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11 【意绮】邈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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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g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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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右銘: 功名半纸，风雪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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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

樓主發表於: 2023-01-11 2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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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1 【意绮】邈邈

某年冬临尾声，没有到春的时节，雪迎面雪稀疏，犹如捣衣人疲惫的喘吁，估计是这年最后一次雪，自当大醉方休。天光濛濛，水面结着一层薄冰，鱼群兜游，伺机破壳，月之画舫泊在岸边，暖炉烹饪着火声，雪比纸还要瘦，瘦得忧伤。捎伞多余，意琦行披了件蓑衣，携雪脯酒一路徐行，看到船已知道停在这里是为了等他。登舟时绮罗生正横琴在膝，信手拨弹，喂给冷风一丝乐章起手的旋律，又重重地、不安地扫过去，千军万马涌上琴肩，刹那奔腾澎湃、锣鼓喧天。意琦行问：难道是前尘影事登门造访，令你心烦？绮罗生被琴绊在地上，按住弦朝意琦行看过去，一时之间竟不似摆出笑容，而是绽放出来的：绝代剑宿自比为一缕转瞬即逝的影子，吾实在消受不起。意琦行盘腿坐下，隔着一条琴的溪流，问他，比剑影呢？绮罗生叹了口气，眼底是笑的，道：不可，剑影未免短暂了。意琦行说：那你认为怎样好？绮罗生轻轻勾着弦玩，细想了会儿，埋一株垂柳的影，如何？由今往后你我同嬉玉阳江水，晾诗作陪。蓦地，意琦行觉得喉咙被晒书的光晒干了，提起酒碗吞进一大口，摇了摇头：垂柳俗了。绮罗生一张袖，把琴与涓涓流动的琴音收起来，说：明明是你太超然，怎么栽给垂柳？意琦行这下是浸在他讨酒的眼神里，将碗递了过去，低声道，垂柳总是喻别离。

绮罗生弯起了眼睛。仿佛被雪压扁的月牙，嵌进一颗清澈圆满的紫琉璃。在琉璃般的瞳仁中，他倾过来，就着意琦行的手衔得一片雪脯酒，含在唇中慢慢尝下去，说，如果玉阳江能够是雪脯酒的滋味，我倒情愿成为不让人问津的垂柳。意琦行皱着眉，距离近得能嗅到牡丹香，那股几乎肉眼可见的嫣红的牡丹香，把意琦行围在画舫中。不行，垂柳太浓。……浓？意琦行的目光盯着他的发：枝云叶山，吾欲寻你，该往何处去？绮罗生笑道：甘为剑宿萧然。这话听起来简直像誓约。

适时，几瓣雪擦过卷起的帘幔，扑进瓷盏，被绮罗生说成雪也贪醉，在扇后抿着飘摇的笑意。意琦行惊醒似的想到江山快手的艳刀，欲拭恩仇时咬破指尖的、艳丽的血，泼在血地里宛如一抹心事重重的、撕开天地的嫣红划痕，雪是反而包裹住肌肤的柔软骨骼，垂柳褪去绿丝绦之惨绿。现在是洗去风雨的绮罗生，踱步举杯，倚到窗边望着雪嫌雪小。意琦行和他并肩站着，嗯了一声，半晌才想到要补上：不日春将来，何须厚密的雪。绮罗生将手探出窗，摸不到任何一粒，原来雪早停了。意琦行哼着一首《鹧鸪天》，半阙《水调歌头》，但将痛饮酬日月，莫放离歌入管弦*……已矣功名志，此意付清觞*。绮罗生边听，雪璞扇边敲着窗台叩节拍，他有些失望地念道：吾舍不得这场雪。大概是微醺的缘故，意琦行接话接得莫名：无碍，雪虽去，雪脯酒仍在。他定在窗前，晃着酒声看绮罗生，不自知地投进牡丹香与血的嫣红圈套。绮罗生深深地笑了，一字一顿叫他：意琦行，有人说，你自己既是一柄剑。一柄久立石中的剑，非凡夫俗子不能沥尽风雪、从众说纷纭中将之拔出的剑。旁人用剑所以被剑操控，意琦行用剑，是剑先潜移默化变成他的一部分，寄存他的孤高傲骨。有人说，剑是儒雅的君子剑，刀是狠厉的绝情刀，对刀而言，柔情是一种多么难熬的寂寞啊！绮罗生却是一束温润秀美的刀，倾杯豪情、凌云壮志，人世往来落在艳刀的眼睛，一闪而过，什么都不剩了，仿佛无声消磨一场雪，艳刀想来只是个反衬凄清的名字。牡丹香团团簇簇聚拢上来，熏得意琦行头晕目眩，道：艳刀也罢澡雪也罢，你的隐世心不出鞘，且喻何物？绮罗生答，此身自是一孤舟*。意琦行沉默良久，说：有次解剑挨到雪璞扇，溢出一室脆响，在那个瞬间，吾想到炉中点点星火，与你以酒洗剑、以雪磨刀，靠在屋檐下记此岁几何，想到至江湖尽头，与你退隐，亦是乐事。绮罗生注视着他，扇的面孔遮住他的表情，声音翻过来，说，我的尽头一直在这里。一直。这两个字从喝空的碗底长出皱褶，顷刻爬满酒碗，模仿着涟漪、对年轮描红，一直如果是规整的圆形，才能盛满……

此后拂尘结霜，琴弦唱哑，长歌失声，剑换了模样，刀不再是本来刀，意琦行每每看到水天连接成线，依旧想起绮罗生，想起船只飘荡，荷浪芦雨，想起如同寂静的誓约，醉在雪脯酒两张挨得很近的脸，牡丹香抽丝剥茧，缠绕成一丛嫣红的栅栏杆，圈禁住一个雪白无瑕、没有垂柳的世界。那天没有融化在手中的雪，年年灼烧掌心。意琦行因缺陷的一半痛苦难当，那另一半一定在时间城迷路，被回忆酿到菌落扎根，遍地上霉。绮罗生掀开黏着絮团的一页，还写着往昔常常想、从没有说：总幻想等潮水使你的剑变钝，锈了我的刀，人影涌进帘帷、足音登船的时候，仍能道出那句江湖就在刀剑之间。你，我，之间。

引：
但将痛饮酬日月，莫放离歌入管弦。——辛弃疾《鹧鸪天·离豫章别司马汉章大监》
已矣功名志，此意付清觞。 ——蔡伸《水调歌头·亭皋木叶下》
此身自是一孤舟。——杨万里《泊平江百花洲》

功名半纸，风雪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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