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29 【冷雪】冷画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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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舟釣月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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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1-03-29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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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9 【冷雪】冷画屏

打乱了原作里的时间线再重新排列组合的产物，还有一点生子（没错我就是个生子文爱好者）但是生子不是重点，重点是魔改了原作
封羿神阙被灭门的时间推迟了，大概发生在冷秋颜十六七岁的时候，所以有一段时间里冷秋颜叫令秋颜

第一回：冷秋颜寻医结新友，潇湘客证道会令翁

  令秋颜头一回见到慕容胜雪的时候，他爹令丹枫不巧摔伤了腰，那天夜里他们回家晚了，令丹枫摸着门进了院，一脚踩进照壁后头挖的坑里，咚一声掉了进去，等被人七手八脚挖出来之后，令丹枫躺在床上长哀短叹，说腿疼，说腰上发热，要看大夫。令秋颜二话不说就往镇北的医馆跑，推开门，大夫不知何处，却见屋里坐着个公子哥模样的青年，一脸的不耐烦。
  “你有事吗？”慕容胜雪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屁股下那张椅子好像长了毛刺，扎得他很不痛快。
  令秋颜说：“我找大夫，你是大夫？”
  慕容胜雪没说自己是不是，只问：“什么毛病？”
  令秋颜就将令丹枫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包括他们回家之前去和什么人吃了酒，聊了什么话，令秋颜只是陪衬的，他负责在令丹枫身后做跟屁虫，鬼市近来拍卖了一把绝世名弓，名唤鹊血饮羽，听闻陈友谅死于其下。慕容胜雪有了兴趣，不停地问，然后呢？然后呢？令秋颜说，弓被人买走了，据说花了一百两银，你知道一百两能做什么吗？慕容胜雪说，能干什么？做把好剑，配个好鞘，将将够用而已。令秋颜在心里直摇头，嘴上却说，安庆坊的大宅值银七百两，《金瓶梅》你看过没有，西门庆买一张黑漆欢门描金床，也才十六两，鹊血饮羽的钱在这两者之间，大宅我们平头百姓肖想不起，描金的床也算奢侈。
  慕容胜雪嘲笑似的哼了一声：“你这样说，意思是我非常人了？”
  令秋颜摊开了手。
  慕容胜雪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他跟前，令秋颜发现他比自己略高一些，于是笑着问：“你贵庚？”
  慕容胜雪道：“我十九。”
  令秋颜便知他比自己年长，拱了手道：“这位大兄想必不是大夫，虽然有缘相会，但家父身上毕竟要紧，恕我不奉陪了。”
  说罢转身要走，慕容胜雪忙说：“且慢，我跟你一块儿。”
  于是真的同令秋颜前后出了医馆的门，往南边去了，方才他还对令秋颜爱答不理，如今却显得殷切，令秋颜在前头走，他就在后头絮絮叨叨地说：“真是奇了，怎么会有人在照壁后头挖洞？”
  令秋颜道：“前些时日，家里请了方术师傅来瞧，说是近来可能有大祸，乃出一计，言水性通，在人来往频繁的地方建个水池子，再养些小鱼，鱼是活物，以此消灾。”
  慕容胜雪笑了：“这又是胡说八道。”
  令秋颜说：“家父年事已高，封羿神阙在武林里又是小派，他掌门的这些年来只关心着如何精进武艺，却没有好好光耀门派，如今年纪大了，心里愧疚，觉得我们跟着他平白吃了许多的苦头，至于宿命这些东西，信也就信了，不算什么。”
  慕容胜雪道：“原来你家是练弓的，那你也会拉弓，会射箭？”
  “当然。”
  慕容胜雪道：“我只听说何问天的流星箭威力无敌，一箭万军，不知你那……”
  “霸弓，我派武学有三，光阴四箭、一星万焰、神行步法。”令秋颜头也不回。
  谈话间，二人已至镇南，医馆的门紧闭，灯也熄了，令秋颜拍了许久的门，里头才有人忙不迭地叫着：“来了，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情？”
  话音刚落，门被拉开一道缝，缝里一只惺忪困眼，令秋颜连说几句抱歉，才道：“家父夜里不小心摔了，如今正腰疼，想请老先生上家里看看。”
  大夫又问他家在哪，听说是封羿神阙，又嫌路太远，言下之意是不肯去，慕容胜雪忍不住刻薄他：“有钱也不赚，有病又不医，别说是大夫，做生意也没有你这样的。”
  那老大夫听了也燃起火来，瞪着慕容胜雪，令秋颜忙挡在二人之间：“只要先生肯，我就算用背的也会背您过去，绝不劳先生亲自走路的。”
  慕容胜雪也不说话了。那老大夫又白了他一眼，令秋颜说要给足酬劳，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其后令秋颜果真背了那老大夫，脚踩轻功一路奔回封羿神阙，慕容胜雪则携了只硕大的药箱，在后头紧紧跟着，令秋颜不时回头看，见慕容胜雪不落分毫，便知他是个练家子，其言行又嚣张狂妄，或许出身名门，越发不敢轻视。
  到封羿神阙，家人忙迎出来，慕容胜雪定睛一瞧，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这封羿神阙的掌门竟然娶了四个老婆！令秋颜刚把老大夫放下，就被女眷们围住，年纪稍大的说：“祖宗，你再不来，我们就得找人寻你了！”；年纪轻些的说：“早知道就不应该叫你自己一个人去的，我们可怪担心。”；还有的说：“我老想着前些天那个师傅的话，心里惴惴不安。”
  慕容胜雪一一听了，他哪里见过一家子里有这么多女人，还都围着一个人转，他在慕容府里，平日听得最多的也就是慕容宁在耳边唠叨，彤衣根本就懒得管他，他与各位师兄们打闹的时间多，和女人相处的时间少，母亲又是性格很淡的人，半天也说不出十句话来。因此他见了封羿神阙里的女人，想的也不是头疼，而是好奇，令秋颜却习以为常，给各位母亲请过话后，又去屋里瞧他父亲，他似乎也没想起慕容胜雪这个人来，走到院子中间，低头看了一眼那个为了消灾挖的大坑，才回过神，扭头四处寻慕容胜雪的身影。
  “这位公子是我在镇上遇见的，帮着拿了东西。”他指了指慕容胜雪。
  “我是潇湘客。”慕容胜雪将药箱交给了令秋颜，一时无话可说，局促得紧。
  “既是帮着送东西的，公子辛苦，公子到厅上坐吧。”有人说。
  “不错，你在厅上等我！”令秋颜挥了挥手，领着大夫进了屋。

  有人给慕容胜雪上了盏茶，茶是甜的，初尝只觉舌尖萦绕一股淡淡的梅香，茶色淡黄，茶汤如蜜，再饮，舌根生出一股甜蜜的糖气，却分毫不腻，清新淡雅。
  第四泡饮毕，令秋颜才迈入厅来，饶是慕容胜雪这般的嘴刁，也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茶？”
  “梅子箐，家里平时没什么人伺候着，怠慢了。”令秋颜找了凳子坐下。
  “你父亲还好吗？”慕容胜雪摆摆手。
  “估计是这段时间都很难起身了，扭伤只能静养。”
  慕容胜雪忍不住问：“你母亲是大太太？”
  令秋颜笑道：“大兄说话未免太直白了些。”
  慕容胜雪只好闭紧了嘴，他虽然出身高门，实际上却没什么教养，又有他爹慕容烟雨珠玉在前，说话口无遮拦，别人就算被他冲撞了，碍于他的身份，也不好说什么，但自己是非要跟着令秋颜来封羿神阙，又得了招待，如今说了错话，一时间竟是连句道歉的话都憋不出来。
  令秋颜却毫不在意，只说自己是大夫人所出，但同五娘感情最好，五娘近来出门去了，所以见不着她的人。慕容胜雪听了，便知话到此地，多言无益，于是再不提起，他活了十九岁，才头一回知道什么叫做识趣。

