家早日擺脫邪染之苦，別說是消耗些真元，便是賠上性命，又如何呢？”

眾人聞言又是感激又是慚愧，向樂尋遠連聲道謝，心中無不對他感恩戴德，即便有人曾因他昔日所為心存芥蒂，此刻也消弭無蹤了。雲忘歸站在一邊冷眼旁觀，白眼幾乎要翻到天上。

邃無端見狀面露擔憂，還欲再勸，卻見樂尋遠轉頭沖他孩子氣地一笑，低聲道：“無非是疲累些罷了，沒大礙的，無端盡可放心。”

邃無端欲言又止，終究咬著嘴唇低下頭，蹙眉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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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樓發表於: 2021-02-18 2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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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自劍宗一事後，樂尋遠聲望日隆。此時邪禍剛平，中原的小門派在誅邪之役中凋零殆盡，而三教和雲海仙門也損傷慘重無瑕他顧，四方盡是流離失所的百姓和無處可歸的遊俠。眾人見樂尋遠膽識過人，修為不凡，又如此俠義心腸，自然生了歸順依靠之心。

慢慢的，痊癒的患者也都不再離去，而是在這裡安頓下來，其中不乏善於工事的能工巧匠，於是便就地取材，伐木築屋。沒過多久，四周平原上便多出了許多房屋樓閣，頗具規模。遠方的遊俠聽說後，也紛紛趕來投靠。

而不論是前來化解邪染的，還是單純來歸服的，樂尋遠都來者不拒，一律妥善安置，但卻隻字不提統領眾人之事，依然只讓人稱呼他樂公子。雲忘歸等人一直對他暗中戒備，一時間也摸不透他究竟是何心思。

就在樂尋遠按部就班執行自己的計畫時，變數又生。距月霜庭百餘裏之處突然之間憑空出現一棵邪樹，落地生根的一刹那，方圓十幾裏便盡成焦土，草木不生，人畜活物皆灰飛煙滅，比起邪染，更加駭人聽聞。樂尋遠得到消息後，急忙帶人前往救助，將生還者帶回月霜庭。有僥倖逃脫的人告訴他：當時天空忽然之間被一片暗紅籠罩，不見任何火焰，可四周氣息卻熱得難以想像又十分詭異，他因輕功高超逃過一劫，卻眼睜睜看到身後的人被熱浪吞噬，瞬間化為灰燼。

樂尋遠聽罷暗自思忖，此時邃無端等人正去護送邪染難民，恰好不在，他聽那人回報，心想那邪樹大概是可以釋放某種火屬靈力，而他功體屬水，氣宗根基深厚，當能克制。倘若他能再獨自解决此事，威望自會更上一層樓，那麼成為武林共主之事，想必也能水到渠成。

心念已定，樂尋遠向周圍的人略交代了幾句，便獨自前去處理那棵邪樹。

樹高十餘丈，樹圍約三丈，樹幹上紅色暗紋交錯密佈，巨大的樹蓋宛如紅雲一般綿延鋪開。樂尋遠離那巨木越近，便越覺熱浪逼人，縱然有真氣護體，仍舊難以抵擋那不斷湧來的灼熱氣息。

樂尋遠縱身一躍，落在蔭蓋之上，俯下身凝神細看，果然發現樹葉之間隱隱有靈力流動，在樹幹中心處形成了一個渦旋，四周靈力彙集於此再由此而發，那靈力便如同無形的火焰一般，流轉之間散發出層層熱浪，無聲燃燒。

樂尋遠想這巨木的靈力來源應在樹幹之內，再借由此渦旋向四周發散，於是凝氣於掌，對準樹蓋中心，轟然拍下。一聲巨響後，火紅的枝葉落了一地，原本有序流動的靈力被驟然打散。樂尋遠嘴角勾起一絲笑意，正欲抽身而退，卻不料那無形之火仿佛形成了一道道火牆將他從四面八方圍住，樂尋遠一時駭然，連忙運氣抵擋，那靈力短暫被他逼退後，馬上變得更加强盛猛烈地襲來，仿佛能將他護體真氣也燃燒掉一般。

樂尋遠連忙停下動作，靈力也跟著安靜下來，圍繞著他緩緩流動，灼熱逼人。

樂尋遠心想自己方才出掌擊中靈力渦旋方才被困於此，那倘若有其它實物將這些靈力吸引開來……思量之間化出了崇邪劍，手握劍柄將自身水屬真氣注入其中，然後猛然將其擲向樹蓋中心。然而就在崇邪劍即將插入樹幹之時，忽地自行向上彈開，樂尋遠大驚，還未來得及反應便連同崇邪劍一起被强於先前數倍的靈力團團圍住。

正值千鈞一髮之際，樂尋遠忽見不遠處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霎時間心念電轉，對著來人高呼道：“無端，借你木屬真氣一用！”

邃無端見他受困先是一驚，聞言後又福至心靈瞬間明白了他的計畫，對準樹幹隔空一斬，五行木生火，樹幹中的火屬靈力受他真氣所激，立時蓬然勃發，自下而上迅速升騰開來。樂尋遠借著靈力上沖的勁勢，因勢利導，一瞬間掙脫了四周無形火牆，此時邃無端已趕到他身邊，伸手將他拉住，二人一同縱身遠退，落在了十數丈外。

方一落地，樂尋遠擦了擦額上的汗，笑道：“今日多虧無端來得及時，否則我恐怕難逃此劫。”

然而邃無端卻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扭過頭去，不肯說話。

樂尋遠有些摸不著頭腦，覷著他的神色，試探著問：“何事惹無端不快？”

邃無端又沉默了片刻才悶悶地說：“尋遠為何不等我回來，也沒找人同行，便自己前來。”

樂尋遠聞言一楞，隨後立刻對邃無端拱手作揖，道：“是我自以為是了，以為不過是一般的邪物，我一人足以處理，看在我已然自作自受的份上，無端便不要怪罪我了吧。”

“才不是這樣，你，你分明就是……”

樂尋遠心中一凜，心想難道自己所行所為過於急功近利令他有所察覺了？正想著要如何圓過去，邃無端卻在此時接著說道：“你的性命，在你自己眼中，就輕許至此嗎！”

“呃，這……”樂尋遠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邃無端頓了頓又道：“上次劍宗前來尋釁那次是這樣，這次還是這樣。我知你有心贖罪，可你以往畢竟也是為形式所迫，或受人欺瞞，你是該盡力彌補償還自己曾經的過錯，但也萬不該為此這樣輕視自己的性命！”

樂尋遠聞言低眉垂首，仿佛思索著什麼，片刻後說道：“倒也不只是這樣，我孑然一身，了無牽掛，便是哪日突然從這世上消失，只怕也無人在意。如此，若是我能擔下的事，又何必讓有親朋好友相伴，和樂美滿之人冒險呢。”

邃無端皺起眉頭，臉上露出嗔怪之意，“怎麼可以這樣說，尋遠這話置我於何地呢，我在意尋遠啊，我們相識相交這麼多時日，難不成在尋遠眼裡，我還算不得朋友麼？”

樂尋遠笑道：“怎會，無端於我，自然是知己至交，只是我一向獨來獨往，早已習慣凡事獨自承擔，一時間想不到求助依賴他人罷了。”

邃無端雙目灼灼地看向他，一字一字道地：“以後我在，便沒有要尋遠獨自承擔之事。”

清澈幽然的紫眸裏水光流轉，樂尋遠一直覺得它如山溪一般，清可見底，此刻卻覺得自己錯了，它分明深邃得如同夜空汪洋，而自己呢，有朝一日，會不會溺斃在這雙眼睛裏？

不遠處傳來一聲泠然劍吟，立刻吸引了邃無端的注意，他走過去，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崇邪劍，打量了一番後問道：“這劍是尋遠的嗎？好生古怪。”

說完就勢揮舞了幾下，“咦”了一聲，奇道：“它在抗拒我？”又揮了幾下，愈發奇怪，“怎麼又感覺不到了？”

邃無端仔細觀察著崇邪劍，邊看邊說道：“這劍有股邪氣，好像……還有股靈識，我剛拿起它的時候，分明感受到它有拒絕之意，我說完就感覺不到了。剛才尋遠把他扔向樹冠的時候，它是不是也自己跳了出來？”說著敲了敲劍身。閉上雙目，凝神感應了一會兒，“嗯，沒錯，這劍裏有靈力流動，而且更像活物，這劍靈……也不像一般的劍靈，更像人的功體……”邃無端越看越感興趣，忍不住抬頭問道：“尋遠，沒見你用過兵器，你哪裡得來的這麼古怪的一把劍……”

他抬起頭後便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的雙唇被封住，唇上溫暖柔軟的觸感讓邃無端一時茫然，看著熟悉的眼眸滿含笑意，近在咫尺，他才終於反應過來眼下在發生什麼，整個人仿佛中了定身咒一樣，睜大了眼睛，一動也不能動。

樂尋遠後退了幾步，離開他的雙唇，自他手中拿回崇邪劍，輕笑道：“走吧，該回去了。”

然而邃無端卻沒有從咒語中醒來，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腦子裏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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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樓發表於: 2021-02-19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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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自共探邪樹後，邃無端再未單獨見過樂尋遠。

樂尋遠不知他是不是有心回避，不過如此情形，也是自己樂見的。倘若邃無端真的主動來問他那日舉動是什麼意思，他委實不知要如何回答。

當日邃無端一番剖白，聽在他耳裏仿佛驚雷乍響。卻不料失神之際，竟被邃無端發現了崇邪劍。邃無端對劍的直覺，一向出奇的敏銳，只拿在手裡那樣看了看，便道出了其中種種玄機，若是讓他繼續研究下去，恐怕不多時便能看出這劍的來歷。

