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7.18【雁默】半心(序)~11，1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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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小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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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707)

樓主發表於: 2020-06-15 17:20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7.18【雁默】半心(序)~11，11F

　　序

　　「這一次……你做的很好……」

　　那瞬間，一切都瓦解了，也明朗了！
　　只有『他』，是結果……
　　只有『他』，被遺棄……

　　「不准……恨自己……」

　　最極致的殘酷原來是最溫柔的憐憫。
　　唯有『他』，承擔天命……
　　唯獨『他』，墜落無間……

　　他就在那裡，目睹所有過程，彷彿也參與了這個心碎的殘局，然而他卻森然冷漠的猶如無息厲鬼，因為，他早已無心可碎。

　　血淚落下的霎那，琉璃樹粉碎的瞬間，時間、空間，同時靜止！霧霾裊裊，煙塵漫漫，唯他的雙眼如鷹似刃，彷彿穿越陰陽隔閡，帶著龐大而滯然的氣場，撲天蓋地而來。

　　「！」杏花君一見來人愕然的說不出話來，眼淚滯凝在濕透的臉頰上，懷中重傷之人的血液卻泉湧不止。

　　「你在這裡哭嚎的時間早就可以讓他活過好幾遍。」記憶中不變的絕俊臉孔，如懷中人熟悉不過的低啞聲調，卻是全然陌生的懾人氣息。

　　來者伸手，眨眼不及的一瞬，一顆快如箭矢的黑石疾射而出，正中默蒼離心口。

　　杏花君猛然回神，立刻收攏雙手，將懷中人抱的死緊，痛聲低吼：

　　「你在做什麼？這是他……」

　　「的遺願？」接口，是滿溢的嗤之以鼻。

　　杏花君這才發現默蒼離的血已經被止住，而那顆飛疾而來的斷雲石在此時瞬幻成乍然入地的墨狂，插在他們身旁透著清冷的薄光。

　　「你……」杏花君瞠大眼張口結舌。

　　「他想死，你就任由他死？冥醫，你的善良跟你的愚蠢一樣的無可救藥。」

　　「鴻、」咬牙，改口：「雁王，你到底想做什麼？」

　　「他的病，或許你比我清楚，但他的身體，我比任何人都了解。」

　　雁王緩步而來，每一步，都像踩在杏花君的胸口，讓人喘不過氣。他邊走，邊笑，毫無笑意的冰冷，詭魅的優雅，絕望的深情。

　　「這把墨狂，再怎麼擬真都是假的，他的秘密，連墨狂都可以隱匿……」半跪而下，雁王伸出手捧住默蒼離蒼白的半邊臉，聲音變了調，是他原來的儒雅溫柔：

　　「奪去他所有人情血性的墨狂已經認了新主，而他……」

　　雁王笑了，卻瞬間讓周圍氣氛凍凝成霜。

　　「是我的了……」

　　※

　　「記得我跟你說過，無論如何，你永遠都要相信他。」杏花君將一只木箱交給俏如來，沉甸甸的重量，猶如巨石壓迫在俏如來心口，痛的他渾身發抖。

　　「是……俏如來永遠都會記得……」

　　「其實，他是最重情的人……」

　　「俏如來明白……」

　　「記住他對你說的最後一句話。」

　　「不准，恨自己……」俏如來顫聲回道。

　　「那就去做你該做的事吧。」杏花君拍拍他的肩，拭去自己眼角的濕潤，頹然離去。

　　俏如來顫抖的打開箱盒，映入眼簾的頭顱是最熟悉的臉龐，死人的臉絕對不會太好看，但是默蒼離卻好看的過份。彷彿只是入睡，睡的那樣祥和而溫柔，是他未曾給過自己的柔軟。

　　但俏如來知道，他一視同仁的不捨宛若穹蒼浩瀚，那是這世間最殘忍的慈悲。

　　「師尊……」

　　一聲輕喚，伴著串落的淚珠，滴落在默蒼離清俊的臉上，只是，他再也聽不見……

※※※※※
不算新坑的新坑，合併了之前的斷羽歸雁，想把它寫得更完整，此生一定要完成雁默的心願（沒那麼嚴重ＸＤ）

[ 此帖被天小忌在2020-07-18 21:4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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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707)

1樓發表於: 2020-06-15 22:1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一

　　世人以為粉碎不存的琉璃樹，其實早已被他用結界隱沒於中羽交界處。霓霞關，那個令他心碎之地，千萬亡魂，哀鴻遍野，彷彿歷歷在目。閉上眼，總還能聽見那聲聲膩膩的呼喚……

　　「皇兄，我穿這樣好看嗎？」
　　「皇兄，這是我親手做的糕點您一定要嚐嚐。」
　　「皇兄，您覺得先生會喜歡這份禮物嗎？」
　　「皇兄……」

　　「！」猛然驚醒，瞠眼霎那映入眼簾的卻不是那抹熟悉甜笑，驚駭錯愕似乎不足以形容他此時驟亂的心跳。

　　上官鴻信張眼結舌愕然地驚望著出現在眼前的熟悉臉龐，一如過往地清冷峻雅，滿是鄙夷的冷冽眼神，卻是勒滯他氣息的最大蠱惑。

　　「看到我很失望嗎？」當默蒼離這麼對他說的時候，上官鴻信只覺得瞬間被奪去了生息，直到那縷柔軟青絲飄飄然地掠過他錯愕的臉龐，他才猛然倒抽了口氣，隨即倉皇的大口呼吸。

　　「如此心浮氣躁，鴻兒，你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上官鴻信總算從驚愕中回神，驀然拽住默蒼離的手，力道之大，讓默蒼離跟著微蹙起眉，輕聲言道：

　　「你抓痛我了。」

　　鬆手，卻又緊扣，彷彿是不經大腦的反射動作，即使上官鴻信從不做不經大腦的事！但這一瞬，他扣住他的瞬間，已經將他整個人扯進自己懷裡，猛烈的撞擊，像兩顆心臟強烈碰撞，痛，但有血有肉！

　　「別動！」一開口，聲音是嘶啞的疼痛，像是在確認什麼，所以勒滯的那樣用力，即使懷中的身體依然冰冷，但他可以感受到、這副軀體傳遞過來的心跳，活生生的心跳！

　　默蒼離根本是癱在他身上的，他慵慵懶懶地回道：

　　「沒動。」

　　上官鴻信總算能順暢的舒緩自己的呼吸，微微鬆懈下緊繃的手臂肌肉，順勢將手往上輕撫他的頭髮，柔軟如絮，翩軟似稠，絲絲流洩在他指縫間，像針針戳撓進心底處，微疼、微癢、微醺……

　　「你回來了……」

　　「我沒離開過。」

　　「是嗎？那為何我始終找不到你？」

　　「那是我不想見你。」

　　上官鴻信笑了。是啊，這是他的風格，也是他的殘忍。在他面前自己就像個稚兒，所有的心機算計都彷彿是笑話，但他願意在他面前卸去盤算，因為他所有的智慧謀略都是出自於他的教導。

　　世人驚嘆於他的絕頂聰慧，只有他自己明白，他不過是一昧追求他的認可，希望博得他一聲你做的很好，然而他最常聽見他對自己說的依然只有愚蠢兩個字。

　　「那……」上官鴻信深吸了一口氣，又將他擁緊了一些，才緩緩續道：「你現在為什麼又出現？」

　　「你為何總是問如此愚蠢的問題？」

　　「我知道，思考代替發問。」

　　「那還問什麼？」

　　「在你面前，我不想思考。」

　　「你還是一樣任性。」

　　「是，所以我還是一樣愚蠢。」

　　「明白就好。」

　　「不，你不明白。」

　　「我明白……」

　　上官鴻信心一緊，隨即捧起他的臉，深深注視，幽幽無波，他的悸動、他的冷漠，一如過往，冰與火、夜與晝、被動與主動……

　　「是，你一直都明白，所以才能一視同仁的捨得。」

　　上官鴻信語若嘆息，然而，灼熱的氣息臨近，瞠眼凝望，竟是默蒼離驟然靠上，鼻尖輕摩，交融了他錯亂的呼吸。

　　「師……」才張口，氣息被擄，心跳驟停，隨即瘋狂而顫。

　　那不是默蒼離給他的第一個吻，卻似過往溫柔且心碎，冰涼而悲憫，上官鴻信嚐到的是痛徹心扉的撕裂，亦是恍如夢境的苦澀。

　　他不想閉眼，但煙霧已朦朧了他的視線。
　　他不想清醒，但現實已讓他墜落深淵。
　　做不到極致的斷情，便捨不下纏綿的思念……
　　死去的魂魄若是無法輪迴，多的是自身執拗的意念未除，流連忘返於凡間，成了陰魂不散的鬼。
　　然而，執念過深的，又豈是不願輪迴的鬼而已……

　　※

　　「第幾次了？你夢見我……」
　　「我忘了……」
　　「第七十三次。我能記住，你就能記住，因為我就是你。」
　　「你不是我……」
　　「我不是你，但你是我。」

　　雁王緩緩睜開眼，瞬間映入眼簾的那張臉孔，消瘦蒼白的令人心驚，只是他依然心靜無波，凜凜地看著他沉睡的臉，沉冷地淡聲啟口：

　　「是第七十五次。我一直都記住，我從來就不是你，你也不是我……」燦金瞳眸蒙上了陰霾，他刻意沙啞的聲音恢復了沉和溫雅，僅僅兩字，卻飽含絕望：

　　「因為……」你從來就不像我這麼愛你……這句話，他只在心底說給自己聽。

　　床禢上的人依舊未醒，彷彿沉睡千年。足足半月，默蒼離僅餘一絲生息支持著薄弱的生命，有時雁王會錯以為他真的死了，猛然睜眼，狠狠地瞪視著他緩慢起伏的胸口，才能緩下無人查覺的焦慮。

　　他有足夠的耐心等待他的甦醒，只要默蒼離還有一口氣在。現在的默蒼離已經不是默蒼離，更不是過去的策天鳳，現在的他，只是一副垂死的軀體，隨時都可能魂歸西天。

　　但，上官鴻信沒准他死，他就不能死！

　　雁王將半死的他帶回羽國，在這個他蟬位之後隱居的宮殿。戒備森嚴，山河秀麗，仙氣飄渺，俱備了所有默蒼離當初喜愛的一切旖麗風景。

　　上官鴻信伴著他度過這猶如半生輪迴的半個月，默蒼離未見起色，欲發消瘦。像是跟他耗上了，就連重傷瀕死，他也在消磨上官鴻信的耐性。

　　「我，也不是那個不經世事的少年皇子了……」雁王持起一旁的瓷碗，拈起乾淨的絲布為他濕潤乾澀的嘴唇，擦拭他白皙的臉龐，隨即將輕紗幕簾垂放而下。

　　每日固定的時辰方至，敲門聲響便起，魚貫而入的宮人們送來膳食以及沐浴藥桶，動作極輕無比，所有物品放齊之後便安靜離去，待兩時辰過後，他們會再進來收走所有的東西。

　　他們是一群受過嚴苛訓練的忠僕，不私論不臆測，只順從並服從，因為，他們既聾、且啞！

　　雁王用最頂級的藥材親自為默蒼離洗滌淨身，為他運功入藥，爾後，再輕輕緩緩地為他按摩全身久未運作的肌肉筋絡。他的動作輕柔且熟練，且絕不假他人之手。默蒼離在他的悉心照護之下，除了蒼白消瘦，幾乎不像個病人。

