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7.17 雪中蓮1-10(完)，9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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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奧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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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6-07-17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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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7 雪中蓮1-10(完)，9F

【一】

一覺醒來的時候，他但覺渾身發悶，忍不住一股氣要尋對象發作。被壓抑得太久的魔，有那渴望嗜血的衝動。

怨氣深重，惟對於該完成的工作，他仍是極有責任感；陰沉冷酷的魔亦有他驕狂的理想，大批被封印在異度魔界的同仁尚等待他救援，他可以想像，擊破封印將同仁們釋放出來時，他將聽見多麼輝煌的英雄式歡呼。

憑著甦醒前印象中留存的訊息，他來到黃泉之都與黑暗之主談判。大家都是個性乾脆一拍即合，他負責開啟赦道，夜重生則打理道境封印——這是理所當然，彪悍的魔適合痛快淋漓戰鬥，誰耐煩逐個把一大群牛鼻子道士黏回山壁裡去？簡直是家庭手工。

向夜重生解說赦道的必要開啟步驟時，黑暗之間一眾人等均露出奇怪神色，個個直瞪著他瞧，當他提及將斬殺劍雪無名取其魔胎之血形成赦道，鬼祚師終於忍不住開口：「你真的忍心殺害劍邪？」

「有何不忍？」他答得直接，隨即接收到四面八方射來的控訴責備眼光，帥哥多負心、俊男無天良等等。魔實在忍不住疑惑：

「一劍封禪和劍雪無名是什麼關係？」

此言一出，面對的是更多的不以為然，議論紛紛聲中，隱約捕捉到幾句：「過分喔，都把人吃乾抹淨才在那邊裝傻，還問是什麼關係～～」「換個名字就換個腦袋，以前做過的事都不算數啦？」

夜重生的表情也瞬間八卦起來，乾咳道：「這個嘛……什麼都給了對方的關係，還需要更多解釋嗎？」

他立時心領神會。儘管對人邪這個分身嗤之以鼻，仍不得不承認，一劍封禪確實頗有眼光。劍雪、劍雪；人如其名，白雪砌成般純潔無瑕的氣質，恰恰對魔構成無與倫比的吸引力。

吸引他，去欺凌摧殘。

在滂沱雨聲中，那個癡情的孩子，藍眸裡寫滿即將崩潰的情緒，一聲破碎的低語：「我是為你而存在，只為了你」，是比任何嘶吼吶喊更悲哀的祈求。

很可惜，一劍封禪不會聽見。他幾乎有些鄙夷地憐憫了，是該好好逗弄一番，在殺了他之前。於是，他開口柔聲叫喚：「劍雪！」

清楚看見劍雪握劍的手一震，他十分滿意，只是這張長相和一聲溫柔的呼喚，便有令魔胎不戰而潰的效果。對峙至今他多少也體悟到了，劍雪對這樣的呼喚，沒有一絲抵抗能力。

一劍封禪的呼喚。

明知會被火焰毀滅，仍義無反顧的選擇溶解，瞎子也看得出，那張雪白臉龐上流露對一劍封禪多深的依戀。

魔冷冷地笑了。他知道這種冰冷的笑容對劍雪是多大的折磨；明明是同一個人，卻怎麼努力也喚不回往日溫情，以前有多甜蜜，現在全加倍化作利劍刺得他滿身瘡痍。這一戰他已可預見結果，魔的火眼金睛，看準劍雪不會捨得對人邪下殺手，他敢賭這一舖。

事實上也由不得他遲疑，手上的殺誡早過了保固期，再給多劈幾劍就要糟糕，堂堂吞佛之魔手上剩抓支劍柄揮舞的模樣能看嗎？光想像便連自己也覺丟臉。

運起魔力，髮色臉色瞬間轉變。劍雪的眼瞠大了，劍鋒倏偏，險之又險地避過心臟要害，在他肋下洞穿而過。

痛！銳利電擊般的痛！因劇痛而殺意沸騰的魔，不必偽裝臉色也痛得發青，完美無瑕地重現人邪形象，讓劍雪抱了個滿懷。劍雪一直在流淚，他突然覺得無法忍受；傷處痛、內心煩，一陣氣悶。

反手一劍刺進劍雪小腹，滿意地看見那對藍眸裡的淚水終於止住，換成他伸臂摟住劍雪軟倒的身子。

仍維持著一劍封禪的外表，他微微一笑，道：「我是騙你的，傻劍雪。就這樣死在我手裡，你是不是很不甘心？」

劍雪蒼白臉龐上血色迅速流失，嘴唇顫震著，掙扎地想說些什麼話。基於乍現的好奇，他忍不住低頭湊近去聽，事後才知道後悔，不該這麼好奇心重的。

氣息微弱的聲音，是死亡也無法熄滅的至死不悔。劍雪留下這樣的遺言：

「一劍封禪……我知道你覺得我很傻，可是……即使你已經不要我了，來世劍雪無名依舊屬於你。」

藍眸緩緩閉上，抓著他衣袖的手終於鬆開。他瞪著那張慘白的臉，鮮紅的血染得兩人身上、雪地上點點淒艷。

站在鮮血舖成的道路上，他表面冷酷得意，其實無法集中精神，耳邊迴繞全是那段微弱的誓言。原來最強硬的魔，也會被最純真的深情打動。

循著殘餘氣息，他走進九峰蓮滫。不出所料，角落的蓮池裡，一朵小小的黑色蓮花微顫著，含苞未放。

他伸手將蓮花折下，順便連一旁朱厭也打包帶走；人是他的、劍也是他的，毫無愧色的魔，有那理所當然的氣勢。

等到花開，他會要求那個雪人兒實踐諾言。無論多少次來生，都只能屬於他。

＊＊＊

身為魔胎元神的蓮花，以一瞑大一吋的速度成長。異度魔界的群魔有了共識：全城烈焰燃燒，唯獨靠近吞佛魔將的住所時要小心火燭，煙霧不慎嗆了點，都會遭到魔將叱喝：「叫你們路過熄火，聽不懂嗎？！」

群魔乃知曉，魔將近來的大事業不是和苦道兩境周旋，而是養花，其細心專注呵護程度和養小孩相差彷彿。

這天夜裡，花香驟然濃郁數倍。吞佛趕至院裡蓮池一望，清澈池面微微浮沉著一具纖秀熟悉身軀，淺綠的長髮，隨水波輕柔蕩漾。

吞佛本身尚無所覺，此時若對鏡一照，臉上神情的興奮程度肯定把自己嚇著。

將重生的雪人兒打橫抱起，溼透的光裸白皙身體分外柔膩，如玉般微冷的膚觸，輕軟醉人。

劍雪長睫顫動，將要醒來。過往畫面忽然閃過腦海，吞佛在劍雪睜眼的一刻，下意識地化為另一種模樣。

澄藍的眼眸，第一眼便望見一張淡青色的俊朗容顏，緩緩地，朱紅唇瓣牽出一抹美麗得虛幻的笑容：「……你是誰？」

他面不改色：「一劍封禪。」

劍雪柔順安靜地伏在他懷裡，藍眸露出一絲悲哀。彼此都知是謊言，但他不捨得推拒這個懷抱；一劍封禪的擁抱，是他傾盡神魂的想望，再度重生，依然抗拒不了這魔咒。

夜色下，拉長的身影合而為一。月光輕冷寂寞，無路流洩，沒有盡頭。

[ 此貼被朧月在2006-07-18 00:2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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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06-07-17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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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志得意滿的魔，抱著雪人兒大步走向矗立夜空的黑色高塔。那是他的起居處，亦是府內最高的建築，魔將府本身則位於異度魔城中央，可以俯瞰四周魔域，即是俗稱的行政高層聚集之地。

沿著長長迴廊石階通往塔頂途中，他並非沒有注意到劍雪異常的沉默。雪白美麗容顏上不見任何欣喜，只有一碰即碎的脆弱。

終於來到塔頂，黑石構築而成的圓形露台，由氣勢狂妄的石柱擎天撐起；一望無際沉夜的黑與烈焰的紅，滿眼令人驚懼的壯麗。

「劍雪。」

懷裡的身子聞聲微微顫抖了一下。他故作關懷地低下頭道：「你剛醒來，異度魔界對你而言想必陌生，你不用害怕，我已經施了結界將火焰隔絕，燒不到你身上的。」

魔頗為自得，這麼溫柔的神態語氣，與劍雪念念不忘的那個人總有七八分像了吧？雖然違反他的本性，但他不介意偶一為之；戲要做全套，劍雪痛苦掙扎的模樣他是百看不厭，津津有味。

劍雪的眼光越過他肩膀，望著高塔外的沖天烈焰；彷彿要焚燒一切的囂狂魔域，不是自己生長的寧靜蓮峰，也不是記憶裡飛雪朔朔的冰風嶺，唯一熟悉的，只有眼前這張魅青容顏。長睫垂下，他打了個寒噤，低聲道：「一劍封禪……我冷。」

人邪的臉孔露出恍然神色，笑道：「我忘了，你剛從水裡撈起來身上什麼都沒穿，難怪會打哆嗦。」而且他矯枉過正，以魔印阻隔火焰熱氣時將溫度降得太低，得調高幾度回來才行。伸手一揮，四面石柱頂端登時燃起跳動火燄，將兩人身影照得明暗不定。

將劍雪放在簾幕低垂的黑色大型圓床上；這是九禍的品味，所有高層魔將的用榻都是這種團體訂製的造型，他原本不太能苟同，現在才發現九禍眼光之獨到。闇如黑夜的華麗被海裡多了一朵睡蓮般的雪白清麗，黑白輝映，媚惑得令人目眩。

確認將雪人兒安安穩穩地放置在自己的勢力範圍了，魔便有餘裕仔細端詳。是哪裡不一樣了呢……他說不上來，勉強要區分的話，便是以前的劍雪有著十分明顯的未脫稚氣，重生後的現在，則轉為沉靜秀麗，彷彿年長了好幾歲。

看著變得憂鬱沉默，卻出落得更加明豔的雪人兒，魔欣賞地笑了：「劍雪，你長大了。」

劍雪身子一震，淒迷的碧藍雙眼抬起，望著面前的一劍封禪。多懷念的語氣啊！以前他常常以這種半開玩笑似的寵溺，數落他是個長不大的娃娃，而今經過心碎與打擊，他無可奈何地天真不再，成長的代價，是學習體認到世上總有些事無論如何努力不來。

再怎麼努力，也無法從這份渴盼裡掙脫。渴盼留在那個人身邊，渴盼再看那個人一眼。

如泣如訴的哀淒眼眸，全面引爆魔的掠奪慾望。修長指尖將巧俏下頷輕捏抬起，魅青臉孔俯下，冰冷熾烈氣息，侵占住那抹紅唇。

不、這不是他！心底有微弱聲音呼喊，劍雪猛地轉頭閃避。魔不悅地揚起眉，手指加重力道，將雪白臉龐強硬地轉了回來。

碧藍眸子看見的，是一劍封禪動怒的臉孔。軟弱和依戀湧起，力氣逐漸消失，唇瓣被再度封住輾轉吮吻時，他不知道該如何抗拒。

大掌緩緩移至雪白小腹摩挲，引起纖瘦身軀一陣顫抖。昔年中劍處，如今已癒合無蹤，魔低笑：「很好，傷痕已經看不見了。你留在我身上的，可還有挺大一道疤呢！」

他們互相傷害也互相依偎，曾被一劍洞穿的，不只劍雪一人。誰有權利更生氣？

強悍的高大軀體覆蓋上來，與溫潤動人肢體糾纏廝磨。眼見白皙的身體逐漸染上紅霞，小嘴微張地發出無聲喘息，魔的薄唇倏然勾起，露出無邊惡意的笑容。

進入佔領的前一秒，低冷的聲音變了：「劍雪，看著我！看清楚佔有你的人是誰，然後牢牢地記住。」

藍眸瞠大，不能置信地看著一劍封禪的臉被吞佛替換。心臟像要裂開般劇痛哭喊，為何這樣對他？！

「不要！放開我！」

激烈的抗拒來得太遲，反抗的手腕被緊緊囚錮，激痛從雙腿一直撕裂到心口，點點滴落的鮮血，分不清是由何處落下。

漫長痛苦的暗夜，藍眸始終茫然睜著望向露台遠處漆黑的夜空。焚燒殆盡的雪，已經沒有眼淚可流。

一劍封禪，你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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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6-07-17 2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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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一步踏出一朵火印，冷著臉前往主殿的路上，魔狹長深沉的眼內，有些許陰鬱的神態。

