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28 【宁离】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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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1-03-28 2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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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8 【宁离】猎艳

一

莫離騷被人堵在角落裡，對方身形一個頂他兩個半寬，一張嘴就是酸臭的酒氣撲面而來，面上還掛著自以為瀟灑的假笑。
“莫董，怎麼說大家都合作這麼多年了，這次競標總該給我們一個名額吧。”說完這句，堵著他的男人抬手把杯中猩紅的酒液倒入血盆大口裡。莫離騷清楚地看到兩滴漏網之魚從對方油膩的嘴角滑下來，落在被肥碩肚皮頂得幾乎漲裂開的酒紅色西裝外套上。仙舞集團新晉代理董事長翻了翻記憶庫裡新增的資料包，確定其中的確沒有收錄對面這位元的資訊，於是誠懇而直白地反問：“對不起，請問你是哪位？”
對方迅速漲紅的面頰大概率是因為腎上腺素飆升，但莫離騷不是很能理解憤怒的緣由，猜測著或許是長時間處在被嚴重污染的空氣環境中難免讓人暴躁，又好心地建議：“你需要洗牙了。”
“你！你不要太過分！”對方呼哧呼哧地大喘著氣，胖得一摁一個坑的拳頭緊握，只等著莫離騷再有一句冒犯的話就立刻揮出去。莫離騷看那被白襯衫勒緊的脖子上青筋暴起，虛汗佈滿額頭，無奈搖搖頭，“我給你叫個醫生……”
“給你自己叫吧！”碩大的拳頭帶著汗意沖過來，莫離騷腳下微微一轉，避開這一波肉拳。只是對方剛才堵得太近，他再想完全躲開帶著慣性壓過來的肉堆就有些勉強，細瘦的腰隨著腳步用力一擰，不期然地撞到了某個人的身上。
“抱歉。”莫離騷在肉山撞倒花瓶，帶起一陣響動的間隙裡轉過頭，意外對上了一張微微含笑的英俊面容。扶著他背的男人只是輕輕地搭了一把，確定人已經站穩之後就禮貌地收回了手。
“謝謝。”莫離騷轉過身，仿佛角落裡的小小騷亂與他毫無干係。目睹了全程的男人也沒有揭穿，和他一起逆著看熱鬧的人流走回酒會大廳，斯文地笑道：“舉手之勞。”
似乎只是一場巧合，發色雪青的男人只是短暫地同行了幾步，隨後點頭致意了一番，又回到人群之中與商業夥伴攀談起來。莫離騷重新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呼吸著恢復了清新的空氣，眼神漫不經心地掃過全場，尋找著兩道年輕的身影。
“老師你沒事吧？”還未完全蛻變成青年的大男孩扶著不習慣細高跟的女孩順著牆角一路小跑過來，停在莫離騷面前時滿臉憂慮。雖然是被要求陪飛淵學著和人交際，霽雲在整場酒會中仍是不時地確認著莫離騷的身影，自然也沒有錯過他被人騷擾的一幕。
“我沒事，霽子。”莫離騷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兩個人。飛淵扶著霽雲的胳膊倚著牆，始終努力保持著淑女的形象，語氣倒是不一樣的興奮，“師叔，剛才那個人是不是慕容集團的老大？那個慕容寧！”
“是他。”
“哇，師叔你竟然能記得人了？”
“我記不住的只是名字，又不是人。”
“哦哦，好吧。”飛淵收了收過於誇張的表情，說起了一點正事，“我記得他們這次也有投標。”
“是嗎？”莫離騷沉吟一聲，不置可否，反而問起了另外一樁事，“你們兩個，今天晚上有學到什麼嗎？”
飛淵乾笑兩聲，不太自信：“大概……有吧。”
“那回去之後做一份總結交給我，明天早上我要看。”
“要這麼嚴格嗎？”
“我只是代理的，你父親的事業還是要你來繼承，飛淵。”莫離騷提點了一句，又給霽雲分派了任務，“霽子，標書收齊之後你先做一次篩選，選完以後再提交給我。”
“是，老師。”
###
臨江的公寓有著良好的視野，放眼望去滿是城市不眠的霓虹。從江面上拂來的濕潤晚風還有些陌生，但那溫柔的撫觸並不讓人反感。
莫離騷窩在露臺的懶人椅上，手裡一支僅能收發資訊的手機時亮時滅。他的目光投在渺遠的半空中，螢幕上那串代碼早已能倒背如流，早該給出的回復卻至今還未成型。第十次摁熄了螢幕，莫離騷直接按下了關機鍵，將那塊黑色板磚扔進一旁的雜物收納籃裡，轉身回臥室睡覺。
###
酒會上的意外插曲沒能在莫離騷心裡留下多少痕跡，霽雲卻仍是利用工作的閒暇時間調查了一番，最後確定那只是早已經被剔除出名錄的早期供應商之一，那一晚只是想欺莫離騷初來乍到騙一個競標名額。他又順帶和飛淵一起把基礎的供應系統重新梳理了一遍，篩除了好些不合格的供方。
“做得不錯。”拿著學生額外提交上來的新名錄，莫離騷真心地誇獎了一句，換來霽雲一個靦腆的笑容，“飛淵也是。”
“算是答謝師叔你終於能記住我的名字。”被強制要求和莫離騷共用辦公室的飛淵在辦公桌後合了合掌，然後對著同甘共苦的下屬小聲招呼，“阿雲，阿雲……”
莫離騷沒去理會兩個孩子的悄悄話，手裡簽字的筆在新一批入圍名單上虛畫了一圈，對著慕容集團的名字猶豫再三，還是簽批通過了。
仙舞集團最新的年度計畫裡包括了許多基建專案，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八爻山基地重建，董事會討論再三，這個項目在飛淵最後的拍板之下落到了慕容集團手裡。相關會議裡，莫離騷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甚至在飛淵中途投來徵求意見的眼神時都完全無動於衷，不免讓人懷疑是否已經神遊天外。
“師叔，你沒什麼想說的嗎？”董事們三三兩兩地退出會議室，飛淵癱在椅子上，對坐在首位的莫離騷問道。