而接下來發生的，是樂尋遠自己也沒想到的。腦中思緒紛亂尚未捋順，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已然吻在了那淺淡溫軟的唇上。

樂尋遠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那麼做，或許是害怕邃無端再發現什麼崇邪劍的秘密，情急之下本能的應急反應？又或許還有些別的什麼，但他並不想再多想了。

好在此時另有一事需他全神以對。

崇邪劍，靈識……樂尋遠反復回想著那天邃無端說的話，他拿到崇邪劍已然有些時日了，並未發現其中有什麼劍靈。然而以邃無端對劍的直覺，他應當不會看錯。

樂尋遠手握崇邪劍，在燭光下緩緩轉動劍鋒，眯著眼仔細審視著，心中暗忖：雖然眼下未見八岐邪神有什麼後招，可是他當然不會毫無保留地信任自己，難道這劍中暗藏的劍靈是邪神派來監視自己的？

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劍中的邪氣、靈力均是八岐邪神注入，因此他才可操縱此劍，也借由此劍操控被邪染侵蝕的邪傀。可無端說，劍中之靈與人的功體類似，功體雖為靈力所聚，並無意識，倘若功體有了意識，那麼便如同一副軀體生出兩個元神，必然有一方要被吞噬。崇邪劍亦當同理，若劍靈當真是一個有意識的功體，那麼崇邪劍就能完全不受八岐邪神的控制，以八岐邪神的多疑，應當不會允許這樣的劍靈存在。

可這劍靈又是如何形成的呢？奈落川曾說，用崇邪劍施放邪染，令邪染在活物體內流轉一周後，再將其吸收回來，可讓崇邪劍邪力大增。如今看來，這倒的確與人體修行真氣的方法十分類似。若無端判斷不錯，那要麼是這劍靈本身就完全被八岐掌控，要麼是八岐根本不知道劍中有劍靈的存在……

樂尋遠心念百轉，而後緩緩勾起嘴角。

接下來幾日，樂尋遠對外聲稱自己查探邪樹時受的傷突然惡化，無法再替眾人化解邪染，需靜養幾日。然後每到夜裡，他仍然如先前一般，一個人悄悄到曠野之中，釋放邪染。如此只放不收，過了幾日，果然劍中邪力越來越少，那暗紅色的光芒逐漸微弱。

又一日夜裡，樂尋遠獨自在房中，按著劍柄，將崇邪劍抵在地面上，然後猛然將自己的靈力注入其中，侵佔劍鋒上道道暗紋“經脈”，如此，便如同樂尋遠的靈力與劍中邪靈這兩個功體在搶奪崇邪劍這同一個棲身之所。劍身受其所激，一陣劇顫，可所剩無幾的邪力已完全抵擋不住。

就在此時，劍鋒與劍柄相接觸慢慢凝成了一團紫色氣芒，樂尋遠了然一笑，靈力再催，那團氣芒瞬間被逼了出來。

氣芒緩緩消散，幻化出一道紫色身影。樂尋遠手指輕輕敲著案頭，好整以暇地笑道：“我們終於見面了。”

“他便是崇邪劍中的劍靈了。”樂尋遠向殿上眾人介紹道。

神暉主搖頭讚歎道：“當真奇妙，而樂公子竟能察覺八岐邪神未發現的玄機，如此心智，著實不凡。”

“哈，這可不是我一人之功，說來此事還是多虧無端，是他當初與我日日一同研究，才終於找到關鍵所在。”

邃無端聽罷立刻臉紅道：“哪有啦，我只說了那一次而已。”墨傾池似有若無地瞥了他一眼，神情似笑非笑。

神暉主又向樂尋遠問道：“卻不知這劍靈是由何而生，又為何不曾被八岐邪神發覺。”

暝邪無妄神色懨懨的，似是不想答話，旋身化作一道氣芒，重新回到了崇邪劍裏。樂尋遠收了劍，微微一笑道：“八岐邪神不斷將自己的靈力注入，邪靈聚集，就形成了劍的‘功體’，‘功體’本來是沒有意識的，然而崇邪劍多年來靠吸收邪染吞噬了太多人的氣血元神，這些怨魂與邪靈融合，便形成了有自己意識的劍靈。他由劍而生，可令此劍只受他一人控制，囙此他自知自己絕不會為八岐邪神所容，便一直悄然棲於崇邪劍內，不敢露出行迹，而八岐邪神元神强大，又未曾在此留心，這才一直未察覺他的存在。”

“原來如此，這麼說，我們要吸收化解邪染，就全靠此劍了？”

樂尋遠頷首道：“不錯。自當年我决心歸隱，便將崇邪劍還給了示流島，前幾日在藏晦居見到鬼麒麟，我本是準備暫避風頭，不願再生事端的。只因見到了聖司一行人，得知如今玉主事竟也身中邪染，這才改變計畫，留在藏晦居，等示流島的人找上門來，再伺機奪回崇邪劍，以便解救玉主事。如今看來，這劍對我們日後，也還大有用處，也不枉我冒這個險了。”

邃無端驚喜道：“原來尋遠你早做好要救主事的打算啦！之前聽你那樣說，我還道你不願呢。”

樂尋遠露出幾分促狹笑意，“逗你罷了，你當天一副快急哭了的樣子，我豈會當真不管。”

邃無端窘迫道：“你胡說，我哪有……”隨即像是察覺到什麼，下意識視線一轉，只見墨傾池垂著眉眼，神色淡然不見喜怒，不禁又是一陣欲言又止，訕訕地低下頭不再說話。

皇暘耿日輕咳一聲，對墨傾池問道：“那不知聖司和司衛有何打算，可是要儘快啟程趕回儒門救治玉主事嗎？”

墨傾池緩緩道：“我們已在藏晦居現身，引起了示流島警覺，他們查不到這裡來，必會到儒門守株待兔。此時回去，恐怕一場惡戰在所難免，以德風古道眼下境况，不宜大動干戈。倒不如圍魏救趙，我們先前往鬼獄造出些亂子，引暗姬冽紅角回防，然後再回到儒門，若只對付邪劍司之流，自然就容易得多了。”

樂尋遠聽得連連點頭，“聖司說的極是，不過，玉主事身受邪染之苦，還要强撐著同鬼獄邪劍司一行人對峙，此境况不可謂不危險呀，多拖一日玉主事便多一分危險。德風古道在西，精靈天下在北，鬼獄在南，我們這樣繞一個大圈子再趕回儒門，萬一在此期間玉主事出了什麼意外，那豈不是得不償失了。”

“樂公子有何高見，願聞其詳。”

樂尋遠連忙欠身道：“高見不敢當，便依聖司的計策，我們可兵分兩路，聲東擊西。一路人到鬼獄攪局，另一路人儘快趕回儒門，為玉主事化解邪染。”

墨傾池聞言不由一笑，語氣微微上揚地問：“不知樂公子的兵分兩路，是怎麼個分法？”

“這個嘛——”樂尋遠拖長了尾音，斟酌道：“邪染只我一人可解，我自然是要去儒門的，為求萬全，也應再有個儒門之人同行……”話說到此便停住，笑吟吟地將視線在殿內掃了一圈，掃到邃無端身上時，對方才終有所覺，茫然地指著自己，道：“我？”

“哈，”樂尋遠還未回應便被墨傾池一聲輕笑打斷，“樂公子想邀無端同行大可直說，不必如此迂回。”

樂尋遠一副驚訝的神情，道：“聖司此話怎講？我幾時說過是要與無端同行，若聖司和司衛肯賞臉與我結伴，我亦不勝榮幸啊。”

雲忘歸不耐煩道地：“行了行了，還能不能好好想個主意，一共就四個人，分什麼分！”

墨傾池淡笑道：“司衛說的也有理，我們人數本就不多，再分頭行事，只怕照應不過來。其實樂公子擔心的，無非是耗時太久，若依我所見，這未免擔心得多餘了。有你的八卦陣在，千里萬裏，也不過瞬息之間，怎麼樂公子自己難道忘了麼？”

樂尋遠眉頭微微一皺，而後又迅速舒展開來，神色如常地問：“聖司怎知八卦陣連通了鬼獄與德風古道？”

“震位的藏晦居，坎位的精靈天下都曾是樂公子據點，我不過是稍加推斷，想來離卦和兌卦對應的，便是同樣曾為樂公子勢力所在的月霜庭和德風古道了，而月霜庭地處南方，毗鄰鬼獄，到了那裏，也就與到鬼獄一般了。”

樂尋遠頓了頓，深吸了口氣，不動聲色地說道：“我與聖司相識不過短短數日，聖司將我的底細探知得一清二楚不說，竟連我做過什麼安排都推斷得分毫不差，得聖司如此費心看重，我還真是……誠惶誠恐。”

墨傾池淡淡地道：“樂公子心計手段，江湖少有，怎能不讓人留心呢。再說你又是無端故交，有無端在，我豈會一無所知。”

“豈敢。聖司幾日之內猜出我的安排，還依此定下計畫，這才是智計卓絕，在下佩服。”

“我不過順水推舟，一切全賴樂公子佈局深遠。此番我同司衛、無端，以及儒門上下，必對樂公子感激在心。”

……

邃無端歪著腦袋皺著眉頭來回看著他們兩個，只覺得他們說的話很怪，卻說不出哪裡奇怪，想開口說話，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雲忘歸則一臉釋然又無奈地再次看向殿外，不想再說一句話，不敢再看一眼皇暘耿日和神暉主的神情。活了這麼多年，今天總算知道了丟人丟到外人面前是什麼滋味，偏偏當事三人一個不明所以，兩個不以為意，怎麼就他一個局外人難堪至此！？