感受到週遭魔將傳來的視線，備受注目是應當的，卻非他原先預料的景仰感激。猜忌、不安和敵意，一切均和他成功破除魔界封印前並無不同，程度只有更加嚴重。

失望的情緒一閃即逝，魔頃刻驕傲地挺直脊背；解救魔界的人是他，忌妒的失敗者只配讓他踩在腳底，即使雙眼妒恨得流出血來，亦只能尾隨著他的滔天戰績望塵莫及。

這次前往參見九禍魔尊，他有十足信心，如今放眼魔界，唯獨他具備成為繼任人的資格。他對於達成任務向來拼搏，完美無缺地從事九禍交付的每一項工作——這是職場倫理，他一向尊重，但並非代表他沒有取而代之的野心。與玄宗聖域一役，異度魔界元氣大損，九禍破封至今仍處於幕後深居狀態，今日突然宣召，自是要將領導魔界的責任傳承予他了。

想到此處，魔冷漠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大權在握，男兒的熱血始有餘地綻放光芒，無權勢的男人，便連走路姿態都顯得頹喪。他自懂事開始，日日提醒自己奮發向上，站在火焰頂峰號令群魔與人類浩蕩開戰，威臨天下，簡直是身而為魔的最高理想。

眼角餘光無意間瞥過手腕上數道紅痕，魔的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蹙，不由自主想到那朵甫經重生即遭他第一時間攀折的雪蓮。

強摘到手的並非完全沒有樂趣，但失落感一樣深重。得到的同時他亦在破壞，今晨離開時，劍雪眼中的冰冷恨意，讓他既滿足又遺憾。

一劍封禪給劍雪的是愛，那麼他便要教劍雪學會恨。同等激烈的情感，要不到前者便揀選另一種，反正效果是一樣的。

劍雪的眼睛，從此只會看著他一人。

快樂嗎？難受嗎？而今他不想深入探討。橫亙眼前的是他的霸業道路，他有理想要追隨，無暇分心。

來到九禍召見處，他躬身行禮。火焰明滅不定的黑石大殿，簾幕後傳來九禍輕冷語音：

「辛苦你了，吞佛。」

「這是職責所在，份所應為，不值主上稱許。」冷靜地應答著，不透露內心火熱興奮，將對話引向正題：「今日主上召見，有何吩咐？」

九禍似乎微笑了，淡淡道：「你應該明白，為今本座的情況不大妙，異度魔界轄下眾城不能無人主持，長老們不便現身，檯面上總該有個正主兒去同正道周旋。」

言下之意是要將統領大權轉移給他，果然與他的預期分毫不差。正要開口表示必當全力以赴不叫魔尊失望，九禍卻又接著開口：「劍雪無名目前在你住處，沒錯吧？」

吞佛一愕，為何九禍竟會關切劍雪動向？不解九禍用意，他簡短地承認：「是。」

沒介意他的戒備，九禍閒話家常般道：「你知道劍雪無名真正的身分嗎？」

「我知他原身為鳩槃神子，後來羽化為魔胎。」

「呵呵，表情不必這麼硬梆梆的，本座不是要你將人交出來，而是有事託付你。」九禍有趣地笑了，平平淡淡一句話，語破天驚：「我要將魔尊之位傳予鳩槃，你須盡全力輔佐於他，明白嗎？」

吞佛的腦筋有數秒空白，僵立原地，不知回話。彷彿能理解他的震驚，九禍解釋：「鳩槃是前任魔主之子，由他繼位，法統當然。但鳩槃流落人界已久，又曾遭一蓮扥生渡化，我擔心眾魔不服，你是刻下最具威望及攝服力的魔將之一，有你支持鳩槃，本座始能放心傳位，專注於調養傷勢。」

藉著簾幕遮擋之便，他不隱藏地任臉色一片鐵青，思緒混亂，唯有一道旨意清晰。

劍雪無名將成為新任魔尊，立於眾魔之上，包括他在內。

他的努力他的血戰，全成虛無。

在這種時刻，他居然還聽見自己的聲音，毫無感情地響起：「屬下遵命。」

＊＊＊

聽見他踏進塔頂露台的腳步聲，靠著石欄、凝視城內火焰流動景象的劍雪緩緩轉過頭來，冷冰冰地瞪著他。

很奇異地，這樣敵意的眼光並不能讓他感到打擊，他只是在想，憑著這股冰冷及憤怒，劍雪能在魔界的權力鬥爭中存活下來嗎？

九禍傳位之令已下，異度魔界陷入一片嘩然。他奉命將劍雪帶往魔殿準備舉行繼任儀式，從今天起，劍雪將要面對的是來自正道的敵對和魔界內部的暗流洶湧；挑釁、奪權、暗殺，都是可能選項。

他笑了一笑：「身上還披著我的衣服，用這種眼神瞪人，是嚇不住人的。」他平時舉止優雅有度，並非愛說輕佻言語的人，對著劍雪卻忍不住表現惡劣，果然劍雪的表情更加厭惡，一把扯下白色衣衫往他擲來。

「還你！無藥可救的混蛋。」劍雪寒聲低罵，滿不在乎地任雪白上身揭露他眼前，手掌握緊火紅劍柄，擺明只要他敢再露出任何不軌意圖，立即出劍招呼。

朱厭是今天一早自行摸上塔頂來偎在劍雪身邊的，夾在新舊兩任主人之間，朱厭有它為難之處，但眼見劍雪遭魔欺凌，只好義無反顧地選擇投靠劍雪。

得朱厭傍身，劍雪立刻來了精神，一劍將他劈下床來；兩人正自對峙，魔兵適時來報九禍宣見，才中斷雙方一觸即發的火爆氣氛。

他視若無睹劍雪的渾身戒備，輕描淡寫道：「不必逞強，你還很痛吧？這樣運勁不辛苦嗎？」

彷彿軟弱流淚的劍雪已在昨夜死去，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是準備和他拼鬥到底的未來魔尊。朱厭一橫，劍雪冷然道：「你可以試試。」

注視著因怒意更顯明艷的雪白臉龐，魔微一嘆息：「邪劍朱厭，不是這麼用的。」修長手指在胸前作出幾個瀟灑手勢，魔印運轉吸引，朱厭登時渾身抖震，發出耀目紅芒，由劍雪手中掙脫。

「朱厭！」

不理會劍雪呼喚，在魔咒催動下朱厭身不由己地掙扭變幻，待血芒消去，被穩穩持於吞佛手中的，是一柄長長邪刃，火紅妖麗，攝人之極，與吞佛凝立如山的挺拔身姿合襯之至。

驟失利器，劍雪只有一瞬慌亂，隨即瞪起藍眸，決定徒手也要力拼。吞佛卻無攻擊之意，將朱厭掛回背上：「收起敵意吧，我是來傳達魔尊旨意，劍雪無名即日起繼任異度魔界之主，儀式於午後一刻舉行。隨我來吧！」

碧藍眸子驚愕瞠大，確認吞佛並非說笑後，雪白臉龐神色陰晴不定，好半晌，開口道：「當了魔尊，你就得聽我號令，對嗎？」

魔的眼角一跳，面無表情：「沒錯。」

朱紅唇瓣微微揚起，形成一朵冰冷美麗笑意，一字字道：「很好，我答應接任。從今而後，只要能讓你難受的事，我都一定要去做。」

劍雪仰起臉，擦過他身邊，再沒朝他望一眼。

＊＊＊

在後殿換上一身華麗緞袍的雪人兒，被襯托得更加冰豔逼人，雙眸魔氣凜然。面前是黑玉玄紗垂綴的門簾，跨出這道門，迎接他的便是一殿魔將與未知命運。

他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也不信九禍傳位給他的理由只因血緣如此簡單，但能取得魔界最高權位，總可以設法尋找讓正道與魔界共存之道，師尊一定也希望他這麼做。

最要緊的是，那魔從此得聽他命令。溫柔善良的心靈，首度感到報復的快意。

淚流乾的時候，心也就死了。一劍封禪已經不會回來了，所以他便要報復。

昂然踏出垂簾，坐上華麗王座，拜伏的眾魔臉上各色紛呈，有不服有氣憤有無奈有好奇，但他全不理會。

藍眸緩緩投向最前排隨眾跪倒的高大身影，心頭一痛，隨即命令自己清醒；那不是一劍封禪！無可奈何地向他屈服的，是讓人痛恨的惡魔。下巴一抬瞪著吞佛，張了張口，腦裡原本轉著的許多折辱整治他的辦法，卻堵在喉頭出不了聲。

滿眼焰火裡，浮現眼前的，仍是那道篝火旁拄劍吹笛的棕髮身影。

這種心痛，何時才會過去？

＊＊＊

「你要去哪裡？」

劍雪頭也不回，冷冷道：「我的行蹤，你有權過問嗎？」

吞佛追在他身後，忍著氣沉聲道：「你繼位不久根基未穩，任意離城，只會提供叛逆機會。」

「有膽的便來吧，劍雪無名會怕和人動手嗎？」刻意和他唱反調地加快腳步，吞佛默然跟隨，景物一路飛掠，當劍雪終於停下腳步，他也看清眼前是什麼地方。

圓教村。

讓劍雪恨他入骨的地點。

滿目傾頹的荒村顯然久無人至，一切都還維持著當日他們決戰時的景象。看著劍雪慢慢在一堆殘瓦裡蹲低身子，他終於知道劍雪因何執意前來。

白皙纖長手掌，憐惜地將瓦礫中一柄斷劍拾起。

一劍封禪的配劍殺誡。

碧藍眼眸眷戀地在斷成兩截的殺誡上流連，看著那樣的神情，魔的氣頓時不打一處來，忍不住譏刺：「被一劍斃命的回憶，這麼值得留戀嗎？」

藍眸轉冷，寒光閃處，半截殺誡斷刃朝他劈至。起始他試圖說服自己，對方眼下是自己頭頂上司一切要忍，但閃避到第三十招身上多了五六道血痕後，魔亦有火。

紅芒祭出，朱厭殺誡厲聲交鋒。劍雪越攻越狂，他初時尚留餘力，直至劍雪隨手一拳擊正他下頷，痛怒攻心，他立即反腿踢中劍雪小腹；兩人戰至後來已非武技過招，而是像尋常夫妻互毆般胡亂纏鬥。一個翻身，他將劍雪壓在身下，怒視那張浮現幾處紅腫淤青的臉龐，可以想像自己臉上情況只有更淒慘，冷聲道：「你鬧夠了沒？」

藍眸狠狠瞪著他一語不發。他忽然笑了：「一劍封禪知道你的性格原來如此凶悍嗎？」

藍眸寒意更甚，冷冷道：「他沒機會知道，那是你害的。」

視線對峙半晌，他緩緩低下頭，轉為一劍封禪的臉孔，封住那張倔強的小嘴。

得到的回應熱烈得近乎瘋狂，劍雪伸手緊緊摟住他頭頸，低聲叫道：「封禪、封禪！」

當鬥毆發展成另一種形式更加火辣的肢體糾纏時，魔首度感受到心臟彷彿被直接伸手緊緊握住的感覺，有些呼吸困難。如果他將這感覺知會劍雪，劍雪一定能以過來人的經驗告訴他，原來這就叫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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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6-07-17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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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即使平日威風八面所到處萬人敬畏，當你愛上的人不愛你，你在他跟前立刻就顯得寒愴，再無光采。

