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06 《入幕之宾》番外一：碧火巢（上）CP：螣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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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5-06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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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6 《入幕之宾》番外一：碧火巢（上）CP：螣伏

CP：螣伏。
螣邪郎未立储位前和表叔学习术法的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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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有人。

螣邪郎略驻足，斜睨暗处古怪景致。黑暗空茫，却有森森鬼气无形有迹。他一动不动盯住那里，直至身后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师兄！师兄！”小小的赦生童子拖着半支箭杆莽撞奔来，螣邪郎回过头，扮个鬼脸露出森森犬齿。

“你师兄死了！”他笑得恶劣。赦生闻言不响，刀裁搬的凤目傲然挑起，忽把手中箭杆戳向兄长。螣邪郎轻捷接招，竖两指夹住崎岖断口，眼风落处愈显嘲弄：“怎么？他是什么金枝玉叶，死不得吗？”赦生不语，只将手中箭杆固执夺扯。螣邪郎凝他满面尽是冥顽之色，刹那间忽地放松指间力道，三尺高的孩子急退几步，细小的身子摇晃着向后便倒……

“殿下！”暗处一声轻唤，漠漠似叹息，薄有责难。但闻其声不见其人，浓影中伸出白皙的手来扶住赦生，如凭空飞来的戏法儿。螣邪郎略扬眉，漠视眼前的遮障无声轻撤。黑暗中便款款现出一道人影——是淇蓝色的一角，罩身锦袍，长发臻黑，精巧下颌淡润嘴色……螣邪郎的目光沿着清雅冰冷的湛蓝色逆流而上，直到鎏金纹彩的面具掩住真实的容貌。

伏婴师摇摇头，扶住尚在髫龄的赦生低声探问：“小殿下为何在此？”赦生不答，蛮拗地挣脱他，又拖着长长的箭杆奔回原路。螣邪郎旁观他对幼弟嘘寒问暖，骄昂眉目间半是傲慢，虚赞一声。

“阁下术法倒好。就不知是哪位亲贵……”

伏婴师抬起头。

“怎么，殿下不认得我么？”

螣邪郎怔怔。眼前人并不自称臣下，又在内廷潜影藏行无人动问，想来满朝中有此能为者不过一人而已。转念间人已到面前，螣邪郎方欲开口，却见面具下的碧色眼瞳淡然一瞬，矜持拢衫的身影已越过他飘然去了。

“装神弄鬼。”螣邪郎嗤一声，心中漫过一点不快，又不知根由。想来都是幼弟不服管教——回思方才所遇也只有这一桩官司，便打定主意寻衬赦生。

“小弟，赦生童子——”

漫不经心的腔调渐散了。立在窗下的女后旁观这场故事，转颜望向来谒的近臣。

“如何？”

伏婴师随她目光一道牵出，跟住初长成的少年身影消失在复廊折角处，恭谨作答：“女后栽培之心，臣知悉了。”

“哦？”九祸略垂眸。“国师之意……”

伏婴躬身，波澜不兴的声色不含褒贬，只应本分似的：“臣当尽力。”

三日后便有旨意，魔皇长子螣邪郎应母后之命前往朝露之城修习术法，竟要业满为限。为表郑重女后特敕文书，要皇子亲携诏命前往拜谒。螣邪郎不以为然，一路上只同陪侍嘀嘀咕咕，言及国师武力逊弱，不过修些文事，实在无能教习他。

“我族这擅用亲贵的毛病也该改改了。”他不满，毫不避讳地放些厥词。陪侍们小心翼翼，掂量着意思附和道：“想必是女后要殿下文武兼备的意思。”

“文武兼备？”螣邪郎吊吊眼梢，“只修文事又何须孤亲往露城，况我魔界素来不崇文，国师也未见得很爱书字——若不是身弱，他也未必喜欢整日摆弄那些鬼画符吧……”

此番言辞颇无礼，陪侍们便无言以对，若以国体论，皇长子背地里编排国师自然算不得大事，可若以家族论，那伏婴师还是螣邪郎的长辈，上下有僭，旁人也难插口，只得尴尬劝道：“殿下有所不知，当年国师也曾在陷阵厮杀，只因受了玄宗重创，这才……”