  自此，慕容胜雪便寻了借口在封羿神阙住下，他一向对武林各派的武功很是好奇，令秋颜问起，他只说自己要学遍天下武功，再创一套专门为自己量身的剑法，令秋颜觉得这是虚妄，但没有点破，只道：“你说要创一套剑法，却不见你的剑，这又是为何？”
  慕容胜雪道：“你没有听说过，剑练到一定的水平，便可由实化虚，发在意先，有剑胜似无剑。”
  令秋颜点头：“确实听过，但只怕你的水平还不到那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水平。”
  慕容胜雪恼怒，哼了一声，只见他身前的地里忽然破开，从里头飞出一把剑来，剑身通体发亮，如冰似玉，寒气逼人，慕容胜雪骄傲地说：“此剑名叫劫寒，前些日子我说一百两能打一柄好剑，但一百两的好剑同它相比，也显得过分拙劣了。”
  说罢便运了剑气在庭院中舞起来，令秋颜只听见一声剑鸣似龙吼，顿见千万雪点如瀑飞，寒光乍现碎昆仑，天地风起凤凰来，三千剑影现此身，这头动静稍大，引得许多人伸出头来瞧，慕容胜雪一边舞剑，一边听见有人大声叫好，心里头好不愉悦，却不想这得意害他一时分神，失了分寸，剑气擦着令秋颜的颧骨飞出，切下一绺头发，片刻后，有血珠从颧骨上溢出。
  “有些天赋，但根基不牢，心性不定，太在意别人的看法，长此以往，小心埋没了自己的才华。”
  令秋颜看得痴了，慕容胜雪也呆了，两人听见这一声，才同时扭头，原来令丹枫正扶着腰，在台阶上看着，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众弟子见师傅发话，便知道他又有一番建言，全都竖起耳来听。
  “你说你要学尽武林各派的武学，集各家之长，这本无错，但可惜你太浮躁，每一种武学都只看了开头的一点，便自诩摸透了其中的奥妙，又拿这自悟的奥妙改造原先设计好的剑法，最后便成了个四不像的模样，空有阵势，却无实在，我只拿这地上的一枚石子，便能轻松化了你方才使的那套剑法，你信不信？”
  说罢真的弯腰捡起地上一颗石子来，作弹铗之态。令秋颜看了令丹枫，又去看慕容胜雪，只见慕容胜雪已经满脸通红，上头写尽了羞耻，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去，但还是强迫自己站在原地，老老实实地拱了手：“前辈说的一点也不错，我有心突破前人的囹圄，却终究不得要领，剑与弓虽是两途，其道也相通，在下到底太年轻，而前辈在武学上造诣渐远，若前辈不嫌弃，可否指点后生一二。”
  令丹枫哈哈一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能忍下这口气，日后能少走许多歪路，孺子可教也。”

  至此，慕容胜雪果真受了令丹枫的许多教诲，一个月后，心境已大有不同。
  一日，令秋颜同慕容胜雪切磋，令丹枫旁观，二人对仗数回合后，令秋颜渐显窘色，令丹枫便叫停了。
  慕容胜雪见自己赢了令秋颜，十分高兴，朝令丹枫道：“前辈的指点果真切中要害，后生蒙受醍醐灌顶之恩，感激不尽！”
  令丹枫道：“你这剑法融各家之长，但都离不开一个一套根基，不知这根基是同谁学的？”
  慕容胜雪道：“是同我父亲学的，但他只同我说了个大概，也未像前辈这般仔细指点。”
  令丹枫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捋了捋胡须，道：“只怕你父亲说的这个大概，也是许多人终其一生所求了。”
  慕容胜雪道：“但他是我父，只领我入门，其他的再也不管了，这世间的父子多似仇人，能像前辈与秋颜这样的是少数。”
  令丹枫摇头叹息：“有得必有舍。”
  令秋颜听得一头雾水：“你们二位在打什么哑谜？”
  令丹枫呵呵笑道：“小子，打得响的那就不叫哑谜了。”
  令秋颜道：“您不想说就算了，我又不是那般刨根问底的人。”
  说罢转身要走，慕容胜雪也跟上。
  行了几步，慕容胜雪忽然说：“这段时日所见，我只觉得封羿神阙的武学，不输武林大派之秘传，为何我出江湖之前，从未听闻封羿神阙的名声呢？”
  令丹枫笑着让他们快走，眼神带些黯然：“你还年轻，尚不知江之阔，湖之深，等你再大些便能明白，武林人心里的定数，其实分毫不差的。”
  慕容胜雪不解，别过令丹枫，便跟着令秋颜走了。

  封羿神阙不大，屋子小，空出许多平地给弟子们学箭用，出了令丹枫的院子，视野便极为开阔，偶尔听见弓弦被拉紧又松开时发出的“当当”声，其余的便再也没有了，慕容胜雪才知道，令丹枫的几位夫人不常呆在家里，同令秋颜感情好的那位五娘更是如此，他在封羿神阙的这段时间里，祝武娘回来过几次，两人互相认识了一下，祝武娘便又匆匆离开了。令秋颜说她在调查一些事情，但具体是什么事情，他自己也不清楚。
  “我刚刚赢了你，你没有生气？”慕容胜雪问。
  “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本来就不如你。”令秋颜看着他。
  慕容胜雪稍稍讶异，只道：“若有人打败了我，我会气得睡不着觉的。”
  令秋颜笑道：“因着你是天才，所以觉得自己可以打败任何人，但我的资质，平平而已，父亲早已打算让我师兄做封羿神阙的下一任掌门，对我的要求并不高，天赋这种东西，有的时候才可以说它不重要，没有的时候，却连说也没处说去，你说是不是？”
  慕容胜雪被他这一番话说得失语，只觉得令秋颜比自己年轻，心性却成熟许多，并非他见惯了风雨，只是天生心有明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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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帖被孤舟釣月痕在2021-03-31 21:2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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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1-03-30 0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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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冷cp少有的粮！老师写的好棒，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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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舟釣月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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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1-03-30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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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潇湘客将行告别离，慕容宁巧作旧相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慕容胜雪就在封羿神阙白吃白喝了小半年，令丹枫的腰好得差不多，已然弹跳自如，令秋颜的个子嗖嗖往上窜，过不了多久就要低着眼看他，慕容胜雪当然不同意，他只知道长个子的方法是多动，最好是做些跳起来的动作，于是连着一个月天天练跳高，令丹枫以为他又悟出什么新剑招，问了才知道是为了在身高方面更上一层楼。
  然而慕容胜雪的努力终究白费，快入夏前的某个傍晚，令秋颜特意把慕容胜雪拉出去，叫他在门口的大圆柱子前站直了，手里拿卷做木活用的墨线，在贴近头皮和柱子之间的地方一弹，柱子上留下一道笔直的黑痕。
  令秋颜道：“这是你。”
  然后把墨线交了慕容胜雪，叫他量自己的，叮嘱他不能缺斤短两，墨线几乎蹭过令秋颜的头皮往下走，最后慕容胜雪妥协，在柱子上留下了比他自个那条略高的线。
  令秋颜道：“这是我。”
  慕容胜雪说：“你是吃韭菜苗子长得吗，小心骨头里空空，啥也没有。”
  他说话尖酸刻薄，令秋颜习以为常，只道：“那怎么行，骨头里空空，风一刮我就跃空而起，还要劳驾你腾云驾雾来捡了我回去。”
  慕容胜雪无奈投降：“我真是说不过你。”
  说完又拿了劫寒练剑，令秋颜安静看着，慕容胜雪一边练，一边想他说自己资质平平这句话，心想：多努力，终究是会有成效的，切莫妄自菲薄，慕容府十三剑豪里也并非人人天赋异禀，只要多练，如果把手练断了，肯定能出名堂。
  他又想到府里那个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做只会睡觉的大师兄，天才也是有层次的，慕容胜雪认为，自己在天才里只是中庸，而莫离骚是天才里的天才，于是他可以什么也不做，天天睡大觉，慕容胜雪练到快要歇气，又去找莫离骚比试，这人才勉为其难地拿出剑，同他斗上一斗，自然又是慕容胜雪铩羽而归，莫离骚打个哈欠，似乎比试那么一会儿就让他累得不行，还故意气他，说什么：“小胜雪，人又不是骡子，骡子推磨都要休息，何况是你呢。”

  慕容胜雪怒道：“我呸。”，动作里不由得带着杀气，令秋颜见他对着空气一顿劈、挑、勾、刺，像对着仇人泄恨，末了又累得满头大汗，脸色涨红，脑子里忽然想了一个主意，跑去水塘——那个害令丹枫扭了腰的坑后来真的养了小鱼，池水清澈，池底碧绿，他把手浸在水里，冰冰凉的往慕容胜雪脖子里一塞，慕容胜雪整个人弹了起来，反扣住来人的手腕，大吼一声：“干什么！”
  见是令秋颜，扯着手不放，笑吟吟地望着他：“你是要吓死我，是不是？”
  完了又把手往自己脸上贴，咕哝着：“好热，给我降降温。”
  令秋颜见到他睫毛上挂了汗珠子，睫毛动，汗珠子也动，这天太阳很好，汗珠子折出七彩光，也不知道是光晃眼，还是慕容胜雪一张俊脸晃眼，令秋颜心想，这不成，但是他又说不清楚是什么不成，想抽手，慕容胜雪又抓得紧紧。于是自己身上也发热，手很快就不凉了，慕容胜雪才把他手松开，对他笑着说：“你不行啊。”
  令秋颜反驳：“凉了人便死了，你想要我做死人？”
  慕容胜雪说：“当然不，最好能活得长命百岁些，两脚一伸多容易，你要做遗千年的祸害，最好我死了你也别死，好记下我潇湘客的传奇。”
  令秋颜摇头道：“潇湘客不是你的名字。”
  慕容胜雪承认：“不是。”
  令秋颜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等我以后再同你说，到时候我天下扬名，就把你算成我最好的朋友，让你也一并沾光。”
  令秋颜哭笑不得：“沾光倒也不必，记得我的好便是。”
  于是又叹息：“记住我的好还是太便宜你了，你为什么不能是姑娘，若你是，我就算磕头也是要求我爹上门去提亲的。”
  慕容胜雪哈哈大笑：“要是你知道我爹是什么款的，就不想娶我了！”
  令秋颜被他感染，也跟着笑起来，眼里看见彼此，却似乎变了些味道，慕容胜雪收起笑意，令秋颜默契地不再多提，此事按下不谈。