＊＊＊

紅塵滾滾，每個在武林中討生活的組織自有一套處世風格，早期的異度魔界則提倡恣意放縱的生活態度，痛快戮戰之後還需盡情狂歡，在這種享樂主義領導之下，異度魔界著實有過一段夜夜笙歌杯斛交錯的日子，白日征戰、夜間回城後醉倒一地魔將的光景隨處可見。

惟自從九禍與聖域一戰因傷退居幕後，魔界再也未曾出現過魔兵魔將醉倒路邊的情景。任何放浪形骸的行徑，都會接收到吞佛魔將嚴酷的關切眼神，在那雙金瞳冷冰冰的注視下，任何人也會自動自覺地規矩堅忍，鐵律如山。

也因此，當魔殿內投置閒散甚久的酒窖管理人見到出現在自己眼前、面無表情地向他索取一罈烈酒的吞佛魔將時，險些還以為是眼花。

魔抓起酒樽大步離開，此刻他無暇尷尬，煩悶的情緒凌駕一切。只要能痛快大醉一場，他不介意暫時忘記自己對酒醉狂徒鄙視半生的事實。

魔自問一生要風得風，誰料自從遇上那朵雪蓮，生命從此脫軌。升官無望，日日受氣，即使在和他翻雲覆雨的時刻，劍雪心裡想的眼裡看的仍是那個早已消逝的棕髮人影——而且劍雪絕不介意讓他知道這一點，他甚且懷疑，劍雪正在以一種幾近自暴自棄的方式報復他。

不拒絕他的親近，甚至表現得比他更放浪狂野，清純的臉龐在被侵犯的時刻綻放出墮落冶豔；扣除那些冷言相向，他們的身體可以糾纏得無比契合。

但為何，越來越空虛。

每回將劍雪抱在懷內，他總錯覺看見了劍雪哭泣的臉。當然是錯覺吧，劍雪早已不再流淚了，望向他的視線狠絕冰冷，生來優越的魔受不住激，便愈發立志要令身下的美麗魔胎屈服。

吻如刀、纏綿如劍，最親密的肢體接觸裡，交擊互不相讓的倔強怒意。

對峙了好些天，有那麼一個夜裡，他提早結束任務回到魔將府——這是長老的命令；儘管他刻意遮掩，被蓮讞聖劍刺穿的腹部傷勢仍瞞不過長老雙眼。被勒令返家休養，魔大感失威之餘也不禁疑惑，分明中劍處只剩條傷疤，何以仍會不定時地滲血？

與醫護人員幾番商討亦無結論，只得一句「請吞佛魔將多喝水多休息，也許會好轉」，魔差點翻桌，他是中劍又不是傷風，魔界何時養了這麼批廢物來浪費薪餉？！

魔煩躁地一甩頭，不管身上心上，劍雪狠狠刻下的，都是他無能抵禦的傷痕。抱著怨懟的心情踏進寢室，魔無意間抬眼，立時看得發怔。

黑石的露台旁，劍雪倚窗靜靜沉睡，趴在臂彎上的白嫩稚氣臉蛋清麗得惹人心憐。魔蹲下高大身軀默然注視，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憐惜。

他記起當初將黑蓮從雪地裡帶回來時，曾經多麼熱切期盼蓮花盛放的心情。儘管那份熱切在劍雪醒來後便迅速消磨，但原來這份憐惜只是被壓抑，卻沒有消失。

金眸在劍雪沉睡臉龐上來回梭巡，說來他甚久未曾見過劍雪入睡的模樣了，兩人上過床後，他總是一言不發地起身穿衣離開，先走先贏，似乎表現得越無留戀，他便能多少贏回一點自尊——即使心知肚明劍雪對於他留下或離開根本不會在乎，說不準走得慢了劍雪還會出聲驅趕，他在劍雪的心目中，就是這樣無關死活的存在。

魔冷峻英挺面上，露出不自覺的難過神情。劍雪長睫搧動，恰於此時醒了過來，臉上沒有一貫防備，反而透露幾分愉悅甜蜜。

剛才做了個好美的夢境。一劍封禪牽著他，在開滿梅花的湖邊漫步，他行不數步，便控制不住撲往一劍封禪背上緊緊摟抱，人邪趕他下來，他硬是抱死不放，人邪唯有既好笑又無奈地一路背著他回家去……

夢中的甜美心情持續至夢醒，劍雪有些茫然地看著面前神色沉鬱的俊臉，封禪明明笑得很開心呀，為何變得如此憂鬱？

白皙手掌伸了出去，撫上魔的臉龐，意識尚未清楚地輕喃：「封禪？」

吞佛反手握住劍雪手掌，冷然道：「是我。」

他已有準備，碧藍眸中的慵懶撒嬌神色即將轉變成冷厲。劍雪眨了眨眼，瞬間清醒過來，怔怔看著他一會，卻沒露出慣有的敵意，只是默默抽回了手。

藍眸流過一絲倦意，經年累月地厭恨一個人，原來會令人如此疲累。訝異於雪人兒難得的平靜，吞佛維持著半跪在劍雪身前的姿勢，一時僵凝無語。

腹際陡然作痛，吞佛微一皺眉，知是劍傷復發。劍雪察覺異狀，紅豔血色透過吞佛腹部，在白衫上染成一抹怵目驚心。劍雪微一遲疑，終於開口：……你流血了。」

那個夜裡，彷彿一切都著了魔。他緩緩解開衣衫，露出鋼鐵般結實腹部上的長長血痕，劍雪伸出白皙指尖輕輕按住他傷處肌膚，替他抹去血珠，清洗上藥。

劍雪望著他傷口的藍眸逐漸泛紅，兩道淚水無聲滑落下來。這具身體上還看得見其他錯落舊傷，每道傷痕他都記得，是一劍封禪從黃泉之都脫難後，他既氣憤又心疼地替每個傷口上藥，一邊將夜重生的祖宗八代數落個遍。

一劍封禪，你知不知道，有人對你的思念，已經到了快將瘋狂的地步？

劍雪無聲痛哭，魔將他抱進懷裡任由他痛快宣洩，同時徹底投降。此後他願意努力學習，該如何正確溫柔地對待所愛的人。

即使對方深深愛著的，無可能是他。

＊＊＊

學習的結果，魔遭遇前所未有的失敗。那夜劍雪在他面前哭過後，再也不讓他近身，之前鬥氣歸鬥氣，還可有身體上的交流，現在卻是試圖靠近劍雪三步之內，便遭劍雪推辭老遠。

「為什麼？」魔不解質問，劍雪淡淡看了他一眼，道：「除了一劍封禪，我不會再讓其他人碰我一根手指。」

神智清明的藍眸裡，已沒有過去那段日子刻意自毀的陰暗與無所謂，從現在開始他要學會自愛，橫豎他目前無事可做，不如專心等待一劍封禪歸來，即使機會微乎其微。

死心不息的愛情，令他變得堅強，連神態也從容淡定。

魔非常不能適應，習於掌控一切的魔，面對感情問題顯得力不從心，唯一肯定的事，是對劍雪愈看愈愛。

這世上，怎會有人如此深情地愛著另一個人？

也因此，唯有喝悶酒生悶氣。往魔殿一角的長廊上一坐，提起酒罈仰首大口灌酒，幾滴酒漬濺上雪白衣襟，魔劍眉擰起，終究覺得這種澆愁方式太沒儀態，倒了幾口之後，還是規矩地改以酒杯就口。

鐵鍊敲擊聲響在背後響起，他尚未回頭，一頭巨型白狼已興奮地撲到他身旁，朝著他磨磨蹭蹭。

吞佛伸手摸了摸雷狼頭頂，內心不無感慨。當初撿到這隻小東西時牠尚是兩個月大的狼寶寶，被扔在路邊瘦骨伶仃奄奄一息，他一時興起將之撿了回來，卻不知該如何處理，索性扔給赦生保管，沒想到重回魔界後，這小傢伙竟也長得這麼大了。

「雷狼一直很記掛你。」

赦生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自從封印了視力和語言，赦生和同僚們溝通的方式便以心音進行，並沒難度。

他往廊柱上一靠，視線餘光正好迎入一頭淡金長髮披洩的修長身影。

「你來得正好，我心情差，陪我喝一杯。」

纖長秀麗眉頭一掀，一道電光朝吞佛頭頂劈至。

紅芒揚起，朱厭險之又險地擋住這一戟。不給任何喘息時間，赦生一招快過一招；這不是場公平的戰爭，蓋他酒意上湧，非但沒有如傳說中趁著酒意越戰越勇，反而頭昏腦脹，終於閃躲不開，被一記電芒擊正肩頭，身軀被電得彈跳數下，險些翻肚。

「夠了，停手！」吞佛收回朱厭，靠牆坐倒。赦生走至他身旁陪他坐下，淡淡道：「心情好點了嗎？」

魔不敢答不，他毫不懷疑，若他的回答不能令赦生滿意，包保又是一陣天打雷劈。

狠狠打過一架，即管頭重腳輕，鬱悶的情緒確實驅散不少。只是聽赦生與其他同僚連日建功，連中原頂尖劍手傲笑紅塵都成了階下囚，自己卻得窩囊養傷，以出任務為畢生榮譽的魔，不免面上無光。

「你的傷一直好不了嗎？」赦生偏頭想了想，直接伸手撕開他衣襟，速度之快、出手之準，他想反抗都來不及。

「只是一點小傷，老頭子偏要小題大作。」魔表露內心不滿，低首卻見那頭柔細長髮拂在他胸膛上，一雙修長手掌按住他傷口，傷疤正不住轉淡。

魔吃了一驚：「赦生，你幹什麼？」

伸手拉開赦生，金眸錯愕地望著那張若無其事的秀麗臉孔：「你把傷口轉移到自己身上？」

赦生聳聳肩：「一人分擔一半應該便不礙事了，元禍和狂華要我轉告你，你若還沒發霉就快些出關，別增加大家的工作量。」

魔但覺一陣激動，荒寒失意的時刻聞得同僚關心，即管說話難聽，亦令人感到溫暖。

忍不住，便一掌握住赦生纖細肩頭：「好兄弟！再陪我喝一杯吧。」

赦生微微一笑接過酒罈，將三分之二的酒全喝下肚去，讓酒精衝起的兩頰紅暈，遮去一瞬間變得蒼白的臉色。

微弱的月色下，吞佛並沒察覺，赦生小腹上與他相同的部位，正開始透出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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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6-07-17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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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情場不得意，職場就要分外努力。魔休養數日，自覺現時狀態甚佳，腹際傷口也無出血現象，直堪稱龍精虎猛，便有那重回前線的意欲，遂前往議事殿向兩位長老請願出戰。

「你的傷當真無礙了嗎？」冥見、鬼知懷疑地打量；魔胸膛一挺，沉聲道：「長老不信，儘可測試。」

「也好，狂華，妳來作吞佛對手。」

魔微覺詫異地掃了眼自方才起便寒著臉一語不發的狂華，不怕人知道的難看臉色，擺明是在同長老嘔氣，聽聞長老命令也不作回應，冷冷擎出長劍，出招便刺。

魔不明所以，只管專心橫劍抵禦，朱厭化作烈焰，將狂華劍勢盡數截斷。狂華眉梢一揚，劍身幻為長鞭，劈哩啪啦朝他痛擊，魔精神一振，運劍如風，擋得滴水不漏。

殿上狂華女將揮鞭韃伐英姿凜凜，吞佛大將劍挾風雷魔威赫赫；兩位長老互望一眼，暗自慶幸吞佛來得及時，正好當上狂華的出氣筒；且讓狂華鞭他一頓洩憤，便省得來尋他倆麻煩，成日爭取要同那花花公子出門約會。

說起那恨不逢，長老們便有怨氣，光憑長相就知其人狡詐油滑全無誠心，怎可以付託？偏狂華聽不進勸，把老人家的憂慮當作不通人情無故阻撓，生人近她周遭三步之內，都可感受到那股騰騰怒氣殺意。