“這次功課做得不錯，你的判斷沒有問題。”
“那就好。”飛淵拍了拍胸口，一副劫後餘生心有餘悸的模樣，“你剛才完全不說話，我都嚇死了。”
“你要習慣這些事。”
“會啦會啦，這次還要好好謝謝阿雲，幫我做了這麼多準備工作。”
“嗯。”莫離騷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沒注意到飛淵已經開始安排慶祝聚餐。
內部溝通結束之後，與乙方的對接很快提上了日程，尤其是最為緊迫的八爻山項目，不過一周的時間就進入了簽約流程。唯一的意外消息是慕容寧決定親自出席簽約儀式，使得仙舞集團不得不做出相應的安排，將原本的代表霽雲換成了莫離騷。
簽約會場寬大敞亮，雙方安排好的攝像機早早就位，一身鐵灰色西裝的慕容寧主動朝著莫離騷伸出手，在閃光燈下展露出十二分的真摯：“莫先生，預祝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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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1-03-28 23:3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二

驟雨急催，密集的雨點拍打在窗戶上，帶起綿綿不絕的嘈雜。莫離騷在被窩裡翻了個身，閉著眼摸到扔在床頭的遙控器，把空調的溫度又調低了三度。機器運轉的動靜伴著雨落的聲響，在錯亂的夢境裡摧枯拉朽地吞噬一切，那些早已遠去的、陌生的、冰冷的面容全部沉沒在滔天的巨浪之中，不存一絲掙扎。夢與現實的界限似乎正在垮塌，交錯的觥籌和衣香鬢影浮在怒濤之上，竊竊私語與聲嘶力竭都是不值一提的附和。他躺在床上挨到了黎明降臨，雨聲在乍現的天光裡漸漸轉弱，淅淅瀝瀝的節律撫平所有的風狂雨驟，遲來的無夢之眠像是落在水面的波紋，把所有繁雜的思緒都掩藏在平靜的假面之下。
醒來的時候已經過午，不知藏在何處的夏蟬躲著熱烈的陽光發出長長的嘶鳴。
早午餐是兩片烤麵包，草莓果醬甜得有些過分，配著冰冷的全脂牛奶多了幾分膩味。莫離騷一口一口細嚼慢嚥，用令上班族嫉羨的緩慢速度結束了單薄的一餐。午餐之後也沒有什麼特別需要忙碌的，雖然頂著代理董事長的名頭，其人卻很少正正經經地在公司坐班。幾位掌權的董事都能看出他對仙舞集團的疏離，即便是持有一定比例股份的大股東，卻沒有人會對一個空降的董事長要求過多。幫助集團平穩過渡到飛淵正式接手是莫離騷唯一的使命，所有人都對此心照不宣。
隨便從開放的書架上抽出一本，接著某一次停下的地方繼續未完成的閱讀，莫離騷很輕易地消磨掉太陽落山前的幾個小時。當金紅色的余暉填滿了整面落地窗，已經翻到尾聲的書籍被仔細地歸回原位，莫離騷換好衣服鎖上門，獨自出門去聽一場音樂會。
不是多麼著名的樂團演出，即便是臨時起意也能買到不錯的位置。開演前十分鐘，鄰座的聽眾姍姍來遲，低沉悅耳的嗓音在莫離騷身側響起，帶著幾分意外的情緒。
“莫先生，真巧。”
“慕容……”莫離騷從假寐中睜開眼，平靜的目光在對方俊朗的面容上停頓片刻，勉強從記憶裡撈出一個名字對上號，“寧？”
似乎也對他的人名健忘症略有耳聞，慕容寧的從容裡藏了一分驚訝，“我的榮幸。”
“不至於。”莫離騷右手支在臉側，眼神輕飄飄地落在舞臺中央的指揮身上，“你的名字還是很有邏輯的。”
“哈。”慕容寧笑了一聲，似乎又回了一句什麼，但是被忽然響起的掌聲沒過了。莫離騷疑惑的眼神追過去，也只得到對方禮貌的微笑，談話就此暫停。掌聲落定，指揮棒揚起，整個演出廳裡就再沒有多餘的聲音。
莫離騷對管樂有獨特的偏好，樂曲結束時送出的掌聲取決於短笛和單簧管的演出效果。慕容寧卻不一樣，他似乎更在意打擊樂的發揮。每秒四次，或者每秒三次半，細微的節奏差異在莫離騷聽來格外分明，就像本人在親自對他說著喜好。
兩個小時的音樂會加上返場曲目，散場時已經九點半。聽眾從後往前有序地離開，莫離騷端坐在位置上等待著人潮散去，認真地盤算著明天依然可以晚起，一會兒或許可以找一家不錯的餐廳，慕容寧的邀請就來得太過恰到好處。
“這麼巧遇上了，不如一起吃個宵夜。”
沒人能對這樣一個男人的邀請無動於衷，莫離騷盯著對方的臉有半秒鐘的走神，然後爽快地應道：“可以。”
慕容寧選擇的是本市座標最高的一家旋轉餐廳，從百余米高的臨窗位置上足以俯瞰大半個城市夜景。莫離騷坐在窗邊翻著功能表，聽服務生仔細地介紹招牌餐點和時令特色。
“這家餐廳口味很豐富，如果不介意，可以嘗一下他們的主打系列。”慕容寧適時地推薦幾道口碑不錯的菜品，莫離騷從善如流地點點頭，又在服務生驚詫的眼神裡報出了一長串的忌口。慕容寧對此毫無反應，甚至在最後體貼地追問了一句：“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嗎？”
莫離騷頗沒自覺地搖搖頭：“只有這些。”
“那就這樣。”慕容寧抬頭看向目瞪口呆的服務生，提醒道，“儘快準備。”
“好的。”服務生飛快地應道，“這邊已經全部下單，後廚正在安排，請兩位稍等。”
要怎麼在那麼多的忌口下還保持烹飪水準，這個難題總歸是廚師需要頭疼的事情。反正老闆親自發了話，誰也不敢不聽。服務生小心翼翼給他們杯子裡添上了水，然後滿懷慶倖地退開了。
這個時間段的餐廳已經沒什麼客人，後廚的灶火關了又開，一大群人七手八腳地忙碌起來，一份份精緻的擺盤很快送上桌。慕容寧陪著動了幾下筷子，更多的時候只看著莫離騷慢條斯理地逐一品嘗，間或插幾句閒聊。
“莫先生不是本地人？”
“這麼容易看出來嗎？”
“你的口味和本地偏差比較大。”
“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莫離騷夾起一隻鮮嫩的蝦球，不太認真地回憶，“小時候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沒幾年就搬走了，戶籍是落在本地沒動，可到底算是哪裡人也說不清楚。”
只是漫不經心的寥寥一語，慕容寧卻迅速聯想了許多。