  自那日后，慕容胜雪生了去意，令丹枫说少年人应该多出去走走，顺便鼓励令秋颜也出门远行，然而令秋颜总觉得自己那天在言语上冒犯了慕容胜雪，他要走，自己总不能一并跟了去，只同令丹枫说自己不爱到处乱跑，令丹枫没法，由他去了。
  然而慕容胜雪要走，其实是因为慕容宁找到镇上来了，他知道自己打不过慕容宁，万一他动起手来，自己只有挨揍的份，因此密谋着要连夜跑路，但又不知道如何与封羿神阙的人提起此事，思来想去，只好和令丹枫交代。
  “我十三叔来找我，恐怕是要逮了我回府上和老头交差的，在封羿神阙的这段时日里得前辈和府上照顾了，慕容胜雪感激不尽。”他给令丹枫行了个礼。
  令丹枫说：“腰弯得这样深，不可，不可，我只不过占着年纪稍大的优势替你指点一二，又没收你做徒弟，小子，你随意就好。”
  慕容胜雪又道：“我来封羿神阙的事情，若不麻烦，别与他人说，我走之事，同样安安静静的，就当府上从未见我，要见，也只有潇湘剑客而已。”
  令丹枫说，那是自然。
  慕容胜雪再三谢过，才姗姗离去。
  临走之前，同令丹枫说：“我出江湖，是要建立一番同慕容府不相干的事业，将来若能报恩，也是我慕容胜雪凭自己的能力偿还恩情，绝不牵扯他人，这是我的骄傲。”
  令丹枫不置可否，只说天涯游子志在四方，老前辈我只愿你得偿所愿。

  令秋颜第二天才发现慕容胜雪离开，进他住的屋里，发现里面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好像从没有人住过似的，他在屋里又坐又站，才梦游般的去找令丹枫，令丹枫说慕容胜雪早已向他辞别，不告诉令秋颜，是怕他伤心。
  “他不同我说，我才真扫兴呢。”令秋颜大梦初醒，苦涩地笑了。

  又一日，小风时雨找上门来，慕容宁一进门，便将剑扇甩得虎虎生风，令丹枫亲自来迎，当不认识这人一般，问他打哪儿来，要做什么，慕容宁笑道：“这话说得跟真的似的，我来是为找人，前辈自然知道是找谁。”
  令丹枫似乎很费劲地才想起这回事，回道：“犬子确实带了个朋友回来，叫潇湘什么的，两个孩子成天一块儿玩，我们老人家又不爱加入，只可惜这孩子前些天走了，你来得不巧，否则还能瞧瞧是不是你想要的人。”
  慕容宁打量了封羿神阙上下，又看回令丹枫，慢慢说：“江湖人只闻天龙帮，不闻封羿神阙，我却知光阴四箭比之流星箭分毫不逊，还一度想不明白为何前辈不愿争天下第一之名，如今见了前辈的忍力，方知其中缘由。”
  令丹枫嘿嘿一笑：“小狐狸，你想激我，还是太急躁了，你想要的人，没有就是没有，我就算生气了也变不出个活人给你，更何况，你叫我一声前辈，那我多出来的几十年自然不会白活，像你大哥那样一把年纪还少年心性的人是世间的凤毛麟角，我自认和地上的泥一样不稀罕，所以心会和身体一样变老，心老了，就很难起什么波澜。”
  慕容宁冷哼一声：“令公子，如今又在哪里呢？我问他一个问题，总可以吧。”
  令丹枫道：“他在山下，随他母亲买东西去了，你自己找他。”
  慕容宁将剑扇刷地收起，拱手道：“请了。”
  转身便欲离开，行至一半又转身，道：“近来鬼市拍出去一把弓，名叫鹊血饮羽，前辈是知道的。”
  令丹枫点头：“江湖上习弓的门派，无一不知。”
  慕容宁问：“前辈觉得这人是哪派的，有什么目的？”
  令丹枫如实回答：“说实话，我不知道，如今天下风云碑又开，说是要争名，也无不可。”
  慕容宁又说：“我听闻府上之前请了道人来看吉凶，结果似乎不太好。”
  令丹枫摆摆手：“信则有，不信则无。”
  慕容宁难得犹豫，上下打量了令丹枫许久，才慢慢说：“您是好人，若是有缘，我把我家大哥引见给前辈。”
  令丹枫深深叹了一口气，不知为的是哪一件令人哀伤的事情：“是谁引见给谁呢，说不清楚……”

  这一头，令秋颜跟着母亲到镇里买胭脂、香膏，还有布，令秋颜不懂胭脂，却很喜欢布料，从小他就跟着母亲逛布庄，一匹布，是什么花什么料的，他一看、一摸，心里就有了数，这回下山，同和布庄又进了一批新货，像什么黄缎地莲花纹妆花料、青色五毒纹提花布、大红地缠枝牡丹织金缎……他看中了一款绿地西番莲纹的缂丝面料，想叫母亲裁些回去，他好拿去做书皮。
  他刚想往前凑，肩膀就碰上了一个人，令秋颜下意识说了声抱歉，那人却嗯了一声，手已经扶上他的肩膀。
  令秋颜忽地被人按住，下意识想脱身，那人的手却纹丝不动，令秋颜觉得这人好生奇怪，遂问道：
  “先生这是？”
  “抱歉，我见你长得像一个故人，因此分了神。”
  这人身长八尺，仪态端庄，生了双含情的眼睛，下巴中间的一道凹痕，人面桃花却不怒自威，这样的一个人，别人看了喜欢，令秋颜看了反倒觉得不舒服。
  这人又道：“我的腿曾受了重伤，有时候会使不上劲，实在是怕撞到这些矜贵的面料，小兄弟行个方便，将我扶到外头去？”
  令秋颜点点头，将这个男人扶至同和布庄外的一处方椅上坐下，这人一边说谢，眼睛却牢牢黏在令秋颜的脸上，看得令秋颜心里发毛，只能问：“真的有这样像？”
  男人点头：“太像了，你今年多大？”
  令秋颜不知该答不该答，却听见他母亲在叫他：“秋颜，秋颜！”，心里一阵喜：母亲发现我不见了！
  男人道：“谁叫你？”
  令秋颜道：“我母亲，我该走了。”
  说罢挣脱了男人的手，走出一段距离以后，令秋颜才觉得异样感渐渐消退，顿时把男人抛到九霄云外。母亲见他是从外边来的，问他做什么去了，令秋颜如实说给她听，母亲捏着他的脸道：“指不定人家见你长得好看，又身强体壮的，想把你拐了做苦力！这种拐子身上都有麻药，采生折割听说过没有，麻药往你脸上一拍，你人就晕过去了，醒来以后指不定就少了胳膊腿的……”
  “娘，您别说了，真是寒碜死了。”令秋颜听得鸡皮疙瘩一阵阵浮起，忙打断，又偷偷往外瞧，那男人竟还在，也在看他，心底又升起一阵恶寒。
  “等会儿我们打后门走，真是奇了怪了。”

  慕容宁下了山，直奔同和布庄，走到门口时看见令秋颜飞快跑进店里，走之前和坐在门口的一个男人说了话，就多看了那男的几眼，那男人也看见了他，脸上露出一丝吃惊，但很快就恢复了茫然的神情，慕容宁以为自己看错了，但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令秋颜，于是也把这男人给甩到了身后。
  “慕容府的人怎么会来这里？”男人心疑：“莫非和慕容清有关系？这个秋颜或许大有来头。”