場內但聞一聲悶響，狂華鞭稍纏住朱厭劍身，兩人同時運勁抗衡，登時爭持不下。能擋住狂華怒鞭，大抵便沒什麼場面應付不來了，長老於是出聲止戰：「到此為止！吞佛，吾等允你所請，即日便可出戰。」

狂華冷哼一聲，鞭影幻回長劍入鞘，朝外走了幾步，轉頭對他冷冷道：「你過來，我有話說。」

魔素無所懼，但男人的直覺告訴他，此時的狂華不要惹。是故魔默然隨她出殿，兩人走至無人處，狂華始開口：「我不想議論魔胎行事，但他既由你帶回，你便該負上責任。」

金眸一縮，魔沉聲回應：「什麼意思？」

「傲笑紅塵是我擒下，亦歸我看管，魔胎近日三番兩次擅闖地牢探望，想必魔尊不會樂見這種行為，倘若魔胎私自將人犯縱放，到時倒楣的是我。你若不管束他，下次我便不會對他客氣了。」

狂華語氣雖不善，卻實是好意警告。魔眉頭攏緊，近來他和劍雪見面的次數五指也數得出來，皆因兩人均有意迴避對方，劍雪不愛見他是當然的了，他避著劍雪，則是因為見一次心情低落一次，這樣的頹糜，連自己都覺唾棄。

繼位之後，劍雪仍居住在他府內，並未要求搬進魔殿去——他本來沒想及這代表什麼意義，而今劍雪一旦胡作非為，他便成為別人眼中的事主，魔但覺一股強大的責任心油然而生，並且諷刺地察覺：在這異度魔界，他竟是劍雪最討厭卻又唯一能依靠的人。

＊＊＊

日間得著狂華警告，魔始終掛心劍雪，入夜後仍無法靜心歇息，腳步逕往黑塔而行——原本是他的起居室，被劍雪掃下床榻後，他就改睡到客廳去了。

甫至階梯口，劍雪的腳步聲便由樓上傳來，魔略一猶豫，隱身在暗處觀看，果見劍雪身形輕盈地下樓來。白皙容顏被廳上火炬照亮的瞬間，魔擰起了眉，一絲異感閃過心底；還未及想清，劍雪已毫不遲疑地朝外走，魔只得拋開思慮，隨後追蹤。

＊＊＊

昏暗的地牢內，只有一枝將熄未熄的火把黯淡搖曳。功力遭魔尊吸取的傲笑紅塵倚壁而坐，白髮披散，俊臉神情委頓。聽見腳步聲，臉上露出欣慰，抬頭道：「劍雪！」

劍雪隔著鐵柵在他面前蹲下，難過道：「傲笑伯伯，對不起……我不知道魔尊的動作會這麼快，我實在不應該猶豫的，如果我前幾天就動手，你就不會……」

傲笑搖搖頭道：「你只有一個人，如何能救？那些魔人名義上奉你為主，只怕也是想利用你，不會聽你話的。」

劍雪笑了笑，低聲道：「他們當然是想利用我，不過我不會認輸的。」

傲笑神色凝重，事已至此，他對己身安危倒也不大在意，只是替面前這個身世飄零的孩子擔心：「劍雪，你現在練的是什麼功？」

劍雪一怔，過了數秒，露出一絲苦澀笑容：「你看出來了。」頓了頓道：「沒錯，是魔尊傳授給我，只有每一代的魔族之主才能練的最高心法。」

傲笑會出言詢問，只是單純憑他眼力判斷出劍雪肌膚散發的瑩瑩光彩太過詭麗，有違正道。暗處的吞佛才真正聞言一震，九禍竟肯把獨門心法傳予劍雪，就連他這般的忠君之士，也很難相信是純粹出自善意。

然九禍到底有何意圖？

這廂思索，那廂劍雪已動手救人；白嫩修長手掌往鐵柵一劃，堅鐵便如泥製碎裂，根本用不著兵器。破壞牢籠並非難事，真正艱困的是該如何將傲笑平安送出魔界？劍雪顯然沒打算多作籌謀，伸手將傲笑拉起，便擺出意欲硬闖的姿態。

眼見再不阻止，稍時便是一場大戰，吞佛挺身而出，沉聲道：「站住！」

劍雪吃了一驚，這魔人從來都是來無影去無蹤，只要他想跟，自己還沒有過成功擺脫的紀錄。眉頭一揚，正預備開打，身後傲笑卻比他還激動，一把拉住吞佛：

「一劍封禪！你萬萬不可助紂為虐，速速清醒吧！」

魔為之氣結，冷聲道：「吾乃吞佛童子，一劍封禪的過去只是個錯誤、騙局！」

傲笑不死心，繼續勸說：「你不可執迷不悟，邪魔外道縱然一時得意，最終的命運只能是黯然敗走，人邪一世英雄，你何苦自甘墮落？」

別說吞佛臉色鐵青，就連劍雪也露出不忍卒聽的神色，拉了拉傲笑，黯然道：「傲笑伯伯別說了，他不是一劍封禪，和他說什麼也沒用。」

藍眸抬起，直視他：「我要救傲笑伯伯，你要阻止我嗎？」

魔回望他，試圖理智分析：「傲笑紅塵武功已失，你單獨一人，不可能成功。」

「失敗了會怎樣，死嗎？」劍雪冷冷一笑：「反正我也只是你過去的錯誤，死活都不和你相干。你想打就來，如果不想打，就給我讓開。」

被那雙含怨藍眸一瞪，魔持劍的手竟然遞不出去，眼睜睜看著劍雪將傲笑帶出地牢。地牢門口兀自躺著幾名守衛，是先前被劍雪擊暈的，鬧到這時竟也還無人出面攔阻，魔不敢置信，曾幾何時，魔界的警備竟鬆弛至這種地步了？

內心自責失職，腳步也沒怠慢地緊跟著劍雪，到底是監視還是護送，他實難分清自己真意。

閴靜無聲的暗夜，沿途經過幾起巡邏魔兵，見是魔胎和吞佛大將，敬禮都來不及，也沒人注意同行的披頭散髮男子是誰。一路無驚無險，直至出了魔界範圍，三人你眼望我眼，似乎都還不太相信這是事實。

魔的責任感在吶喊，他應該要馬上出手，不能放任人犯逃逸。卻見劍雪扶住傲笑，露出毫無保留的歡欣笑意，高興道：「傲笑伯伯，你安全了，我送你回琉璃仙境。」

「不必，這點路我還撐得住。倒是你，還要回魔界去嗎？魔界並非福地，久留無益。」

劍雪垂下長睫，搖搖頭，有些黯然地微笑：「我知道，只是……」眼光朝吞佛一溜，腦中描繪著那張相似的俊朗容顏，在內心低語：『我在，是因為他還在。』

一劍封禪總有一天會回來。不這樣說服自己，每看吞佛一眼，他的心就會痛得無法多呼吸一秒。

傲笑歇了幾口氣，舉步要走，看到一旁臉色陰晴不定的吞佛，忍不住又要宣導：「一劍封禪，你快清醒吧！邪惡難長久，正義才是你最終的歸宿！」

「……」魔簡直無話可說，生平頭一遭被正道人士攻擊得無還手之力，只盼他速行速去，他快已被那正義光輝給照得乾涸。

看見他的神情，劍雪忍不住笑了出來，不帶憂鬱或冷誚，而是純粹的開懷。那樣美麗的笑臉，教魔看呆了眼。

「從以前，你……他就拿傲笑伯伯沒辦法，沒想到你也一樣。」劍雪抿嘴微笑，望著傲笑背影遠去，藍眸湧起溫柔懷念神色。

魔跳動的心無聲下沉。這個微笑是給一劍封禪的，碧藍眼眸裡，仍然無他。

但那笑容還是好美。在被他傷害之前，劍雪都是這麼笑著的？只是後來微笑變成了眼淚。他親眼見識，他打碎的是甚麼。

大手撫上劍雪臉頰，低頭注視，緩緩道：「你也懂得分辨我和他了。劍雪，我縱放傲笑紅塵只是希望你開心，但我仍然是我，不會變成一劍封禪，這點我辦不到。我有我的人生，我是吞佛童子。」

劍雪定定看著他，露出一絲微笑：「所以，你後來就不肯變成他的模樣了。」

後來是指什麼時候，他當然是知道的。真正動心後，自尊便取代了惡戲，魔不悅地皺起眉，不可避免地猜想，也許就因他不願變成人邪，劍雪便再不准他碰，皆因失去自欺的理由。

男人做到這種地步，都算可歌可泣。果然該專心寄情於工作的，魔本來就不適合這些可笑的情情愛愛，遇上愛情便失儀，煩惱無措抑鬱，何苦如此自虐。

劍雪凝視他的眼裡，帶上點感傷和倔強，靜靜道：「儘管一劍封禪對你而言只是個騙局，可是對我來說，他是唯一的幸福，我永遠不會說，愛上他是個錯誤。」

「……我會給你幸福。」失心瘋似的，魔突然冒出這句話，還沒嚇到劍雪，便先嚇著自己。察覺自己脫口而出了什麼話，魔俊挺臉上，有那失措的尷尬。怎麼，竟會說出這種不務正業的甜言蜜語？

劍雪也是一愣，隨即失笑：「你真的不適合說這種話。」

魔負氣不答，反正在劍雪眼裡他就合該說些冷酷無情言語，奉上真心話也無人信，當真冤屈。

夜風襲來，劍雪微一寒噤；他伸臂將劍雪摟入懷裡。劍雪並沒抗拒，順理成章，他便往劍雪柔潤唇瓣封吻下去。

前所未有的溫軟甜蜜。他首次發覺，當劍雪全心柔順的時候，吻起來竟如斯醉人。

只是，除了甜美，還有說不出的悲傷。

「放開我。」

成功的獵人，自然不可因獵物表態求饒便手軟。聽見劍雪微喘著氣息低聲懇求，他決定換個方式趁勢進逼：「劍雪，你仍討厭我嗎？」

劍雪抬起頭，有些猶豫。不讓他回答，魔再度將他按回懷裡，低聲道：「劍雪，就算你恨我，我也會保護你。」

這是含蓄示愛了，在魔的字典裡，「保護」、「照顧」等字義即等同於愛情，說出口來也夠男兒氣概，不算彆扭。

劍雪卻聽得心頭一酸，非常熟悉的語氣，這兩人，連遣詞用字都越來越像。

伏在吞佛寬闊胸膛上，他很明白，此時他若要傷害吞佛，已經易如反掌，卻不忍心下手，就像吞佛不會再忍心傷害他一樣。日久生情，原來有其根據。

今晚暫且容他軟弱，到得天明，他便會重新武裝起來，奮鬥不息。

他和九禍的鬥爭，方興未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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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06-07-17 20:5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六】

放走了傲笑紅塵，劍雪與吞佛並肩走在回城途上。一路無語，橫豎無事，劍雪首度正眼打量起身旁紅髮金眸魔物。

就著月光暗影，魔端正俊凜容顏顯得更加輪廓分明，挺得筆直的偉岸修長身軀，每跨一步都是氣勢與自信。他注意到了，吞佛十分注重自我形象，即便在四下無人時刻，都要保持完美無暇姿態，彷彿每個動作均經過精密計算，務強務勁務有型，不容半分失禮於人。

近似失笑的感覺湧起，隨即轉成微微憐惜。沒有人是天生的無懈可擊，魔界戰神盛名背後，是分秒均不鬆懈的嚴格自律累積鍛鍊而成，絕無僥倖。

這樣的菁英生涯，他不曾感到疲累嗎？劍雪心頭忽地一酸，一劍封禪的出現，可是吞佛潛意識裡也想喘口氣的結果？從魔界貴胄的生活裡出走，化身落拓劍客浪跡江湖，和自己相識、相戀，然後相忘。