“他若够强便不会受创了！”螣邪郎不容属下说完，忤颜间轻慢一哂，“玄宗么……来日待我兄弟上了战场，必要做个了断！”说话间猛地把马一带，独自奔前去了。彼时天光阒暗地火明夷，朝露之城在魔界铁锈色的炎光中如狩猎归来的巨兽，周身披拂浴血的鳞甲。

螣邪郎坐在马上遥望此景，这一环记忆如画似梦并不真切，他忘记了自己怎样走进城里，只记得国师并没有出城迎接。

伏婴师怠慢他，一如怠慢他们宿命的缘分。

露城的宫阙比想象中的齐整，螣邪郎混不过三日便也惯了。起初伏婴只是早晚相见，接旨后说些套话，两人只论君臣，保持着礼遇的生分。螣邪郎对此无可不可，他的寝宫排满书册，古檀色的书架上一排排紫铜文字似枪簇阵列，螣邪郎百无聊赖便流连其间，有些认得，有些不认。

那一日伏婴师来探问，进门时螣邪郎正仰面观书，留个背影与来人。

“殿下。”伏婴师近前。螣邪郎并不回头，只把眼风侧侧。

“是国师啊……”

伏婴师面无表情领了这句废言——都说废言乃人际关系的初步，无意义的开场白总是必要的。

“殿下可住得惯？”

螣邪郎把目光凝在书脊，漫声道：“左不过吃饭睡觉，有什么惯不惯？”

伏婴师不语，唇边一丝笑影如烟，如不细看便不真切，待要细看又悄然散了。

“此处权做殿下休憩之所，如有所需尽可吩咐。”语毕他静待片刻，不见螣邪郎有话便要退转，方走出一步身后却忽来语声，螣邪郎转过身，望住他背影低声道：“孤只想知道……”

伏婴师立时转来，礼遇躬身到：“殿下请讲。”

螣邪郎垂眸，目光触着黑发流泻的颈弯与肩头，无言以对时已然生了厌倦。恭谨却疏离，体贴却虚伪，分明守足了礼道却又有十分的冷暴力……国师的态度他早已洞穿，只不知如何应对才堪匹敌。于皇族宗室中为嫡为长，众人皆道他来日必膺大任。可眼下却被发落至此，一如野蛮生长的蒿草种进盆子里，深究起来，不过“无地”二字。

他静一静，伏婴便等着。如此对峙相持有隙，螣邪郎终于落了声气，低唤一声：“表叔……”

合了心机套路的称唤，是给彼此台阶，却不见人应。

螣邪郎皱皱眉，再禁不住性子向前一步伸手相搀：“好了！表叔既奉女后之命与我为师，又何必这般卑逊！难道是……是我哪里得罪了你吗？”

伏婴师顺他力道起身，流萤似的眸光淡漠落定在他脸上。

“这话从何说起呢？”他轻语道。“臣只怕此身武力逊弱，又只会修些文事，不堪与皇子为师罢了。”

“……”螣邪郎哑了哑，临来时与侍从的抱怨竟在此处被当面兜出来，自然没意思。只是当日他尚未进城，不经议论又如何落在国师耳中？莫不是有谁去向这神棍告舌……再一思忖又否了这念头。身边人待他一向忠勉勤谨，必不至有此下作之事。想来还是国师耳聪目明，不知从何处监视了他吧。

下马威么，不过如此。

螣邪郎机变地换过颜面：“那些散话么，不过顺口胡说。表叔不至与我计较的吧？若有错处……”他一面软款一面笑起来，不恭不敬做出个粗忽礼数：“还望表叔海谅则个。”

晦暗殿阁中烛火摇动，骄俊轻佻的笑意便随灯影飘摆。伏婴师静静望他，辨不出喜怒的眼眸在深凝间忽有一瞬震动——螣邪郎捕到他的情绪，心中也有奇异的茫然。他在看他，却又不是，映在眼底的容颜渐渐幻作了他人面孔……伏婴师默默转开头，忽略他托赖油滑的腔调。

“殿下方才想要问什么？”

螣邪郎语气顿顿。

“我族自来喜尚强武，女后却定要我修习术法……难道是螣邪不足以刀兵论对疆场吗？”