　　但上官鴻信知道，不管他如何費心延續他的生命，他若求死，這世上沒有人能喚醒他的意識。杏花君不能，俏如來不能，他，更不能……

　　「自始至終，你就是如此任性妄為。」每天，在幫他沐浴餵藥時，他都會跟他說話，時而嘲諷，時而呢喃。他不相信默蒼離聽不見，一如他不相信他會放棄生命。

　　「睡吧，師尊……」勾著笑，不知是笑他？還是自己？雁王續道：「你太久不曾好好睡了，一如我，太久沒這麼叫過你了。」

　　將輕柔卻暖厚的錦被重新蓋在他身上，雁王的眼神變了，深沉、危險，滿是寒凜駭人的冰冷。他湊近默蒼離的臉，幾乎要貼上他薄冷的唇，細聲地、曖昧地，吐著蛇蠍的至毒。

　　「時候到了，我那單純善良的小師弟撐不住了，或許，我該去幫幫他了……」貼上那片柔軟的唇，伸舌輕舔，再細吻輕啄，上官鴻信若有似無的笑，輕挑輕細的吻，連聲音都落的緩慢而沉澱，彷彿凌遲，一刀一劃、一深一淺，無形的刨、無情的割。

　　「所以，您若執意不醒，就繼續睡吧……」

　　這一吻，直接撬開了他蔽闔的唇齒之間，還是那麼柔軟的嘴唇，還是那麼軟綿的舌頭，還是那麼冰冷的毫無反應。

　　但，這都無所謂，他從來就沒奢望過他的回饋，若有，也是過去那個年少癡狂的自己。現在，主控權在他，要生要死，皆由他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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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707)

2樓發表於: 2020-06-17 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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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失敗品？錯了！在師尊眼中，我連失敗品都不是，所以，這意氣用事的低層次嘲諷是激怒不了我的，天真的小師弟……
　　上官鴻信幾乎是愉悅的回到羽國宮殿，是的，他太愉悅了，以至於當他看見依然昏迷不醒的默蒼離時，他也沒有半點失望。因為他知道，除非是默蒼離自己願意醒，否則沒有人喚的了他。
　　伸手，指尖畫過他平滑的額頭和直挺鼻樑，順勢輕撫他柔軟的唇片，上官鴻信勾唇一笑，柔聲啟口：
　　「你知道今天俏如來做了什麼蠢事嗎？哦，也許你已經知道了，他所有的算計都太愚蠢了，愚蠢到我都快跟你一樣不能呼吸了。無所謂，你可以繼續睡，這九界已經跟你無關了，你聽清楚了……」俯身，貼上他耳畔，氣音緩緩傳遞過去：
　　「這一切，都與你無關，你只管活著，為我，活著……」
　　起身，凝視，一如往常，無聲無息。
　　愉悅的心情頓時消失，或許，自從策天鳳離開他之後，他就從沒真正感覺到愉悅過。
　　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雁王看著他，冷漠地啟口：
　　「入冬了，你第一次來到羽國，也是冬天……」

　　※

　　羽王已有數日深宮未出，早朝空席，奏摺無閱，文武百官疑慮四起，卻無人得知王上端倪。隨侍宦臣奉旨宣令不許任何人晉見，上至丞相下至宮僕無一例外，唯一獲權出入寢宮的只有御太醫，但也被下了封口令，莊嚴凝肅的羽王宮更添詭譎。
　　馬蹄聲響在寂靜皇城近郊乍響，奔馳了好一會兒在甫接近西側偏城才逐漸緩下疾速。黑衣人俐落下馬，月色下謹慎靜觀四周，確定無人之後便摸著熟悉路徑至隱密側門隱身而入。
　　「！」闔門反身一瞬差點岔了呼吸，瞠眼同時摀嘴止住幾乎脫口的尖叫，伴隨著受到驚嚇而狂震的心跳，隨即跳到深夜中佇立在門後儼然已是等候多時的人面前，仰頭低喊：
　　「皇兄！你站在這裡是要嚇死我嗎？」
　　深秋入夜的羽國沁冷冰澈，再過時日便要迎來瑞雪寒冬，此時月下迎風的年輕皇子臉上勾勒著比皎月更加輕柔秀雅的微笑，俊眉朗目氣質脫凡，他是羽國第十三皇子上官鴻信，未及若冠之年，卻已是風采翩翩俊美如仙，是眾多皇族子弟中顏質最為出類拔萃的第一美男子。但，他卻住在這偌大皇城中，最深幽僻遠的青晟殿。
　　上官鴻信將手中羽裘罩在她肩上，捏了捏她俏挺的鼻尖，笑道：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妳還偷溜出宮。」雖然說她溜出宮玩耍根本就家常便飯，要不是還有上官鴻信看著她還知道得回宮，不然野個幾天幾夜也是剛好而已。
　　上官霓裳，上官鴻信親妹，羽國第十八皇女，在這陽盛陰衰的羽王宮裡，有皇子二十二名，而公主卻只有三名，每一個公主殿下皆被寵上天際，上官霓裳也不例外。
　　霓裳與上官鴻信雖為親手足，卻只有她是羽王最為寵溺的皇女，有時偌大皇城甚至遺忘霓裳公主還有個親兄長。因此只要她偷溜出遊，必定趁深夜從巡視稀落的偏僻青晟殿入宮。
　　勾住上官鴻信的手臂，霓裳笑道：
　　「我就是知道最近皇宮裡謠言四起，所以才出宮去溜溜嘛！我正好要找皇兄說說呢，下午我在城裡看見一名域外仙人，搞不好對父皇的病有所幫助呢！」
　　「誰說父皇病了，」上官鴻信牽著她往宮殿裡走，柔聲笑道：「小心隔牆有耳。」
　　霓裳不以為然地哧了聲，還故意拔高嗓子回道：
　　「皇兄真是說笑了，您這青晟殿能隔什麼耳？恐怕只有老鼠耳吧？哦不，搞不好連老鼠都懶的跑來這鑿坑呢！」
　　上官鴻信也沒生氣，反之笑道：
　　「遠離權爭鬥亂落的清靜，多好。」
　　「好好好，那是您清閒逍遙與世無爭，就說母后根本把你我生錯了性別。」霓裳噘高了嘴。
　　別於一般公主養尊處優，霓裳承母高氏之江湖豪性，從小就對琴棋書畫詩詞舞繪毫無興趣，卻是跟著眾皇子習武練槍騎馬狩獵樣樣精通，甚至更勝於親兄上官鴻信。
　　就是如此特立獨行的性格，反而格外受寵。而她經常私服喬裝女扮男裝出宮遊歷，上官鴻信也任由她去。
　　這莊謹的皇宮本就困不住嚮往天空的鳥，何況是自由撒野的雀。
　　羽王風流成性妻妾成群後宮人滿為患，高氏並非後宮唯一庶人嬪妃，卻是唯一出自江湖草莽。上官鴻信與霓裳相差三歲，霓裳出生不久之後高氏便已離世，因此霓裳所有對母親的事蹟都是出自兄長所言。霓裳連母后的長相都毫無印象，所以她最常盯著自家兄長的臉說：
　　「我敢肯定，咱母后絕對是這後宮最美的妃子。」
　　「妳又知道了？」上官鴻信總是慵懶側倚，攤著書冊漫不經心地回她。霓裳便會捧著兄長的臉細細品詳嘖嘖讚嘆：
　　「您看看您這張臉，再看看咱其他兄弟姊妹，要說您是父皇親生鬼才相信！」
　　不只一次地，上官鴻信按住霓裳口無遮攔的嘴，輕聲提醒：
　　「裳兒，妳知道妳皇兄美顏盛世俊美無儔天下無雙便夠了，這些話，可別在任何人、尤其是妳口中的皇兄弟姊妹，以及所有娘娘面前說，連下人都不許說。」
　　霓裳扯下他的手，蹦地跳上貴妃躺椅跟他擠在一起，宣示主權似地勾攬住他的胳臂任性叫道：
　　「當然不會，你皇妹可不是傻瓜！皇兄是我一個人的，我就把你藏在這青晟殿裡供我賞心悅目，別人想瞧都不許！」
　　上官鴻信聞言大笑，由著她在自己身上撒嬌。那是他們的淨地，身處皇城卻遠離皇城，是上官鴻信對她最謹慎的呵護。

　　進了寢宮，霓裳便迫不及待地將入城之事告知上官鴻信。
　　「皇兄，我真看見仙人了。」
　　「我看妳是喝多了仙人遙。」上官鴻信幫她斟了一杯熱茶暖身。
　　仙人遙是城內最具盛名的明湘酒樓所產之名品，霓裳喝過一次之後便上了癮，自此老藉機溜出宮遊玩嚐酒。上官鴻信也喝過那仙人遙，確實是難得的極品好酒，恐怕連皇宮最頂級的酒都不及那滋味。
　　但，或許真正讓他們上了那酒癮的並不是箇中滋味，而是能夠踏出這滯悶皇宮得如仙人逍遙一遊的短暫自由。