“咳，”神暉主笑著打斷二人，“今日時候著實不早了，聖司和司衛遠道而來，也當早些休息，還有什麼定不下來的，我們明日再談不遲，我這便讓人再為二人備出兩間厢房來。”

邃無端聞言不由一顫，低下了頭。同墨傾池在一起的這些年，他們無論在哪裡，都是同宿的，他也早已習慣，可是今日……

墨傾池自然也同他想到了一處，視線輕飄飄地從他臉上掠過，微微一頓，而後向神暉主頷首道：“如此，那便有勞了。”

更深露重，墨傾池正要就寢之時，聽到敲門聲響，略有些無奈地笑笑，搖了搖頭，前去開門，意料中的身影就站在門口。

邃無端細眉微蹙，面有愁容，不待他開口，墨傾池便伸手覆上他的臉頰，指腹在他的下眼瞼輕輕摩挲了幾下，柔聲問道：“剛哭過？”

邃無端一聽這話不由自主地身子一顫，雙眸裏盛不住的盈盈水光仿佛立時便要滿溢出來，强自壓住，吸了口氣，低聲道：“尋遠的事，我欠聖司一個交代。”

墨傾池輕歎一聲，伸手將人拉了進來，走到床邊坐下。邃無端本來已經打好腹稿，可此時一見到墨傾池卻又猶豫著不知要怎麼開口，“聖司，我……”

墨傾池抬起他的臉，幽深如海的眼睛看過來，一字一字地問道：“無端，可還是我的無端麼？”

邃無端先是一怔，隨後用力地點了點頭，哽咽道：“是，我永遠都是。”

墨傾池將人攬進了懷裡，撫著他的頭髮，輕聲道：“那就不需要什麼交代了。”

邃無端聞言再也抑制不住，眼淚接連不斷地湧了出來，打濕了眼前的衣襟，仿佛在努力確認著什麼一樣，顫著聲音說：“我、我永遠都不會離開聖司。”

墨傾池微微勾起嘴角，這是邃無端第二次伏在他懷裡說這樣的話。

第一次是他們剖明心迹不久之後，邃無端如往常一樣，伏在案邊，一邊磨墨一邊打著瞌睡。窗縫裏透過一絲寒風，吹拂到頸側，令他小小地打了個噴嚏，隨即驚醒過來。

墨傾池看著他，眼裡帶笑，“冷嗎？”

“有一點。”

“到我懷裡來。”

“不用啦，”邃無端有些自得地揚起小臉，“我現在的真氣已經足够運功禦寒了，聖司不需要再總抱著我啦。”

墨傾池：……

默然片刻後，他有些强硬地把人拉了過來，然後抱住。邃無端靠在他懷裡，不解地抬頭問：“聖司為什麼一定要抱著我呀？”

“你不喜歡麼？”

“當然沒有。”

“那就讓我抱著吧。”

墨傾池就這樣一手抱著他，一手行書，過了半晌，低頭見懷裡的小臉眼神朦朧，好像在出神，便笑問：“想什麼呢？”

邃無端歪著頭，神色悠遠地說：“要是能永遠這樣跟聖司在一起就好了。”

“哈，”墨傾池輕笑道：“這有何難，只怕有一天你會自己想過不一樣的日子。”

“不一樣的日子？”

“比如你會想去更多的地方，去見更多的人。”

“嗯……也許吧，”邃無端伸手環住了他的腰，將頭在他懷裡埋得更深了些，“但是我永遠都不要離開聖司，去哪裡也要和聖司一起。”

“無端，你終究還小，永遠，是一個太長的期限，以後不要再說了。”

“不，”邃無端語氣裏滿是倔强，“我說永遠，就是永遠。”

“哈，隨你吧，”墨傾池笑了兩聲，半是寵溺半是認真地說：“不過無端，我希望你明白，只要是為你，沒有什麼是我不願做的，包括捨棄性命，也包括……放開你，所以你不必為難，有何决定，直接告訴我便是，什麼都不用擔心。”

邃無端拼命搖著頭，泣不成聲，“聖司不要再說了……是我錯，都是我錯……”

他此刻整張臉都伏在墨傾池胸前，因此看不見墨傾池臉上盡在掌握的笑意，只聽到他深情而溫柔的安撫：“傻話，你從來就沒有什麼錯，可你若是再這麼哭下去，那便是我的錯了。”

二人這麼相擁良久，邃無端漸漸止住了哭，吸了吸鼻子，道：“聖司，那我先回房了。”說完便起身欲走，卻不想還沒站穩，便被一股大力向下一拉，複又跌坐回床上，背靠著墨傾池的胸膛，“聖司？”

墨傾池從背後環著他，貼近他耳畔，沙啞著聲音低沉道：“這麼晚了，還回哪兒去？”

邃無端的瞬間紅透了，低頭去掰他的手，“快放開，這、這怎麼行，又不是在德風古道。”

墨傾池笑聲裏盡是曖昧，“有什麼不行，這麼多年了怎麼這時候忽然害羞起來，以往也不是只在德風古道，你不記得了麼，我們在……”

邃無端又羞又急，連忙回身捂住他的嘴，臉直紅到了脖子根，“不、不行，讓人知道了多不好呀。”

墨傾池握住覆在唇上的手，“讓誰知道？”

邃無端一楞，沒等回過神來，已經被帶著倒在了床上。

衣袍被一層層褪下，邃無端雙眼死死看著床頂的帷幔，心裡不停地默念著：還在怕什麼？還在猶豫什麼？不是早就做好决定了嗎？沒有理由拒絕聖司的……然而身體還是不由自主地顫抖著，雙手埋在被褥裏，攥緊了拳頭。

墨傾池眯著眼凝視他許久，而後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將一隻手臂探到他頸下，攬過他，輕聲道：“睡吧。”

“誒？”邃無端一臉愕然，“不做嗎？”

墨傾池一挑眉，“哦？無端想要麼，那我……”

“沒有沒有……”邃無端連忙搖頭，扯過被子遮住半邊臉，“睡覺。”

邃無端窩在他懷裡躺了一會兒，又小聲道：“我還以為聖司留我，是要……”

墨傾池一臉哭笑不得，“在你眼裡我就是這樣的人？”

邃無端紅著臉窘道：“不是啦，我只是……”

墨傾池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那就快睡吧，如今倘若不抱著你，反而睡不安穩。”

呼吸轉輕，長長的睫毛乖巧地垂下來，邃無端半睡半醒間低聲呢喃：“我也喜歡這樣被聖司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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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樓發表於: 2021-02-20 19:3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三十一）

“信使所言的，聖司、司衛和劍儒尊駕，從未到過精靈天下，我也不曾聽聞關於他們三人的任何消息，不知玉主事為何會遣人來此尋人呢？”皇暘耿日讀完手裡的信，看著眼前的儒門來使，滿臉疑惑地問。

“啊？這……”儒門信使聞言一時也有些不知所措，思忖了一會兒，道：“玉主事得到的消息應當不會有誤，那不知聖司一行人可否從精靈天下路過？”

“這就更不會了，精靈天下設有結界，若我們不打開放行，他們要如何路過，强行闖關，我們也不會毫無所覺啊。”

信使皺眉垂首，半晌後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我們這就回去向主事覆命，打擾了。”

皇暘耿日連忙挽留道：“不忙，信使遠道而來，怎麼也要讓我們略盡地主之誼才好。”

信使擺了擺手，“承蒙厚意，但此事緊急，又事關重大，我等需儘快禀明主事才好，若暘司有遇見聖司一行人，還望代為轉達，主事的傷勢實在是快撐不下去了，請聖司他們儘快回來。”

“一定，一定。”

待信使一行人消失在視線裏，皇暘耿日才轉身走到大殿之後，將信遞給了墨傾池和雲忘歸，問道：“如何？是玉主事的筆跡嗎？”

雲忘歸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信應當是離經親筆所寫，不會錯的。”

“但寫這信卻未必是離經所願。”墨傾池接道。

“怎麼講，難道玉主事現在遭人挾持？”

“不好說，但儒門一定已經生變。”

雲忘歸蹙眉沉吟道：“儒門生變，離經受人控制，他們假借離經名義傳這封信來，是要誘我們回去自投羅網？”

墨傾池緩緩點頭，“八成如此。”

“可他們是如何找到這裡來的，難不成也發現了那個什麼八卦陣之秘？”

“不會，”一旁沉默的樂尋遠忽然開口，“他們若當真看出陣法，大可通過陣法來此，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我早已是江湖罪人，只要握有諸位相助於我的證據，便能名正言順地來拿人了，犯不上派人送信這樣多此一舉。依我看，只怕對方意在試探，尚不敢斷定我們是否真的在精靈天下。那麼來此，也就只能是猜的，而能猜到我會來精靈天下的人，必是極瞭解我之人，示流島或鬼獄中，應當沒人能想到這點……”

眾人抬頭對望一眼，均感到一陣寒意。雲忘歸道：“無論如何，先前想的法子是行不通了，如今我們不能帶著樂公子回去救離經，而要先將離經從儒門救出來才行。”

墨傾池看著樂尋遠，淡笑道：“看來還是樂公子深謀遠慮，眼下我們想不兵分兩路也不行了。”

皇暘耿日不禁點頭，自顧自地垂首分析道：“不錯，樂尋遠因十年前的事，已是眾矢之的，你們若帶他回去，那無異於將把柄送上門去。眼下鬼獄高手盡出，而儒門則深淺難測，所以最好的安排莫過於他去鬼獄吸引冽紅角等人回防，而你們三人則回儒門查探虛實，伺機救出玉主事。”