仙舞集團的秘辛只在很小範圍內為人所知，就連慕容寧也是近幾年才慢慢瞭解到一些。據說是飛淵的祖父曾經收養過一個極為聰慧的孩子，甚至一度因為寵愛過甚引發長子的不滿，也間接導致子奪父權、集團內部大動盪，直到父兄相繼離世，飛淵的父親接手以後才慢慢消除了許多深埋的隱患。而在那幾年的混亂中，那個懷璧其罪的孩子除了最初的驚鴻一瞥就再沒有消息傳出，不禁讓知情者心生感慨。如今仙舞集團的種種變動讓慕容寧確信，莫離騷就是當初那個孩子。
“那是我猜錯了。”慕容寧啜了口茶，很快繞開這個話題，聊起了本地的室內滑雪場。在這種盛夏季節能有一個足夠涼爽的去處，就連一向不愛外出的莫離騷也表現出足夠的興趣，一直平靜無波的眼神裡也多了幾分神采。
“莫先生喜歡滑雪？”
“有興趣，不過沒有嘗試過。”莫離騷回得自信滿滿，“我可以學，應該不會太困難。”
“我也這樣認為。”慕容寧的邀請又是那樣水到渠成，“不如就這個周日吧。”
就這樣定下再次見面的時間，交換過私人的聯繫方式，這一餐可謂是賓主盡歡。因為餐後還品了一杯慕容寧推薦的純釀，最後莫離騷是被慕容寧的司機送回家的，甚至連座駕也被特意安排人開回公寓樓下的車庫。
明明叫一個代駕就可以解決的情況。
莫離騷泡在浴缸裡的時候才後知後覺，慕容寧那種紳士態度用在一個幾乎陌生的同性身上，未免太過肉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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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1-03-28 23:3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三

尖銳筆鋒劃過雪白紙面，濃黑墨蹟勾勒出流暢線條，寥寥幾份文件被一目十行地帶過，在末頁落下一個個龍飛鳳舞的簽章。讓人在夏日炎炎的午後頂著接近四十度的高溫跑一趟，只是為了在早已經審批過的檔上簽幾個名字，莫離騷對這種不必要的繁瑣流程已經無話可說。他效率極高地簽完所有檔，收起簽字筆，按下呼叫秘書處的電鈴。
“你又要出去嗎？”飛淵從堆滿桌子的各類檔裡抬起頭，長時間邊工作邊學習而滿是疲憊的臉都因為聞到了八卦的味道重煥青春。雖然不太常來公司，但如果已經坐在這裡了，莫離騷通常不會選擇再頂著烈日下班。這樣反常的舉動往往都伴隨著許多引人好奇的真相，何況飛淵最近已經聽到了一些風聲。
“有一點事要處理。”莫離騷含糊地一語帶過，飛淵卻不肯輕易放過他，臉上堆滿了促狹的笑，“又是去約會哦。”
“是談正事。”莫離騷糾正她的說法，把一份正在執行的專案書放到她面前，“你和霽子看一下，有必要可以親自接觸一下現場。”
“又想轉移話題。”飛淵伸手接過檔，一臉看穿真相的得意神色，“有什麼正事是必須在歌舞劇院談的嗎？”
“我從不在劇場談正事。”莫離騷認真地澄清，“在欣賞演出的時候保持安靜是必要禮貌。”
“所以果然不是去工作嘛。”
“我有說之前的見面是為了工作嗎？”
“你這是狡辯啦。”飛淵直擊重點，“師叔，你老實說，慕容寧是不是在追你啊？”
莫離騷不承認：“雖然我確實英俊瀟灑，風度翩翩，但是你想太多了。”
“才沒有想多，而且我都打聽過了，慕容寧還從來沒有這麼約過人。”少女埋頭歎口氣，又仰起頭掰著手指和他算，“他約你去了音樂會、滑雪場、歌舞劇院、茶室、咖啡廳，還有夜遊船，最近關於你們倆的緋聞早就傳得滿天飛了。”
最後一句是誇大其詞，但飛淵的目的就在於詐一詐莫離騷的反應，可惜效果不太理想。
“有嗎？我好像沒聽到過。”當事人不置可否地應了一句，揣上車鑰匙就無情地拋下今天依舊要加班到很晚的兩個年輕人去赴約。
作為普通朋友而言，慕容寧邀約的頻率並不是很突出，通常是一周或者兩週一次，具體時間隨他的忙碌程度而定，見面的地點卻完全遷就莫離騷的脾氣。畢竟這個人看上去一副常年養尊處優慣出來的文弱模樣，衣食住行方面也的確挑剔非常。怕熱怕曬怕麻煩，就連飛淵都不時抱怨他的一些做派，慕容寧卻是完全順著他的脾性來，總是體貼得恰到好處。
莫離騷當然能察覺到慕容寧曖昧的態度，但並不覺得對方的目的在於和他談情說愛。那個男人的所作所為更像是在試探，似乎想從莫離騷這裡得到某種結論。雖然還沒有更確切的證據來支撐這個論點，但莫離騷有理由相信過去常年遊走在生死邊緣鍛煉出的直覺。
下午四點的日頭漸偏，但刺眼的程度絲毫無減。莫離騷一個甩尾，把車子穩穩地停進預留的車位，隨後換到了慕容寧那輛顏色風騷的邁凱倫副駕上。他們今天要去位於市郊的高山跑馬場，路上大約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這個時節去馬場的人不少，但多數不準備過夜的都在太陽下山前開始返程，他們沿著盤山公路上行，恰巧遇到了趕著下山的車流。
慕容寧提前預訂了一個中型的訓練場，偌大的場地裡除去待命的馴馬師和兩匹高頭大馬之外再沒有其他活物，倒是一個不錯的談話地點。
莫離騷換好衣物，帶上頭盔，從馴馬師手裡接過韁繩，踩著馬鐙輕身一躍就跨上了馬背。太陽已經掛在山坳搖搖欲墜，濃重的暑氣散去不少，滿地綠茵被染出幾分暖色。莫離騷驅策著身下的良駒慢悠悠地踱步，還不急於享受縱情賓士的快意。
“離騷。”慕容寧慢了一些時候才從後方追上來，兩匹紅棕色的駿馬親昵地挨了挨。
“跑兩圈？”莫離騷偏過頭，看到夕陽殘留在慕容寧眼中的最後一絲餘暉，像是正在融化的金，藏著怖人的熾熱。
“好啊。”慕容寧笑了笑，“需要什麼彩頭嗎？”
“有必要嗎？”
“那就隨你。”
起初只是小跑，身體在馬背上輕輕起伏，像是隨風搖擺的嫩柳，在裹著一絲餘熱的微風裡顯得不堪一折。隨著馬兒的興致上來，四蹄踏在草地上的力道變得兇猛，控著韁繩的人匐下身，單薄的背脊弓起，仿佛一道化作即將離弦的箭。
慕容寧不遠不近地綴在後方，確信莫離騷在這些方面著實天賦非凡。第一次上腳的滑雪板都能在他足下惟命是從，被馴化過的駿馬自然也是俯首貼耳。莫離騷在逐漸深沉的夜色裡縱情馳騁，是與安靜時完全不同的模樣，似乎下一刻就將化作一道夜風融入天地之中。慕容寧心頭一跳，揚手催著胯下的坐騎追趕上去，在沖向終點之前和他並駕齊驅。