感受到劍雪的注視，吞佛銳利金眸朝他望來：「看什麼？」

劍雪思考數秒，坦然道：「如果我們當時不是處在那樣的敵對情況，也許我會欣賞你。」

魔微挑起眉，露出理所當然的贊同神色。但凡與他交過手者，無分敵友，都不得不讚他一句工作認真使命必達，拿到手裡的任務還沒有過失敗紀錄，這樣的性格，怎會不令人服氣？

上次辣手對付劍雪是公事公辦，幸而仍來得及補救。望著那張美麗容顏，他立定志向，這一次，不會再有遺憾。

「在圓教村決戰的時候，你曾經問過我，我相不相信命運？」彷彿要將存於他們之間的傷痛往事一次清算，劍雪再度開口。

魔自然記得；那一戰裏，為了將劍雪的戰力壓至最低，他從各種角度打擊劍雪的鬥志士氣，說了許多殘酷攻心言語，給劍雪的印象絕對是面目可憎。但他當時越說越過分，不可否認有部分原因是受劍雪所激，僅是一句鄙夷的「別叫我劍雪，你不配」，便厚此薄彼得足以令他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

劍雪停下腳步，藍眸有些寂然地看向山野邊幾戶農家透出的燈火，語氣平靜道：「我恨過你，但後來才發現，我恨的是命運。」

『傻劍雪，我是騙你的。』

魔那優雅唇角逸出一絲微笑，從容不迫地將他打進地獄。小腹中劍處疼得有似火燒，他瞪大了眼，站在自己流成的一地血泊裡，上演死不瞑目。

悲哀憤怒不甘，為何命運待他如此淒涼？！刺進我身體的劍握在任何人手裡都行，唯獨不可以是你！

無數次從噩夢裡驚醒，重複又重複當日情景。起先怨恨，但慢慢地轉為無奈。

以吞佛的立場，沒有對他手下留情的理由，他可以怪誰？因為清楚知道不是吞佛的錯，所以更加寂寞。

吞佛有自己的戰友、上司、族人，構成完整的生命歷程。劍雪無名和一劍封禪只是他生命裡的闖入者，當他執住吞佛衣領哭鬧著要他把封禪交出來時，也許吞佛亦覺得自己無辜。

夜風流盪著冷冷的溫柔，劍雪咬了咬唇，終於問出哽咽心頭、一直沒有問出的一句話：「你……還記得身為一劍封禪時的記憶嗎？」

魔有瞬間的神情冰冷，那是提及「情敵」時的自然反應，但望著劍雪平靜中透著期盼、悲傷的臉龐，他終於沉聲開口：「我記得。」或者起始只是片片斷斷，但回歸魔界日久，那些原本模糊的記憶，日復一日清晰。

眼淚從藍眸裡緩緩流下，劍雪的神情，卻是前所未有的釋然與開懷：「……那就好了。」

這世上，不是只有他記得封禪這個人。他和封禪之間無數快樂的甜美的悲傷的痛苦的回憶，都是曾經真實存在，不是假的，那就夠了。

兩人安靜許久，似乎說什麼都多餘。前方的人家燈火兀自未息，靜謐的夜裡隱隱傳來舉杯慶賀聲，聽似屋主喜獲麟兒，邀集親友一同喝酒作樂。

「魔界也有慶生這回事嗎？」

冷不防遭此詢問，吞佛在腦裡回想，印象裡魔界有無過煮紅蛋、派油飯等種種平民化舉動？半晌才道：「沒有。在魔界，唯有戰死才是值得紀念的榮耀，至於出生者，無論王族或戰士，均一視同仁。」

只要肯努力就能向上爬，他和赦生、螣邪郎兄弟出身貴族，狂華、元禍、任沉浮等則是普通族民，惟眾人均是經由戰鬥或計策上的傑出表現而被拔擢至今日頂尖的武將文臣地位，身世在魔界的名位授予上並不能起太大作用。

心底陡然一震，原先模糊的疑問驟然清晰，是了！既然身世並非決定地位的要素，九禍先前所稱因劍雪身為魔胎而獲得傳位便有違往例，當時自己聞言震驚過度，竟未察覺其中蹊蹺，實是大失平日水準。

魔暗自警惕，絕不可如同人類般一戀愛便智商狂降，略一思索，問道：「劍雪，女后可曾向你提過傳位予你的真正理由？」

劍雪笑了笑，淡淡道：「我是魔胎，練她的心法容易上手，可能是這點讓她感到滿意吧。」

魔金眸瞇起，犀利目光直射在白皙明豔容顏上：「劍雪，你隱瞞事實的功夫尚未到家，不要敷衍我。」

大掌倏然一翻，修長五指扣住劍雪手腕，強悍熱力直侵劍雪經脈。劍雪身子一顫，下意識地運勁相抗；一半冷如冰雪、一半灼如火燄的詭異氣勁激衝而至，吞佛臉色驀地微變，想起一個十分可佈的可能性。

「陰陽骨？」語氣低沉，已成肯定。他注視著劍雪，一字字道：「你為何要練？」

藍眸回望著他，輕聲道：「我若不練，她數月前便要殺了我。我還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與一劍封禪重逢。劍雪沒說出口的話，他已可意會。

然目前並非處理妒忌不悅情緒的時候，意識到九禍的意圖，他明白事態嚴重，但見劍雪兀自毫無懼色，似乎不將己身將要被拿去填補魔界斷層當一回事，魔修長指尖在劍雪胸腹威脅性地滑過，沉聲道：「身為佛魔之氣的擁有者，練成陰陽骨自非難事，但你可知捐出陰陽骨的下場？」

劍雪的身體微微瑟縮了下，神情卻沒什麼害怕意味：「需要我自願獻出，我若拒絕，九禍也拿我沒法，你何必這麼生氣？」

吞佛自認處事沉著，平素眼神不脫冷漠或睥睨兩種，如今卻有瞪人的衝動，這笨寶寶想得天真！九禍若無辦法，又憑何成為他甘心情願躬身朝拜的女王？

九禍連自己也瞞住，代表在這件事上，九禍並不信任他。魔一對入鬢長眉緊蹙，首度對名為主從、情若母子的九禍感到不滿。一路推敲九禍會以什麼手段令劍雪自願犧牲，臉容寒酷，陷入全面性地思考。直至腳步微一停滯，抬眼一看，原來已回到自己居處塔頂的寢室。

平日睡慣客廳，魔反射性地便要舉步離開，手掌卻被捉住。

他迴身望向劍雪，劍雪似乎也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藍眸睜得大大地看著他：「抱歉，我……」為什麼一瞬間，會錯認那道高傲背影是他？

魔原本冷酷臉孔綻出欣然笑意，反手握住劍雪慌亂抽離的手掌，柔聲道：「劍雪，你既留我下來，便無反悔退路。」

高大身軀將淡綠髮絲披散的纖瘦身體半強制地壓下；懷裡清冷溫柔的氣息，讓他想起飄飛的雪，水湄的蓮，征戰生涯裡本無緣享有的雪白純潔。

深沉金瞳緊緊鎖住清麗藍眸，訴說無聲蠱惑。

劍雪，喜歡上我吧！然後，把他忘記。

＊＊＊

就在吞佛魔將為著自己的愛情前途戰力全開、埋首奮鬥的同時，另一道人影以認命的徐緩步伐，慢慢走近魔宮地下凝立的石像。

即使成為冷硬的石雕，狂放囂張的氣勢渾然不減，冷冷瞪著的狹長雙目，令人不難想像這雙眼睛轉動掃視時，會射出何等狠豔逼人的電芒。

想起這座石雕恢復行動能力後會怎樣跟自己算帳，赦生便希望可以把解封令當成是自己聽錯了，女后只是要求他定時來替石像掃掃灰塵抹去蛛絲，而非將這人釋放出來……

赦生抬手摸去，發覺石像俊美臉側延展著的尖耳旁，還真掛了一張蜘蛛網！彷彿看見石像氣得冒煙神情，向來沉靜的秀麗臉龐上終於露出忍俊不住笑意。嘆了口氣，緩緩伸手，將金鑰插進壁上細孔。

地面震動，塵石撲簌而下，空間中的魔印開始扭曲、崩潰。石像綻出火燄血光，驟然一聲巨響，一股強力撲至，伸手扣住他頸項，悍然將他推在石壁上壓住。

哼哼冷笑，在耳邊響起：「竟敢把本大爺扔在這兒長蜘蛛絲，小赦！想清楚等會要怎麼求饒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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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06-07-17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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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魔宮的大致構造分為三個區域，中央主殿係九禍魔尊垂簾深居之所，右殿是由任沉浮領銜的文職人員工作區，專責情報、戰況的刺探蒐集彙整，左殿則是武將專屬活動區。與右殿全天候的忙碌相較之下，在無戰鬥任務或戰士集訓進行的時候，左殿其實是相對悠閒的，這點從魔將專用浴場裡蒸騰的霧氣即可窺一二。

「讚！就是要這種程度的熱水澡泡起來才舒服！」螣邪郎心滿意足地伸展懶腰，浸在黑石打磨而成、足可容下十來名彪形大漢的廣闊浴池內，酒紅長髮隨意披落在野性十足的精實修長身軀上，端的是豔芒四射，性感迫人。

魔族特有的金眸一瞇，朝安靜地坐在角落的灰髮人影大剌剌開口：「小赦你幹嘛躲那麼遠，怕本大爺吃了你嗎？再說剛才也吃過了，現在裝矜持有什麼用，過來！」

大手一抓，摟住白皙身軀腰肢，硬將赦生扯著坐上自己膝頭，仔細端詳那張被封印遮住上半臉龐，只露出挺直鼻樑、微抿小嘴和尖巧下巴的秀麗容顏，眼光一路向下，嘿然道：「身材倒是練得不錯，比小時候有看頭多了，壯一點也好，免得每次我都以為自己在欺壓良家婦女。」

「現在打起來，我未必輸給你。」本就低啞的語聲，因方才浴池邊的一場激烈活動更顯瘖暗，語氣倒無挑釁，只是陳述事實。

「非～常好，等你喘過氣來，咱們去校場玩兩手，看看你把自己一張臉封得這麼亂七八糟的，到底練出什麼絕招來？」

聽出諷刺言語下的關心之意，赦生低聲道：「你還生我的氣嗎？」

螣邪郎挑起眉：「還裝無辜啊，給本大爺記住，這筆帳沒這麼快算完。」

當初魔界與玄宗戰火如荼，為了支援赦生道守關之戰，螣邪郎身受重傷，兀自堅持要與兄弟聯手奮戰不肯退下，結果被赦生一腳踢至牆角去封印成雕像，這根本是偷襲！想到自己在地下室一擺就是幾百年，堂堂鬼族一哥顏面何存，直是悲憤交集。

「對不起，我只是希望你能平安無事。」

螣邪郎沒好氣地揉了揉他頭頂，這孩子從小就懂得替人著想，寧願傷害自己也要保護其他戰友，就是不懂保護自己，罵也罵不聽。

「話說回來，你的盲人津貼要領到什麼時候啊？蒙頭蓋臉，難不成你覺得綁起眼睛來做更刺激？」

赦生決定不理會兄長的渾話：「再過數日就可以解印了。」

「這又是什麼？」螣邪郎伸掌覆上赦生小腹的一道深長疤痕，身為戰將，身上出現大大小小的傷疤本是尋常，但這道傷痕實在太怵目驚心，彷彿隨時會沁出血來。

赦生臉龐驀地一白，低聲道：「沒什麼。」看不見自己的身體，他並不知道那道替吞佛承接的劍痕有多明顯，只是偶爾出點血，好不了也沒惡化。現今聽螣邪郎詢問，看來這劍傷是真的很嚇人了，幸好當時替吞佛分擔下來，否則吞佛的傷勢豈不是更嚴重？