　　※

　　皇都鳳凰城熱鬧喧囂，深秋迎冬，市集裡滿是採買人潮。羽國每逢冬節便是農歇商停之季，屆時大雪覆城，所有往來歇停雙月，待緩過雪季，冬融春來才逐漸恢復生氣。
　　許多人家會早早遷至西北邊城避冬，很少人、不，根本沒有人會在這樣的時節進入羽國長住，所以那兩名外來之客顯得十分顯眼，無怪乎霓裳會對他們起了興致，尤其是，她口中的仙人……
　　上官鴻信在酒樓對街看見了那個小攤，排隊候診的人龍已經彎進了另一頭的巷弄。負責把脈診斷的是名藍髮青年，狀似熱絡溫情，仔細端詳病症與其解說，而沉默端坐一旁專注於筆寫的綠髮青年，上官鴻信一眼就確認他就是霓裳所言之人。
　　即便，那人始終垂著眼眉不發一語，藍醫者說什麼，他便靜靜地寫什麼，隨後那紙籤便讓受診者自行去藥房抓帖。而看這人潮，上官鴻信不禁失笑，他羽國子民何時變得如此弱不禁風體衰多病了？
　　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多少人眼直目盯著那綠衣青年，深秋天寒，他衣著單薄，膚白勝雪，持筆的手纖細無骨，落筆卻不曾顫移，雖一直垂首無聲，但偶有風起，揚起青絲拂頰，長睫如羽，縱是落座於凡囂俗市之中，卻是氣質脫塵，猶如……仙人。
　　昨日霓裳興奮地對他說，這兩名外域之人絕非常人。她故意與之診脈，醫者面有難色，附耳輕語告之她非男兒身且身體一切無恙。當下便讓霓裳對此人的謹慎行事心生悅服，賞了醫者一大袋銀子，低聲詢問何以來到羽國，又何以於此設攤問診。
　　醫者笑的頗為窘澀，低言回道：
　　「吾兩本是遊浪四方見識各界的旅人，無奈行至羽國盤纏用盡，所以……」
　　霓裳見兩人亦非窮苦人家模樣，氣質打扮品味不俗，於是低聲笑道：
　　「你們該不會住在明湘酒樓吧？」
　　「是啊。」醫者笑的有點尷尬，聲音刻意又壓低了些：「他、我這位朋友，身體不是挺好，吃住講究些，對他身體也比較好，誰知，這明湘酒樓還真不是普通的名貴高檔啊。」
　　霓裳噗哧一笑，覺得這年輕醫師有趣，很對她眼。她抬了抬了下巴嬌俏地回道：
　　「那你們真是幸運遇到本少爺，」隨即又壓著聲音湊過去：「只要你別揭穿我，酒樓那點住宿費本少爺沒放在眼裡！」
　　說完，她笑嘻嘻地挺起身續道：
　　「明湘酒樓的極品仙人遙喝過不？不如小爺我請你們喝酒去。」霓裳興致一來，不由分說就伸手抓住綠衣青年的手欲要起身。
　　卻在瞬間，青年緩緩掀起眼簾，投注而來的眼神清冷淬冽，幾乎瞬間凍結了霓裳的所有知感，讓她不自覺立刻鬆開了手，甚至結巴了聲調：
　　「冒、冒犯了……」
　　這一眼的迎面衝擊，直狠狠地撞進霓裳的內心，她並沒有告訴上官鴻信這小段插曲，她只是認真的覺得，這個人，她並不想輕易放他走！

　　※

　　上官鴻信進入明湘酒樓包下二樓最側邊的隱密廂房，打開精雕窗扉往下觀望，這個方位雖有些偏，但依然可以讓他將那身瑩綠柔軟的身影清晰地映入眼底。
　　他的酒還喝不到半壺，就見那青年突然向醫者貼耳低語，隨即醫者便起身作揖疏散了人群，收拾了桌面，兩人很快地進入酒樓。
　　上官鴻信轉著酒杯，琢磨著是否該直接下樓去堵人，但這樣似乎過於唐突，他又思忖著該如何不著痕跡地巧遇、進而製造機會去認識對方，但好像不管怎麼做都顯得十分刻意。這時，如果他有霓裳三分熱血七分蠻衝就好了！哪來這麼多顧慮呢？
　　才苦惱著，包廂的布簾就被掀了開來，上官鴻信一抬眼，竟是錯愕一怔張口結舌。突如其來的陌生之客不是別人，就是霓裳所言之仙人。
　　高冷俊雅，端秀清艷，若上官鴻信年少絕俊，有著渾然天成之俊色英挺，那麼此人之容便如鋒之淬寒，如冰之皙冷，那是一種難以言詞著墨的美，即使他就佇立於前，卻彷彿遙不可及。
　　少年皇子只能望之失神，不知該做何應對。卻見來者從容不迫翩然入席，他似乎習慣微低著頭，垂著濃長眼睫，入坐後也沒看著上官鴻信，只輕輕淡淡地啟口，可這一開口，就嚇壞了上官鴻信。
　　「你在等我？」
　　上官鴻信驀然瞠眼，一時慌亂。
　　「先、先生此話何意？」
　　他手裡似乎抓著什麼，上官鴻信看見他雙手闔攏輕輕摩搓著，依然是平淡無波的聲調，讓他顯得有些弱不禁風。
　　「你在這裡觀察我，太過明顯刻意。」
　　上官鴻信倏地脹紅了臉，可從他落坐到現在都沒看自己一眼，所以也沒看見他此時的羞窘。
　　「那，我是否打擾了先生？」上官鴻信試探地問，他會直接入座，應該也做了跟自己交談的打算。
　　「策天鳳。」沒想到，他的回答竟是給了他的名字。
　　「策、天鳳……你叫做策天鳳？」
　　策天鳳終於緩緩掀開了眼簾，淬著琥珀金澤的眼瞳卻是不見深處的邃如幽井，望之，又像是能掀起暗潮洶湧，一恍，便溺斃了其中。那該是一雙美若蒼月的蔥鬱深眸，一眼便引人墜入漩渦。
　　如果他不經意的一記眼神便懾震了霓裳的心房，那麼，他投注給上官鴻信的第一抹凝視，就已攝走了他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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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0-06-18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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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是妳？」
　　霓裳一跑進明湘酒樓就被叫住，抬頭見是那藍髮醫者正下樓來，她立刻挨了過去。
　　「杏花哥哥你、」
　　「停！」杏花君先糾正她：「冥醫，叫冥醫。」
　　「冥醫哥哥你見著我兄長嗎？」
　　「我怎麼知道妳兄長長什麼樣？」
　　「高高瘦瘦的，很俊，非常俊！」只差沒說她的皇兄就是羽國第一美男子！冥醫聞言大笑。
　　「這形容太模糊了，不過我倒是沒看見什麼特別俊逸的公子……」看了她那焦急的模樣，冥醫續道：「真有那麼俊的少爺一定是讓人過目難忘吧，可我真沒印象。」
　　霓裳咬了咬唇，她在青晟殿遍尋不到皇兄蹤影，猜想他該不會也喬裝出宮來找這仙人了？但杏花君也不像是在騙她的樣子……
　　「敢問倪小少爺，發生何事了？」
　　霓裳微愣，隨即漾開一抹不太自然的笑容。
　　「沒事，就是、我爹病了，所以我急著找我哥回家，對，我要叫我哥快點回家。」
　　「這樣啊？妳爹病的可嚴重？也許我可以幫……」
　　「不不、」連忙搖手，倏地停頓。是嘛！冥醫名醫，杏花君肯定是個名醫，才能夠瀟灑自如雲遊四海遊走江湖，而且天涯行蹤見識多聞，也許御醫束手無策的不明怪病，在他眼中可能只是點小疾罷了！
　　「小少爺？」
　　但我又不能任意把他給帶進宮裡給父皇看病，這……霓裳大眼睛轉了轉，隨即作揖回道：
　　「多謝冥醫哥哥，但這事兒我得跟我兄長商量，若有需要必來求助。」
　　「小少爺客氣了，妳幫我們支付了足足月餘的住宿費用，我們還不知該怎麼謝妳呢。」
　　「不用謝不用謝。」霓裳落落大方地勾住他的手笑道：「你們就安安心心的住下來，沒多久之後要下雪了，有個落腳之處安全些。」
　　杏花君斜睨了她一眼，低笑道：
　　「萍水相逢，少爺如此盛情，」低下頭，壓低了聲音悄聲說：「是有什麼目的不成？」
　　「不知感恩啊你！」霓裳推了他一把。
　　「是是，是我說錯話了。」
　　「罰你陪我喝酒，小二，先來兩罈仙人遙。」

　　※

　　夜幕來襲，整座鳳凰城燈火通明，隆冬將至，夜黑的很快，氣溫降的更快。上官鴻信起身，把敞開的窗戶都關上，轉過身看向策天鳳，這才看見他手中一直握著的是一塊暖布包，心頭莫名抽了抽，隨即按下，回到他對座。
　　上官鴻信看著他，他說話時表情極少，語氣也是平淡無波，眼神……更難從他的眼神中端詳出什麼？因為，他根本不看著你說話。
　　「明湘酒樓的仙人遙想必吾妹也請您鑒賞過了？」上官鴻信為他斟了一杯，卻聽見他回道：
　　「我不喝酒。」
　　上官鴻信微怔，想到的卻不是他拒絕了自己，而是霓裳被潑了冷水的表情，他竟忍俊不住笑了。
　　「酒能暖身。」他還是將酒杯移至策天鳳面前。
　　「卻也會讓思考渾沌。」策天鳳將酒杯移回去。
　　上官鴻信頓了下，笑著接口：
　　「或許，有時思考渾沌是人是心而非酒精。」
　　策天鳳看了他一眼，那深邃幽沉的眼神瞬間透出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僅是一瞬，就足以讓上官鴻信紅赧上臉，心臟莫名狂跳，即使策天鳳依然沒有接受那杯酒。
　　上官鴻信從懷中拿出一只精緻錦囊遞放在桌上移到他面前，此時漾著笑容的臉龐就像個單純的孩子。
　　「今日與先生暢談，受益良多。先生見識多廣學識淵博，著實讓我開了眼界。一點薄禮，希望先生笑納。」
　　見策天鳳沒動作，上官鴻信直接在他面前將錦囊裡的東西拿了出來，裡面是一顆耀黑圓滑的扁石，上官鴻信笑道：
　　「羽國盛產奇礦異石，這顆黑砊石已被磨的平滑，贈予先生……」
　　「取暖？」
　　上官鴻信微愣，隨即笑的靦腆。
　　「是。」
　　策天鳳將手上的布包放置在桌上，骨感纖白的手移向了那顆黑色礦石，他看了上官鴻信一眼，而對方眼神毫不自覺地流露著期待。策天鳳將黑石握在手心裡，輕聲啟口：
　　「很暖。」
　　上官鴻信立刻笑了。
　　「羽國冬季極寒，先生穿的太少了。」
　　「策天鳳謝過公子了。」
　　「先生……」上官鴻信欲言又止。
　　「請說。」
　　「可否……」上官鴻信頓了頓，隨即直言：「不要如此拘束？」
　　策天鳳看著他，那是上官鴻信第一次看見他的眼波流動，幾乎瞬間讓他恍惚在那雙琉璃般的琥珀鎏光中。
　　「你希望我怎麼叫你呢？」

　　※

　　「那機靈的小妮子總算是走了，我應該沒露出什麼破綻吧？」杏花君抹著下巴思忖。
　　「露出破綻的是她，你認真什麼。」策天鳳不疾不徐地將文房四寶攤放於桌。
　　杏花君立刻過去幫他磨墨，一邊問著：
　　「我還是不解，你怎麼確定那人定是逃到羽國？」
　　「羽王生性風流昏庸無道，正值壯年卻如遲暮，自從年前太子病逝之後遲遲未立儲君，眾皇子各個蠢蠢欲動，邊北、東南、鳳凰城督首，三方大權猶勝羽王。」
　　杏花君聽得很認真，卻未聞策天鳳接續說下去，依然是一頭霧水的看著他。
　　「這跟那個人有什麼關係？」
　　策天鳳輕拂袖擺，握筆沾墨，淡聲回道：
　　「這些，都是最有利於那人的條件。」
　　杏花君思索片刻，靈光乍閃，這才笑了。
　　「我好像有點理解了。不過……」收起笑臉正色又道：「那對兄妹，既然能隨意微服任意出宮，若非不受羽王關注便是相反寵過了頭，舉足無關輕重，他們，對這事有幫助？」
　　他倒是臆測正確，只是正好一個不受關注一個驕寵過頭。策天鳳靜靜地書寫，沉默了一會兒，才幽幽開口：
　　「真正需要幫助的是他們，不是我。」
　　杏花君突地湊近他的臉直直盯著他看，策天鳳文風不動猶若一尊淡定優雅的尊佛，輕聲啟口：
　　「有事直說。」
　　「那嬌蠻小公主喜歡你！」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策天鳳一臉那又怎麼樣。
　　「那邊緣小皇子也喜歡你！」
　　策天鳳一臉關我什麼事。
　　「造孽啊造孽！」
　　「口渴了。」
　　「自己倒！」杏花君瞪眼。瞥了他筆下的字跡，認真又問一句：
　　「你覺得他們可是人選？」
　　策天鳳停下筆，微抬頭，目光越過緊閉的窗，屋外是一片深黯的漆黑，偶有風聲撞擊著木窗，咯喀作響。
　　「杏花，你知道的……從來，就不是我選了誰，而是他們選了我……」