莫離騷扯住韁繩，將駿馬疾馳的速度慢慢控下來，摘了手套的手掌在馬兒頸側拍了拍，安撫住還未盡興的夥伴。
“不再跑跑？”
“談過正事也來得及。”莫離騷鬆開韁繩，任憑坐騎在草地上隨意行走，慕容寧跟在一旁，有短暫的沉默。和飛淵的懷疑不同，他們這一次的見面的確是另有目的，但她如果能預料到慕容寧將要說的話，會發自內心期望這只是一場單純的約會。
似乎是已經斟酌好語氣，慕容寧收起笑容，頗為認真地問道：“離騷，有沒有興趣到我這裡來。”
沒料到他開口就是這麼一句話，莫離騷驚訝地側過頭看了慕容寧一眼，對上他專注的眼神，好一會兒才反問一句：“這樣挖牆腳合適嗎？至少，我現在還算是你的甲方代表。”
“我不是讓你現在就做決定。”慕容寧壓住他的話頭，“我是真心希望你能過來，也希望你能好好考慮。”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莫離騷在仙舞集團的處境有多麼尷尬，他們現在倚仗他、仰賴他，可一旦飛淵和霽雲成長到足夠強大，做一個年年等著分紅的富貴閒人就是莫離騷最好的結局。或許他本人才是對這個結果最樂見其成的，但慕容寧另有想法。
“時限呢？”
“沒有時限。”
“那就是我考慮十年也可以？”
“如果是肯定的回答，可以。”
“哈。”莫離騷輕笑一聲，戴好手套抓緊韁繩，修長的雙腿一夾馬腹，連人帶馬飛馳出去，“再跑兩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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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1-03-28 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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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因為在馬場跑得過於盡興，又被好好地招待了一頓豐盛的晚餐，莫離騷一坐上回程的車就忍不住開始昏昏欲睡。只是盤山公路蜿蜒曲折，之字形的彎道不計其數，即便慕容寧已經盡力控制車速，這仍然不是一段適合入睡的路途。莫離騷放鬆地倚在椅背上，耳畔是音箱裡傳來的舒緩樂聲，不甚清醒的目光透過車窗落在後視鏡裡，看到零星的路燈在黑暗中如流星閃過。
夜裡往來的車輛稀少，除了後方不遠處一輛同是下山的SUV，整條山道上再沒有多餘的馬達聲響。慕容寧打著方向盤繞過一個淺彎，正準備進入一段連環彎道，一直似睡非睡的莫離騷忽然從側面伸出手搶了一把方向盤。軟質輪胎在地面上擦出一道刺耳聲響，伴隨著“噗噗”兩聲悶響，偏了方向的車子迅速朝著怪石嶙峋的山壁直沖而去，又在慕容寧的搶救之下險險蹭著石壁進入下一個急彎。
“坐好！”突兀的風從車窗上斜開的兩個彈孔裡鑽進來，慕容寧關掉車燈，腳下離合器一踩，右手迅速換擋，借著極限速度又躲過了一次槍擊，萬分驚險地連續繞過兩個急轉彎。急彎之後凸出的山壁暫時成為了天然的掩護，但也並不能長久。慕容寧聽到後方緊追而來的發動機嗡鳴，在觀察路況的間隙裡向莫離騷求證：“型號？”
“TAC-50。”莫離騷盯緊了後視鏡，“兩架。”
真是糟糕的情報。
“這段彎道還有大約六公里，最多十分鐘。”
“足夠了。”慕容寧又一次踩下離合器，換擋將速度降了下來。TAC-50的有效射程能夠達到兩千米，而這輛車防狙擊彈的能力已經被慕容寧身側的彈孔證明，這代表離開這段彎道之後他們將失去所有掩護，完全暴露在對方的射程之中。
“來了。”莫離騷的聲音和槍聲同時響起，慕容寧猛然提速，兩枚狙擊彈分別擦著車頭車尾打到山壁上，帶下一大片碎石滾落到路中央。躲過一波之後，慕容寧再度變換著速度，在山道上跑出忽快忽慢的彈簧路線。
“還有五發。”莫離騷說著又伸手推了一把方向盤，一枚子彈從右側窗飛進來，在擋風玻璃上留下一個彈孔之後直飛出去。
慕容寧眉頭一壓，加速進入下一個可供掩護的彎道。
後方的SUV意識到地利並不在他們那邊，也提高了車速對目標窮追不捨，想在近距離處解決掉獵物。但他們的預判能力明顯無法應對慕容寧這樣的對手，接下來的兩發子彈竟然都落在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似乎是被幾番失手激怒了，槍擊愈發密集起來。從彈孔裡漏進來的風吹得越來越緊了，打在臉上竟有些疼。莫離騷辨著車外的聲響，對慕容寧提醒道：“他們換槍了。”
“狙擊彈？”
“還剩最後兩發。”莫離騷數得清楚，“現在只是干擾，他們在等直線。”
“那就上直線！”慕容寧把車速提到極致，用幾個連續漂移把追殺者遠遠地甩在後方。他通過最後一個彎道，把方向盤打到底，還在行進中的車子前胎吃緊後胎打滑，在原地完成了一百八十度的方向調轉。莫離騷整個人被猛甩到椅背上，忍下沖到喉口的一聲悶哼，左手撐住前方的手套箱。
自認為獵人的SUV有恃無恐，明亮的遠光燈肆無忌憚地打在路上，慕容寧在燈光出現在視野中的第一刹那狠狠踩下油門，整輛車像是經過了衝刺的猛獸，加固過的車頭用力頂上隨之出現的SUV，在側面撞出一道凹陷。強烈的衝擊來得猝不及防，即便SUV的駕駛員全力搶救，體型龐大的車子仍是抵不過外力和慣性的疊加，轉眼之間就衝破山道邊的圍欄，連人帶車一起翻下懸崖。
藍紫色的邁凱倫停在了圍欄斷口前，聽到不斷有重物壓壞草木的聲音從下方傳來，慕容寧甚至在等待腎上腺素消退的過程中捕捉到兩發通過了消音器的槍響，猜測著是殺手在撞擊之中扣動了扳機。
“技術不錯。”危機暫時解除，莫離騷收回被強大衝擊力震得發麻的左臂，把自己拋進座椅裡。慕容寧迅速發了幾條消息，隨後收起手機，發動車輛，小心地倒開一段距離，慢慢地把方向轉回來，“早些年玩過一段時間賽車。”