  令秋颜同母亲买了布，从后门离开，路行一半听见身后忽远忽近地有人令公子、令公子地叫，扭头看，见一风流倜傥的男子走近了，这人身着月白回纹绣袍，头缀一颗巨型宝珠，手里拿着一面寒铁做的扇，神态翩然，面带傲气。
  见了令秋颜，这人先是一愣，令秋颜心想，今日怎么尽碰上些见了面就入定的怪人，嘴上已不客气：“莫非我也生得同先生的某个故人很像么？”
  慕容宁定神，尴尬道：“冒犯了，在下小风时雨慕容宁，先前已去见过你父亲了。”
  令秋颜道：“既是见过父亲，又来找我？“
  慕容宁道：“我府上有个不听话的后生名唤胜雪，离家已有半年，到处惹是生非，月底他大爷要过大寿，特来把他接回家。”
  令秋颜摇头：“我不认识什么胜雪。”
  慕容宁又探：“你父亲说，半年前你领了个朋友回家。”
  令秋颜笑道：“那是我领么，分明是他赖着脸要跟来的。”
  慕容宁点头：“是了，这小子脸皮忒厚，想必又给你带了不少麻烦。”
  令秋颜道：“我认识的人叫潇湘客，没有你说的那样坏。”
  慕容宁听了又点头：“是了，潇湘客也像是他能想出来的化名。”
  令秋颜才知道自己是遇上了一等一难缠的狐狸，心里一横，摊牌道：“这人前日一声不响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儿，管他是胜雪还是潇湘客，您见着了只管同他说一句，天底下没有不告而别的朋友，如此就是了。”
  慕容宁岂能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陪笑道：“这小子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爱交朋友，家里又没教好，伤了你的心，宁叔只好先给你赔个不是，将来定叫他亲自同你认错。”
  令秋颜不说话，慕容宁瞧着他那张脸，心里却发酸：真有长得这样像的人？若清姐有儿子，岂非也这样大了？
  这头晾着大夫人许久，夫人也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俩，见慕容宁再没问别的，夫人便道：“公子，该问的问完了？”
  慕容宁欲言又止：“唉，问完了。”
  夫人道：“没别的问题，我便带秋颜回去了。”
  慕容宁道：“公子名秋颜？”
  夫人道：“是掌门起的名字，因他出生那日秋光大好。”
  慕容宁点头并叹息：“没事了，您二位慢走，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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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ww小冷和小胜雪相处也太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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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人生未始横遭丕变，岁月蹉跎又见故人

  话说那日连碰上慕容宁与瘸腿怪人，令秋颜心里就存了个疑窦，有一回母亲随口说了句秋颜真是孝顺。他回道，是您的儿子，哪能有不孝顺的道理。他注意到母亲的脸有一瞬间僵住了，心里一沉，自此夜不能寐，愈发觉得自己可能不是母亲的亲生儿子。
  这件事其实他从小就有怀疑，他今年十七，母亲七十，撮合一算，老太太生他时五十有三，令秋颜哪能不知道，大多女人过了五十连经期都没了，更何况要老蚌生珠，只怕挨不过生孩子这一遭。他母亲又是不会武功的，和寻常妇女无异，如果种种奇迹让她五十三岁时怀上自己，又顺利生下，这件事阖该十里八乡都听闻了，但事实就是没有，令秋颜仿佛凭空出现的一个孩子，忽然就长到了十七岁。

  他又想起五娘，他曾经怀疑自己是五娘的儿子，因为五娘比其他的母亲要年轻很多，自古多有妾生的儿子转交给正妻抚养的先例，但这不是忌讳，他半开玩笑地对五娘说过，我若是你的儿子，会是怎么样的？五娘面色忧伤，摸了摸他的脸道，如果是，那就好了。可见五娘也不是自己的生母。
  但谁是生母，这件事很要紧吗？令秋颜想，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女人给了我肉身，养育我的是令丹枫和封羿神阙的人，就算我生不是封羿神阙的人，死也要做封羿神阙的鬼。
  很快他又将这事抛到脑后，好像也忘了半年前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潇湘客，如今他已知道这人叫慕容胜雪，初见当日令秋颜断定他出身高门，果真如此。

  那日慕容胜雪拜别令丹枫，便往中苗边境去。其实他也没想好要去哪里，瞎晃呗，总不可能回头，结果一晃又是一个月，兜里的钱肉眼可见的在减少。这天路过天下风云碑，只见一座巨大的山从地里突起，在宽阔的视野里孤零零立一道雄伟的阻碍，慕容胜雪想起令秋颜同他说过的鹊血饮羽，花了一百两银的鹊血饮羽，最近他对钱越发有了分寸，银元五十两，一两值钱三百文，还是兑的好钱，就算这样，也远远比不过往前数朝，洪武初年白银一两合一千文铜钱，成化年间合八百文，弘治初年是七百文，到本朝，钱价已大大下跌，相同的价格，在洪武年间可拍下三张鹊血饮羽。这样想，慕容胜雪不由得同情起来，一百两，置办片良田足矣，田宅有了，还能给子孙留些家业，弓是死物，留他作甚。
  这样想着，脚却忍不住往天下风云碑迈，碑下人头攒动，都是来看热闹的，听闻打的是东瀛人，又分了什么东南西北中的区域，慕容胜雪听不懂，只想看如今的天下第一弓是何方神圣。
  结果行至半途，遇上了慕容宁，小风时雨闲庭信步，远远看着，似乎是在等人，慕容胜雪知道这下躲不过，硬着头皮同他搭话。
  跟我回去。慕容宁果不其然又是这句。慕容胜雪白眼一翻，你就不会说别的话吗？比如聊聊这个风云碑。
  慕容宁留着一只眼斜睨他，你想听什么？天下第一弓？慕容胜雪说，不错，天下第一弓，我去了封羿神阙，见霸弓令丹枫的武学精妙，这天下第一弓应当是他才对。
  慕容宁说，宁叔认为天下第一弓应该是何问天，就是流星箭那个，我同你说过的。慕容胜雪道，你如何得知。很简单，慕容宁说，何问天比令丹枫年轻啊。
  慕容胜雪笑了，他说，那你觉得自己和老头比谁更胜一筹。慕容宁说，当然是你父亲。这话不对，慕容胜雪挑衅道，你比老头年轻啊。
  慕容宁也不生气，只说，虽然年纪是一个衡量的标准，但并非所有人都套死在这个标准里的，天剑烟雨就不是。
  慕容胜雪哦了一声，你看，这是你说的，为什么我就非得活在你们的标准下呢，慕容剑法，我偏不练。
  慕容宁道，你这又是强词夺理。
  慕容胜雪已经开始头疼，烦躁地在原地打转。慕容宁又准备了一套说辞，还没表达呢，就被慕容胜雪顶了回去，他说，令秋颜，你见过，他爹就没怎么管他，他不也活得好好的？我如今求你别管我，这很难？
  慕容宁道，我得对你负责。
  慕容胜雪怒了，开始口不择言，我不要你对我负责，你又不是我妈。
  这话没得谈了，慕容宁自己也是一肚子火，恨不得直接把人敲晕了带回去，慕容胜雪嚷嚷道，你看看，想动手了，不如就在这把我打死算了！反正老头也不管我死活，你反而替他操心，真他妈笑死个人。
  慕容宁定定地说，令秋颜不需要继承封羿神阙，但是你需要继承慕容府，还有，他面色忽地沉下来，封羿神阙几天前被灭了门，我只略早些听说了，现在告诉给你。
  慕容胜雪呆愣了半天，说，操他妈的。

  三天后，封羿神阙被灭的消息果然传遍了武林，好事者事无巨细地讲述了里头被人发现时是个什么场景，台阶上卧了几条尸，窗户纸尽数被划烂，血流漂杵，从封羿神阙的大门直往外淌血，杀人者还欲毁尸灭迹，一把大火从中屋开始烧，一路燃出院内，镇上的人就是见上头浓烟久久不散才过来瞧，这才发现在当地颇有声望的封羿神阙已尽遭屠戮，火舌在死去的尸体上舔舐，空气里弥漫着肉香，人们没见过这般骇人的场景，直接吐了。
  慕容胜雪撇下慕容宁，连夜赶去封羿神阙，只见那儿果真烧做了一片废墟，半分不假，往日闲适安逸的时光已然作古。帮着收殓遗骸时，慕容胜雪见到有一副焦尸虽然被烧得面目全非，却形体不散，尸体手很大，十指弯曲着，略显老态，而右手小指呈现出异常的下垂，似是骨折，慕容胜雪便知这是令丹枫的遗体，联想到这位前辈生前待自己的种种好，不由得眼眶湿润。