　　※

　　「皇兄！」
　　霓裳急急躁躁地撩著裙襬在青晟殿長廊狂奔大吼，青晟殿內的宮人早已習慣霓裳公主一點都沒個公主殿下端莊的模樣，根本來不及行禮就感覺一陣風疾捲而過。
　　霓裳一推開門就看見上官鴻信悠哉地獨坐飲酒，立刻奔過去繞著他打轉，急的嚷嚷：
　　「現在所有皇子都跪在承皇殿外了，你居然還有閒情逸致喝酒？」
　　上官鴻信心情很好，絲毫沒有被霓裳的緊張給影響。攬著她的肩落坐，上官鴻信為她斟了一杯酒，笑道：
　　「由他們去吧，我沒興趣加入他們的鬥爭。」
　　「這不是鬥爭！」霓裳正色回道：「連最小的皇弟都去跪了，他才四歲！」
　　「他才四歲懂什麼？所以是誰叫他去跪？」上官鴻信反問。
　　霓裳一愣，隨即又叫：
　　「可唯獨缺您一個，這皇宮上下會傳的多難聽？我知道您對爭權奪嫡沒興趣，但這是對父皇展現孝心的機會，沒讓您去跪一下就成了儲君。」
　　「裳兒。」上官鴻信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酒，淡聲啟口：「我若真去跪了，就正中他們的意了。」
　　霓裳立刻皺眉。上官鴻信接著說：
　　「眾皇子個個身嬌體貴，能跪過一個時辰已屬不易，但父皇遲不露臉，表示父皇依然有所顧慮，或者……」
　　「或者如何？」
　　上官鴻信貼近她的耳朵輕聲道：
　　「父皇真的見不得人。」
　　「去！當心你的腦袋！」霓裳推開他。上官鴻信依然從容而笑：
　　「既然跪不到父皇召見，那麼接下來皇子們大概就會在承皇殿外設壇為父皇祈福了。」
　　霓裳還是緊擰著秀眉回道：「這樣豈不擾了父皇清靜？」
　　「但為了讓父皇知道他們擔慮父皇龍體之孝心可鑑天地，這福不得不祈、壇不得不擺！」
　　「然後呢？你再去跳個祈福舞？」霓裳斜睨了他一眼。
　　「正有此意。」
　　「都你在說。」霓裳回了他一個白眼，但還是按捺不住焦慮：「所以皇兄，如果父皇的身體真的出了什麼問題該怎麼辦？」
　　「現在朝中百官紛紛向著最有未來登王的皇子靠攏，尤其是順序正位的二皇兄。三大勢力更是蠢蠢欲動，而這些……」上官鴻信淺啄了一口，笑道：「都跟我們無關。」
　　「可明明最有實力的是您啊……」霓裳噘高了小嘴說。上官鴻信依然悠悠自在地笑：
　　「別這麼說啊，在他們眼中我可是最無害的一個。」
　　「那是宮中沒人理解你，不對，是你沒讓任何人理解！」霓裳托起雙頰，長長嘆了一口氣，搖頭晃腦地說：「生在皇家最討厭，半點命運不由人，若能當個逍遙俠，江湖任意自在行。」
　　「裳兒，妳的詩賦造詣真是一點進步都沒有。」上官鴻信開懷而笑。霓裳挽住他，小巧的下巴擱在他手臂上，幽幽啟口：
　　「我是說真的啊皇兄，如果，咱只是平凡人家的兄妹多好啊，就可以像他們一樣……」
　　「嗯？」
　　霓裳一愣，趕緊改口：「我是說，就可以像平凡人家一樣，到處玩耍四處遊歷，當個江湖旅人多好啊。」
　　上官鴻信笑而不語，這隱沒於皇宮的暗潮已經淤滯了太久，他一直不願介入這一灘深淵漩渦，於他而言，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比起呵護霓裳平安更加重要，至少……此時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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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0-06-19 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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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雁王斟了一杯酒，骨瓷杯在他修長的指頭上輕晃，濃郁芬芳的酒香四溢，那是他記憶中最懷念的味道。
　　仙人遙，你還記得那滋味嗎？你肯定記得，但你習慣口是心非。酒，確實會讓人思考混沌，但酒，也能讓人從束縛中解脫……

　　※

　　上官鴻信踏進明湘酒樓二樓廂房時，策天鳳已經坐在那處等候。絲毫無法遮掩這意外的驚喜，上官鴻信立刻坐到他對面，甚至忍不住興奮神情雙肘置在桌上傾向前壓低聲音對他說：
　　「師尊在等我嗎？」
　　策天鳳啜著熱茶，緩緩掀起眼簾，映入眼中的臉龐稚嫩耀眼，俊美奪目，上官鴻信有一雙非常漂亮的金銅色眼睛，像璀璨琉璃澄澈閃耀，此時又似爍爍星子，嵌在那張絕俊的臉上發亮。
　　「你包下這廂房，又跟店掌櫃指名只有我可以隨意入座……」策天鳳輕晃了晃茶杯，接口：
　　「我何時收了你如此愚鈍的學生？」
　　神秘難測，喜怒不形於色，但，上官鴻信就是欣賞他的冷言直接。
　　「在羽國，還沒有人敢這樣對我說話呢。」
　　上官鴻信笑吟吟地隻手托腮看著他，像是在欣賞一尊完美的藝術品，策天鳳垂睫品茗，薄潤的唇片被溫熱的茶水熨燙的偏紅，持杯的手指骨感修長，他的模樣在上官鴻信眼中，都令他心醉神馳，而他也毫不掩飾這樣的欣賞甚至是傾慕。
　　「策天鳳非羽國子民，殿下若要拘泥於禮數，是否要策天鳳下跪行禮？」策天鳳淡聲回道。
　　上官鴻信笑道：
　　「就是因為您非羽國子民，所以我才能在您面前不用當個皇子。」上官鴻信抬手作揖，笑得開懷：「師尊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策天鳳又啜了一口茶，從容不迫地回道：
　　「不跪嗎？」
　　上官鴻信一怔，隨即微噘了噘嘴。
　　「除了父王，我沒跪過別人……」
　　「那這聲師尊，策天鳳受之不起。」
　　上官鴻信笑的淘氣。
　　「所以您願意收我為徒囉？」
　　策天鳳斜睨了他一眼。
　　「耍嘴皮並不會提昇你的智慧。」
　　「徒兒受教了。」上官鴻信殷勤地幫他倒茶，看見他另隻手裡握著自己贈與他的黑砊石，心頭一震，手跟著一偏，茶水濺到了桌面。
　　「再加一條，不夠沉穩。」
　　上官鴻信抬起頭看著他，微微地笑了。
　　「師尊，您到羽國月餘了，還有什麼地方沒去過？」
　　「皇宮。」
　　策天鳳的回答總是能讓他不知如何應對。策天鳳並不是個沉默寡言之人，但他所出之言總是能教人無言以對，上官鴻信扁著嘴有點挫敗。
　　「可是，我最不想帶您去的地方就是皇宮呢……」
　　「我卻見他日，你最想留我於皇宮。」
　　上官鴻信一愣。策天鳳並未讓他加以思考，直接又問：
　　「你打算帶我去哪裡？」
　　上官鴻信立刻笑了。
　　「天涯海角。」脫口而出之後立刻雙手遮住頭，眨著無辜的雙眼看著他。只見策天鳳優雅喝茶，不疾不徐地啟口：
　　「留著，以後有的是機會揍你。」
　　所以，還會有很多的以後吧？上官鴻信笑得開心極了，這絕對是他生在皇家十八年來，最為雀躍的時候，他希望留住這雀躍，永遠的留住！
　　或許策天鳳方才的話已經應驗了，是的，無須他日到來，現在、此刻，上官鴻信已經想永遠留他於皇宮之中，王位由他人去坐，王權由他人去奪，他只想平穩安然地度過往後餘生，攜他之手……

　　※

　　擇期不如撞日，上官鴻信立刻請店掌櫃備車欲帶策天鳳出遊，不管杏花君聞言揚聲阻止。
　　「等等，我說大少爺你要帶他上哪兒去？他每兩個時辰要喝一帖藥，還有觀外天象恐怕離降雪之時不遠，我前幾日幫他訂的雪裘罩衫還沒送來，還有……」
　　「還有我在請杏花君無須多慮。」上官鴻信笑道：「至於外衫嘛……」上官鴻信湊近杏花君，附耳低聲說：
　　「本皇子不會讓他冷到的。」
　　杏花君微怔，隨即瞪眼。
　　「叫冥醫！」
　　策天鳳沒有理會兩人，直接跟著店掌櫃往馬廄走去，上官鴻信見狀趕緊跟上，杏花君立刻拽住他，往他手心塞了一罐小瓷瓶。
　　「拿著，備用。」
　　上官鴻信看了一眼，立刻點頭。
　　「多謝冥醫。」
　　杏花君見他急忙追過去，忍不住搖頭，想笑他就算貴為一國皇子畢竟也只是個毛頭小子，微張口，卻是不由得嘆了氣。