“嗯，看得出來。”莫離騷懶洋洋地應了一聲，抬起左手敲了敲漏風的車窗，慕容寧也笑道，“看來下次不能為了速度犧牲防彈效果。”
“那你正好可以提前適應一下安全車速。”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角逐，擔心過多的腎上腺素還在衝擊著頭腦，莫離騷不忘提醒一句，以免慕容寧下山之後仍舊超速行駛。
“你……”慕容寧剛想應一句好，忽然在淡淡的硝煙氣息裡聞到了一點腥甜，連忙踩下刹車開啟頂燈，“你受傷了？”
“嗯？”莫離騷頓了一下，然後舉起垂在身側的右手，把傷口在燈下展示出來——小指側面一道長約三公分的創口，仍在往外一點點滲著血。
“一點小傷。”手指被塑膠碎片劃破的時候莫離騷就察覺到了，只是因為疼痛感不明顯，所以沒太在意，沒想到出血量還頗為可觀。
“抱歉，把你牽連進來了。”車上沒備醫藥箱，慕容寧只能迅速朝山下趕，希望儘快找到一間藥店或醫院。莫離騷的態度倒是無所謂，還能開玩笑：“這麼自信嗎？說不定他們的目標是我。”
“這些年得罪了多少人，我心裡有數。”慕容寧完全失去了說笑的心情，臉色難看得隨時還能再推幾輛車下山崖。
那可能真是不少。莫離騷在心裡暗暗地接上一句，卻沒有說出來。
慕容寧的表情在一間加油站的便利商店裡買到了需要的東西後才有所舒緩，而後頂著店員八卦探究的眼神裡返回車內，換了個沒人注意的角落給莫離騷處理傷口。
“忍一下，傷口需要徹底消毒。”棉簽沾著生理鹽水一點點擦掉傷口附近已經乾涸的血污，慕容寧埋著頭無比認真的模樣像是正在修補什麼重要文物。莫離騷盯著他的發頂若有所思，等到回神的時候，小拇指已經被消毒乾淨，纏好了雪白的紗布。
“感覺有一點奇怪。”莫離騷伸了伸手指，自言自語道。習慣了自然合攏的五指因為纏得頗厚的紗布而產生了分離，小拇指孤零零地游離在外，不一會兒就覺得指尖發涼。
“我會負責的。”慕容寧握著纏上紗布的手，微微低下頭，隔著紗布吻在傷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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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1-03-28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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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當那個吻落下的時候，莫離騷就知道過去的許多東西都被推翻了。比如他不肯回那條資訊的堅持，比如對慕容寧所作所為的猜測，都像是矗立于洪水中的危牆，最終也逃不過轟然倒塌的宿命。這不代表著在這之前的莫離騷有什麼錯誤，只是從那一刻起，慕容寧在他眼裡確實變得不一樣了。他心裡有驚濤翻湧，但面上仍舊沉靜如水。
拒絕了慕容寧的種種提議，莫離騷拎著兩盒消炎的藥物和被做好防水處理的傷口回到獨居的公寓。屋子裡還有陽光暴曬之後留下的餘躁，他踩著拖鞋穿過客廳，推開整面的落地窗，從露臺的雜物收納籃底層翻出那塊沉睡許久的黑色板磚。他倚著玻璃窗按下開機鍵，黑色螢幕慢慢變亮，沒有logo也沒有音效，毫無特色到獨樹一幟。連續輸入三個指紋解鎖螢幕，進入資訊箱，最後一條來信時間仍舊是三個月前。
莫離騷揣著黑色的專用聯絡機折回客廳，從用作隔斷的開放式書架下層摸出一台塵封許久的筆記本，連上電源，打開我的最愛裡唯一一個網址。光禿禿的登錄介面只有兩個等待輸入帳號和密碼的亮框，其餘都是灰濛濛一片。介面跳轉之後，亮白的色澤立刻衝擊視野，帶著說不盡的嘲諷。莫離騷沒去理會那些用暗語寫出來的消息，點進“天之道”的個人介面直接找到最頂上的常用連絡人，給還未上線的網站管理員發去一條私人消息，隨後乾脆俐落地退出網站，等待著聯絡機上新的消息傳來。
空調冷風呼呼地吹，莫離騷仰面倒在沙發上，試圖將大腦短暫放空，可是慕容寧被人追殺這件事始終頑固地盤桓在那裡，讓他不得不去思考。從手法到動機，所有能夠聯想到的資訊全都在頭腦中進行整合，這種感覺讓他覺得陌生。不過是兩年而已，屬於“天之道”的過去似乎已經和莫離騷這個人完全切割，即便再次觸碰到用那個身份遊走的世界，仍然缺乏一種實感。但顯然，被他拋棄的世界還沒有遺忘他。就在三個月前，有雇主通過中間人向“天之道”出價買慕容寧的命，酬勞高達一個億。
聯絡器頂部紅燈短暫地閃爍一次，代表著有新的訊息進入。莫離騷記下螢幕上一長串毫無規律的數位，從茶几上抱起已經息屏的筆記本，登上了另一個沒有存儲記錄的特殊網站。這裡是獨立架構的私密網路空間，天之道用以和中間人保持聯絡、獲取資訊的常用方式。
FT：我應該說什麼
FT：簡單一點，歡迎回來
淺綠色的螢幕上迅速跳出兩行文字，莫離騷抿了一下唇角，單刀直入。
TR：單子還在嗎
FT：當然，你不接單，沒人敢搶
TR：為什麼是我
FT：雇主指定
TR：這單我接了
FT：期限呢
TR：兩個月
FT：好
TR：這是最後一次
FT：你決定好了嗎
TR：你可以把消息傳出去
回完最後這句話，莫離騷立刻退出了對話介面，關掉了筆記本。
###
莫離騷又陷在了夢境裡。
一叢又一叢的黑影在他身邊來去，帶著面具的小丑在高聲狂笑。他在黑洞洞的槍口下抬起頭，對雙手顫抖的殺手說：“我能給你帶來百倍于此的財富。”
多麼可笑的戲言啊，從一個八歲的孩子嘴裡說出來。
###
慕容寧的電話趕在莫離騷打開冰箱門之前響起，後者又回頭看了一眼客廳裡的掛鐘，確定現在的確是上午十一點半。
“如果你不太介意，我現在正在你家公寓樓下。”
對方說得委婉又強勢，莫離騷不懷疑慕容寧的選項裡根本沒有留給他拒絕的餘地，如果不是因為門口的安保人員足夠盡職盡責，那個男人現在應該正在敲他家的門。