只不過絕對不可以讓兄長知道劍痕來由，他可以想像兄長的反應絕對是長刀一揮，要求吞佛決鬥……

說鬼鬼在嘯，才剛這麼想，浴場門口便響起他絕不會錯認的腳步聲。

長槍般挺直的優雅貴氣身姿，卸去戰袍之後，寬肩窄腰長腿、比例完美如白石雕像的人影，神態自若地走了進來，從容地坐進深及腰間的熱水裡去。

僅是那麼一瞬，吞佛腹部那道劍痕，已夠螣邪郎看了個仔細，差點跳起來：「有沒有搞錯，連傷痕都一模一樣，你們穿情侶裝啊？！」

赦生死命拉住兄長，吞佛看了赦生一眼，沉聲道：「你的傷仍未好嗎？」

「我沒有事。」赦生搖搖頭，不想讓吞佛對他感到虧欠。

「你沒有我有，最好說清楚，否則我讓你三天說不出話。」螣邪郎瞪著赦生，赦生卻閉上嘴，隨後打破僵局的，是門口再度響起的一輕靈一沉雄腳步聲。

來者之一是元禍天荒，大家從小一起泡澡慣了並無訝異，跟在元禍後頭進來的高佻美女，才是讓包括吞佛在內的眾人全下意識地各自往浴池角落散開盡力下沉的主因。

「華姐，妳知不知道女性矜持四個字怎麼寫？」螣邪郎哭笑不得地望向一臉冷然的黑髮美女，難怪大熊進門時表情呆滯魂不附體，肯定是被嚇到話都不會說了。

狂華漠然道：「我現在心情很壞，你們陪我喝酒。」順手將五個酒壺往池邊一放，大方地進了浴池，因長年戰鬥練出的優美俐落曲線，令纖秀女體透出英風凜凜。

幸好大熊一下水，讓水位頓時上升三公分，眾男性魔將不必遮掩得太過辛苦，大家你一口我一口，一巡烈酒下肚，意態越來越輕鬆，反正狂華也不把他們當男人看，沒有尷尬的必要。

「愛上一個人，為什麼會這麼痛苦？」狂華仰首將酒一飲而盡，神態依舊冷淡，一句話卻問得眾同仁面面相覷。

螣邪郎踢了吞佛一腳：「你是老大，你來回答她。」

吞佛淡淡道：「有件事，我要與你們取得共識。」卻是答非所問。旋即將他與劍雪、人邪之間的糾葛從頭描述，乃至劍雪修練陰陽骨，將被九禍用以填補魔界斷層一事。

「你要我們站在你這邊，去維護魔胎？」螣邪郎轉著酒壺，挑起一邊眉毛：「斷層一日沒修好，大批族人就一日不得脫困，你奢望我們勸母后放過魔胎嗎？」

「我沒這麼說。」吞佛語氣平靜，彷彿事不關己：「我的意思是，若有朝一日因此要與我為敵，你們不必手下留情。」

赦生垂頭不語，元禍神色複雜，狂華默然無聲，螣邪郎則瞪視他半晌，將酒壺一拋，轉頭看了其他三人一眼，冷哼道：「算你厲害，以退為進，你以為經你這麼一說，這三個老實頭還能狠下心對付你和魔胎？作弊是當然，放水是必然。」

吞佛優雅一笑，長身而起披回戰袍，朝他們微一頜首，邁步離去。

「女后對吞佛一向寵愛，也許不必太擔心。」見赦生神情黯然，元禍出言安慰。

「大熊閃一邊，輪不到你。」一把將赦生抱住，螣邪郎低頭笑道：「小赦拜託，你該不會正在想像那個心機魔人一夫當關，左手拉著魔胎、右手挺著朱厭和全異度魔界翻臉的模樣吧？」

「你以為他不會嗎？」一直沒說話的狂華終於開口，冰豔眼眸現出一絲悲哀。

日後，吞佛始終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卻以自身經驗告訴她，沒有一種愛是不需要血淚奮戰而得，然而努力過後仍然荒蕪，是痛苦，也是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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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奧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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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06-07-17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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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日夜無分的異度魔界，舉目皆是沉沉闇色，尤其數百年前一場史無前例的地形遽變將領地一分為二，妖邪鬼三族族民有半數以上被封進墜落地底的斷層；自那時起，魔界的天空除了陰霾密佈，便是不時透閃的火焰血芒，昭告著魔界劫後的震驚與絕不甘心。

若非斷層之變令魔界損失大批將士，其後與玄宗的交戰便不至於僵持不下，最終落得差點同歸於盡的封印結局。靜靜端坐殿首的輕紗帘幕之後，九禍魔尊纖長五指握緊座位扶手，在那場異變裡，她同時失去的，除了臣民，還有最愛的丈夫。

原本只是基於政治利益結合的妖鬼兩族聯姻，以她霸業至上的端嚴性格，她從未想過對這個號稱魔界歷來最無厘頭的鬼族族長會有動情的可能。成天嘻嘻哈哈，說笑話的本領高強至令族人調侃他「鬼族族長出道至今所向無敵的原因，是因為他讓對手通通笑到不能打」，明明在繼任族長之位時以一手狠快犀利刀法技驚四座，婚後卻懶閒閒地，只能以胸無大志來形容。

嫁了這樣一個活寶，她自立自強之餘唯有盡量裝作不認識，即便是與魔界連年交戰的玄宗領導人們，在開會討論魔界猛將能臣時，提起異度魔君目前到底嫁人沒有，大家的表情也是有那麼瞬間茫然的——而這個平日遭她輕視的丈夫，卻在地層崩塌的漫天烈焰裡，一手將她推向安全處，一手抓住險些滑落地縫的螣邪赦生兄弟倆擲了給她，自己則墜入熔漿四溢的地底，在她眼前活生生化成了灰燼。

也是從那天起，她成為三個孩子的母親，吞佛的父母亦未倖免於難。吞佛、螣邪、赦生，這三個孩子裡，對赦生是母子的天性關懷，只可惜赦生內向沉默的性格，和自己總是交談不過數句便沒了聲息；最得她寵愛的則是螣邪郎，只要看見那頭和他生父鬼族族長如出一轍的似焰紅髮和神采飛揚俊臉，她的心情便可愉悅上一整日，更不用說螣邪是全魔界上下唯一敢讚她越來越年輕美麗的勇者。

至於吞佛，開了話頭便知結尾，完全無須費事溝通指示，和這樣精明能幹的孩子相處，好處是輕鬆省事，壞處嘛……

燭火發出輕微爆開聲響，將九禍從回憶沉思裡驚醒過來。門口同時響起侍衛通報，吞佛魔將求見。

揮手允准，九禍注視著這名神情冷靜、腳步端凝的首席愛將，從門口緩緩踏進殿來。儘管吞佛神色與平日無異，她卻知道，這孩子是找她攤牌來了。

為了那名魔胎。

她不得不承認，那確實是個很堅強、很惹人心憐的孩子，即使初見面時被她一爪扣緊咽喉，瞪得大大的藍色眸子依然倔強不屈，直到聽完她威脅言語，藍眸才轉成悲傷。她知道魔胎終究是會屈服的，只要他對「一劍封禪」還不肯絕望。

吞佛有禮貌地朝她微一躬身，她微笑頜首，內心卻在暗嘆，她實在欣賞他，若吞佛決意作反，還真是令人頭痛的一件事。

開門見山地，吞佛直接切入重心：「劍雪的性命，我決不容許任何人損傷。」

「你也清楚，魔胎只要元神不滅，即使死過亦可轉生，接合斷層是勢在必行，就讓魔胎為魔界犧牲一次又如何？橫豎你可以待他再度重生，那時你要和魔胎長相廝守，我不會有任何意見，我看不出你有阻止的必要。」

「您說的都在理。」吞佛淡淡一笑，毫無妥協的意思：「可惜我不能想像劍雪被抽出脊骨屍骸不全的模樣，我答應過會保護他，魔說出的話就是承諾。」

九禍横了他一眼，戀愛中的孩子無理智指的便是眼下這情形，分明她已指出對雙方都有利的作法，人在江湖生生死死算得什麼一回事，只不過讓魔胎痛個數秒半刻吧，他便一副當足自己是殺妻大敵的模樣來辦了。

「你反對也無用，本座心意已決，況且魔胎本身也同意，何用你替人強出頭。」

「屬下正想請教魔尊，到底和劍雪達成什麼協議？」

「看來魔胎也不是很信任你，你為了他都打算來拆本座的檯了，卻連魔胎到底答應本座何事也不知道？」不輕不重地刺了吞佛幾句之後，九禍微嘆道：「你向來聰明，卻在這事上如此看不透嗎？魔胎的心裡自始至終只有一劍封禪，你對人家再好，人家也不會領情。」頓了頓，續道：「我和魔胎的協議很簡單，要不就是殺了他，要不就是在兩個月內修成陰陽骨；他可在這期間試圖喚醒你體內人邪的記憶，若期限屆至，你仍未回復為人邪，他便得乖乖交出陰陽骨來，死不可怨；若你果真成為人邪，我便放你們兩個離開。」

說到此處，九禍語聲轉冷：「明日便是期屆之日，把握魔胎這一世最後與你相處的時間吧！不要怨我，魔界未來和一己私情孰輕孰重，難道還須本座提醒你？」

吞佛一語不發，反持朱厭，朝九禍躬身行禮後，轉身便去。

九禍沉默片刻，站直嬌軀，冷然下令：「立即封閉火城對外通道，給本座叫螣邪、赦生、元禍和狂華過來！」

＊＊＊

聽見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劍雪將目光由露台外的陰沉天際收了回來，轉頭朝他微微一笑。

「你去找過魔尊了？」

魔的狹長金瞳沉沉凝望他，開口道：「為何答應這種明知不可能做到的條件？」

劍雪歪著腦袋想了想，模樣十分稚氣可愛，說出的話卻平靜得令人心酸：「也許是魔尊當時的提議讓我覺得，想再見到封禪不是沒有希望吧。她肯拿來當成協議內容，可見就算是魔尊，也不否認你有變回封禪的可能，就算明知是自欺欺人，我也想要有個努力的目標……不過，我現在的想法已經變了。」

金芒一閃，劍雪抽出半截殺誡斷刃，緩緩指住吞佛胸口。

吞佛連眉毛亦不曾動一下，劍雪笑了笑，垂下劍鋒：「你看，就是這樣。我沒辦法動手殺你，你也相信我不會下手，既是如此，我們已經可以算是朋友了吧？身不由己地變成另一個人是件很痛苦的事，我親眼見過封禪遭受這種折磨，我不希望這麼殘酷的事也發生在你身上。」

「朋友？」魔英挺劍眉揚起，很不滿意劍雪賜給他的新頭銜，修長身軀移前，將劍雪困鎖在臂膀與露台欄杆築成的狹小空間裡，指尖探入劍雪領口，停留於昨晚在那片潔白肌膚留下的一道瘀痕上，愛撫的力道輕柔，低頭俯視的表情很是威脅。

他有他的風度品味，因此不願像某同袍一般佔了便宜還賣乖，得手的隔日還硬逼著對方交流上床感想，天知道當年他路經左殿花園時，聽見假山後傳來螣邪郎得意洋洋的質問「怎麼樣，哥哥厲不厲害啊～」，內心對赦生的無奈有多同情。但此刻瞪著劍雪的眼神大抵也相差不遠；昨夜還任自己恣意進犯，今天卻將他降級為友，這口氣叫人怎嚥得下去？