　　策天鳳佇立在一匹高大的駿馬面前顯得更加纖瘦單薄，他雖然面無表情卻已經足夠讓掌櫃的抖出一身哆嗦。店掌櫃見上官鴻信來到，如獲救兵似的趕緊開口：
　　「兩位爺，馬車已經在外等候了，馬車夫是小的親姪，有什麼需要盡量使喚、盡量使喚。」看向上官鴻信擠眉弄眼，討賞似的。
　　上官鴻信笑著走來，伸手撫摸馬兒的鬃毛，再看向策天鳳。
　　「師尊喜歡牠嗎？」
　　「走吧。」策天鳳轉身先行離去，上官鴻信看了掌櫃一眼，掌櫃的立刻哈腰笑答：
　　「小的定會好好照顧牠！」
　　上官鴻信笑了笑，快步跟了過去，馬車就停在酒樓後院，小馬伕恭敬地為他們開了門，車內溫暖舒適，備有厚實的軟墊和絨被，木窗精雕細琢以垂紗布簾遮掩風寒，亦能隨時撥幕賞景。
　　「如此高調，不怕讓人認出皇子微服出巡麼？」策天鳳說。
　　「羽國皇子多如羽，百姓哪認得出哪個皇子是皇子？」上官鴻信笑道：「若不是顧及天象不好，實該策馬奔騰才痛快。」
　　羽國皇子確實為數眾多，但唯獨他生的絕俊出眾。兩人出現在鳳凰城街頭，不管是外貌氣質皆非凡俗，他們好看到、別說多看他們一眼，是連看都不敢多看他們一眼，彷彿怕這庸俗褻瀆了他們的美貌似的。
　　上官鴻信看著他笑，眼裡是藏不住的炫耀，甚或說，是寵溺。
　　「羽國美景如畫，很想讓師尊全部看盡。」
　　策天鳳只是嗯了聲，眼光飄向窗外街景，此時街道人潮比起前幾日已少了許多，馬車很快地奔出鬧街，一路往偏郊而去。
　　「師尊……」上官鴻信輕聲喚他，對他來說，眼前的人比起窗外任何美景更吸引他的注視。
　　「您病了嗎？」他問的小心翼翼，策天鳳卻不以為意。
　　「杏花操心成性，不必當真。」
　　「可是他說……」
　　「你真要拜我為師？」策天鳳截斷他的話，突如其來一問，讓他同時一傻。
　　「是……」
　　策天鳳冷笑了聲：
　　「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
　　「那麼，你會告訴我你是誰嗎？」上官鴻信認真地望著他。他從沒看策天鳳笑過，剛才那冷漠地勾了勾唇根本算不上一個真正的笑容，但，他依然覺得策天鳳那樣的表情充滿了蠱惑的魅力。
　　「鴻兒。」尤其是他淡聲這樣呼喚自己的時候，上官鴻信覺得此時他可以把整個羽國都捧在雙手奉獻給他，只要他能一直待在自己身邊這樣呼喚著自己！
　　上官鴻信的心跳的很快，就連父皇也沒這麼叫過他，唯一叫過他鴻兒的人已經死了，死了整整十五年，那個他唯一深愛的女人，他美麗又強悍、卻總是悲傷又憤怒的母親。
　　但，這跟母親叫他的感覺完全不同，他的心從來不曾感受過如此的悸動，像電流，肆無忌憚地從心臟張狂流竄到全身，直至腦門，然後突然一陣暈眩，一眨眼看見的全是那抹蒼綠。
　　「你很聰明，但，你還不知道怎麼運用你的聰明。」
　　上官鴻信一愣，腦袋還沒運轉到正常的軌道來，根本無法好好思考策天鳳此話的意義，或者，此時的他什麼話也聽不入耳，只想純粹看著這張臉，把他所有表情變化都納進自己腦海裡，深刻烙印在心版上！
　　猛地一嚇，上官鴻信整個人往後一退，瞠大眼睛看著策天鳳突然湊近自己，那張淡漠秀雅的俊臉放大在自己錯愕的瞳孔裡，甚至淡薄芬雅的呼吸都能輕拂在他霎時染紅的臉上。
　　「你知道你現在的表情中原人稱之為何？」策天鳳依然輕聲細語面無表情，卻已經讓上官鴻信狂跳的心臟差點蹦出胸口。
　　「什、什麼？」
　　策天鳳總算放過他幾乎快衰竭的小心臟，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不慌不忙摩搓著手中的黑石悠哉地啟口：
　　「癡漢。」
　　癡、癡漢？！上官鴻信嘴角一抽，才明白自己被戲弄了，一張俊臉一陣紅一陣青，隨即撲到他身上將他整個人抱住，馬車不算大的空間晃了一大下，沉穩如策天鳳者也冷不防地抓住了他的胳臂，整個人被圈在少年皇子強勁的箍制裡。
　　上官鴻信笑的孩子氣，微瞇起漂亮的眼睛盯著他說：
　　「師尊，就算我身在皇室，不代表我不經世事，您若玩火，不怕灼傷了自己？」
　　策天鳳並沒有推開他的擁抱，幽幽晃晃的眼瞳裡盪漾的鎏金光芒就像條美麗神秘的金色河流，輕而易舉地就將年少輕狂的皇子滅了頂。
　　「你又怎能確定，灼傷的……會是我？」
　　上官鴻信絕對肯定絲毫無誤的確定！策天鳳真的是在誘惑他！他直接捧起那張潤玉般的臉，金瞳變的璀璨又銳利。
　　「所以，這也是您要教我的嗎？」
　　「用思考代替發問。」策天鳳如此回答他，上官鴻信卻任性回道：
　　「我不思考，也不發問，我行動表示！」語畢，他直接吻住他！
　　試探性的、卻也是發自內心的，像是不斷被他勾引著，於是就乾脆豁出去釋放所有顧慮，彷彿遠離了這鳳凰城，就遠離了皇室枷鎖，道德禮數，盡拋腦後！
　　捧高了他低溫的臉頰，像是捧著易碎的琉璃，先是呵護備至輕柔啄吻，而後伸舌探索，追逐那柔軟丁香。
　　他怎麼連舌頭都那麼冰冷，上官鴻信吻他吻的顫慄，他知道自己過份衝動踰越了界限，但，策天鳳略顯僵硬甚至無謂的反應讓他幾乎惱羞成怒。
　　就算是不受寵的皇子，可他俊逸絕倫的外貌在皇宮中艷名遠播，加上落拓大方又優雅得體，所有宮人都喜歡他，更別說他微服出遊時的招風引蝶，簡直是眾星拱月實不為過。
　　所以，他無法臆測策天鳳對於這個吻的想法到底是什麼？他開始蠻橫地加深了這個吻，鷹蟄掠奪般地勒滯了他的呼吸，吮的他舌根發麻，倏地紅潮上臉，幾乎透不過氣。
　　策天鳳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臂，顫動的眼睫刷過他的皮膚，震醒了他的錯愕，那瞬間，上官鴻信終於接受到一個讓他驚喜若狂的訊息，策天鳳對於這個吻不是不以為然，更非無動於衷，而是……不知做何反應！
　　策天鳳並非完人，他也有不擅之事，例如下廚，他從不下廚，例如家務，他甚少動手，例如……接吻。
　　但不擅長並不代表他對於那方面無知，所以也無須感到羞澀或尷尬，因為這些事對於策天鳳來說，皆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小到他根本不需要浪費時間去思考。
　　再所以，上官鴻信突然吻住他的時候，他就下意識地停止了思考。一個不思考的智者就像宇宙恆星赫然停止了運轉，天地霎時渾沌，一切靜止……
　　上官鴻信發現這個天大秘密，輾轉的落吻變得既深又柔，根本停不下來，幾乎不飲而醉。真要醉了，他喝再多的仙人遙都不曾醉過，而這個吻，卻讓他醉的神魂顛倒。
　　結束了這綿長一吻，彷彿已過交替輪迴，上官鴻信見他難得臉紅氣喘，卻依然那麼高傲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著將他擁入懷裡，輕輕拍撫著他單薄的背脊，將臉埋進他頸窩裡深深地吸氣，他連嗅起來都帶著清冽的氣味，像風颳起了雪的冰冷，但此時卻是有溫度的，至少，是文火般柔軟的溫度，輕易就將上官鴻信焚燒殆盡。
　　上官鴻信情不自禁，親吻著他纖細的頸項柔聲啟口：
　　「師尊……我喜歡你……」
　　策天鳳任由他吻著，細細麻麻的觸感從頸子漫開，他閉上眼睛調整自己略顯紊亂的氣息，淡淡地回他一句：
　　「愚蠢……」
　　上官鴻信埋在他脖子裡，笑著啄了他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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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707)

5樓發表於: 2020-06-21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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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望著手中的仙人遙，他卻無心啜飲。放下酒杯，伸手撫去默蒼離散落額邊的碎髮。他被回憶層層疊疊的淹沒，這卻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他能夠徹底放縱在過往的回憶裡沉淪。
　　而今回，不再只是他獨自承受這樣苛苦的折磨，即使默蒼離不願清醒，但，至少現在他已經回到自己身邊。而且，這一次，他永遠也不會再離開！
　　「那三年，或許只是你生命短暫的風景，卻是我一生最快樂的時光……」
　　上官鴻信坐在床沿，將手伸向前握住默蒼離的手，指尖輕捏他冰冷的指尖，卻怎麼也暖不了他的溫度。
　　我記得我們相處的任何一個細節，你對我說過的任何一句話，你拋給我的任何一個眼神……
　　我第一次吻你，你當時的反應……就像在掩飾什麼？直到後來的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就是你不喝酒的原因……
　　而後至今的整整十個年頭，那三年的一切就像是供我呼吸的氧氣，維持我活下去的動力。
　　你以為……只有你一視同仁的捨得嗎？
　　我捨得了，你，卻不能一視同仁的對我……