伏婴师闻言眸色微冷。

“女后既有所命，自然有她的道理。伏婴是臣子，不该擅揣主上心思。然殿下这一代手足不繁，似赦生那般年幼便与魔尊者为徒，殿下身为魔皇女后的嫡长子，更是我魔界未来的储副，怎可只以厮杀为事！何况……”他略停停，语中竟带一丝顽意：“论对刀兵谁不喜欢！可为君者需定鼎天下运筹帷幄，便于疆场有无双之能，又怎可只凭一己之意任性妄为？！还请殿下体恤女后苦心，莫再作轻浮儿戏之态！”

他语毕便即告退，潦草间连礼数也不曾周全。螣邪郎留在原地瞧他忿忿远去，对这突如其来的教训不知所谓。人都说国师心机深沉举止衿贵，如今看来竟也愤世嫉俗么……

他摸不着头脑，回身时却见架上书册也似国师嘴脸，全是不近人情的冰冷模样。

“嘁。”他哂一声，随手抽了一本翻看，开篇便是古朴的描金四字“幽簋要术”。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便有国师遣人来请。螣邪郎尚未起身，朦胧着两眼收拾停当，跟随仆从行至一处僻静宫室。进门便见冷素灰墙徒有四柱，殿中一张石案，案上纸笔，石鼎沉香，除此之外连茶也不见一盏。螣邪郎停在门外顿住脚步，只觉油黄色天光被石槛一刀立斩，踏前一步便要盖棺了。

“嚯！”他夸张叹一声，阴冷清越的语声便在身后适时响起：“怎么，殿下不中意？”

螣邪郎回过头，见鬼魅般的国师飘然而至，便虚浮一笑：“哪里！孤是对国师这番苦心叹为观止……”说罢也懒得再寒暄，重重落步进门去了。

两人落座。伏婴有师长之份，便在上座。螣邪郎在侧冷眼瞧他浸墨展纸，黑黢黢的蝌蚪文蔓生于素白宣纸上。伏婴师写得认真，笔迹似瘢痕似黑火，行过处物我两忘。螣邪郎实在无聊只把眼光乱溜，阴暗无光的石室内他只觉盲目，唯有眼前人半露的下颌白得鲜明。

他的唇在灯下更添三分血色，薄削的下巴少情寡义，却又生得光润秀丽。螣邪郎默默瞩目他，只觉眼前容色非男非女，有着蛊魅的妖异。正发呆间伏婴师已然停笔，转头向他道：“殿下可看明了？”

螣邪郎回过神来，盯住伏婴师的目光里尤染三分放肆。

“字嘛是看不明的。但要说别的……”

伏婴师不置可否，只把墨迹未干的纸张递过。

“临来时臣曾问过女后，知晓殿下识文断字，想来学写符咒铭文也应不难？”

螣邪郎笑笑。

“孤不爱写字，书本上的玩意不过哄神罢了。做学问哪有厮杀快活——”他说罢扬手一挥，对着伏婴做个斩杀的手势。

伏婴师漠然，只将一叠新纸铺在案上：“请太子写与我看。”

兴致没人附和，螣邪郎好无趣。国师冷颜冷血油盐不进，又把笔杆塞在他手心——

“不拘什么词句，就请殿下写来。”

螣邪郎垂垂眼，他虽不执拗却也不曾被人勉强过。如今竟遭臣下催逼，心里多少不忿，便逶迤坐直了身子，漫笑道：“孤哪里会写字，是见了国师才萌生慕雅之意……”说着又将眼神在伏婴师周身一挑，旋即落笔簌簌。

“皋桥南畔唐居士，一榻秋风拥病眠。用世已销横槊气，谋身未办买山钱。镜中顾影鸾空舞，枥下长鸣骥自怜。正是忆君无奈冷，萧然寒雨落窗前。”

一时写毕螣邪郎便靠在椅上，看戏似的只把伏婴来回打量。然待了片刻不见他理论，伏婴波澜不兴将纸折了，似查不出诗中讥讽之意。

“殿下说不爱书字，我只当是谦辞，如今看来竟是真的。都说人如其字，殿下这字么……”

“我早说了字不好！”螣邪郎见他批评连忙打断：“孤的字迹自然是不衬人了。”