“讓他們幫你按一下開門申請。”莫離騷慢悠悠地走向玄關，聽到對面的慕容寧正在報他家的門牌號，倒也不奇怪這個從來沒登門過的人為什麼會知道得一清二楚。拜訪申請很快傳過來，莫離騷按下安裝在玄關的通過鍵，在慕容寧掛斷電話之前又聽到他對安保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西裝革履的男人提著多層保溫餐盒的樣子頗為少見，走在路上都難免被人有心無意地側目一回，但慕容寧始終泰然自若。
“病號餐？”莫離騷坐在餐桌前看著端出來的一堆湯湯水水，聯想到被裹了三層的小拇指，難免有此猜測。
“如果你想吃，晚上可以安排。”慕容寧準確地找到餐具的收納櫃，取出兩副擺放好，“中午這份是補氣血套餐。”
聽上去總覺得有些奇怪。
莫離騷端著碗抿下一口溫熱的湯，腦子裡的小差又開到十萬八千里之外。
餐後要給傷口上藥換紗布，慕容寧同樣準備齊全。用小剪子剪開固定用的膠布，慢慢揭開一層層白紗，等解到沁了血色的那一層，沾了鹽水的棉簽一點點潤上去，讓傷口和紗布可以自然分離。狹長的傷口已經結出紫紅色的血痂，因為處理得當，也沒有化膿的現象。上了消炎藥之後重新剪一段紗布裹上，仍舊是嚴嚴實實不便於活動的狀態。
莫離騷沒說這點小傷他可以自己處理，慕容寧的態度也是分所當為。每個人都有底線，慕容寧似乎已經把莫離騷的底線摸得清清楚楚，就這樣維持著略顯親昵的曖昧關係，不急於再前進一步。
起身離開之前，慕容寧忽然又提了一句：“昨晚的事情已經查到一些眉目了。”
莫離騷摸了一下手指上的紗布，顯得不太關心：“現在說沒關係嗎？”
“也對，沒出結果之前說出來也只是多一個人操心。”慕容寧笑著站起來，“全部處理完再告訴你比較好。”
“如果涉及到什麼商業機密，不說也沒關係。”莫離騷慢吞吞地跟上。
“那就當是我放的魚餌。”慕容寧站在門口，替莫離騷把一縷過長的額發別到耳後，臉上還是一本正經的神色，“掌握的秘密越多，你選擇我的幾率就越大。”
“唉，果然是無商不奸。”
慕容寧三天往莫離騷家跑了六次，簡直讓人懷疑慕容集團偌大一個公司是否已經智慧到足夠自我運轉，不再需要決策者。
第三天傍晚，拆了紗布的傷口已經不再需要上藥處理。莫離騷摸著漸漸長好的手指，告訴慕容寧他需要離開一段時間。
“什麼時候，去多久？”
“明天一早。”莫離騷瞄了一眼書架，“或許不會太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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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3)

5樓發表於: 2021-03-28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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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距離莫離騷告知要離開一段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月，然而歸期遲遲未定。誰都能聯繫到他，但誰也見不到他。工作照常在做，無論是電話、郵件、視訊會議，莫離騷仍舊有條不紊地履行著身為仙舞集團代理董事長應盡的職責。霽雲和飛淵都曾私下聯繫過他，用撒嬌的態度旁敲側擊具體下落，可莫離騷除了承諾會帶禮物回去，始終沒有透露出任何有用的資訊，這讓兩個孩子都隱隱感到不安。
“下雨了嗎？”有細微的沙沙聲響沿著電波傳過來，融在輕柔的呼吸裡，像是孟秋初升的月亮。慕容寧站在窗前俯視開在雨中的一朵朵傘花，仿佛看到莫離騷正漫步人群之中，眉目舒朗。
“是啊。”莫離騷只給了最簡單的回答，即便慕容寧是唯一一個從不追問他身在何處的人。
“路上小心。”
“好。”
莫離騷掛斷電話，收起黑色的長柄傘，從口袋裡摸出一枚孤零零的鑰匙，打開了這間幾乎被院子裡的雜草野花淹沒的雙層小屋。久無人居住的屋子裡已經覆上了一層薄灰，陳舊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傢俱物品擺設齊整得仿佛主人只是臨時起意地短暫離開了一會兒。莫離騷走進去，沾著雨水的鞋底在地板上踩下一個個濕潤的腳印。他穿過有些狹小的客廳，沿著夾在餐廳和廚房之間的木質樓梯走上二樓。木板在腳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比他離開的那一年更加清晰。右手邊透出一點陳舊色澤的牆面上有一塊顯得頗為簇新，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卻有幾個暗紅色的圓點。莫離騷記得它們，他甚至記得那個追到這裡的殺手是用著怎樣不可置信的表情倒下去，鮮紅的血噴濺到牆壁上，暈開了好大一片。那是莫離騷第一次開槍，後坐力把他幼小的身軀衝撞到後方的門把手上，在背上留下了一塊明顯的淤青。那個慌亂的夜晚就是莫離騷對這棟小屋最後的記憶，他的新任撫養者——或者更準確的說——他的成年合夥人把他關在屋子裡，顫抖著手獨自處理掉現場，在第二天天未亮之前就迫不及待地離開這個已經不再安全的落腳點。
逃亡沒有止境。
莫離騷和他的合夥人都知道，只要仙舞集團15%的股份還掛在莫離騷的名下，追殺就不會停止。一波又一波的追殺之後，合夥人如同驚弓之鳥，帶著莫離騷頻繁地更換住所。他們從一個城市流亡到另外一個城市，只有帳戶裡不斷增長的金額能讓那位前殺手感覺到一點安慰。直到有一天，當他面對刺殺者的鮮血開始歇斯底里，莫離騷選擇了獨自離開。
一個人遊走在生死邊緣的感覺說不上好，但也沒糟糕到讓人厭世。莫離騷並不願意被別人的情緒左右命運，於是他開始嘗試反擊。改換身份、學習技能、儲備知識，他用天之道這個名字為自己做了全新的偽裝。這是一次成功的嘗試，甚至於可能太過於成功，等到他可以不再為活下去而奮力掙扎的那一天，又要竭盡全力將自己從陷得太深的泥淖裡拔出來。
是時候徹底結束了。
莫離騷拆開單人床的床柱，從裡面取出一截漆黑的槍管。