言畢抬頭看去，只見邃無端一臉認真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墨傾池嘴角掛著絲玩味的笑意，雲忘歸神情複雜地將頭扭向一邊，樂尋遠則目光冰寒地瞥了他一眼，微不可查地冷哼了一聲。皇暘耿日感覺額頭上似乎有汗滲出，抬手擦了擦，場面一時間陷入一陣難言的寂靜。

是邃無端最先打破沉默，看著樂尋遠，擔憂地說：“尋遠，你去鬼獄，身邊除了柳楊飛磷，可還有其它助手？會不會……會不會太危險了？”

還不待樂尋遠答話，墨傾池便道：“無端若實在擔心，便與樂公子同去吧，我們兩人回德風古道，想來也無妨。”

邃無端看著他交雜著包容寵溺釋然無奈的眼神，又想到他昨晚說的甘願讓自己離去的話，一時間覺得喉嚨仿佛哽住一樣，黯然心酸地搖了搖頭，再不說話。

樂尋遠又是一聲冷哼。

八卦陣前，幾人圍在一處，正欲開陣分道而行，邃無端仍舊心有隱憂，對樂尋遠囑咐道：“尋遠，你萬事小心，若是遇到什麼變故，一定要儘早脫身，千萬不要勉强，無需擔心我們。”

樂尋遠笑了笑，“放心，你昔年欠我一個道歉，如今欠我一個答謝，一樣都沒討回來，我怎麼捨得死。”

邃無端一楞，“我幾時又欠你的答謝了？”

樂尋遠語帶嗔怪地說道：“怎麼，我甘冒大險幫你救玉離經，你便一點表示都無嗎，你又幾時是這等沒心沒肺的人了。”

邃無端細眉一蹙，“哪有你這樣算的，你都還沒救主事……”

“那等我救了，你待如何？”

邃無端聽他這樣糾纏計較，微微有些不悅，噘著嘴道：“你要如何？”

樂尋遠一挑眉，“那到時候，就是我想如何便如何了？”

邃無端驚道：“那怎麼行？”

樂尋遠卻不再多說，轉身啟動石陣，在巨石震動之時又轉頭對邃無端笑道：“有什麼不行呢，反正我想要的，你必給得起，且普天之下，也只你一人給得起。”言畢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墨傾池，轉瞬便消失無蹤。

邃無端看著墨傾池一臉似笑非笑的神情，一時間又羞又愧，窘迫地想解釋些什麼，“聖司，我……”話未說完，便聽不遠處精靈天下的殿宇傳來一陣异響，三人一驚，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雲忘歸仔細聽了一陣，道：“似乎有打鬥之聲，如何，我們要不要回去看看？”

墨傾池略一沉吟，“先去查探一番吧，怕是跟今日來的那群儒門信使有關，回德風古道，也不急在這一時。”

三人於是立刻趕回七元頂，只見四下裡已然打成了一團，今早所見的那批儒門隨從正與神脈之人激戰，卻不見領頭的信使。而更令人吃驚的，是眾精靈竟也在自相殘殺，場面極為混亂，一時難辨敵友。三人找到皇暘耿日所在，連忙躍至其身旁，詢問發生了何事。

皇暘耿日一掌拍暈了一名向他攻擊的精靈士兵，解釋道：“那信使一行正要離開精靈結界之時突然發難，本來他們人數不多，想制住並非難事，可不知為何我族士兵竟毫無預兆地紛紛倒戈，令人完全無法防備……”正說話間又一名本來在他身邊共同禦敵的侍從突然一刀向他砍來，好在皇暘耿日早有防備，如先前一般將其拍暈。

墨傾池凝神細看，見那些儒門隨從與精靈士兵打鬥起來極為拼命，仿佛毫不在乎受傷或喪命一樣，然而出招卻又十分有條理，各種虛招誘敵之式也層出不窮，絲毫不像神志不清受人驅使的樣子。忽地想起一事，心下一凜，看向雲忘歸與邃無端，另外兩人也心有所感地看著他，三人異口同聲道：“神儒玄章！”

就在此時，四周群山之上忽然升起煙塵，傳來陣陣野獸的嘶鳴吼叫，詭異非常，高空之上一人笑道：“暘司口口聲聲稱不曾見過聖司一行人，那眼下助陣的這三人竟是鬼魂不成？”眾人抬頭一看，只見來人正是帶頭的信使。

那人方一現身，邃無端立刻提劍沖上，口中清叱道：“何方鼠輩，竟敢冒充儒門之人！”他劍勢奇快，那信使卻不慌不忙地起手格擋。就在逼近之時，邃無端忽然翻身飛出一道弧線，身形如鬼魅一般，旋折回轉，一劍劈向信使脊背。信使功體應急而發，擋下一招，隨後立刻轉身，掌風帶著雄渾奇詭的真氣襲向邃無端，邃無端卻迅速抽身，退落到墨傾池身邊，盯著那信使，神情又驚又怒，高聲道：“你是越驕子！”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盡皆大驚，雲忘歸道：“什麼？他不是早已被師尊殺了嗎？”

墨傾池眯著眼睛，緊盯著越驕子，一字一字道：“元神寄體。”

越驕子哈哈笑道：“果然還是過來人懂的多些，墨傾池，如何呢，你能用此法複生，我自然也能用此法還陽。”

邃無端不解道：“可這不只是一時之法嗎，時日久了若元神無法回歸本體，仍舊會魂飛魄散啊，他的肉身，應早已被損毀才是……”

墨傾池仍舊盯著越驕子，皺眉不語，雲忘歸、邃無端雙雙提劍刺去，墨傾池目光一瞬不移地看了一會兒，自言自語般地低吟了一句：“不對，這不是他的完整元神。”然後便縱身加入戰團，向邃無端使了個眼色。邃無端先是一愕，隨即心領神會，身形一轉，指尖從劍身擦過，長淵龍潜青芒閃動，須臾間墨傾池已經趕至，與他脊背相抵，明意征聖白光耀目。

二人意念相隨，一模一樣的招式同時發出，劍勢迥異卻綿密互補，一者恣意無形如流雲飛瀑，一者堅定沉毅如青山松竹，劍影交錯間齊聲喝到：“君子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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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樓發表於: 2021-02-21 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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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那一日，邃無端見自己眼傷已好，一心想著馬上告訴墨傾池，推開房門卻不見人影，四下裡找了一圈，才發現墨傾池正在竹林前舞劍。

竹影翻飛中，人如遊龍，劍似飛虹，一招一式盡是灑脫落拓，仿佛信手拈來一般，無定勢、無定型，是花信隨風而舞，是浮萍順水而遊，邃無端目不轉睛地看著，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君子似水，隨方就圓幾個字來。

他看得太過入神，直到墨傾池停下，氤氳著無邊烟雨的眼眸深深看過來，他才回過神來拍手叫好。

“想學嗎？”

“嗯！”邃無端用力點頭。

墨傾池微微一笑，“那好，從今日起我便教你，此招名，君子風。”

自那以後，墨傾池幾乎將自己所知所習，對邃無端傾囊相授。他以往也常常傳授邃無端武學，但卻不曾像現在這樣，二人每天在一起的時間，九成都是在練劍。邃無端心裡也很奇怪，聖司仿佛很急切地想他快速學盡自己的本領，他不明所以，但對武學天生癡迷，倒也樂在其中。

不過邃無端很快就察覺出不對了，除了每日練劍外，墨傾池漸漸地再不與他獨處，對他的態度也越來越疏遠。再沒有逗過他，再沒有摸過他的頭，再沒有刮過他的鼻子，再沒有在他冷的時候抱住他。

在他靠近時，墨傾池會不動聲色地移開一點距離；在他對他笑時，墨傾池會將視線轉向他處；在他抓著他的衣袖撒嬌時，墨傾池會溫和一笑，然後將袖子輕輕從他手中抽出。

墨傾池夜讀行書時，也再不讓他在一旁服侍。邃無端曾倔强地留在書房，捏著衣角，顫抖著聲音問：“是我做錯了什麼，惹聖司生氣了嗎？”

墨傾池溫言道：“沒有，你多心了，我只是忽然覺得，夜裡讀書行文，還是習慣一個人而已。”

這話並沒讓邃無端有絲毫緩解，反而愈發委屈，淚花在眼眶裏打轉，哽咽道：“如果我做錯了，聖司打我罵我都沒關係，但是不要不理我。”

墨傾池輕歎一聲，很自然地伸出手去，卻在他頭頂停了下來，轉而拍了拍他的肩，安撫道：“你沒有做錯，我更沒有不理你，別多想了，快去睡吧，明天還要早起練功呢。”

墨傾池離開儒門的次數越來越多，時間也越來越長，但邃無端仍舊像從前一樣，每天在半山腰上，眺望著遠方，等他歸來，儘管墨傾池再沒有給他帶回任何禮物。

一日，邃無端在山林裏發現了一隻失去雙親的幼鹿，小小的身軀躲在樹後，怯生生地看著他，驚懼的眼神裏似乎還帶著某種期待。他忍不住走過去，將它抱了起來，用臉頰輕輕蹭它的耳朵，輕聲說：“你也沒有人理了嗎？”

他把鹿抱回了烟雨寄亭，又在庭院一角圍起了柵欄，墨傾池見到時一陣愕然，他連忙解釋：“這只小鹿好可憐的，聖司讓我養好不好，我保證不會弄髒聖司的院子。”