  几天过去，能找到的尸体尽数收殓，慕容胜雪认出了几个熟悉的人，却唯独没有见着令秋颜的尸身，这令他燃起一丝希望，然而反复询问镇上的居民，却说没有见到令公子在事发前几日离开封羿神阙，慕容胜雪登时被泼了一头冷水，只因火灾里往往会失踪那么几个人，运气好的是跑了，运气不好的是直接被烧成了渣子，都说记着一个人是要连他化成灰也认得，可实际上一捧骨灰又和泥土何异？
  至此往后，慕容胜雪每年去封羿神阙的故址扫墓一回，连同令秋颜的那份一起算了进去，在他的灵牌前摆烧鸡，淋烧酒，还给他烧了一本《金瓶梅》。做完这些事的当天夜里慕容胜雪必定梦见令丹枫给自己指点身法，醒来后泪流不止，然而梦的次数多了，却只见令丹枫，不见令秋颜。

  又过几年，慕容胜雪二十二岁，加入阎王鬼途，这时候他化名为明晨，完全断绝了与慕容府的一切联系，得益于阎王鬼途见不得光的属性，很多行为都绕过了慕容宁的监控，以至于慕容胜雪度过了一段相对较自由的时光。
  然而这份自由伴随着沉重的负担，阎王鬼途作恶多端，慕容胜雪也不得不沾染上数条人命，起初他几乎崩溃，每日靠着药物入眠，时间长了就越发冷漠无情，到后来不吃药也正常入睡，只是一夜无梦罢了。
  有一回，慕容胜雪和同僚丁凌霜被派去暗杀一个肆意控制货源抬高药价的团伙，他们在该团伙的地界里大开杀戒，一个活口也没留，等相关的处理完毕以后，慕容胜雪只觉得头脑昏沉，直接坐在死人堆里开始打瞌睡，这一觉睡到半夜，就被丁凌霜摇醒。一向不爱说话的同事用关切的眼神望着他：“你睡觉，说梦话，又是哭，又是笑，做噩梦？”
  慕容胜雪的意识宛如一团浆糊，迷迷瞪瞪地说：“我做梦了吗？没有吧？”
  丁凌霜说：“像梦魇，你是否，要看病？”
  慕容胜雪一听到病字就来了精神：“你才有病，怎么没去治治你的三字癖？”
  丁凌霜生气了，往他肩膀上重重的一推：“白眼狼，谁爱管，就谁管，病死你。”
  这件事给慕容胜雪留了个心眼，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睡觉会说梦话，更不知道之前说过多少回，有没有被人听见，他唯恐自己在梦里说了些什么要紧的事情，最后成了别人手中的把柄，会对自己不利，好在丁凌霜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但有病得治，且不能找阎王鬼途内部的人，慕容胜雪思来想去，把方向瞄准了银槐鬼市。

  银槐鬼市起初是先皇手里的一张暗牌，经营的业务有商业、暗杀、情报交易、赌博、妓院等等，在皇帝还未被西剑流所杀之前，鬼市的只是一个松散的地下组织，主要负责对接锦衣卫传递江湖消息，秉承“夜冥缘市，天明即散”的原则。后来皇帝死了，鬼市群龙无首，一时间各路人马纷纷出面争夺空悬的鬼尊之位，当时最得力的两个竞争者，一个是现任鬼尊，另一个是杀手首领孤黥刀偏锋无忌，偏锋无忌落败后便不知所踪。可以说，鬼市能有如今规模，全赖现任鬼尊的经营。
  慕容胜雪很久以前从慕容宁处偷来了鬼市的黄琥刀币，因此轻松进入鬼市。经人指引后，慕容胜雪顺利找到了巧木宫的所在地。

  巧木宫的首领有特别的称呼，大家都叫他“老爷”，老爷姓燕名城钧，号富烟骷客，其人样貌诡异，鼻上戴一副黑色镜片的眼镜，手里常拿一支烟管，所到之处皆云雾缭绕。慕容胜雪见到他，算是碰上了同道，两人对坐着聊了半天的淡巴菰，从韭叶云香草谈到金丝烟，又从金丝烟谈到赛龙涎，聊得燕城钧心花怒放，慕容胜雪顺水推舟，从袖子里掏出一只蓝绸金边小盒，推到燕城钧面前。
  燕城钧也不推辞，从盒子里摸出一把烟叶子，塞进烟筒前面的槽中，点燃了火，对着嘴深吸一口，赛龙涎的香气飘散开来，燕城钧面上挂着享受的神情，慕容胜雪站在他面前，不催不问，好像一个下人。慕容胜雪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他怎么会当燕城钧的下人？但是老爷一开口，他就明白了。
  “公子有什么事相求？”他用了求这个字，表明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不对等，慕容胜雪木着一张脸，说：“跟老爷问个药。”他用的是问这个字，想努力改变一些现状。
  老爷说：“你应该知道巧木宫的规矩。”
  慕容胜雪说：“知道，酒来。”
  有事求上巧木宫，便要建立契约，客人饮一杯结缘酒，主人喝一杯天明酒，如此契约达成，再做生意。慕容胜雪有些不耐烦了，还没等燕城钧发话，结缘酒已经被他灌进肚子里，燕城钧说：“其实你拿着黄琥刀币进来，我们就知道你是谁了。”
  慕容胜雪道：“闲话少说，做生意还讲这么多有的没的。”
  燕城钧说：“你知道巧木宫除了倒卖人口、贩卖武林秘籍、盗窃珍贵物品、操控货品资源以外，还负责销售情报，你想想自己值多少钱。”
  说完就传唤逐尘客进内，把一个木盒交到慕容胜雪手里，慕容胜雪将盒子揭开一角，见里头放着一只药瓶，上头写着“游仙丹”，据说发明这药的人有一天晚上做梦，梦见自己去了天宫，见到了天界炼药的老君，老君给了他一帖药方，说吃了这副药，就能常来天宫，这人醒后将药方抄下，炮制出一枚药丹来，然而那药方他记漏了一味，导致药效走岔，吃了只会让人睡得像具一动不动的尸体，没有飞升天宫的巧妙效果。
  慕容胜雪收了药丹，又直直望着燕城钧，他知道这人素来狮子大开口，这药给得如此大方，不知道要自己付出什么代价，谁知燕城钧手一挥，说：“早就听说天剑慕容的公子性格乖戾嚣张，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有出息，这药就算本总送你的。”
  慕容胜雪起初不解，然而他心思何其活络，一点就透了，假笑道：“好啊，原来如此，我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开始后悔来巧木宫做生意了，只因他千方百计加入阎王鬼途，就是不愿让别人截获自己的行踪，如今若被慕容府的人知道自己和阎王鬼途的人狼狈为奸，怕是要被扒下一层皮来。他定住心神，缓缓道：“慕容宁若是找上了我，倒也无妨，只是阎王鬼途如今正在做的事情，他见了只会觉得恶心，我知道他不会杀我，但难免要插手妨碍咱们的计划，到时候阎王鬼途有损，与巧木宫之间的生意就不好了，老爷，总不会这么心甘情愿地让走这块利益吧？”
  燕城钧挥挥手：“小子，心眼还挺多，你还是别好奇的好。”
  慕容胜雪淡淡道：“我怎么不该好奇，好歹十殿阴曹上挂了我的名儿，叫明晨。”

  话说，阎途十部众的代号其实是十殿阎罗住的十个宫殿。出门后慕容胜雪站着比划了半天，觉得巧木宫比明晨宫大了不少，又动了些暗戳戳的心思，近来他越发觉得阎王鬼途困不住自己，有股子力气在推着他向外飞，其实他早就该找个借口来鬼市了，说梦话只是一个契机，而这全都要感谢说话三个字三个字的丁凌霜。
  这时候，刚才那个叫逐尘客的人又迎了出来，不是对着他的，遮了一半的脸上挤出些谄媚的笑意：“冷总管——您怎么来了？”
  那个冷总管说：“我家老大把枯魂斗技场输给了你们老爷，现在正不高兴呢，要赖账，我来帮着问个话的。”
  慕容胜雪正觉得这声音很耳熟，回头一看，那人恰好也越过逐尘客看见了站在门前的慕容胜雪，这一望，是过眼山溪，都怪似旧时相识。
  正所谓：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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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1-04-02 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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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旧情难却、长风胜似烟柳，光阴不解，此恨难赋情深