　　※

　　「為什麼不拒絕我？」
　　上官鴻信靠在他肩上說。策天鳳很瘦，但抱起來卻很舒服，可能是他現下也是慵懶放鬆的姿態，整個人都是軟的，讓上官鴻信根本不想放開他。
　　「拒絕你就不會這麼做？」
　　上官鴻信貼著他的頸窩笑了起來。
　　「不會。」
　　「那麼我的拒絕有何用處？」
　　「這樣會讓我誤會你也喜歡我……」上官鴻信猛地抬起頭看著他，少年燦亮的眼睛裡瞬間煙花燦爛，他恍然大悟似的大聲叫道：
　　「你喜歡我！」
　　策天鳳的眼睛裡有毫不掩飾的笑意，那簡直給了上官鴻信莫大的鼓舞，儘管這笑真正的意義是笑他不可思議的狂妄天真。
　　「你哪來的自信？」
　　上官鴻信其實並沒有他認為的自信一口認定策天鳳喜歡自己，只是這樣厚著臉皮彷彿就能更加肆無忌憚地賴在他身上撒嬌。上官鴻信貴為皇子，但，沒有人能讓他釋放這般的孩子性。
　　一個吻能代表的意義很多，但也可以什麼都不是！
　　上官鴻信知道這個人宛若一口深淵，越探越深不見底，或許策天鳳只是在試探他，這樣的試探很傷人，但，他願意在他面前當個傻子。
　　策天鳳對自己說：你很聰明，但你還不知道怎麼運用你的聰明。其實，他不敢告訴師尊，他一點都不想這麼聰明，他寧願當個真正與事無爭的傻瓜，而不是在他童萌年幼之際就看透太多人情冷暖世事無奈，尤其生在帝王家，他別無選擇。
　　「師尊，我有好多問題想問你……」上官鴻信又靠回他身上。
　　「若不是重要的問題，問了只是顯示你的愚蠢。」
　　上官鴻信立刻抬起頭來急喊：
　　「重要！非常重要！」
　　「有多重要？」
　　上官鴻信馬上貼近他的臉，漾開一抹稚氣的笑。
　　「你幾歲？」
　　「長你很多歲。」
　　「你從哪裡來？」
　　「很遠的地方來。」
　　「你真的只是個旅人？」
　　「我還是個讀書人。」
　　「你沒有一句真話！」
　　「真話或假話，不在於話，而在於你信或不信。」
　　「但你有答跟沒答一樣。」
　　「學會辨別真偽，是你的功課。」
　　「但首先我要先學會信任？」
　　「懂的思考是好事。」
　　「這是稱讚嗎？」
　　「隨你怎麼想。」
　　這一來一往，上官鴻信簡直兵敗如山倒，他壓著強大的挫敗感，鍥而不捨地又問：
　　「你來羽國的目的？」
　　「找人。」
　　「找到了嗎？」
　　策天鳳終於停頓了，這讓上官鴻信立刻振起了精神。
　　「找到了……」
　　「那個人是我嗎？」上官鴻信眼睛一亮。
　　「我不希望是你。」
　　「但我希望那個人是我！」
　　「哦？」
　　「能被師尊掛念的人必是重要的人。」
　　「不，那個人一點都不重要。」
　　「哦，所以你才不希望是我。」扳回一城似的，上官鴻信樂不可支。策天鳳瞥了他一眼：
　　「這樣就得意？」
　　「當然！」上官鴻信抬高了下巴：「最後一個問題！」隨即瞇起眼睛盯著他看：
　　「你跟杏花君是什麼關係？」
　　「朋友。」
　　「哪種朋友？」
　　「你說是最後一個問題。」
　　「一個問題總會衍生出更多問題。」
　　「那麼答案便會出現更多的答案。」
　　「意思是你跟杏花君的關係有很多種？」
　　「他也是我的醫生。」
　　兜了一大圈，話題繞回來了，上官鴻信的心又抽了抽，他收起玩笑，正色地看著他。
　　「您到底生了什麼病？」
　　策天鳳慵懶地靠窗，從紗簾透進來的微光將他輪廓分明的五官映出層疊陰影，尤其那一雙張揚的羽睫，那是翱翔天際的鳳凰，翩若神祇，虛幻不實，上官鴻信幾乎看得入迷，卻聞他淺淡聲啟：
　　「心病。」
　　一抽一震的心跳瞬間扎入心窩，似針戳肉的疼，上官鴻信立刻湊向前握住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扳向自己，鎏金眼瞳燦光爍爍，他認真凝肅地直視著那雙淡然無波的雙眼，沉聲啟口：
　　「把你的心給我！」靠的再近些，他筆挺的鼻尖幾乎碰上他的，認真續道：「我治好你。」
　　「名醫都治不好我，難道你是神醫？」
　　「為了你，我可以是。」
　　「你要治的，不是我的心……」
　　上官鴻信蹙眉，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卻見策天鳳輕輕撥開他的手，淡聲接著說：
　　「我想下車。」
　　上官鴻信一愣。
　　「再過數哩便到霓霞之谷，那裡才是最適合觀賞夕陽美景之處。」
　　「無妨，我想先在這裡看看。」說著他就打算要開車門。
　　上官鴻信只好先請馬伕停車，在策天鳳下車前為他披上暖厚的罩衫。
　　「我沒那麼虛弱。」
　　「你不穿著，就得讓我抱著。」上官鴻信衝著他笑，把他給裹的密不通風才牽著他下車。

　　冷風迎面而來，揚起青絲萬縷如浪飄搖，策天鳳專注於眼前景物，上官鴻信則是立於他身後牢牢地看著他，深怕這大風把他單薄的身子給吹倒了似的。
　　一望無際的遼原闊谷，放眼皆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一邊可見濃密幽林，入冬之後葉枯枝寒，雖顯蕭瑟，但不難想見冬去春來之際，山林恢復滿覆嫩綠的茂盛，該是何等壯麗的美景。
　　而另一邊的巍峨深谷更是驚嘆絕美之景，黃谷深壁彷彿連接天際，綿延至最遠處的層層山巒，山頂早已白雪靄靄，宛若雪色流沙從上匯流至平原。
　　傳說中的霓霞之谷，羽國最具盛名的天然屏障，隔絕了北域邊界與羽國內地，夕陽西落時，燦金澄紅如閃鑽金霞披瀉滿地，呈現出霓采繽紛的玄妙幻境，美不勝收，霓霞之谷故而留名。
　　此處距離霓霞關尚有一段距離，但也足夠美麗，策天鳳靜觀不語，反是上官鴻信顯得有些心急，舉步向前，握住他冰涼的手開口：
　　「上車吧師尊，這裡風太大了，再耽擱下去就來不及看夕陽了。」
　　策天鳳的目光落在遠處的霓霞之境，他倒認為此處的視野與天然屏障都更好，但他並沒有對上官鴻信這麼說。
　　「有的是機會。」可他這麼回答的時候，還是讓上官鴻信開心的笑了。
　　「霓霞四季皆有不同美色，師尊若願意，鴻兒隨時都可以帶您來賞景。」
　　策天鳳回道：
　　「你看這浩瀚天地，心中可有想法？」
　　上官鴻信一愣，他自小生長在羽國，羽國天下皆在於他俯瞰之間，他沒細想過這天地能有何種端倪？這是他的故國，甚或，他的囚牢，他就這麼想過而已。
　　「徒兒想……」他想該怎麼得體的回答才能讓他高興，或是得到他的肯定，但才這麼想著，就聽見策天鳳的聲音隨風傳遞過來：
　　「不用多慮，直說。」
　　上官鴻信的目光隨著他拋向遠處，年少絕俊的臉龐被風颳出了一層霜，他幽聲啟口：
　　「我想……逃離的地方。」
　　「羽國算是我所見難得國富民安的地方。」
　　上官鴻信笑了，笑裡滿是不屑的嘲諷。
　　「金玉其外啊。」
　　策天鳳把目光移到他臉上，微微仰頭，上官鴻信有羽國人天生的寬肩長腿，闇黑的長髮參著赭紅的酡色，劍眉入鬢，深目挺鼻，怎麼看都是一張無懈可擊的完美俊臉，和現今羽王確實大不相像。
　　「鴻兒……」策天鳳的聲音在廣闊的山景間顯個格外輕飄，竄入上官鴻信耳裡，卻能勾的他心湖盪漾，別過頭望進那雙幽潭深眸，清晰地在那雙琥珀瞳眸裡看見自己赤裸裸的傾慕戀色。
　　「你韜光養晦十數年，就只為了逃避嗎？」輕描淡寫一句話，卻將上官鴻信狠狠震得驚駭錯愕。
　　在宮中，沒有人知道他武藝高強深藏不露，所有人只知道十三皇子閒賦散漫風流雅緻，看似個文儒雅士，好讀好樂亦好酒，刀劍不精槍箭不擅，連霓裳公主的拳腳功夫都比他強。
　　他是隻孤鷹，藏起強壯的羽翼，斂收銳利的雙目，自始至終將自己掩飾的毫無瑕漏，為何？策天鳳卻一眼就能穿透了他？
　　「你……」
　　「你抱住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策天鳳的聲音輕的像嘆了口氣，驀然，上官鴻信緊緊抱住了他，狂風拉扯彼此的衣襬，將揚舞的髮絲緊繞纏綿在一起。
　　若能，這天下，我可以奪下之後雙手奉獻於你，只要你說你想要！
　　若不能，那麼我願捨棄這深愁深仇，與你雙飛，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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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0-06-25 1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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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眾皇子如上官鴻信預測的，在承皇殿外搭起了豪華氣派的高壇，請來高僧道尊為王者延壽祈福，然而不出片刻，內侍宦臣便匆匆代御上宣旨，命眾人全數撤回，再不得叨擾聖上，違者當斬！
　　嚇的眾皇子七慌八亂，那群奇人異士更是落荒而逃，盛大的祈福儀式最終落得狼狽收場，眾臣人心惶惶憂慮不已，憂怕聖上已是重疾侵神，否則不該下此重罰大令才是。
　　霓裳急忙趕去明湘酒樓欲找回上官鴻信，卻只遇見杏花君。聽見皇兄帶策天鳳出遊了，霓裳一顆少女心頓時沉落了谷底深淵，一時恍神忘了本來要說什麼。
　　「小爺，倪小少爺？」杏花君撐開五指在她眼前揮了揮，這才把她給喚回神來。
　　霓裳眨了眨久未轉動的眼，怔愣愣地看著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杏花君往後退了一步，心中暗忖：千萬別哭啊！我拿姑娘的眼淚最沒辦法了！
　　霓裳沒哭，她一直以來就是個像男孩般的女孩，記憶中她從來沒哭過，所以此時她只是眨了眨眼，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後故做泰然地問：
　　「他們去哪了？」
　　「你兄長沒說，但……」杏花君看向門外，天色已暗，他們今晚應是趕不回來了。
　　「但什麼？」
　　「沒什麼？怎了？你爹那邊又出了事？」
　　霓裳憂憂愁愁地坐了下來，杏花君立刻幫她斟酒，柔聲笑道：
　　「妳爹親若知妳為他病體如此憂煩，一定感到欣慰。」
　　「是啊，他恨不得我就是個男孩，這樣他就可以把王位給我了。」霓裳仰頭一口飲盡杯中物，辛辣液體灌入喉中，燒的她秀眉緊促。她大力的放下酒杯，一點也不避諱地貼進杏花，壓低了聲音對他說：
　　「我告訴你一個祕密，你不准告訴別人！」
　　「好啊。」杏花君笑著再幫她倒滿一杯。
　　霓裳貼著他的耳朵輕悄悄的說：
　　「我是羽國十八公主，我哥是十三皇子。」
　　杏花君哦了聲，舉杯朝她敬酒。
　　「失敬失敬。」
　　「你怎麼一點都不驚訝啊！」霓裳拔高了音量，杏花將手指壓在自己嘴上低聲道：
　　「噓，小聲點。」
　　霓裳立刻又挨近他，杏眼圓瞪低吼：
　　「皇兄已經告知你們我們的真實身分？」
　　「實不相瞞，十三殿下欲拜策天鳳為師，因此據實以報，公主殿下切勿動怒，認了師父，殿下就是帶他出去走走，算是答謝。」
　　「誰、誰說我生氣了！」霓裳噘起嘴回道，臉卻紅了。
　　「公主殿下無須擔慮，等他們回來我一定馬上請你皇兄趕回宮去。」
　　「冥醫哥哥你別這麼多禮跟我說話了，聽了渾身不對勁。」霓裳悶悶地又是一口乾杯。
　　「唉呦別說妳渾身不對勁，我舌頭都要打結了。」
　　霓裳看了他一眼，總算是被他逗笑了。杏花君問道：
　　「妳急著找妳哥回宮，是發生了什麼事？」
　　霓裳又是一嘆，把早前皇子們擅自設壇羽王大怒的事告之於他：
　　「我聽其他皇兄們說，父皇恐怕是病的神智不清了，再怎麼樣這也是大家盡孝的心意，怎麼這樣就要砍頭了呢！」
　　杏花君點了點頭，隨即從懷中拿出一個白色小瓷瓶遞給她。
　　「這個，妳先帶回去給妳父皇服用，或許對羽王的不明病因有所幫助，若有什麼狀況妳再跟我說。」
　　「這是？」
　　「救命水。」