“哪里不衬？”伏婴师随手撂了那幅墨宝，语气淡漠潦草：“亦或不当有此说——我观殿下的字倒比人还强许多。”

“你！”两番争衡都碰了软钉子，螣邪郎到底年轻，不免作色。伏婴师气定神闲将素纸铺开，连同先前的符篆铭文一并摆正，正色道：“殿下习文之路尚远，不妨始于足下，这些铭文还请摹够三十篇，我明日来取。”说罢利落起身，一径飘然去了。

“三十篇……”螣邪郎捏着笔杆吱嘎作响，国师的冷酷无情无理取闹令他着实领教，又在心中把那披着棉被的娇弱神棍鄙视了几百遍。这几日消遣时他也曾探到些国师的秘辛：那伏婴家在魔界素来为亲为贵，近三代中更有嫡女贵为魔后，又生二子以承祧，咒杀师一族位极人臣，风头一时无两。国师少年时还只是“伏将军”，更倚咒术将玄宗奇峰道眉一举削道入魔，称得上功绩斐然。其后战况愈烈，伏婴师难掖强敌重伤濒死，虽被表兄朱武极力挽了性命，到底损了功体魔气。想来修文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螣邪郎猜他文官做得不快活，此番作为正合“己所不欲强施于人”了。眼看手边一柄残烛怏弱飘摇，就不知这乏味生涯还要熬到几时，螣邪郎牵过那细墨连蝌的铭文，看不两行几乎头壳炸裂。

“来人！”他传唤，闷涩的回声在粗朴的石室中滚了几滚。待了片刻不见有人应承，入瓮之感油然而生，螣邪郎忿忿掷笔，眼前烛火猝地摆跳，他方留意到这白蜡质地十分粗劣，非但不时落泪，腾起黑烟也甚为刺鼻。螣邪郎皱眉，却见灯下一方旧书厚若城砖，封皮是烟熏过的古铜色。

“方才怎没见有此书。”他诧异，疑惑这必是传说中的灯下黑，于是取过书册潦草翻了两翻，见其中尽是些琐碎术法，除却兴战布阵的，更有什么巡狩篇，篆销篇，断水篇，续丝篇……不知所云者不一而足。螣邪郎本不欲多看，却在一页间赫见绒密文字下有三字题跋——“筑光篇”。

“筑……光？”螣邪郎扬眉，将书本移近灯火，鎏金眸子里映过一行行细碎锋锐的字迹。恰似福至心灵，年轻的皇子眼中精光大盛，他忽将手中书简重重合于案上，密闭的石室中陡起狂肆笑声。

一日光景便在阒寂的斗室中流过。待到室门再度开启时，伏婴师款款行至槛外，身后衬着一天烽烟，遍地流火。灰重的石门重如愚山，缓缓移去时发出嘶哑的闷响。

忽然间，他立住。眼前陡有光华透隙而出，一如利剑剖珠蚌，溅射满目灿然。伏婴师静定望着丈许外的奇观盛景，矜持的身形微滞。螣邪郎靠着圈椅，双腿交叠于案上，两旁散满墨迹纵横的纸张。他的指尖挑起半段白蜡，焰心处明光大放如金如戈，照亮他血色红发，也照亮他的傲慢嚣张。

“哟，表叔——”他扯唇放出个不经的腔调，是故意颠倒着长幼之礼。

“似此等雕虫小技，还值得国师令我闭门勤修么？”

伏婴师不语，目光静默落在螣邪郎血脉鲜明的面孔上，清冷神色仍是不辨喜怒。眼前人太似那人，却又如此不同。曾有一瞬他笑自己如此狷介，但很快地，那抹淡淡的情绪便如薄魂，消弭于重渊深海的心底。

“写好了么？”他进门来，挥手间案上纸张飞旋而起，遂成工整一叠落在掌上。伏婴师一页页翻检着细细看了，倒有几页写得也算有模有样。

“殿下有心了。”他淡漠出言，端庄的两肩微微沉落，不经意间流露一点松弛。螣邪郎收了放肆身姿起身趋向他，贴近时口中犹是不满：“何止有心！表叔就不要夸夸侄儿……”

伏婴师后退一步避开他无意的轻薄态度，转身时又覆疏离之态——

“功课既毕，殿下，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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