墨傾池怔了片刻，淡淡地道：“隨你吧。”

沒想到邃無端一發不可收拾，陸陸續續又抱回了多只幼鹿，那柵欄圍起的院子也越來越大，最後儼然成了一處鹿苑。墨傾池看得有些不解，忍不住問他：“林間百獸，你為何只撿鹿回來？”

邃無端一楞，摸著腦袋想了想，然後捂著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都沒注意，居然抱回來的都是小鹿。”纖細的手指間，是緋唇貝齒，那一笑又是春水初融，雨霽新虹，墨傾池有瞬間的怔忡，然後看向一旁。

又是一年五部會盟，墨傾池帶著邃無端一同赴宴，到場後說他當與同門多聯絡感情，將他帶到同輩弟子中間後，便逕自離開。邃無端內心淒惻，什麼心情也沒有，就一個人拿著酒壺躲到角落裏，一杯一杯地獨酌，也不知喝了多少，等宴席結束，墨傾池找到他時，他已經站都站不起來了。

邃無端雙手在臉上胡亂揉了揉，睜大了眼睛使勁兒看了一會兒，才呵呵地笑出來，“是聖司呀。”

墨傾池歎了口氣，伸手去扶他，卻被他一巴掌拍開，“不要你扶，我自己能走。”然後撐著桌子要站起來，只站到一半便又跌坐回去。墨傾池再次伸手過去，對方更加不配合，胡亂地四處揮打著，“走開，我說了不要你扶，你走開。”

墨傾池無法，只好蹲下身，不管不顧地直接將邃無端背了起來。這一次邃無端倒是聽話了，乖巧地伏在他背上，再不動彈。這般走了許久，就在墨傾池以為他已經睡著的時候，聽到背後傳來一聲夢囈般的呢喃：“聖司。”

墨傾池：“嗯？”

“聖司，聖司，聖司……”

墨傾池：……

邃無端念經一樣地叫了一會兒，終於說出了句完整的話：“聖司為什麼不理我了呢？”

墨傾池：……

半晌得不到回應，他又自言自語一樣地說：“聖司不是討厭我，是怕我吧。可是聖司為什麼要怕我呢，我一點兒也不可怕呀……”

回到了烟雨寄亭，墨傾池正要把邃無端背回房裏，對方又鬧了起來，“我不要回去，我要去聖司房裏睡……”

墨傾池只當聽不見，自顧自地往他房間裏走，邃無端便愈發激烈地掙扎起來，甚至開始拳腳相向。墨傾池無奈，只好把人背回自己的臥房，安置在床上，“我去給你倒杯水。”

邃無端一把抓住他的手，“我不渴，聖司陪著我，不許走。”他這一喝醉，比平時任性了十倍不止，墨傾池也不禁有些生起氣來，强硬地要把手抽走，邃無端自然强抓著不放，墨傾池語氣不由得厲了幾分，“別鬧了。”

邃無端一聽，嘴巴一扁，嚶嚀一聲，眼淚瞬間就流了出來，然後越流越多。墨傾池一陣頭疼，“你哭什麼？”

邃無端泣不成聲：“聖司不理我，還凶我……”

墨傾池認命般地在床邊坐下，放軟了聲音道：“好了好了，我不走了，別哭了行嗎？”

“嗯，”邃無端點點頭，然後吸了吸鼻子，將墨傾池一隻手臂抱在懷裡，“我睡著了也不許走哦。”

“好。”

沒過多久，床上的人呼吸便逐漸平穩綿長，墨傾池凝眸注視著眼前嬰兒一般恬然安寧的睡顏，神情漸漸有些恍惚。他光潔如瓷的下頜就抵在自己手背上，這讓他忍不住開始來回描摹勾勒那柔和美好的弧線。

夜風自窗縫吹進來，墨傾池心神一凜，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後，立刻便要將手拿開，卻驚動了邃無端。半睡半醒之間他將那只手臂抱得更緊了些，嗔道：“不是說好了不走的嗎，居然騙我。”然後像是懲罰似的，扭過頭，咬在了他的手指上。

墨傾池全身一震，手指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一樣，順勢探入了他唇齒之間。四周盡是溫軟濕潤的觸感，他的指尖被一點點濡濕，繼續向內探去，直到碰觸到柔軟的細舌，十指連心，於是心頭便這樣隨著指尖一同顫慄起來。

他鬼使神差般的俯下身，將手指抽了出來，一寸一寸地靠近他，終於，他只要微微一低頭，便能知道他只在夢裡品嘗過的雙唇是怎樣的滋味……

邃無端的眼睛睜開了，明亮异常，好像根本沒有喝醉，墨傾池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在他的雙眸裏看見了自己，那樣驚慌的、迷亂的、陌生的自己，他澄澈如水的眼睛裏仿佛有兩簇暗火在燃燒，片刻後墨傾池意識到，那其實是自己的眸子。

邃無端歪著頭，目光裏三分笑意三分好奇三分懵懂，聲音還帶著醉後的沙啞，“聖司，是要親我嗎？”

墨傾池遽然起身，背對著他，深吸了口氣，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

翌日，墨傾池上禀儒門，離開德風古道，自立門戶，此後三年，再未回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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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樓發表於: 2021-02-22 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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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起來，宣紙都被你的口水打濕了。”

有什麼東西在頭頂輕輕敲了兩下，邃無端揉著眼睛坐起身，低頭看了看，呆了片刻，皺著眉頭將那兩張浸濕的紙揉成一團扔掉，又在剩下的那摞紙上擦了擦，頭一歪，又倒了下去。

但卻再難睡安穩了，鼻尖上不斷傳來輕柔濕潤的觸感，像沾濕了羽毛。恍惚間他想起來，有一個人，最愛這樣逗他，用手指在他鼻子上輕輕刮過。

此刻這無疑擾了他的清夢，於是他閉著眼睛伸手亂揮著，嘴裡含糊地咕噥：“我好困，聖司不要再鬧我了，讓我睡覺，今天的功課都做完了，劍也練完了，我要睡覺……”

不過對方卻絲毫不停，還愈發得寸進尺，他左右扭頭也擺脫不得，終於受不住，“阿嚏”一聲打了個噴嚏，人也徹底醒轉過來。

待得視野清明，只見群山如黛，雄嶺連綿，丘陵草地上星星點點開著不知名的野花，卻哪有半個人影？他環顧四周，驚慌地喚著：“聖司！聖司！”

他這樣喊了幾聲，沒聽到任何回應，又連忙起身向前，眺望著山下空空蕩蕩的原野，呆了呆，終於回過神來，喃喃自語道：“對啊，聖司早就走了，我在做夢呢。”

正自出神，忽聽身後一聲歡鳴，轉身望去，不遠處的靈鹿正搖頭擺尾，栗紅色的身軀顫抖著，仿佛在哈哈大笑，大有促狹之態。邃無端摸了摸被它舔濕的鼻子，瞬間明白過了，哼了一聲，鼓氣道：“靈歡，你又鬧我，怎麼能這樣不聽話，都同你講過多少次了。”

靈歡卻仍舊揚頸昂首，一副有恃無恐你奈我何的樣子。

邃無端愈發不悅，“晚上不給你吃東西了。”

靈歡把頭一扭，甚是不以為意。

邃無端見狀別過頭去，冷淡地說：“那我把你扔在樹林裏，再也不見你了。”

靈歡這才慌了，連忙跑到他身邊，低聲嘶鳴，在他身上來回地蹭，一下一下地舐他的手。邃無端本來滿心的寂寥失落，被它這樣親近了一會兒倒是舒緩了許多，摸著它的頭溫聲道：“好啦，嚇你的，怎麼會不要你呢，只是你以後要乖乖的。”

靈歡聽罷連忙點頭。邃無端不禁莞爾，笑著笑著目光又望向遠方，幽幽地說：“其實你比我幸福啊，你還有我，我卻誰都沒有了。”

邃無端心中鬱鬱，不想再多呆，也不願回烟雨寄亭，便讓靈歡去一旁玩耍，自己則一個人在林中練起劍來。

邃無端身形夭矯騰躍，長劍宛如流雲飛鶴，舒展自如。草木受其靈力所引，簌簌而動，枝條曼舞，落葉翻飛。聞得一旁山溪水流之聲，邃無端心念一動，劍尖斜指，勁力自真氣而發，溪中頓時竄出一道細流，順著劍勢，畫出一道弧線，裹挾起四周樹葉，細蛇一般在林木間蜿蜒遊走。

他正舞得興起，然而就在此時，忽聽靈歡厲聲長鳴，心頭一驚，連忙收勢順著聲音來源望去。只見靈歡騰空躍起，正撲向一名黃衣人，而那黃衣人也正欲起手抵擋。

“靈歡住手，快回來！”

靈歡聞言半空中身形一轉，躍至他身邊，邃無端摸了摸它的頭，以示安撫，靈歡哼哼了兩聲，在他衣擺上蹭了蹭，戒備地看著黃衣人。

那黃衣人也收了招，邃無端上下打量了一眼來人，見他形貌俊雅，氣度雍容，不似有惡意，於是拱手問道：“先生是何人，為何會在此處？”

黃衣人微微一笑，“人覺非常君，擾了小兄弟練劍了，還望見諒。”

邃無端回到烟雨寄亭，已是日暮時分，剛走進庭院，就看到書房的門竟大開著。他先是一驚，隨即一陣狂喜，風一樣地跑了過去——

“聖司！”

房裏的人被他嚇了一跳，直直地看著他，四目相對，一時寂然。

“副……副主事？”邃無端直愣愣地站著，臉上三分驚訝七分失落，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見他這副模樣，一向能言善辯的玉離經一時間竟也詞窮，尷尬地沉默片刻，輕咳了一聲，微笑道：“不必拘謹。”