劍雪白嫩臉龐微微一紅，低聲道：「反正是最後一次了，是甚麼關係重要嗎？」

吞佛伸手摸了摸劍雪額上的火燄印記，隨即兩人同時一怔，想起這是一劍封禪慣有的動作。劍雪的呼吸急促起來，望著他的眼裡湧起一層淚光：「如果……我能愛上你就好了。」

魔胸口一痛，但反映成臉上神情也只不過略一皺眉，保護懷裡這朵雪蓮是刻下唯一要事，其它失意痛苦都可以留待他日處理。

握住劍雪肩膀，他沉聲道：「你打算履行協議束手就死嗎？」

劍雪勉力振作起精神，揚起一朵略帶頑皮笑意：「就算被那位阿姨罵我不守承諾也無所謂了，我要選第三條路：一路打出魔界去，直到戰死為止。」

「你死不了。」吞佛微微一笑，朱厭來到手中，另一手朝他伸出。

劍雪搖搖頭，按住他胸膛將他推開幾步道：「你不必這麼做，成為叛徒的滋味並不好受。」

吞佛不理他，逕自伸手握住他手腕一路拉著他下樓，來到距離魔將府大門數步之遙處，才注視前方，淡然開口：「這一次，你就當是我和一劍封禪一起保護你，為你而戰，是我們共同的心願。」

「你……」眼淚瞬間自藍眸急湧而出，劍雪連忙伸手去擦，以免視線模糊，不利接下來的劇戰，淚水卻越抹越多。

「我討厭你……」微弱無聲地嗚咽，從第一天見面開始，這魔便始終擅長令他心痛流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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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06-07-17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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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喂！我說咱們異度魔界最溫柔賢慧消息靈通的美秘書，託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沒有？」

右殿的情報工作區內，任沉浮從案上堆積如山的資料中抬起頭，清秀溫文俊臉閃過一絲無奈，望向圍在他身前、眼巴巴期待地盯著他看的四名魔將，嘆道：「別把我當成萬事通，這麼倉卒的時間，上哪去尋來另一名擁有佛魔合體體質的人？」

螣邪郎一掌按在他桌上，彎下腰湊近逼迫：「任仔不要推託，從小到大大家考試都是靠你罩才有辦法過關，憑你這麼博學多聞一定有消息，快從實招來。」

赦生、元禍、狂華聞言，一齊以不同意的眼光瞪他，元禍不滿道：「只有你才會逼著人家給小抄吧，我們才不做這種事。」

螣邪郎挑起眉，反唇相譏：「年年成績墊底的笨蛋有何發言資格，難怪魔界美眉們都說元禍大熊胸大無腦，做兄弟的也不知該從何替你辯解。」

元禍氣得要拔拳頭揍他，兩人登時鬧得不可開交。任沉浮揉著眉心，他是讀書人，不能跟這群野人一般見識，嘆了口氣，舉手敲敲桌面：「夠了，聽我說！」

元禍粗壯手臂勒住螣邪郎脖子的姿勢瞬間靜止，赦生和狂華也坐直身子；任沉浮翻出一紙傳書，遲疑道：「據報佛劍分說曾遭邪兵衛入侵，這樣算佛魔合體嗎？」

眾人你眼望我眼，佛劍和魔胎相較，怎樣看都是魔胎較易欺負，九禍豈可能捨易取難？

螣邪郎打破沉默道：「反正消息問到了，該怎麼和母后談判是老大自己的事，我們都算仁至義盡……」話還未完，數名魔兵疾馳而至，叫道：「報！女后命各位大人立刻前往主殿晉見，不得有誤！」

毋需多問，眾人也已聽見遠處響起的激戰喊殺聲。元禍色變道：「他已經動手了！」

螣邪郎反手拔出倒乂邪薙，環顧眾人一眼，聳肩道：「上了戰場就沒留手餘地，這是我的原則，至於你們，要放水的話拜託做得漂亮點，否則母后修理起人來有多兇狠你們也清楚。」

＊＊＊

九禍卓立魔殿殿門高起的臺階之首，注視前方迅速移動的一白一青身影。

朱厭劍光到處，所向披靡。奉命截擊的魔兵完全不能明白平日眾人敬畏崇拜的首席戰神何以忽然成為敵人，士氣已然萎靡，再經吞佛銳目一掃，十個魔兵裡倒有七八個自動後退。一面倒的戰況，眼看再衝十數丈吞佛便能將劍雪帶至魔界通道入口，九禍秀眉一蹙，冷冷地朝身邊四名魔將道：「本座要生擒活捉，以四敵二，不要告訴我你們力有未逮。」

吞佛剛一劍劈得眾魔兵四散翻跌，眼前電芒閃爍，鐵鍊聲響，赦生童子牽著雷狼，與螣邪郎一前一後攔住去路，劍雪則遭元禍與狂華合圍。

螣邪郎咧嘴一笑，率先一刀橫揮劈至：「老大不好意思，想護花就得付出代價，你手底太硬，我們只好兩個打你一個了。」

吞佛毫不客氣地還了一劍，刀劍交鋒迸出火星四射，螣邪郎倒退小半步，虎口隱隱發麻，這下面子掛不住，心中大罵：「還叫我們不必手下留情，打起來最狠的根本就是這混帳！」倒乂邪薙揮起狂悍刀芒，狠狠攻上。赦生抿緊唇，狼煙緩緩舉起，數道激電朝吞佛射去。

三人自幼及長不知在練武場上拆招過幾百次，對彼此武學暸然於胸，均知單打獨鬥無人是吞佛對手，兄弟聯手，則是雙方打平，一時陷入纏戰。

另一邊元禍與狂華圍戰劍雪，兩人對劍雪的認識全由吞佛轉告得來，難免先入為主地認為這命運多舛的可憐魔胎無甚威脅性，豈知甫一交手，始驚覺劍雪劍法之強竟似不在吞佛之下，加上曾得九禍傳授魔功以修練陰陽骨，儘管九禍傳功目的是不安好心，然大幅增強劍雪實力仍是事實。忽正忽邪的內勁透過劍鋒，與兩人鬥了個旗鼓相當，若非劍雪手持的是半截殺誡斷劍，兩人應付起來會更加吃力。

四對二，吞佛與劍雪雖未呈敗象，若其餘魔兵加入戰局，兩人始終難逃落敗命運。赦生心底才剛掠過這念頭，便聽得九禍喝令眾兵將上前圍攻，一咬牙，見朱厭焰芒朝他逼來，收回防守的狼煙戟略慢一線，小腹登時爆出一團血霧，踉蹌跌退，被螣邪郎扶個正著。

螣邪郎磨牙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赦，有必要這麼誇張沒有？」

趁著兄弟同時退開的空檔，吞佛身影一閃，拉起劍雪來到火城通道入口，一劍直刺九禍佈下的封印中心。朱厭渾體發出前所未有的血紅烈芒，劍雪一揮手，殺誡與朱厭劍鋒合擊，金芒大盛，封印登時裂出無數細痕。

九禍舉起手，望著吞佛背影，沉聲道：「能接我這掌不死，我便當沒了你這個手下。」

劍雪一驚回頭，吞佛低喝道：「不要分心！」

與吞佛系出同門卻強勁數倍的烈燄掌力自九禍手心透出，迅疾無倫地重擊在吞佛背上，於此同時，通道封印轟然碎裂，吞佛噴出一蓬鮮血，扣緊劍雪手腕，腳步絲毫不停，兩人身影轉瞬逸出火城，消失在城外漫天煙霧火光裡。

九禍低下頭，瞪著四名魔將，叱道：「跪下！」

四人依言乖巧下跪，九禍冷冷道：「赦生，你的反應似乎變慢了，是嗎？」

赦生默然不答，被封印遮去大半的臉孔，倒也看不出有無慚愧表情。九禍目光移向螣邪郎，不待點名，螣邪郎便自動舉手招供：「母后抱歉，看到小赦受傷，我就六神無主，這是兄弟情深，我也控制不了。」

九禍哼了一聲，對任沉浮道：「你隨本座來。」轉身回殿，語聲飄至：「至於你們四個，若夠膽自認適才一戰已盡全力，才給我站起身來，否則便跪到斷層接上的那天為止。」

元禍與狂華聞言暗自進行戰後檢討，心想剛才與魔胎交手時自己確實已經盡力，並無失職，便想起身，螣邪郎叫道：「喂，你們竟然好意思先走？」

狂華冷然道：「魔胎的武功很好，我們沒有手下容情，為何不能走？」

「是嗎？那吞佛老大忙著破封印時你們在幹嘛，被點穴了嗎？」

狂華與元禍對望一眼，數秒後，默默地跪了回去。

赦生低聲道：「謝謝你。」

螣邪郎一邊替他止血，一邊沒好氣地道：「不用謝，三票對一票，你們存心敷衍了事，就我一個人認真打有什麼用？」

狂華望著火城出口的方向，輕聲道：「他們能幸福嗎？」

元禍則望著狂華，答非所問道：「狂華，妳其實是個很溫柔的女孩子……」

螣邪郎翻翻白眼，不忍心再聽大熊拙劣的示愛技巧，改而豎起尖耳，傾聽殿內九禍與任沉浮交談聲息，半晌嘆道：「秘書長真是沒義氣，竟然報告完畢就溜了，替我們求個情有這麼難嗎？」

＊＊＊

林蔭道上，身後不聞追兵聲息，吞佛悶哼一聲，頹然跪倒。

劍雪伸手扶住，關切道：「你還好嗎？」

吞佛閉目倚樹而坐，臉色出奇蒼白，更顯得唇邊鮮血殷紅凄豔。劍雪忍不住擔心地伸手探了探他呼吸，幸好尚稱平穩。瞥眼見到不遠處有條小溪，劍雪走至溪邊，扯下衣袖浸濕，以便替吞佛抹淨血污。

水波晃動，劍雪動作略一停頓，心神有些微恍惚。記憶裡，那雙青色的大手也曾經像現在這樣，替他浸濕衣袖，擦拭血跡……

「劍雪！」身後傳來一聲低沉叫喚，劍雪睜大了眼，僵住身子；視線已經模糊，他竟仍然不敢轉過身去。

腳步聲來至身後，一雙手從後伸出，握住他的手掌。

藍眸盯著覆蓋在手背上那雙骨節分明的修長大手，不是吞佛的白皙，而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想念到不能再想念的……

「封禪？」微顫著回頭；凌亂棕色長髮、俊朗淡青容顏，逐分逐寸映入眼簾。劍雪伸出手摸著他的臉，喃喃道：「你回來了？真的回來了？」驀地一聲狂喊，撲前摟住一劍封禪頸項，用盡全身力氣緊緊抱住他。藍眸近乎貪婪地凝望著他，嘴唇顫抖著，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劍雪。」大手輕輕撫著他臉頰；對，就是這個聲音！低低冷冷地，有時甚至有點不耐煩，其實卻很溫柔……

用力把即將奪眶而出的熱淚嚥了回去，他發過誓，再度見到封禪時他一定要笑。仰起臉，他努力露出笑容，努力忍住不哭。

一劍封禪摟緊他。封禪也在微笑，眼神卻非常寂寞。狂喜的情緒驟然結凍，他的心臟漸漸下沉，直直望著一劍封禪的臉，澀然道：「是你？」

「是我。」封禪的臉未變，聲音已經改變。下一秒，站在他面前的，是紅髮金瞳魔物。

吞佛淡淡道：「我只想證實我與他的分別到底如何，現今我很清楚地知道了。」作好挨劍雪一耳光的心理準備，魔俊挺面孔掠過一絲痛楚。

劍雪望著他的眼神，永遠不會像看見一劍封禪時那樣的狂喜和依戀。慣於長勝的他並不相信世上有努力不來的事，現在則終於了解，只要一劍封禪一句簡單的召喚，就能讓劍雪天涯海角也跟了過去。

又教魔騙了一次，劍雪奇怪自己並沒生氣，或許是已習以為常。見吞佛胸前衣襟血跡斑斑，他微嘆口氣，問道：「你的傷勢是不是很嚴重？」

「無妨。」有點意外自己竟未捱打，吞佛迅速凝定心神，思考下一步方向：

「劍雪，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我？」劍雪抬頭望著天空；往南，是遍地花開的梅花塢，北方，是曾經和人邪相約要攜手歸家的冰風嶺。他出神片刻，低聲道：「我要回梅花塢。」

吞佛停下腳步，注視了他一會，才慢慢開口：「劍雪，一路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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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06-07-17 2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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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終章