　　※

　　夜幕低垂，他們已錯過霓霞之谷的夕陽美景，上官鴻信決定直奔邊界過夜。
　　「師尊，今晚我們夜宿北城一晚，明早再回霓霞谷看日出可好？」
　　策天鳳被風吹的發冷，裹著暖厚罩衫倦倦地閉目回道：
　　「你這個皇子，倒是當的悠閒自在。」
　　「這樣豈不甚好。」
　　上官鴻信笑著把他攬入懷中，溫厚的大手包覆住他的手，他的手就算握著黑砊石，手心是暖的，手背卻依然是冰的。上官鴻信心疼，柔聲問道：
　　「冥醫說你兩個時辰就得喝藥，但現在都過這麼久了，他有給我一瓶備用藥，您要不要……」
　　「不要。」策天鳳沒等他說完就截斷了他的話。上官鴻信忍不住失笑道：
　　「可你在發抖呢。」
　　「沒有。」
　　「好吧，但你確實很冷吧？」
　　策天鳳不說話了，靜靜地靠在他身上。上官鴻信逕自續道：
　　「鎮守北域邊疆的比鵬將軍是朝中我唯一信的過的臣子，我經常造訪北城，比起在皇宮讀書練字，跟他過招練武有趣更多。」
　　策天鳳緩緩掀起眼簾，安靜地聆聽少年強勁的心跳聲，他說話時鼓動的胸口強而有力的震入他耳膜，那是有著深蘊內力的武者才有的穩斂氣勁，儘管尚未爐火純青，但以他的年歲能有如此修為已屬能人，何況，他又掩飾的這麼成功。
　　「比鵬將軍鎮守邊疆多久了？」策天鳳突然問道。
　　上官鴻信不加思索回道：
　　「半年餘了，他原本是皇室御衛長，直至大皇兄、也就是已故太子病逝之後，才被調守……」然後才好奇：「師尊為何有此一問？」
　　「隨口問罷了。」策天鳳又閉上眼睛，見他困倦，上官鴻信也不便再多問，密密地將他抱的結實，恨不得就此遠離塵囂告別皇室，往後就跟他兩個人簡簡單
單的過……
　　不禁失笑，上官鴻信從未有過如此瘋狂的想法，況且跟這個人結識不過半月，他居然無時不刻只想著跟他浪跡天涯甚至共度餘生。
　　嚴格來說，他一點都不了解策天鳳，但，就這麼放任自己淪陷，無可自拔，簡直像犯了癮的毒患，不可思議！
　　怎麼能這麼輕易就動搖了內心中一直支撐著那股意念？只因為這個他摸不透的男人？那股信念是讓他能夠活在皇宮裡最強大的力量，然而，策天鳳的出現，卻輕而易舉地瓦解了他十幾年的堅持，他忍不住自嘲，卻更捨不得將他放開……
　　策天鳳在他懷裡動了動，上官鴻信立刻關切詢問：
　　「怎麼了？」
　　「你抱太緊了……」
　　上官鴻信微怔，隨即傻傻笑了起來，卸了些力道，卻依然將他牢牢地圈在自己懷裡。
　　馬車很快地進入邊城境地，天色已全然暗了下來，風颳的更響，甚至絲絲飄下了細雨，厚重的濕氣籠罩整座烏黑的雄偉疆城，應該很快就會下雪……
　　比鵬將軍是個標準的軍人，有個羽國人特有的高大身材，並且更加壯碩魁武，銳目如鷹沉猛深斂，不苟言笑不怒自威，唯見十三殿下時方得顯露一些人味的暖度。
　　所以，他一看見總是獨身來到邊城的上官鴻信居然帶來一名神祕生人，沒有給予好臉色便是他對皇子殿下的保護，但是殿下卻告訴他這人是他的師父，他自幼看著十三皇子長大，從未見過這名獨善其身孤立於王宮之中的皇子出現過這樣堪稱為幸福的神情，簡直……像入了魔。
　　上官鴻信招呼打完下達第一道命令就是要求軍僕燒熱水備火爐添暖被，邊疆武將向來不畏風雪不懼冰寒，一年四季都習慣冷水淨身，就算十三皇子偶爾來此也入境隨俗，從未有過如此規矩。
　　讓策天鳳先行入室休憩之後，比鵬便嚴肅地對上官鴻信沉聲啟口：
　　「殿下，此人來歷不明，您怎麼就認他為師呢？」
　　上官鴻信還是笑的春光明媚，甚至帶點調侃意味地看著一臉正經的將軍。
　　「比鵬將軍，就算您不喜我師父，看在我面子上，也對人家笑一個嘛！」
　　比鵬將軍面不改色，依然沉冷回道：
　　「就算他是殿下的師父，但您貴為皇子，他卻毫無禮數態度傲慢，屬下擔心……」
　　上官鴻信立刻抬手制止，雖然維持著俊朗和睦的微笑，但與他最為親信的將軍依然能敏銳地察覺到他心緒的一絲絲不悅，比鵬隨即噤聲，只是粗曠的眉宇皺的更緊。
　　「你猜猜，我已能駕馭幾顆斷雲石？」上官鴻信轉移了話題。
　　「上月殿下已能輕易將兩顆斷雲石運用自如，想必此回活用三顆不成問題。」
　　「唉唉，問題可大了。」上官鴻信攤開手掌，一顆暗紫透晶的斷雲石隨即浮現，續道：「這第三顆怎麼都不聽我話，練都練不好，還是得靠將軍您幫我突破盲點。」
　　「殿下可有每日勤練？」
　　「當然、」收掌同時斷雲石也跟著消失，上官鴻信微抬高了下巴，孩子氣一笑：「沒有！」
　　看到比鵬眉頭都要打結，他笑道：
　　「父王的病太詭異了，相信你也聽到風聲。」
　　「這從來就不是你停止練武的理由。」
　　「我沒停止啊，只是……」
　　「分心了。」比鵬將軍接口。
　　上官鴻信瞥了他一眼，帶笑的金眸閃過一絲厲色，他勾唇，笑意絕魅，卻也透著危險訊息。
　　「我明早寅時就走。」語畢，沒有給比鵬將軍再開口的機會，他便拂袖離去，留下比鵬將軍愕然怔立。

　　※

　　上官鴻信一推開房門，就看見策天鳳佇立窗前，他的側顏精緻柔和，夜色下沒有任何冰鋒銳利，冷風透過窗縫鑽了進來，把他青綠的髮絲飄柔地輕舞飛揚。
　　上官鴻信看的癡迷，尤其策天鳳緩緩別過頭將視線迎送過來，那雙如霜的眼，交會他如狂的眸，電光石火，猛烈地在上官鴻信眼中猝燃而起。
　　上官鴻信快步向前，一把將他拉退數步，策天鳳背貼靠牆，上官鴻信的手臂立刻撐向前將他圈在自己身前，低下頭看著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卻總能激起他的情緒波瀾翻騰。
　　「師尊，你今天吹夠多風了，窗外有什麼好看的？」
　　「你怎麼知道我看的是窗外？」
　　「那你在看什麼？」
　　「我……」策天鳳推開他的手，緩緩走向床邊，續道：「什麼也沒看……」
　　上官鴻信看著他將外衣褪下，不自覺嚥了口唾液，雙拳跟著緊握，他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或者，期待什麼？
　　「你要與我同寢？」沒想到策天鳳側過臉，突如其來問他一句。
　　上官鴻信心頭一震，隨即深吸了口氣便快步走到他面前，正色回道：
　　「不可以嗎？」
　　「我拒絕的了嗎？」
　　「你可以拒絕。」上官鴻信以指勾起他尖削的下巴，接口：「但本皇子不會答應！」
　　俯下頭捕捉他薄冷的唇片，策天鳳連眼睛都沒有閉上，濃長眼睫刷過他的臉，帶起了細微的酥癢，上官鴻信微擰眉，直接伸手蓋住他的眼睛，火燙的舌頭強鑽入他唇齒之間，勾纏住他柔軟的舌尖，放肆吮吻。
　　一手往下落在他單薄的腰背，直接將他往前貼在自己身上，年輕氣盛的身體反應絲毫不漏地透過密貼的布料傳遞過去。
　　上官鴻信吻他吻的有些粗暴，放開他的時候他的嘴唇已經有些紅腫。上官鴻信的呼吸有些急促，策天鳳的氣息也有些凌亂，他的額頭靠上策天鳳光潔的額頭，啞聲啟口：
　　「師尊，如果你一直都不明確的拒絕我，我……」
　　「如果你連這一點點的自律都做不到，又憑什麼當我徒弟？」策天鳳近乎殘忍的回答他，上官鴻信立刻抬起頭叫道：
　　「這不公平！」
　　「哪裡不公平？」
　　上官鴻信臉一紅，張口結舌一時不知道該做何回答，最後只能負氣轉身重重地坐上床沿，也不知道是生自己的氣還是生他的氣。
　　策天鳳看了他一眼，默默反身欲要開門，上官鴻信一嚇，立刻起身衝過去一手拍在門板上，蹙眉低喊：
　　「你要去哪裡？」
　　策天鳳依然無語，上官鴻信深吸了一口氣，鎮下波動的情緒之後，這才緩緩吐著氣，開口卻是咬牙切齒：
　　「這是試探嗎？你所任由我對你做的一切，都只是試探？是我自己一廂情願所以你就順水推舟？還是……有沒有一點點的可能？你跟我有著同樣的心思意念，只是礙於身分，所以你才對我欲拒還迎？」
　　策天鳳沒有看他，上官鴻信卻扣住他的下巴強迫他的眼睛對上自己。他太想靠近這個男人，想再快一點了解他、熟悉他，然而，策天鳳總是若即若離，總是冷漠無謂。
　　他從來沒有遇過像策天鳳這樣的人，明明就在你眼前，抱著有溫度，吻著有熱度，一鬆手就像飄零的雪花，一鬆口就成了翩飛的雲朵，看的到，觸不著，感受不到！
　　這讓上官鴻信太洩氣，這對一個皇室驕子而言更是挫敗，他知道自己過於急躁，生於皇室的他向來有著沉著隱忍的耐力，奈何，一遇上策天鳳，他卻難以掌控自己的情緒，一如他就這麼突如其來闖進自己的生命裡，一抹眼神就勾走他的魂魄！
　　「鴻兒……」
　　上官鴻信完全無法抗拒他的軟聲呼喚，他一叫他，他所有的情緒都能在瞬間煙硝灰滅幻化成漂浮的棉絮。
　　「如果你學不會等待，那麼我會立刻消失在你眼前。」他伸出手撫上他錯愕的臉，輕柔，卻冰冷地續道：
　　「那種消失，是任憑你有通天之能，都永遠不可能找到我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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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707)