邃無端這才有些反應過來，搖了搖頭，“我沒拘謹。”

玉離經：……

“副主事找我有什麼事嗎？”見玉離經不說話，邃無端便先開口問道。

“哈，也沒什麼事，就是來看看你，這樣站著幹什麼，我們坐下說吧，”說著便就著身側的椅子坐了下來，順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脫口道：“嗯？沒茶麼？”

“抱歉，我平時不怎麼喝就忘了，我這就去煎。”

“不必麻煩了，這樣就好。”

玉離經喝了口冷水，放下杯子，“如今聖司不在，你一個人可還住得慣？”

“住得慣。”

玉離經笑笑，又問道：“怎麼這個時辰才回來，我倒等了好一陣。”

“我……”邃無端正要回答，耳邊想起了那儒雅溫和的聲音“小兄弟，我身負重傷躲避在此，如今仇家正四處搜尋我，境况實在兇險，與我偶遇之事，還望你千萬不要告知任何人，記住，是任何人。”

邃無端張著嘴猶豫了一陣，低下頭，咬著嘴唇低聲道：“我在林子裏練劍來著……”心想：這樣也不算撒謊吧？

玉離經看出他的猶疑，心下微微奇怪，但也沒多問，思忖著接下來的話要怎麼說。

“聖司來信了？”

玉離經一驚，抬頭便看見邃無端雙目晶亮地直直看著自己，“啊，這……”

“是聖司讓主事來看我的？”

“呃，也不全是……”

“聖司想讓主事問我什麼？”

玉離經被他這一連串的問題砸得有些頭暈，連忙理了理心緒，笑道：“真論起來，我大概也算你師叔了，怎麼，沒有聖司的關係，我便不能來看看你麼？”

邃無端連忙擺手，“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玉離經又道：“早該來看看你，之前是我疏忽了，你看，這是天衣無縫的心法，法儒尊駕離開之時曾囑咐我，待你根基穩固，便將此劍法傳與你修煉，如今看來也是時候了。”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張絹帛遞與邃無端，邃無端眼中立時放出异彩，連忙接過，左瞧右瞧，愛不釋手，“多謝副主事！”

邃無端欣喜地看著劍譜，玉離經勾起嘴角，頓了頓，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如今應該都與同輩一同聽學習武，與大家相處得如何？”

“還好。”

“好像沒見你有什麼要好的朋友？”

邃無端怔了怔，微微低了頭，不說話。玉離經輕歎一聲，又問：“你今年有二十歲了吧？”

“嗯，我剛剛滿二十歲。”

玉離經手指輕敲著案頭，“門內的女弟子，你的师姐师妹們，在你心裡，可有誰與眾不同的？”

“嗯？”邃無端不解道：“副主事是指什麼？我聽不明白。”

“就是說……你可有心儀愛慕之人？”

邃無端先是一楞，隨即飛速搖了搖頭，又是驚訝又是疑惑，“副主事為什麼要問這個？”

“哈……”玉離經笑了笑，略微緩解了一點尷尬，“我就隨便問問，想著你也這般年紀了，是我唐突了。”

邃無端腦中靈光一閃，脫口問道：“是聖司讓副主事問的嗎？”

“啊？”玉離經不料他竟猜到，一時語塞，“這個……”

“聖司又為什麼要問這個？”

“他……他大概也是怕你一個人孤單吧。”

邃無端聞言神色忽轉黯然，“怕我孤單麼，那為什麼又要丟下我……”

玉離經凝視他片刻，道：“無端，若你想，可以去找他。”

邃無端頓了頓，搖頭道：“聖司如果想見我，自己會回來的，他不想見我的話，我去找他，他會不高興的吧。”

玉離經又歎了口氣，沉吟半晌，道：“無端，你可想過，也許有朝一日，你也會想離開儒門，獨自闖蕩江湖，又或者像我說的那樣，遇見一名與你傾心相許之人，想與她厮守終生，那時，你還會希望自己跟墨傾池在一起嗎？”

邃無端怔住，微微蹙起眉頭，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思忖著說：“副主事說的這些，我沒想過，我不知自己日後會如何。可是我現在是想和聖司在一起的，也許像副主事說的，我以後可能會離開聖司，但我也可能會永遠留在聖司身邊啊，難道我要為了日後的一種可能，現在就離開聖司嗎？”

玉離經聞言面露驚訝之色，一時間竟有些答不上話，邃無端見狀又追問：“聖司是因為這樣想才躲開我的嗎？”

玉離經忙笑著否認道：“不是，只是我忽然想到這兒，隨口問一句罷了，”話鋒一轉，又問道：“那麼無端，在你心裡，是將墨傾池視作什麼呢？前輩、師長，抑或……父親？”

邃無端想也不想地答道：“聖司就是聖司呀。”

“我是說，你想留在他身邊，以什麼樣的身份？他的後輩，徒弟？”

“我是聖司的僮僕啊。”

“你總不能一輩子做他的僮僕。”

“為何不能？”

玉離經聽罷一陣默然，而後輕笑了一聲，“你說的有道理，或許，是墨傾池想的太多了。”

墨汁自筆端滴落，又污了一張宣紙，玉離經將筆放下，歎了口氣。他坐在案前已經半個多時辰，這封給墨傾池的回信卻仍舊未寫出一個字。

墨傾池從未告訴他自己離開儒門的原因，可他是何等通透之人，再加上墨傾池來信總是故作無意般問及邃無端境况，尤其關心其身邊可有親近之人，他一番觀察推敲，總也知道大概了。

不過他沒想到墨傾池會囙此離開儒門，他在怕什麼呢？世俗偏見？那不可能；人倫情理？大概也從不在他心上。那麼，就只能是怕那個孩子了，若邃無端當真視他如師如父，他存著這樣的心思，卻要如何在他面前自處？若被邃無端得知，他恐怕更會難以承受那澄澈如水的眼眸裏透出的驚懼，甚至可能……是厭棄。

玉離經這般思索了良久，想到今天邃無端說的話，心想，邃無端當真是如墨傾池所想的那樣，只將他視作可以信任依賴的長輩的麼？恐怕未必吧，墨傾池又是否是關心則亂，過於自以為然了呢。或許，他至少應該先弄清楚邃無端究竟是如何想的。

一念及此，玉離經再度提筆，在半空中停了一會兒，卻仍舊寫不下去。雖說彼此大概已經心照不宣，可墨傾池終究未曾對他言明，有些話這樣直接挑明，倒落得兩邊尷尬。他吸了口氣，最終只在紙上寫下了三個字——子非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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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樓發表於: 2021-02-23 20:1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三十四）

邃無端手捂著傷口，喘息著看著眼前的蒙面人，思及連日來的種種遭遇，心下更是惶惑。先是疏道譴不知為何忽然對他一反常態，溫和慈藹，經常叫他前去詢問武學進境，還時不時地指點幾招。也愈發頻繁地派他和同門一起外出執行任務，每次回來，必會在眾人面前大肆褒獎他一番。

這一番舉動令邃無端完全摸不著頭腦，但既是主事美意，他也沒有多想。直到有一天，疏道譴對他講，精靈天下築晶塔為禍一方，百姓苦不堪言，那晶塔只有用天衣無縫的招式才能破，囙此想派他前去，此事若成，他便算為儒門立一大功，自此可取消不可擅自離開儒門的禁令。

邃無端聽了自然激動難抑，一口答應下來。前往破晶塔時，他本以為會遇見重重阻隔，惡戰難免。卻沒想到一路上如入無人之境，除了破晶塔後與那白衣白髮年紀相仿的少年略談了幾句，再無任何守衛或追兵。

他雖也有些奇怪，但只道此事已然圓滿，心中盡是歡喜。卻不料回程途中竟被同行的儒門弟子下毒暗害，他拼著一口氣突出重圍，本只想制住那幾人，可不知為何鬥到酣處腦中卻忽然空蒙一片，內心難以抑制地湧出煞性，竟將那幾人盡皆殺死，而他自然也受了傷。

邃無端一時六神無主，只想儘快回到儒門稟報，可是一路上卻不停遇到各路人馬圍追堵截，有些是儒門的也有些是不知名的，他均强忍傷痛盡皆擺脫，傷勢也越來越重，而更令人惶恐的，是他覺得自己越是打鬥，仿佛便越難控制自己的心緒行為，屢屢出手狠絕。

今日他逃到山林中，又遇林間百獸圍攻，剛擊退了獸群，這黑衣蒙面人便現身了，此人修為之深，實乃他生平僅見，每一道真氣發出都仿佛石沉大海。而這蒙面人卻似乎無意傷他，戲耍他一般，身形鬼魅般變換，誘得他左右支絀、應接不暇，卻每每點到即止、一觸即退。

這般打鬥許久，邃無端只覺得愈發空茫迷亂，慢慢地仿佛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所為何事……恍惚之中，天際一道白光落下，邃無端渾渾噩噩地抬起雙手，伸向那道白光……

鏗然一聲脆響，白光斷成兩截，邃無端一凜，周身幾處穴道被迅速點了幾下，傷勢略止，意識清醒過來。看著地上，原來是一條不知是何物所造的銀白鎖鏈，此刻已被斬斷。視線上移，只見明意征聖劍芒如星，記憶中的身影映入眼簾，一如從前的襟袍灑落，意態出塵。