  不知道为什么，慕容胜雪忽然牙关处有些发疼，那是一种肿胀的疼痛，从脸颊一路往脑门上窜，疼得他眼睛都眯了起来。
  令秋颜，如今应该是冷秋颜，走近几步，像端详个物件似的，把他从上往下研究了一遍，尴尬得慕容胜雪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慕容胜雪干巴巴地说。
  没死，但跟死也没什么区别。冷秋颜说着又走近了几步，接着一把抓住慕容胜雪的手，果真冷似一块冰，搓不热，慕容胜雪搓了半天，觉得在巧木宫前面做这事很怪，就撒了手问，你不是还要进去找老爷？
  冷秋颜低头瞧着那只被揉红的手，说，我去去就来，你上阴司街等我。
  慕容胜雪依稀记得以前遇上过差不多的事情，冷秋颜叫他上厅等着，当时有梅子箐作陪，喉结滚动，舌根好像还能尝到那些个味道，甜得入了肺，只是不适合此情此景。
  冷秋颜从巧木宫出来时，面容静似一潭水，见了他，嘴角升起些笑意，慕容胜雪没说话，默默往他面前推了杯酒。冷秋颜看着杯里浑浊的酒液，没碰，却道，这三四年里，我费劲心思，舍了面子，一直在查封羿神阙灭门惨案，如今可算有了些眉目。
  慕容胜雪从袖里掏出杆烟枪，默默抽起来。
  二人的眼神都变得迷离了，好像那是上辈子的事情，冷秋颜的声音就像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他问，你还记得我五娘吗？慕容胜雪说，记得呢，女中豪杰。冷秋颜说，那天我五娘急匆匆回来，要同父亲讨要霸弓，却不说为什么，父亲还以为她想参加天下风云碑，于是不肯借，五娘说不是为了那个，是她一直在追查的东西有了眉目，父亲就不应声了，五娘又求他，父亲才答应下来，不过要我也跟着去。
  慕容胜雪问，为什么你爹要你跟着去？冷秋颜道，这正是有趣之处，你走后那一个月后，镇上来了许多外乡人，你的十三叔也来了，我们俩还见上了一面。慕容胜雪说，我知道，后来他也找到我了，那时候你家已经出事。冷秋颜说，不错，在那段时间里，我见到了好几个人，他们都说我长得像他们认识的一个人，但又不愿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觉得奇怪呢，就同五娘说了，谁知五娘好像受了刺激似的，冲我发了脾气，她之前都不这样的——你曾问过我母亲，我不愿回答，是因为我也有所怀疑，如今我可以直言，我一定不是母亲的儿子，我的生母另有其人，而我怀疑五娘知道这件事，那些来了镇上的外乡人、你的十三叔，或许都知道，只是守口如瓶。
  慕容胜雪越听越找不着北，十三叔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你是不是糊涂了，这件事太奇怪了，我们不是在说封羿神阙吗？冷秋颜道，但我肯定迟早要去问问的。慕容胜雪说，他人就在天剑慕容府，你现在就去问。冷秋颜说，不行，我现在有别的事情要做。慕容胜雪想起刚才逐尘客叫他冷总管，这人不仅改了名字，还当了总管，就问，你现在是鬼市的一份子？
  正是。冷秋颜道，不夜长河总管正是在下。
  妈的，出息了。慕容胜雪说。
  冷秋颜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喜欢说脏话。
  慕容胜雪说，你知道天剑烟雨是个什么人，我学了他而已，不过他说垃圾话还欲盖弥彰，什么侵尔母之穴也，什么日你魄门，我不搞那些，我直接操他妈的。
  冷秋颜说，看来你对你父亲意见很大，难怪有家不回，宁愿在这里做条野鬼。
  慕容胜雪心想，如今我可是阎王鬼途的高层呢，什么野鬼不野鬼的，但是没说出口，把话题又扯了回去，问，你说你跟你五娘出去了，后来呢？
  冷秋颜说，她冲我发火，莫名其妙的，但我总想着那几个外乡人，废了好大劲才从她嘴里套出话，说其实我是我爹娘收养的，当时她受了一个朋友的托孤之命，把我带到了封羿神阙。
  慕容胜雪听着糊涂，忍不住插嘴，但是这两者之间是有什么关联？你的生母如果同封羿神阙没有关系，又怎么指定要你五娘把你带去？
  冷秋颜说，你说的我都想过，我也试图找个答案，但是后来我怎么努力，五娘都没有再说别的东西，而半路上又恰好听说了家里……后来我赶回去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慕容胜雪道，如此这般，我收到消息的速度比你还快——你可知是谁替你父亲收的尸？
  冷秋颜定定地望着他，眼波微动，原来是你啊，慕容胜雪。

  酒全都进了慕容胜雪的肚子里，所以他醉了，趴在桌子上，开始说胡话，良辰美景虚设，废好大力气才见着了，结果只有我一个人在走心，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冷秋颜上去坐到他旁边，两个人大腿贴着大腿，慕容胜雪觉得有条手臂横过了自己的腰上，牢牢固定住了，只听冷秋颜道，不是良辰也没有美景，只有阴司街上的一条醉鬼。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是带笑的，慕容胜雪听见他问，你知道阴司街上的醉鬼是什么下场？
  慕容胜雪眼睛都睁不开了，咕哝着道，被偷钱，偷物件，哼，来一个我杀一个……然后整个人往冷秋颜身上倒，你总不能害我吧，是不是？
  冷秋颜笑中带了苦涩，我不会害你，但今日这一回，估计已经被有心人记下来了，说我们是什么关系，有什么程度的交情，来日若赶巧，遇上了牵扯你又牵扯我的事情，那该如何是好？
  慕容胜雪淡淡道，和阎王鬼途作对，不想活了。
  冷秋颜啊了一声，你现在是阎王鬼途的人了。
  慕容胜雪晃了晃脑袋，皱起眉，怎么？许你混出名堂，就不许我出人头地？
  冷秋颜声音里带了些遗憾，只是阎王鬼途不是什么正经组织，若叫你十三叔知道你同他们一路，恐怕他会失望呢。
  慕容胜雪笑了，手指往冷秋颜胸口上一戳，笑话，别人或许有资格这么说话，但你肯定不行，若你父泉下有灵，知道你干些跟赌博、嫖妓有关的勾当，他又该怎么想？
  冷秋颜权当这是他在嘴硬，只得将人扶起来，拉着他醒酒去，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些封羿神阙没了以后的事情，慕容胜雪虽然手软脚软，索性脑子还清醒着，将他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他说自己赶回家时，封羿神阙已经成了一堆残骸，还有零星些人在附近游荡，凶手既然是冲着灭门来的，指不定还会回来看看有没有余孽，为了不让人发现，冷秋颜只得在夜里进去，那是自己的家啊，进去反而跟做贼似的，令人心里难受。他没在院子里多停留，而是直接跑进了他父亲的屋内，他知道那间屋内有个地下暗室，收集了一整套封羿神阙的武功秘籍，火是从中屋开始烧的，虽然造成了大面积焚毁，但应该不会波及到地下才对。然而冷秋颜把地砖翻起来一看，心里已经凉了一半，延伸入地底的台阶有几个很浅的脚印，其形尖长，不是父亲的鞋印，他走下去以后，果见里头干干净净，一张秘籍的残片也没有了。
  慕容胜雪酒醒的差不多，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凶手的目的很明显，要偷封羿神阙的秘籍，杀人是为了杜绝后患，干这行的就得把事情做绝。
  冷秋颜说，这我岂能不知，只可惜我还活着，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一定要将他们找出来。
  慕容胜雪道，我有留意死者身上的伤，应该是刀伤，但我没见过这种刀路。
  冷秋颜点头，天打雷劈，我挖了几座坟，亲眼确认了那些人身上的刀痕，去过天龙帮等武林上颇有威望的门派询问，终于被我问出了这刀路的主人，便是许多年前鬼市的杀手首领，孤黥刀偏锋无忌。
  慕容胜雪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捏了一把汗，所以你为了找偏锋无忌的下落，才来到了鬼市。
  冷秋颜点头，说，鬼市的消息最为流通，但起初得到消息是很困难的，我没有什么可以和巧木宫交易的东西，命又太贱，掂量不出价值。后来我想明白了，既然不能用正经手段获得情报，不如成为鬼市的一部分，巧木宫、落花随缘庄、不夜长河这三者之间向来有密切的情报共享机制，我不能直接进巧木宫，又不肯拿我父亲教我的武功去行刺，我在不夜长河观察了一段时间，推断他们需要个能管事的，然后直接和地宿谈条件，如今才有站在这里的冷总管——不论如何，一个人既然废这么大的劲才偷来了武功秘籍，断然不可能只摆来看，不论是自己偷学，还是拿出来卖，鬼市都一定会知情。
  慕容胜雪望着他说，如今你已经知道令前辈和夫人不是你的父母，还愿意这么拼命。
  冷秋颜说，你瞧，我还能有别的父母？
  慕容胜雪说不出话来了，他想象冷秋颜是怎么摸着黑把填好的坟又挖开来，趁着月色贴在地上去看留在死人身上的刀痕，死人是不会骗人的。慕容胜雪越想，整个人就越沉默。走出阴司街，往东边去，就是全鬼市最热闹的不夜长河，来往于身侧的人逐渐多了，偶尔有人站下来同冷秋颜打招呼，这些人的面上无一不洋溢着亢奋的神情，冷秋颜打趣，问来人今晚赢了多少，那人直说晦气，不仅没赢，反倒输了不少。冷秋颜道，老哥今天手气不行，还是小赌怡情。这话起了反效果，说得输家心里不痛快，当下要进逍遥天再开一轮。两人目送着赌徒的离去，不一会儿摇骰子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慕容胜雪问，你认识这个人吗？冷秋颜说，我不认识。
他想进去瞧瞧，却又想起自己来鬼市只是为了同老爷买一味游仙丹，见到冷秋颜后已经拖延了回去的时间，若是再进逍遥天，就彻底没完没了了，于是同冷秋颜说，我该走了。
  冷秋颜点头，确实该走了。
  慕容胜雪说，我下次来找你。
  冷秋颜说，还能有下次么，我送送你吧。
  慕容胜雪站着不动，反问，你还要我来吗？
  这话就有点弦外之音的意思，冷秋颜说，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慕容胜雪被他这么一问，反而没了底气，但高傲不允许他低头，所以硬挺着脖子，据说撒谎的时候不能看别人的眼睛，慕容胜雪心里一横，我又没撒谎，我的心意天地可鉴。你觉得怪？他问。冷秋颜说，没有，我就是想起好多年以前随口开的一个玩笑。什么玩笑？慕容胜雪问。就是说如果你是姑娘，我就求我爹上门提亲这件事。
  啊。慕容胜雪想起来这件事，追问，那你现在是个什么想法？冷秋颜说，现在也是一样的想法，不，现在的要求没有那么不切实际了，是你就行，但从那时候开始到现在，浪费的时间太多了，我怕太迟，因为你有你要做的事情，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情。
  慕容胜雪问，冷秋颜，你今年多大了。
  冷秋颜说，我今年二十一。
  慕容胜雪说，那就不算迟。
  冷秋颜问，我能抱一下你吗？
  慕容胜雪张开手臂，你来。