###
手機的來電鈴聲比鬧鐘更早響起，莫離騷閉著眼睛摸了好幾下才拿到扔在被子上的手機。
“打擾你的午睡了嗎？”慕容寧低沉磁性的嗓音帶著一點點笑意在耳邊響起，像是用羽毛輕輕搔刮鼓膜，讓人忍不住想要逃離。莫離騷縮在被窩裡眯著眼看了一眼螢幕上的時間，六點零三分，含含糊糊地應了一句：“還好。”
不能見面的這兩個月，他們聯繫的頻率忽然成倍地增長了。慕容寧會在很多意想不到的時間打來電話，或早或晚，有時候一天不止一個，有時候還是視頻通訊請求。就好像一對普通的異地戀情侶一般，他們聊的內容又多又雜，似乎身邊隨手拈來的一件小事都值得特意去分享。莫離騷慢慢習慣了一日三餐都有人關心，生活和談話被另一個主體佔據掉越來越大的一角。
慕容寧從櫃子裡拿出兩條領帶比對著顏色，開口隨意得像是閒聊：“上次的事情處理完了。”
“嗯？”莫離騷摸索著打開頂燈，倚在床頭揉了揉眼睛，歪著頭反應了幾秒鐘，意識到他說的是在跑馬場山路上被追殺的事情，然後緊接著輕歎口氣，“商業機密，我可以拒絕聽嗎？”
“真遺憾，恐怕是不行。”慕容寧乾脆地拒絕，可下一秒又是話鋒一轉，“但是，如果你能幫我決定今晚參加酒會應該配什麼顏色的領帶，這件事可以等你回來以後再說。”
莫離騷抱著枕頭慢慢想了一會兒，記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答案脫口而出：“深紫色，有銀色花紋的。”
慕容寧或許也意識到他的答案從何而來，笑著應了聲：“好。”
他們漫無目的地聊了很多，直到慕容寧坐上駕駛位，要出發參加今天的酒會。
莫離騷把熄了屏的手機放在床頭，光著腳踩上地毯，推著一個三十寸的行李箱走到窗前。他取出一個個被單獨包裝的零散配件，就著不太明亮的燈光將它們逐一組裝起來。擊錘、撞針、複進簧、阻鐵、槍管、制退器、夜視瞄準鏡……再小的零件在他手裡都是最熟悉不過的形狀，即便已經放下了很多年，身體的肌肉記憶還沒有消退。
六點四十八分，莫離騷把組裝好的狙擊槍架在窗口。透過夜視瞄準鏡從三十層高的地方看下去，酒店門童臉上的小痣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再有七分鐘，慕容寧就將出現在那附近。
莫離騷放下調試好的狙擊槍，給總台打電話要了一份客房送餐服務。
六點五十五分，慕容寧新換的幻影停在了酒店大門前。男人從車上走下來，把鑰匙交給了泊車員。莫離騷從瞄準鏡裡看到了他的領帶，果然是深紫色的那一條。夜視鏡頭隨著慕容寧的腳步變換著細微的角度，始終將他整個身影收攏在射擊範圍之內，從大腦到心臟，那個男人身上每一處要害都毫無防備地暴露在莫離騷的槍口之下。
這一段路並不長，三五秒的時間，機會一閃而過，莫離騷始終沒有扣下扳機。慕容寧卻在即將通過自動門的瞬間忽然回過頭，抬起手朝著背後酒店高層的方向比了一個射擊的動作。
莫離騷收起槍，坐在飄窗上，有微風從窗戶外吹進來。他對著燈光舉起右手，將帶著一道白痕的小指輕輕貼在唇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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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3)

6樓發表於: 2021-03-28 23:4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七

臨近中秋的夜晚涼風習習，月光灑下來帶著一點莫名的溫柔感覺。莫離騷窩在闊別許久的懶人椅裡，等待新的消息傳來。他無意識地擺弄著只有收發資訊功能的聯絡機，讓螢幕一次次亮起又熄滅，仿佛回到了五個月前的那個夜晚。掛在客廳牆面上的時鐘進行著最後的倒計時，當長短不一的三條指針完全重疊在一起，紅色的微茫在黑夜裡短暫地閃動。
莫離騷打開綠色的聊天介面，第一次主動開始了對話。
TR：任務失敗
FT：愚人節玩笑嗎
TR：不是
對面有短暫的停頓，莫離騷猜測他的中間人或許正在努力消化這個意外的消息。天之道從來沒有過失敗，很多人或羡慕或嫉妒地戲稱他是不敗神話，更多人則期待著他徹底隕落的那一天，莫離騷從來不在乎，但他不能確定FT是否也不在乎。
FT：你確定要用這種方式離開嗎
TR：有差別嗎
FT：好像是沒有
TR：你的傭金進哪個帳戶
FT：見一面吧
TR：應該沒有這個必要
FT：天亮之前我會趕到
莫離騷在螢幕後歎了口氣。從FT第一次做他的中間人開始，彼此認識已經超過十年，卻從來沒有想過要見面。他們都明白這一行的規矩，保持距離就是保護自己。是否有必要在最後的時刻跨過這條界線？莫離騷並不認為這有任何意義，但FT認定的事情幾乎沒有過讓步的時候，而且對方在回完最後一條消息之後就下線了，顯然是已經開始把想法付諸行動。
逃避這一次見面的方法有很多，可是想要永遠逃避擁有龐大情報網的FT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莫離騷收起筆記本，開始心不在焉地從行李箱裡往外分揀著從各處帶回來的禮物，只是慕容寧回頭看過來的畫面和綠色的聊天介面始終在腦子裡不停交錯出現。
要不然，還是先跑再說……
雖然有些對不起飛淵和霽雲，但是莫離騷的眼神已經忍不住飄到了另一個還未整理的隨身包上。兩個月的時間還不夠他厘清和慕容寧之間這段曖昧的關係，FT的要求更讓人感覺如芒在背，逃跑不是上策，可緩兵之計也未必無效。