蒙面人未料到最後關頭有人援手，功虧一簣，一時驚怒交迸，掌風如潮，猛攻而來。墨傾池拉著邃無端縱身後退。蒙面人修為高出兩人許多，本是他二人加在一起也難敵的。然而兩人雖三年未見，配合起來卻仍舊默契無間，墨傾池又已深諳五行相化之道，他功體屬金，邃無端功體屬木，催動此法，金生水、水生木、木又生火，那蒙面人便仿佛同時與四股真氣纏鬥，而且變換多端，防不勝防，雖仍占上風，卻難制住他們。

如此過了數十招，墨傾池忽地笑道：“閣下何以出招如此保留，絲毫不敢露出底細，這般掩飾。莫非是熟人？”

蒙面人聞言一驚，轟然一掌拍出，攜千鈞之勢襲向墨傾池，顯然有意將其一招斃命。不料邃無端忽地從斜裏略至，與墨傾池二人左折右轉，真氣瞬息變化，竟生生卸去了掌勁，墨傾池又笑道：“閣下一再出招邪詭，不想功體真氣竟如此清正，頗有雲海仙門之風，修仙之人墮入邪魔外道，可惜，可惜。”

蒙面人心下駭然，又忽然發覺他二人雖處下風，而墨傾池卻一直氣定神閑、神色從容，絲毫沒有將他擊退逃生的舉動，反而更像是在盡力與他周旋拖延時間，不由一凜：難道他們還有幫手沒來？

想到此處，作勢欲走，墨傾池見狀立刻飛身攔在他身前，“何必如此心急，稍後或許還有他人想同閣下敘舊。”

蒙面人心中猜想被印證，又是一陣驚怒，再度發出絕招，卻沒想到墨傾池只用了功體真氣抵擋，生生受此一擊，立刻吐出一口鮮血，後退數丈。蒙面人見狀愕然，腦海中又瞬間浮現三個字：邃無端！

就在此時，邃無端破空而至，真氣較先前漲了數倍不止，長劍對著蒙面人當頭劈落。原來墨傾池早在打鬥中已悄然將全身真氣以金生水，又盡數以此水屬真氣催生邃無端的木屬真氣，令其真氣短暫暴漲，而後自己吸引住蒙面人的注意，邃無端再伺機偷襲。

蒙面人格擋不及，一聲悶哼，身法如風，立時遠去。邃無端正欲去追，只聽墨傾池喚道：“無端，別追了。”

邃無端立刻趕到他身邊，扶著他，擔心地問：“聖司傷得如何？”

墨傾池輕輕拭去嘴角血迹，“不礙的，你且放寬心，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儘快離開……”話未說完，就見邃無端直直地看著自己，身形微微有些顫抖，眼眶中盈滿了淚水，泫然欲泣。

墨傾池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嚇傻了麼？”

“聖司！”邃無端一頭紮進他懷裡，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胸前，哭泣不止。

墨傾池抬起雙手，略一猶疑，還是輕輕擁住了他，“想我了？”

“嗯！”邃無端抵著他的肩膀，用力地點了點頭。

這麼哭了一會兒，邃無端心緒稍緩，直起身來，仍舊低著頭，也不看墨傾池，委委屈屈地說：“我以為聖司不要我了。”

墨傾池神色複雜地看著他，“無端，你不是小孩子了，這樣的話，以後不要亂說。”

邃無端擦了擦眼淚，不明所以，“怎麼了？”

墨傾池又凑近了他一些，微微俯身，眼中仿佛罩了一層烟雨薄霧，曖昧難明，“你可知這話，會讓人誤解……以為可以對你做些更過分的事。”

邃無端更加疑惑，“什麼過分的事？”

墨傾池又這樣看了他一會兒，無奈一笑，轉身道：“算了，不逗你了，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這話卻讓邃無端有些不悅，噘著嘴，小聲咕噥著：“我不懂，聖司可以教我呀，聖司留下的書我都有仔細讀，書上又沒講，我又不認識什麼其它人，聖司不教我，我怎麼會懂……”

話音未落，腰身忽然被大力一攬，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傾，與此同時，一道細如毛髮的絲線貼著臉頰疾速擦過，帶出一道血痕，眨眼之間他已被墨傾池抱著帶到半空中。

放眼望去，不由大驚，只見四面八方射來萬千道蛛絲，他們二人在空中快速旋轉，兩人功體真氣在周身形成氣旋，將蛛絲抵擋在外。那些蛛絲來得極快，貼著氣旋像繭一樣將他們層層包裹在中間。

墨傾池手掌抵在邃無端後背，故法重施，以金化水，以水生木，再將邃無端體內真氣由木化火，借林間樹木為引，霎時將四周蛛絲點燃，燃起熊熊火勢。然而那蛛絲便仿佛無窮無盡一般，前面的燒盡，後面的又馬上飛來。

邃無端急道：“只這樣，怕是不行！”

墨傾池凝神看著周圍蛛絲半晌，找到射出蛛絲最多的方向，凝冰於掌，而後一掌拍出。真氣在蛛絲上與火靈相融，水火相克，直抵蒙面人，只聽一聲轟然巨響，漫天蛛絲落地。

那巨大衝擊同時回撞回來，兩人還來不及分開，便這般相擁著跌落下來，落地時墨傾池正伏在邃無端身上，他微微抬起頭，四目相對，呼吸相聞。

墨傾池伸出手指，指尖輕拂，擦去了邃無端臉上的那道血痕，卻不忍離去，就這樣在他臉頰流連。少年與三年前相比並無太大的變化，只是原本盈潤的雙頰消减下來，清瘦得讓人有些心疼。

“聖司，你瘦了。”邃無端睜大眼睛看了他一會兒說道。

“哈，是麼，我自己倒沒發覺。”

邃無端有些自得的笑道：“變化不大的，聖司自己當然察覺不到啦，剛見到聖司的時候，我也沒瞧出來，方才離得近了，才發現。”

墨傾池這時才注意到兩人的姿勢，微微有些尷尬，站起身來，邃無端卻渾然不覺，只跟著他起身。

墨傾池凝視著蒙面人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地問道：“無端，可知是何人要害你麼？”

邃無端對此亦百思不解，“不知道，我從未離開過儒門，可那人的武功路數，卻明顯不是儒門中人，外人怎麼會想害我呢？”

“算了，現在多想也無益，你怎會來執行這麼危險的任務，你可知，若我再晚到一刻……”墨傾池說著只覺遍體生出寒意，不禁攥緊了拳頭。

“是主事給我的任務呀，我不好拒絕的吧，而且，主事說，我辦成了這件事，就解除不准我離開德風古道的禁令。”

這話卻莫名讓墨傾池心中一陣酸澀刺痛，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咬著牙說：“你就這麼想離開德風古道，離開……”衣袖被扯住，邃無端可憐巴巴地搖著他的袖子說：“以後不會了，聖司不要生我的氣。”

墨傾池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輕咳了兩聲，神色恢復如常，溫言道：“我沒生氣，只是有些擔心罷了。”

邃無端又道：“其實我並不全是為了這個，父親母親是儒門的罪人，曾留下遺書給我，讓我一定要盡心為儒門效力，以償還他們的虧欠。所以我想，只要是我能為儒門做的，我都願盡力去做，這是父母的遺願，也是我報答儒門的撫育之恩。”

墨傾池聽罷，心內一時間五味雜陳，他皺了皺眉頭，面色凝重，道：“無端，你的父母，也許是受人構陷，並無罪過。”

邃無端大驚，“真的嗎！”

“我不敢保證，只是這幾年我曾多方查證你父母當年之事，其中頗多蹊蹺，我雖尚無證據，但此事絕不是定案的那麼簡單。我仍在盡力調查，你放心，最後一定會給你個交代。”

邃無端恍然道：“原來聖司離開儒門這三年，是去查我父母的事情了？”

墨傾池一陣汗顏，“哈……不全是，順手而已。”

邃無端聞言默然，猶豫再三，終於斟酌著問道：“那麼聖司當初究竟為何要離開德風古道呢，是因為我嗎？若聖司不願說，那便當我沒問吧。”

墨傾池眺望遠方，輕歎道：“我是覺得我們遲早要分開，而你對我太過依賴，所以想讓你適應一下。”也讓自己適應。

“怎麼聖司也這樣說。”

“也？”

“副主事也這樣說過。可是為何要想那麼遠的事情呢？現在我只想和聖司在一起啊，聖司也想和我在一起的吧，以後的事情誰能預料到呢，就比如方才，倘若聖司來晚了，那我……”

“無端！”

邃無端笑了笑，“只是說假設而已。這樣的話，聖司不會遺憾嗎？所以為何要為還沒發生的事煩心呢。有一天，也許我會離開聖司，也許聖司不想要我了，可那與現在有什麼關係呢，那也不是現在想得到的。”

墨傾池聞言莞爾，“我不會。”

邃無端臉上的笑意也更深了些，“那我也不會。”

墨傾池望著天際遊雲，心頭一陣輕鬆。子非魚，子非魚，是啊，一直以來都是他一個人想像中的理所應當，反而自困，他又何曾當真知道過那小腦袋裏想的什麼呢。倒是又欠了玉離經一個人情，不禁自嘲般地搖了搖頭。忽然又想起一事，對邃無端說道：“無端，聖司二字是外人稱謂，我們既已……熟識，你可不再如此叫我。”

邃無端雖仍心性單純，但終究長大了些，凡事不再總是直來直去，有時開口之前也會思量一番。聽到墨傾池這樣說，不禁想起玉離經問他的將墨傾池視作何人、自己是何種身份的話來。心想自己雖從沒想過這些事，也未從在意過，只道聖司便是聖司。可是，難道聖司心裡會比較在意這個嗎？於是試探著問道：“聖司……是想讓我叫師父，收我為徒嗎？”