異度魔界，即使在朝陽初昇的清晨時刻，亦是一片渾沌陰沉。

然這灰澀的景象，並不能令吞佛魔將的抖擻精神減損半分。照例將一頭火紅豔髮一絲不苟地高高梳起、著上雪白戰袍，負手收立朱厭在背；英姿勃發的高挺俊凜身影，以沉著自信步伐，朝邪族領地而去。

聽聞熟悉腳步聲由遠至近，倚坐榻上、衣衫凌亂的灰髮纖細人影一震，抬首的眼光，恰與推門而入的冷冷金瞳對上。

「赦生。」魔的聲音愉快，開口招呼同時，手掌按上他脊背，一股火焰熱力不容異議地灌進他體內去。

蒼白清麗臉蛋，微微染上暈紅血色：「……我沒有事。」

「你在烈陽谷一役受損太重，我的責任是讓你在最短時間內恢復戰力，魔尊不會樂見你休養至今仍無起色。」溫暖大掌貼緊白皙單薄脊背，近得似乎在耳邊迴繞的語聲，低沉性感；冰冷犀利俊目，似嚴酷又似柔情。

赦生顯然不善應對如此親近，尚未及反應，驟然一道紅焰迎頭劈至，吞佛從容起身避開；豔光四射的紅髮尖耳青年一手將赦生攬進懷裡，一手揮刀直指吞佛要害將他隔開老遠。

「老大，手腳放乾淨點！」才去浴室洗把臉，出來便見愛弟疑似遭人輕薄，螣邪郎忍不住低頭朝赦生數落：「小赦，你幹嘛衣服還沒穿好就放他進來？」

「我沒有，是他自己推門進來的。」赦生大感冤枉地向哥哥解釋，無奈越緊張聲音就越嘶啞，聽在螣邪郎耳裡分明是心虛，完全沒有效果。

螣邪郎吊起眼角，斜眼瞪向吞佛：「你不覺得打從失戀回來之後，你是越玩越過分了？麻煩下次要調戲人時直接找我，這邊免費奉陪，別拿我弟尋開心。」

吞佛不置可否，在螣邪郎考慮拿掃把來趕人之前，優雅地朝兩人微一欠身告辭離開。

腳步來至主殿，九禍魔君剛用過早膳，絲毫不浪費時間地通知他準備出差。對於工作，九禍與他均是抱持實際且講求效率的態度，這大抵是他們能相處融洽的主因，九禍對他的寵信亦是顯而易見，只須目的達成，從不過問他的處理手法。

不過，即便是給予如此寛大的授權，九禍也察覺近來吞佛魔將外出工作時格外愉快，幾近春風滿面，與數月前送走魔胎後回歸火城時的沉默判若兩人。

吞佛的愉快當然不會沒有理由，出門前先逗逗赦生、欣賞過那張蒼白沉靜臉蛋上的紅暈，便有了好心情可開始新的一天。緊接著前往的方向是邪之刀即將煉成的鼎爐分峰，在那裡迎接他的，又是一名清純可愛少年。

「蝕心魔火！」
「太極風動！」

明眸朱唇、氣質溫和聰慧的黑髮少年，雙臂橫推直抱，築成一道渾厚氣牆擋下他狠銳劍鋒。他開口讚許：「好拳法。」

太一禮貌回應：「你的劍也是好劍。」

魔長眉一揚，朱厭烈燄轟擊；太一額邊汗珠微滲，戰無不克的魔界首席大將對付起來確是極大壓力，隨時有沒頂之虞，於此同時，九禍一聲清叱，魔燄掌力朝儒門教母迎面壓下。太一大驚，雖知吞佛若在此時趁隙出手，自己非死即傷絕無可能抵擋，仍義無反顧地轉身朝教母掠去，欲共擋九禍此擊。

一聲驚天爆響，塵沙四揚，太一受掌勁衝擊連退數丈，眼見要一跤摔倒，背後冷然深沉氣息逼近，伸手托住他背心，助他站穩身形。

太一愕然回首，卻見方才交手的魔，以灑逸優雅姿態收劍退開，微微一笑：「任務已達，下次有機會再陪你玩兩招吧！」

太一望著吞佛高大身影隨烈焰消失蹤跡，一旁七巧神駝見勢不妙，邪刀遭搶猶是小事，家中乖寶寶被搭訕才是大事，連忙開口滅火：「太一你醒醒，那個是變態兼強盜，千萬不可相信！」

太一搖頭道：「前輩也別說得如此難聽，他剛才沒有趁機出手偷襲，尚稱君子。」

「什麼？！完蛋了完蛋了，才打過一場就替對方說話，太一你年紀還小不要這麼早急著定下來啊！不行，我看你還是跟我回水晶湖，以後不准再和這魔人見面！」

「這、請前輩不要激動……」太一莫名其妙地被師母（？）拖著走，他只不過說了句公道話，為什麼會演變成被關禁閉的下場？

＊＊＊

邪刀順利到手，吞佛滿意地在工作紀錄表上刪去一欄，繼續馬不停蹄地轉往黑暗之間。算來他與夜重生也是老交情了，此次以邪刀換天泣，於雙方均有利無害，他看不出這工作有何難度，估計十分鐘便可完事交差。

尚未踏入黑暗之間，隔遠便聽見裡邊戰聲隆隆打翻了天。魔停步觀看，只見紫羽黑衣少年提刀奔竄而出，本就蒼白的臉龐全無血色，嘴角不斷湧出血絲。

奔至近處，宵一個踉蹌摔倒在地，手肘膝蓋一陣火辣辣的，必是擦傷流血了，身體的痛楚卻遠遠及不上心頭翻騰怒湧的悲憤。

為什麼？為什麼不要我？！無豔說只要我努力活著，將來一定會有人愛我，可為什麼連父親都要殺我？

「為什麼——！」

用盡力氣發出的淒涼叫喊聲在曠野裡迴盪著，瀕臨昏迷的視線，驟然被一道火紅填滿。

魔俯身將他抱起。宵認得眼前這人是前些時日意圖強劫天泣的惡徒，想要抗拒，被夜重生擊傷的身體卻已失去反抗的力氣，只能靠在吞佛懷裡。四周景物迅速移動，宵察覺自己正被吞佛帶著遠離黑暗之間，遠離了那要揮刀傷害自己的無情父親。

眼角有液體緩緩流下，宵喃喃低語：「為什麼救我……」

「就憑這句『為什麼』。」魔低沉淡漠聲音，聽在耳裡，竟成冰寒雪地裡唯一的溫暖。

＊＊＊

將宵帶回魔界安置，無視長老及同袍的愕然，首席魔將若無其事地轉身離開，前往黑暗之間繼續方才中斷的換刀任務。

對於宵在短時間內離奇失蹤一事，黑暗之主顯然是滿腹困惑及怒意，魔則面不改色地洽公，不因拐帶了對方獨子而有分毫心虛慚愧。將天泣攜回魔界後，九禍對魔例行表示稱許，隨即進入正題：「你將宵救回，有何用意？」

魔答得簡潔：「若能善加調教，他將來會是不錯的助力。」

九禍臉上現出難得的笑意：「也罷，就隨你高興吧。」

若這孩子能將興趣轉移至宵身上，她倒是樂見其成的，至少比起之前那名讓吞佛不惜與她反目也要保護的魔胎，宵牽涉的利害關係是小得多了，即使日後黑暗之主上門討人，她也得罪得起。

一旁螣邪郎搖了搖頭，施以人身攻擊：「真是無藥可救，專釣清純美少年的變態。」

吞佛不承認也不否認，對九禍道：「倘魔君暫無其他吩咐，請准屬下離城三日。」

九禍聞言，原先欣悅心情散去，秀眉微蹙，嘆道：「你仍不死心嗎？」

誰言魔族是無情生物？一旦動情，可以堅持至地老天荒。

＊＊＊

流水清淺，夕照落霞。

一跛一拐的老樵夫，看見前方茅屋，鬆了口氣，朝扶著他行走的青衫少年笑道：「我家就在前面，多謝小哥你啦！這年頭像你這麼好心的年輕人可不多了。」

將老樵夫送至家門，數刻鐘後，劍雪抱著獲贈的謝禮——滿滿一籃鮮摘的紅艷欲滴野櫻桃離開。本來老人家堅持要再送他兩條活魚，他表明自己茹素不收，老人家硬是要給，你推我託之下，魚卻趁隙跳回河裡去逃走了，正是一拍兩散。

想起那位老爺爺吹鬍子瞪眼睛的神情，劍雪唇邊忍不住笑意，踏著歸途的步伐也輕盈起來。

清澈的河水彎彎，載著無數飄落的絳紅花瓣流開。他閉上眼，呼吸著空氣裡的梅花冷香，為這刻的小小歡悅無憂而開心。

來到自己住處門前，劍雪怔了怔，藍眸露出些許不知所措，但並不感意外。

一具修長身軀正悠然自若地躺在他床上，枕臂閉目，似是熟睡。劍雪望著這名不請自來地至他家「渡假」的紅髮魔物，不太相信吞佛是真的睡著了，但也不忍心搖他起來。

平日四處征戰，他應當很累了吧？如果能讓他有個可以放鬆身心的地方，也是件好事。

在床邊坐了下來，劍雪安靜地注視著吞佛的臉孔，習慣性地在他臉上找尋一劍封禪的蹤影。

不能否認，吞佛和封禪有其共通點，就是他們的臉孔確實很俊美。不同的是，以往一劍封禪熟睡的時候，他會趁機偷吻那微微抿起的漂亮薄唇，迷戀於那份倔傲與滄桑。對著吞佛，他卻只想拍拍他肩膀，希望他過得平安。

他曾經將這體悟告知吞佛，吞佛聽畢面無表情，看不出有無心頭滴血，這又是另一個顯著差異：若是人邪，聽見不順心的言語，通常便直接鬧脾氣了，吞佛則反應相當冷靜。

其實兩個都很可愛啊，可惜他只能愛上其中一個，另一個，只好列為友情萬歲。

魔狹長金眸睜開，與他目光對上。劍雪露出笑容，舉了舉手裡那籃櫻桃：「要吃嗎？」

焰色長眉一掀：「你的晚飯就吃這個？」

「嗯，對啊。」有時懶得出門買吃的也不想自己動手作飯，他甚至乾脆一覺把吃飯時間睡過去就當沒事了。

這種生活態度顯然引起吞佛的不以為然，但他並未多作批評，與其說教，不如自行設法解決。於焉劍雪瞪大藍眸，眼睜睜看著首席魔將捲起衣袖進了廚房。

封禪很會做菜沒錯，難道吞佛也是高手？橫豎看都不像啊……

很快地，廚房傳出的砰鏘聲、隱約冒出的黑煙證實了他的疑問，吞佛根本不懂做菜，只是為了顏面苦撐，不肯逃出廚房承認失敗。

劍雪踱至廚房門口，看著那道在困境裡努力維持冷靜的高大背影，苦苦忍住笑意，也忍住胸口輕微的酸楚。

劍雪，我難道不是他嗎？

對，你不是他。他對我好，是理所當然；你對我好，會令我歉疚。

想到他，我覺得甜蜜；看著你，我有點心痛。

「吞佛……」他輕聲叫了魔的名字，道：「如果將來你有了喜歡的人，我會替你高興。」

吞佛轉過身，金眸深沉地凝視他，半晌，才淡然開口：「我會努力。事實上，我或許已經找到替代品了也說不定。」

藍眸「咦」地一睜，怎麼說有就有，而且還這麼快？

吞佛微微一笑：「妒忌了？」

「……不知道。」有些悶悶地，劍雪老實回答。他從沒妒忌過，不了解這種驟然出現的失落是什麼情緒。

「把所有物自願讓人」和「所有物自己跑掉」，畢竟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受。望著陷入疑惑的劍雪，吞佛笑得更加愉快。

傻劍雪，我們永遠不會是朋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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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琅琊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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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7.17 雪中蓮1-10(完)，9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