  他们就在人堆里拥抱，周围有人起哄，说，冷总管，你也好兔儿？慕容胜雪扭头骂道，你他妈全家都是兔儿。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兔儿就是男娼，慕容胜雪头一回被人这么说，火气又腾地起来了。冷秋颜赶紧推了他往外去，还给他赔了不是，说，正经人谁会来不夜长河呢？不就是些混子，你别见怪。慕容胜雪冷哼一声，真是难为你天天和这群人厮混，也没长歪了。冷秋颜说，说不定我外表看着齐整，里头已经全坏了呢。慕容胜雪说，我不信呐，改日让我瞧瞧呗。
  冷秋颜脸一红，已经反应过来他是在调戏自己，只得无奈地在他肩膀上轻轻掐了一把，不再多说，等把人送到无漓鬼河边上，又扯着说了一番话。慕容胜雪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两个人可以这么黏糊，只得感叹一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冷秋颜叹气，时机不对，这是在地下，哪有什么晓风残月，杨柳也没有，不过如果你想看树，下回到可以去叨扰一下天首，落花随缘庄里栽了些叫幽萤的树，能长出些萤火虫似的东西，好看得紧，只是这回铁定看不见了，下回再说。
  等竹筏靠岸，慕容胜雪走上去，回头对冷秋颜说，你话真多，我听了一路，连烟也不记得点了，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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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呜甜到嗓子里了！老师好会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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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3)

7樓發表於: 2021-04-09 19:0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五回：路难行，暂借一竿斜，雪无声，怜我笑东风

四喜忽然听见冷秋颜说了一句，下雪了。想也没想，就回道，这儿是地底，哪来的雪。冷秋颜左手撩起帘子，望着窗外，一片灯红酒绿，照在他的脸上，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只还是说，下雪了，我知道的。
  再见到慕容胜雪的时候，已经是个冬天，冷秋颜在地底下呆久了，好难得上来一次，便被寒风吹得想往回走，祝武娘说他是秋天生的，既怕冷又怕热——果真如此。
  冷秋颜在原地跺了半天的脚，一出去，漫天的雪花纷纷往他的脖子里钻，热情似火，地上有个水坑，黄豆大的雪花飘进水里，很快就消失不见。比着慕容胜雪约定的地方走去，冷秋颜看见路上的树都挂满了厚厚的积雪，枝桠深深地塌了下去，像一个个佝偻的身躯，在寒风中消亡。
  冷秋颜想着，不由得笑起来，其实树要比人长寿，若不动它，它自个能活好几百年，这是娇贵的人不能比的，正是因为人很娇贵，所以夏天怕中暑，冬天怕着凉，稍不注意就死了。慕容胜雪曾在信里隐晦地提起亡命水这件事，他说自己正在做一件连徐福都做不到的事情，而他一定会成功。
  然而现在的慕容胜雪已经是一条丧家之犬，冷秋颜得到消息的速度很快，在离开逍遥天之前，他就已经获得消息，慕容胜雪因为杀死了同志而遭十部众共诛，他先是去了苗疆，为的是寻求庇护，然而被拒绝，如今他应当是心急如焚，毕竟不知道追兵什么时候会尾随而至，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这半年来，慕容胜雪同冷秋颜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两人都太忙，没有时间见面，若非年关将近，不夜长河的人少了许多，冷秋颜难得清净，而慕容胜雪又恰好寄出新信，内容简短，但透露出他的窘迫——虞渊镇南二十里，有事相谈。
  经过虞渊镇，冷秋颜顺手买了只烧鸡，烧鸡用纸包了好几层，但还是微微渗出油来，若非怕脏了衣服，揣在怀中应该也是很温暖的。虽然如此，冷秋颜还是拿袖子遮了遮，算是遮挡风雪，烧鸡的温度还未降下，冷秋颜已经走到了一间屋子前，门上还贴了张倒过来的春字，有点像屋主的手笔。
  慕容胜雪已经先他一步开了门，屋里的热气也跟着跑了出来，一团团的，直往冷秋颜身上扑。他嗅见屋里有香气，笑道，早知你生活的雅致不减，我就不该担心得连夜赶路。说着把烧鸡举起来晃了晃。
  慕容胜雪道，这是在怪我了，快进来吧。侧身给他留出一口，等冷秋颜进屋后又飞快地关上了。
  屋檐上的雪被震落一些，啪一声掉在地上。冷秋颜这才觉得身上舒服了，搓着手坐在床上，慕容胜雪跟着上去，伸手拢住他的，哈了几口热气，等暖和了才松开，嘴上略嫌地说，怎么不擦一下，害我沾了烧鸡的油。
  冷秋颜知道他只是说笑，没有计较，只问，你信上叫我来商谈什么，直说无妨。
  慕容胜雪却说，先吃东西。说罢三两下就把油纸摊开，肉香蔓延到整个屋子。
  冷秋颜说，我在不夜长河学会了一个本事，能一边说话一边谈事，你信不信？慕容胜雪说，我不信，除非你表演给我看看。
  冷秋颜果然开始上手去撕那只鸡，弄得满手油汪汪的，两只鸡腿完整卸下，一只给了慕容胜雪，一只留给自己，这事做完，又起身找布要擦手，慕容胜雪说，门后头放着只面盆，你在那里洗。
  等冷秋颜洗完手回来，慕容胜雪已经摆好了碗筷。等着他落座，这又是从小培养出来的教养，是礼仪，就算他不在家里，也下意识保留着这个习惯。
  你笑什么？慕容胜雪问。
  冷秋颜说，没什么，就是觉得咱们俩对着吃东西也这么讲究。
  慕容胜雪说，难道你没有和别人单独吃过东西？
  冷秋颜说，单独打牌倒是有，吃饭，没有。
  慕容胜雪道，那就当我是跟你打牌的。
  冷秋颜道，需要这么警惕吗？
  慕容胜雪说，因为我有事求你，是要拉你下水的，庄重一点，总不是坏事。
  这便是直入正题了，冷秋颜说，你现在是江湖名人，一天到晚都有消息飞进巧木宫，我就算不想知道，也该知道了。
  慕容胜雪点头，道，就是这样，我已经脱离阎王鬼途，苗疆、中原都不能留，希望借你的方便搭条线到鬼市去。
  冷秋颜道，你要到哪里去。慕容胜雪说，巧木宫。难，冷秋颜说，老爷恐不乐意接你这个烫手山芋。慕容胜雪一边嚼肉一边说，这我早就猜到。冷秋颜看着他很久，忽然明白了什么，说，你是眼馋上了巧木宫，是不是？
  慕容胜雪笑了，他的脸被屋内的热气熏得发红，笑起来像桃花盛开般灿烂，冷秋颜想起一句“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只觉得元稹写得真是妙极，他如今的心情也如天上的云一样飞得高高，落不到地里。
  见他走神，慕容胜雪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道，我跟你说呢，若要牵那落花随缘庄的线，你答应不答应？
  冷秋颜道，这不难，三姑娘收人只看实力，过得了她的眼，就八九不离十。慕容胜雪道，我对我自己还是很有把握的。
  他又说，只是杀手的生意做不长久，我还是得想个办法老爷除掉。
  冷秋颜忍不住道，我得说一句，地宿和老爷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将来他要和你寻仇，我可帮不了你。慕容胜雪道，小看我，我还需你出手来保？
  冷秋颜道，你被阎途十部众追杀，就是因为别小楼出手才捡了一命——我劝你还是精进些剑术才好，如果你还记得我爹说过的话，就知道要怎么做。
  慕容胜雪一愣，缓缓道，我同你说过没有，早年到了忌日那天，我都给你爹扫墓，夜里都梦见他在给我指点剑法。
  冷秋颜淡淡地说，别辜负了他老人家惦记你的才是。
  接着两人沉默，低头不语地吃着东西，整只烧鸡很快就变成了一具骨架。得了冷秋颜的回应，慕容胜雪难得勤快地把骨头处理掉，他好像不怕冷，穿着薄薄一件单衣就走了出门，半刻才回来，回来时脸上还是红的，眼睛亮得出奇。
  窗外风大了，往里头吹进来一丝寒意，冷秋颜打了个哆嗦，慕容胜雪将门一关，又有积雪落下，只是没着地，就被刮走了。
  做吗。慕容胜雪说。
  这时候冷秋颜的肚子里升起一团餮足欲望。
  好，他说。