“……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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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樓發表於: 2021-02-24 22:0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三十五）

山洞中只有一叢篝火，早已熄滅多時，只餘一地冷灰。蒙面人點亮手中的火摺子，沿著四壁細細搜尋，卻只見堅硬山石，沒有半個人影。

正自納悶，忽地發覺洞中東南方角落隱隱有微光透入。走近一看，方見一塊大石突兀而出，不似與山壁一體，而那光亮，正是從大石與山壁之間的縫隙透出。蒙面人心念一動，運功一把推開，赫然看到一個不足三尺的洞口，一眼看不到盡處，只見其中一片淡淡的青白色光芒。

蒙面人只道二人已鑿壁逃生，未及多想，便閃身而入。又過了片刻，待他行得遠了，山洞頂端原本光禿禿的石壁上忽然現出兩道人影，悄然落地。

邃無端臉上難抑欣喜，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墨傾池卻用食指輕輕按住他的雙唇，而後搖了搖頭，牽著他，無聲無息地掠出山洞。

原來二人擊退蒙面人後，墨傾池料想他不會就此放手，必在暗處尾隨觀察，只是眼下被他們所傷，有擔心他們另有幫手，所以心有忌憚，不敢妄動。而他二人的傷勢也需調養，於是與邃無端找了個山洞，在洞口設下機關劍陣。

待蒙面人趕來，為這機關所阻，一時不得而入，又聽墨傾池在洞內朗聲道：“那人武功極高，看路數……怕是與雲海仙門頗有淵源，幸虧法儒尊駕來得及時，否則我與無端恐怕難逃此劫。”心下大驚，愈發不敢入內，便在洞口不遠處守著。

墨傾池與邃無端則趁此機會鑿開了一處山壁。那石壁足有幾百丈厚，自是無法輕易鑿穿，墨傾池故意將甬道鑿得極窄，堪堪容納一人，人在其中，只能緩慢爬行，身法輕功，一律施展不得。他估計著距離合適後，便取出一枚夜明珠鑲嵌於盡頭。

而後待蒙面人察覺不對，入內之時，再用隱身紗與邃無端屏息藏於頂部。蒙面人看到那透光洞口，自會認為他們已另行開闢出口，而此時他們自可悠哉離去。

“聖司真聰明，多虧你想出這法子來，我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邃無端說著低下頭，微微有些沮喪。

墨傾池溫言道：“你還小，又不曾在江湖上走動過，想不到也是正常，等你日後有了經驗，自然就會了。”

邃無端面色稍緩，又問道：“聖司，那我們現下要怎麼辦？”

墨傾池略一思忖道：“我們繼續向北走，去精靈天下。”

邃無端驚道：“為何？”

“他很快就會發現中計，必會沿著回德風古道的路來追，此人武功極高，又頗有謀算，追上我們是遲早的事。而你方破晶塔，他定想不不到我們會深入精靈天下。”

邃無端點了點頭，“聖司說得有道理，可是這樣的話，我們要怎麼回德風古道呢？”

“為何要回德風古道？”

“啊？”邃無端不禁一怔。

“這些年來儒門門風愈發不堪，門內多是爭權奪利蠅營狗苟之輩，我本就早已厭倦，萌生去意，只是……“說著深深看向邃無端，語帶繾倦，“放不下你。”

邃無端未察覺他話中深意，聞言面露為難之色，“可……可我……”

墨傾池忽地凑近了他，低沉沙啞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若我從此離開德風古道，你是要獨自回去，還是跟我走？”

邃無端雙眉緊蹙，面色不停變換，急促地喘息了一會兒，驀地深吸一口氣，堅定道：“我選聖司！”

墨傾池沒想到他會如此回答，面露驚訝，“你此前一直說，只願學好本事，報效儒門，我還道你無論如何也會選擇回德風古道呢。”

邃無端黯然道：“聖司說的是，若是之前，我大概會這樣的。可是這幾日的遭遇，我……同門之人對我施以暗算，刀兵相向，還有聖司說，我父母恐怕也是造人暗算，含冤而亡……”說到此處，有些哽咽，頓了頓續道：“聖司厭倦的，亦是我如今懷疑的，我不知儒門，是否當真值得我為之傾我所能。”言畢直直地看向墨傾池，雙眸清亮，紫瀾閃爍如水晶，“但聖司不同，我知聖司是好人、是恩人，我所學的武功、學問、道理大都是聖司所教，我信聖司。所以……若一定要選，我願意離開德風古道，但不要離開聖司。”

墨傾池凝眸注視著他，神色複雜難明，許久方道：“承你垂青了。”

邃無端“嗯？”了一聲，只覺聖司這話說得奇怪，卻又不知哪裡奇怪，還沒想明白，便聽墨傾池又道：“不過方才只是逗逗你罷了，德風古道我們還是要回的。你此番遇險，顯是儒門內奸所為，我們總是先要查清此事才好，也需告知離經他們。”

長街寬闊，街道兩旁盡是販賣各色食物、皮毛、兵器之屬的攤位，來來往往人流如梭，車水馬龍，喧嘩鼎沸，好不熱鬧。邃無端行走其間，不解道：“不是要回德風古道麼，聖司帶我來集市做什麼？”

墨傾池道：“此去北海路途尚遠，一路禦氣而行未免辛苦，不如買只飛禽載我們前往，也可省些時日。”

“北海？”

“不錯，北海與西海相連，我們走水路回去。”

邃無端眼前一亮，“那會坐船麼？”

墨傾池笑道：“不然你想遊回去。”

邃無端難抑興奮，“我只看書上寫過，還沒有坐過船呢。”

墨傾池忽然駐足，玩味地看著他，道：“你還有哪些想做卻沒做過的，盡可說出來，我都幫你辦到。”

“謝謝聖司！”邃無端小臉上滿是笑意，想了想卻又忽然正色道：“不過我們還是儘快回到德風古道，向主事禀明此間事由為好。”

墨傾池輕歎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

說話間路過一個攤位，墨傾池高價買下了一隻足有一人來高的布袋子，布料觸手冰涼，綿密异常，極為光滑柔軟，邃無端摸了摸後問道：“這是什麼東西，聖司為什麼要買它？”

“海上瞬息萬變，風雲莫測，帶著它有備無患。”

“這是怎麼用的？”

“等用的時候你便知道了，不過，希望用不上。”

二人穿街走巷，又來到獸市，放眼望去，四下盡是各種各樣的飛禽走獸，邃無端穿梭其中，大感新奇，摸著一隻通體火紅、須長如翼、尾若芭蕉的鳥兒，讚歎不已。那鳥兒低下頭去，嗚嗚低鳴了幾聲，向他靠過來。

邃無端被它逗得笑了起來，“這鳥兒真乖，比靈歡乖多了。”

“靈歡是山間靈獸，本性自然，可它卻是專門飼養的坐騎，從幼時便被圈養馴服，當然溫順。”

“呃，這樣啊，”邃無端一愣，“那它不是很可憐。”

“你看那些給人騎的馬兒，也覺得它們可憐麼。”

邃無端以手支頤，思索道：“這個……這個我倒沒想過。”

墨傾池微微一笑，“所以說，它們與那些馬兒並無不同，只是會飛罷了。”

就在此時，忽聞不遠處的木臺之上傳來一聲悲鳴，二人抬眼望去，邃無端驚呼道：“這馬兒居然長了翅膀。”細看之下，更覺奇特，那怪馬面目與人極其相似，而又遍身虎紋。此時它四肢、脖頸、雙翼皆被纏了層層鎖鏈，它奮力掙扎，已被勒出多道傷痕，卻仍舊掙脫不得，只得悲怒嘶鳴。

邃無端看著大為不忍，向墨傾池問道：“它也是被圈養的坐騎嗎？”

墨傾池若有所思地搖搖頭，“不，那是英招，傳說中在天界看管花園的神獸，當是被人擒捉至此……”倏而展眉一笑，低聲道：“我們運氣倒是不錯。”

邃無端心中憐惜，正想與墨傾池說可否救下這英招，剛一轉頭卻見墨傾池身形已動，身法快如鬼魅，掠至臺上，刷刷幾劍將鎖鏈盡數斬斷。英招一得自由，立刻騰空而起，雙翼扇動，四蹄奔騰，直沖雲霄。

台下眾人自是不肯輕易放過，紛紛張弓搭箭，卻難近英招三尺之內。墨傾池微微搖了搖頭，拾起一把箭簇，奮力向空中一擲，而後又縱身飛躍而起，在那箭簇將將要射中英招時，擋在了其身前，揮劍將箭簇斬落，不經意間被其中一枚擦傷了手臂。英招回頭看了他一眼，長鳴一聲，消失無蹤。

墨傾池動作極快，一氣呵成，場上除了邃無端無人看清，而邃無端此時正呆呆地立在原地，一頭霧水，聖司為何要投擲箭簇？又為何會被射中？那箭簇……他分明可以避開的……

還未回過神，墨傾池已然出現在他眼前，牽著他飛身掠出人群，一路疾行，直至無人郊外方才停下。

邃無端猶自雲裡霧裡，瞥見墨傾池流血的傷口，自袖口撕下一塊布，道：“我先幫聖司把傷口包好。”一邊包紮一邊又問道：“聖司方才為何……”

話未說完，只聽一聲嘶鳴，英招不知何時跟了過來，向墨傾池俯下頭顱，似是答謝。墨傾池微微一笑，手向北方指了指，又比了比大海的形狀，英招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屈下身來。墨傾池便帶著邃無端躍上其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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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