莫離騷的猶豫還沒有結果，門外已經傳來一陣整齊的敲擊聲，在寂靜的深夜格外清晰。三短兩長的節奏，不緊不慢地重複了三遍，聽得莫離騷背後的汗毛開始發顫。那是摩爾斯密碼，拼寫出來就是STT，是過去FT單方面約定好的見面暗號。和那個世界牽扯越多，屬於天之道的記憶就越發不由自主地回歸，背部的肌肉叢都因此而條件反射地緊繃起來。莫離騷閉著眼睛深吸一口氣，帶著亂麻一樣的複雜心緒站起來，瞄了一眼掛在玄關上方的監控屏。裝在門上的電子眼從上中下三個方位將來訪者的影像完整捕捉，高清鏡頭之下沒有什麼可以完全藏匿。他看著螢幕上熟悉的臉，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過去的十二年時間裡，莫離騷從來沒有嘗試在腦海中勾勒過FT的形象。中間人的年齡、性別、外形對天之道而言毫無意義，他需要他的情報，他需要他的能力，一切只是一場源於互利互惠的交易的相識而已——沒人會像挑對象一樣挑合作夥伴。而就在此時此刻，這些他本未在意過的東西全都擁在了眼前，以至於許多事情的前因後果在腦海中迅速串連成線，曾經模糊不清的真相都在此刻變得再清晰不過。
莫離騷的手搭在門把上，輕微地顫抖。門外的人也不催促，顯然耐心十足，或者說，信心十足。隔著一道門的無聲僵持未免太過幼稚，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乾脆地打開門。
“晚上好。”站在門外的慕容寧臉色掛著初次見面時那樣斯文的淺笑，溫文爾雅，風度翩翩。對比幾個小時前參加酒會時的著裝，不難發現他已經換了套衣服，但仍然系著同一條領帶。
“來得很快。”莫離騷客觀地評價。距離FT留言說天亮之前趕到剛剛過去了二十分鐘，現在看那句話顯然只是為了讓他放鬆警惕。慕容寧也不否認：“怕再晚一點你就跑了。”
“你不是已經做好萬全的安排了嗎。”莫離騷篤定道。他可能不那麼瞭解FT，也不那麼瞭解慕容寧，可是當這兩個人合二為一，好像再沒有人能比莫離騷更懂他的一舉一動。可能早在今天傍晚之前，又甚至可以大膽地把時間推到比他們第一次見面更早的某個時候，他的中間人就已經為這一天做好了所有準備。逃跑，或者其他什麼慕容寧不接受的反應都已經完全被扼殺了可能性。
被指責的男人笑了一下，沒有辯駁。
“只是很想見見你。”慕容寧不容拒絕地推開門走進去，輕車熟路地找到屬於自己的室內拖鞋換上，然後伸手抱了抱莫離騷，在他耳邊低聲道，“歡迎回來。”
FT對他說歡迎回來，慕容寧也對他說歡迎回來，這一句話原本代表兩種不同的含義，現在卻是一模一樣了。莫離騷一瞬間心軟下來，沒有反抗地被慕容寧半摟著走到沙發前，按在遠離禮物堆的位置上坐下。
讀懂了莫離騷的表情，慕容寧得寸進尺，又迅速拋出了另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情報。
“我是FT，也是小風時雨。”
“你……”莫離騷猛然抬起頭，正對上一張掛著得逞表情的英俊面容。後者彎下腰低著頭，貼過來親吻他的眼睛。莫離騷下意識地閉上眼，睫毛因為蹭過對方的嘴唇而微微顫動，思緒也慢慢飄遠。
認識小風時雨還在FT之前，那是天之道入行的第三年，卻已經在業內排行榜上名列前茅，接單的價格讓許多人望而卻步。小風時雨作為新晉的同行，本應該是他的競爭對手，反倒主動邀請天之道參與了一單任務。莫離騷記得那一天他們沒有照面，而是極有默契地各自選擇了一個方位，聯手幹掉了全部的七個目標。那是一次堪稱愉快的合作，無論是彼此的配合度還是報酬的豐厚度都足夠很多人眼紅。或許是認同了天之道的實力，在那之後，小風時雨又曾兩次發來邀請，可是天之道再也沒接受過。
“那一次任務是為你發佈的。”慕容寧退開一步，半倚在茶几上，和他視線持平。
莫離騷不能理解：“為什麼？”
“因為你除了接單，從不和任何人有瓜葛。”慕容寧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我總要想辦法創造一些機會。”
“謹慎有什麼問題嗎？”
“可是你後來拒絕了我，兩次。”慕容寧伸手用力揉了一下莫離騷的耳垂，像是為他十幾年前的拒絕在報復。
“我那時候還在被追殺。”莫離騷抬手摸了摸被揉得熱起來的耳垂，為自己辯白，“你會為了一個可能的朋友選擇暴露自己嗎？”
“所以我改變了策略。”
“變成了FT。”
“沒錯。”
“你還做了什麼？”這個男人的目的性和控制欲太強烈了，莫離騷不會相信他只做了這些。
“為你量身定做每一單任務。”
“包括這一次？”
“包括這一次。”
“你想要什麼？”
“要你上鉤。”
“萬一我真的下手？”
“你不會。”慕容寧毫不猶豫地否定他的假設，“我和他們不一樣，所以你才遲遲不肯接單。”
“那，如果我沒有聯繫你……”
盤山公路上的那一場追殺是讓莫離騷改變想法的重要契機，讓他重新審視自己對慕容寧的態度，當他決定聯繫FT，這個男人的計畫就已經成功了一大半。
慕容寧爽快承認：“我大概會親自買一次凶，也有可能兩次，直到你同意。”
“有必要這樣做嗎？”莫離騷無奈歎氣，“何必要把兩個世界的身份融合在一起。”
“你說得沒錯。”慕容寧完全贊同，“我也只要你接受一個完整的慕容寧。”
“太不講道理了。”
“你要習慣。”
這個男人已經撕掉了“慕容寧”的偽裝，把大部分真實的自己暴露在莫離騷面前，既體貼又霸道，還很樂意強人所難。但他不會說FT攔截了多少各方勢力對天之道的調查，也不會說天之道的每一次任務都有人在隱蔽的方位關注。他只需要莫離騷選擇他，然後一切都將照著這個人期盼的方向發展。
從今往後，再沒有FT和天之道，有的只是慕容寧和莫離騷。
“你說過，哪怕我考慮十年也沒有關係。”
“現在也一樣。”啟明星在天際閃爍，慕容寧傾身向前，在他唇上烙下一個滾燙的輕吻，“我有耐心。”
他用十年的時間引誘這只漂亮的獵物自投羅網，不在乎多花一些時間等待一份心甘情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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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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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3.28 【宁离】猎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