  脱了衣服以后，两个人都钻进被窝里，冷秋颜在慕容胜雪腰上掐了几把，发现这人瘦得出奇，估计小时候身体不太好——据说吃药多的孩子性情都很倔的，慕容胜雪往他脸上摸了摸，问，咱们谁在上面谁在下面？说得冷秋颜一顿大笑，把人肩头往下按牢了，说，看我的吧，您躺着就行。
  慕容胜雪还真的把腿往上抬了抬，又被冷秋颜一把抓了往肩膀上扛，慕容胜雪将眼睛眯起，外头的风雪和黑夜，同这间小屋相比显得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桌上的蜡烛摇曳，在墙上投出相缠的两具身影，一瞬间，慕容胜雪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可以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完事以后，冷秋颜躺在床上等着回神，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就问慕容胜雪说，你的病怎么样了？
  慕容胜雪整个人往他身上趴，几乎是贴着耳朵问的，什么病？冷秋颜道，就是游仙丹，你不是管老爷换了药？
  慕容胜雪说，老爷的保密工作没做好，怎么轻易将客人的信息泄露出来了。
  冷秋颜说，没泄露，那药本来就是我卖的，不夜长河经营当铺，遇到有人逾期不赎的，我们就会变卖质押，游仙丹便属于这类，质押通常放在巧木宫卖，一个月结一次账，我就是见到账目上写着这东西售出却没钱到账，问多了老爷一句，这才知道是你买走了。
  慕容胜雪冷哼一声，不说都吓你一跳呢。我吃了那药以后，连着做了好久的怪梦，梦里有个仙女领着我上天界参观，什么三十六宫、七十二殿的，都被我看光了，几乎要把路给背下来——你知道我白天忙着跟阎途十部众内斗，夜里还得去神游太虚，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好在这个状况持续了半年，最后一次我梦见自己到了一个地方，门口立着块石碑，刻有“太清仙境”四个大字，在仙境里我遇见个炼丹的老头，我讨厌老头，总会引起我的无端联想；这老头说我胎里有亏，成年后多行不义，恐怕命短，我听了很生气，正要和他说理呢，便看见他光手伸进了八卦炉里，从里头摸出枚带着七彩火光的药丸来，二话不说就往我嘴里塞，那玩意忽冷忽热，从喉咙直往下钻，把我疼得满地打滚，直接昏了。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
  冷秋颜有了兴致，问，他给你吃了什么？
  慕容胜雪道，不知道，但是后来我肚子疼了好一段时间是真的。
  这里？冷秋颜的手已经往下摸，慕容胜雪把他手打掉，最后翻身坐起，扯起被角往上一拉，光被遮住，只剩下深深的黑暗。
  再来一次。慕容胜雪命令道，他的吻落下来，带有烟味，和另一种令人沉醉的香气。
  跟我回去吧。冷秋颜被这味道熏得心里发痒，他说，明天一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咱们就收拾东西，跟我回去。
  慕容胜雪说，好。

  天微微亮时，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外头的风静默如谜，雪漫漫地飘下，冷秋颜的手刚扶上门环，便觉一股寒意袭来，把他冻得直往回缩。
  我是不是在地下呆得太久了？冷秋颜把手塞进袖子里，互相揉搓着。他说，奇怪，以前的冬天也是这样的？
  慕容胜雪将衣物包进一张巨大的布里，裹成一团，然后背在背上。他说，其实以前也这样，只是你不记得了。
  冷秋颜淡然一笑，原来最直观的感受也能被时间消磨殆尽。慕容胜雪说，我记得你是南方人——你去过离羽国很近的北方吗？
  冷秋颜说，没有，那里是什么样的的？
  慕容胜雪说，那里的黑夜很长，寒冷深入骨髓，每个人的嘴都被牢牢冻住，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流淌着忧郁。
  说着，他便推开门，趁着未褪尽的黑夜走了出去，冷秋颜跟在他身边，一声不吭。

  慕容胜雪没有说的是，其实他不是在慕容府里出生的，他出生在一个离羽国边境很近的村落里，那夜的月色皎洁，积雪落了有一人高，茫茫四野皆无人。北方是母亲的故乡，她执意希望自己的孩子和北国能有关联，哪怕只是一丝一毫，她甚至想好了名字——无论男女，都叫胜雪。
  屋子只有一间，慕容宁当时只有十几岁，和莫离骚两个人各骑了匹高头大马，手里提着一盏灯，灯灭了好几次，慕容宁伸手去勾那根灯芯，但是怎么拨也燃不起来。莫离骚有些困了，耷拉着脑袋，眼皮几乎合到一块儿去。
  马匹不安，嘴里吐出一团团白雾，慕容宁也学着把气吐到半空中，同鹅毛大的雪片比着玩。子时过三刻，屋里忽然有了动静，慕容宁忙叫醒莫离骚，差点把莫离骚从马背上推下。
  离骚，离骚，你看。
  屋檐下聚起一小团风，将空中的雪吹得东倒西歪的。莫离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睡。
  慕容宁也不说话了，留神听着屋里的声音，又过了半个时辰，一阵很弱的哭声才慢慢传出，慕容宁激动地跳下马，雪顿时没过他的下巴。莫离骚也醒了，把身上的积雪抖了个干净，然后双臂在马背上一撑，整个飞了出去，稳稳落到地上。接着在门上狂拍，师娘，师娘啊，你还好吗？
  师娘说，你别吵了，听得我心烦。莫离骚乖乖把嘴闭上，过了一会儿，慕容宁才从雪堆里爬出来，手上还拿着那盏灯，他问，大嫂啊，我们什么时候能看胜雪？
  大嫂在里面说，你们现在就可以进来。
  呼啦一声，门被推开，两个裹着风雪的年轻少年跑进来，接生的老太婆气得大骂他们不知道分寸，莫离骚和慕容宁好像当她不存在似的，嘴里嚷着，胜雪呢，让我看看胜雪。终于在里屋的床边看见了一团极小的婴儿，动静不大，微微蠕动着。

  这件事都是后来听慕容宁说的，慕容胜雪怀疑这里面有胡诌的成份，因为解释不清楚为什么当时在场的只有母亲、慕容宁、莫离骚和接生的老太婆，而不见他的父亲，以及别的什么人，但慕容宁说，千真万确，不信去问你大师兄。
  但他出生在北方这件事是真的，因为自慕容胜雪记事起，他就一直很喜欢严寒，尤其喜欢在很冷的天里在外头漫无目的的瞎逛，所以他以前有个绰号，叫“雪人”，说他一整年都没精神，到年底才像活过来了似的。
  但是随着他长大，这个绰号也很少被人叫起，因为雪人只活一个冬天，天气暖了就会融化，不吉利。

  冷秋颜察觉到慕容胜雪在走神，要不是自己牵着，恐怕他都要摔进沟里去了。喂，你看路。冷秋颜说。
  哦。慕容胜雪回神，道，冷秋颜，你见过雪停在空中的模样吗？
  冷秋颜说，雪怎么会停在空中？
  慕容胜雪道，你没见过，其实深冬里，最可怕的东西从来不是雪，而是风。四面八方的风戏弄着一团乱麻似的雪，东南西北上下左右，迟迟落不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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