7樓發表於: 2020-06-28 20:2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七

　　他在所有弟子身上都能看見自己的影子，心高氣傲，絕頂聰明。但，沒有一個弟子像他一樣，坦率直接，深沉敏銳。
　　他必須承認，這是個難題！沒有誰對誰錯，沒有是非真假。一直都是對、也是錯，一直都是真、也是假……
　　他忘了不知多久多久以前，也曾有一雙手捧過他的臉，他的聲音是他聽過最溫柔、也是最冰冷的聲調，像穿越宇宙那麼遙遠，又像輕語呢喃那般柔軟。
　　『蒼離，你要記住，無論是誰，你都要一視同仁的不捨，同時也一視同仁的捨得……』
　　那時的他，比上官鴻信還要年少，比上官鴻信更加聰慧，甚至，比上官鴻信更加癡情……
　　那時的他，也同樣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深意，直到心灰意冷、絕望崩潰，從最高處的雲端墜落最深淵的地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原來，這不是傳承，而是咒詛。
　　非是重生，而是萬劫不復！
　　『我為你鑄智、鑄計，這是最後一項，我要為你鑄心……』
　　他想了結這一切，從此沒有鮮血的祭典，然而他的生命開出一朵名為杏花的溫暖，那時，他才徹底明白鑄心的意義，而他再也沒有逃避的藉口……
　　而今，他到底還懷抱著什麼樣的期望？其實，他自己最明白不過，然而現在的自己，還是不夠絕情……
　　天未亮，冷風把他的臉凍成冰霜的雪色，佇立在堡壘之上，他單薄的身影彷彿風一吹就能讓他幻化消散。
　　「收起你的敵意吧。」幽然啟口，隨風飄入身後漠然出現的人耳裡。
　　比鵬將軍自認武功高強腳步無聲，這裡又是他的地盤，沒道理讓這個陌生的不速之客主控了氣場。怒然的敵意非但沒有減緩，還更加旺盛。長槍直指向那道看似纖弱但絕非易與的背影，沉聲啟口：
　　「離開十三殿下！」
　　「理由？」
　　「你不是羽國人！」
　　「何時一個將軍的權力已經可以干涉到皇子交友的範圍了？」
　　比鵬保持沉穩警戒，聲音卻逐漸宏亮。
　　「殿下年少，涉世未深，你接近他有何目的？」
　　策天鳳緩緩轉身，胸口剛好對準了槍尖，只要他往前一步，那尖銳的兵器就會沒入他的心臟，而他面若寒霜，眼似冽刃，沒有一絲畏懼之態，讓比鵬將軍濃眉皺的更緊。
　　「我來，非是要離間你們。然而，你卻造成了你們之間第一道隔閡。」
　　比鵬倏地瞪大了眼。策天鳳輕聲又道：
　　「取我之命，輕而易舉。但，你承受的起？」
　　槍尖驀然直刺向前，抵住他的心口，比鵬緊握的手腕都爆出了筋，怒極低吼：
　　「城俯深沉，心機難測！你還否認你接近殿下沒有目的？」
　　策天鳳淡聲道：
　　「從頭到尾，皆是你的揣測。」
　　「你！」
　　策天鳳欲提步往前，比鵬一愣，竟是往後一退。但策天鳳並未踏出這致命的步伐，比鵬意在恐嚇非真要取他性命，而他，也只是回給他相同的警告。
　　「殺了我無法證實你的忠誠，只是給你愚蠢的猜測一個荒謬的理由。而現在，沒時間了。」
　　策天鳳說的雲淡風輕，比鵬聽的怒火攻心，卻也只能咬牙，隨即收槍整個人往後再退兩步，立刻聽見腳步聲至，上官鴻信的聲音同時響起。
　　「師尊！」越過比鵬飛也似的衝到策天鳳面前，上官鴻信握住他的肩，然後反身看著面色凝重的將軍，還未開口，就聽見策天鳳說：
　　「這般慌張，是以為發生什麼事嗎？」
　　「我……」他只是覺得氣氛詭譎，下意識就擔心害怕，也不知道自己在慌張什麼。
　　策天鳳從容續道：
　　「寅時已至，叨擾將軍一宿，謝過了。」策天鳳朝比鵬頷首，緩步離去。
　　上官鴻信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將目光移到比鵬將軍臉上，比鵬立刻作揖。
　　「是屬下怠慢，請殿下降罪！」
　　「降什麼罪！你們剛剛說了什麼？」
　　比鵬遲疑了一下，恭敬回道：
　　「沒什麼，屬下只是好奇先生來歷。」
　　「他告訴你？」
　　「沒有。」
　　「會告訴你才怪。」上官鴻信急著追過去，沒心思跟他多談，草草丟下一句：「我們先離開了，下次新月我會再來！」
　　「是，恭送殿下。」
　　上官鴻信頭也不回疾奔而去，比鵬將軍無語，眼底盡是憂慮。

　　※

　　昨晚，上官鴻信老老實實的抱著他一夜不敢越矩，他整夜撐著不肯睡，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迷迷糊糊失去意識的，醒來的時候策天鳳就不見蹤影，著實把他給嚇壞了。
　　他肯定凍壞了，上官鴻信盯著他異常紅潤的臉看，在他咳出聲來的時候跟著慘叫。
　　「完了！我會被冥醫念死，第一次帶你出門就讓你生病，以後他肯定不讓我帶你出來玩了！」上官鴻信抱住他，摸摸他發燙的額頭，憂心重重地看著他說：
　　「不然看完日出咱就回去吧，等天候好轉了，我帶你去遠點地方。」
　　「然後杏花就會跟著。」策天鳳懶洋洋的偎在他懷裡回道。
　　「噢……我還是先帶你去找大夫吧。」
　　「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策天鳳閉上了眼。
　　上官鴻信心疼的看著他，柔聲問道：
　　「昨晚，師尊睡不好嗎？」
　　「有人一直盯著我看，當然睡不好。」
　　事實上，他徹夜未眠。一整夜的時間腦袋沒有休息，回想的都是過去不為人知的祕密，像夢靨般將他吞噬，讓他頭痛欲裂……
　　上官鴻信笑了，把他摟的更緊些，內心默默對自己說：切莫操之過急，總有一天，他會得到他，完整的他……
　　馬車來到霓霞之谷天正要亮，遠處山頭白雪被天空灑落的柔軟金粉映的澄亮晶澈，雪煙迷濛像罩了一層幻霧於天地，不同於夕陽的狂野燦爛，日出的柔美更顯仙靈。
　　策天鳳佇立崖邊，沉默凝思，上官鴻信站在他身後，一手堅持緊握住他的手，像是深怕一個不小心風大了些就會將他吹走了。
　　策天鳳看了一會景色，徐徐轉過身來，抽出自己的手往上抬，冰涼的指尖輕抵住他額上的赤色硃砂，上官鴻信不明其意，但仍順從地低著頭看著他。
　　「在這裡，正式拜師吧。」
　　上官鴻信一愣。
　　「現在後悔，還來的……」語未竟，上官鴻信立刻接口：
　　「上官鴻信的人生從未有後悔兩字。」
　　「即使，你將會面臨你從未料想過的未來？」
　　「我不怕。」上官鴻信認真地望著他，反問：「你覺得我料想過什麼樣的未來？」
　　策天鳳平淡的語氣依然，卻重重震撼了上官鴻信。
　　「沒有你父皇的未來。」
　　上官鴻信驀地瞠大了眼。
　　「我知道你計算著什麼，如你一開始決定把我留在你身邊，你希望我幫你，希望我是為你而來，就算你依然查不出我的底細……」
　　「我……」
　　啞口無言，上官鴻信現在才知道，對他的認知有多麼的無知，不，他對他根本一無所知，這個人的過去像張白紙，查不出一絲揮毫落款的紀錄，然而他也相信他來到羽國絕非偶然，他想賭，賭這個人對自己是利是弊？然而，賭局還沒開始，他就全盤皆輸。
　　「你一直偽裝的很好，雖然在我眼中破綻百出，但……」
　　「但什麼？」
　　策天鳳居然微微地揚起了唇角，那若有似無淡若清風的一抹微笑，卻那樣紮實的撞進上官鴻信胸口，瞬間讓他屏住了呼吸。
　　「你就這麼信任我？」策天鳳看著他，眼中有青山白雪，化作秋水雲煙，盡落上官鴻信眼底，融化在他炙熱的心窩裡。
　　「從我出生在這個皇宮裡，我就不知道什麼叫信任，但你……」
　　「但你必須繼續下去，因為我，是你最不能信任的一個。」
　　上官鴻信心一緊，隨即撩開衣襬單膝下跪，雙手作揖，抬首望上，堅決而明朗的眼神隨著同時升起的朝陽映亮了整片天空。
　　就在此時，天空降下了瑞雪，柔軟地、飄然地，落在兩人髮梢，沾染在肩頭，在彼此凝望中墜落。
　　「師尊在上，受徒兒一拜。」
　　他說過除了父皇，他從未向任何人下跪，同樣地，在他心中除了他死去的母后，他從未信任過任何人。
　　而今，他正式地、心意決然地對這個人屈膝，一如自己面對未來的決絕，他知道這個人有能力帶領他走出畫地自限的框架，畢竟，他未及弱冠，他恨不得自己的羽翼早日豐碩，強大到足以撐起這片國土，那麼這個人，便永遠不會離開他身邊。

　　※

　　他到現在都還清晰地記得，自己對他下跪那一刻的壓抑激動。那時初雪紛飛，他的心卻狂熱激亢。
　　拜師，交託，然後賠上他的一生！
　　過往歷歷在目，他看見的盡是自己的愚妄與天真。
　　但，上官鴻信的人生從未有後悔兩字。這是他親口對策天鳳說的，不是誑語，而是承諾。就算，策天鳳從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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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707)

8樓發表於: 2020-07-07 2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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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馬車停在明湘酒樓後院，上官鴻信堅持抱著策天鳳繞過庭園樓閣直接將他送進廂房。策天鳳躺在床上，儘管眼底下是明顯未眠的青霾，嘴裡仍是淡薄的說：
　　「你把我當成將死的病人似的……」
　　「徒兒把您當寶。」上官鴻信幫他拉高了錦被，雙手撐在他身側，輕輕地撫摸他的臉，輕輕地啟口：
　　「師尊……我喜歡你……」
　　「你非把這句話掛嘴邊嗎？」策天鳳閉上眼睛。
　　「我非得時時刻刻提醒你。」
　　上官鴻信俯下頭碰觸他發燙的額頭，筆挺的鼻蹭了蹭他的，然後溫柔啄吻他的唇片，輕聲地說：
　　「把你的風寒傳染給我吧……」舌尖撬開他緊閉的唇，鑽進他炙燙的嘴裡追逐他柔軟的舌頭，因為發燒而總算有了滾燙的溫度，此時虛弱的策天鳳吻起來更讓他迷醉。
　　上官鴻信貼著他的嘴唇笑了起來，策天鳳微微掀開眼，如扇的濃睫跟著刷在他臉上，看見上官鴻信笑的十分淘氣，俊美的容顏顯露出少年的孩子氣。
　　「師尊，我覺得我總算有某方面贏過你了。」
　　「除了年齡身高你還有什麼可取之處？」
　　上官鴻信自信滿滿地回道：
　　「接吻！」勾唇笑的邪氣：「徒兒一點都不介意隨時教會師尊這門功夫。」
　　就在上官鴻信欲要再次吻住他的時候，門邊傳來宏亮聲音：
　　「天鳳啊！我一聽到你……」杏花君整個人定格在門前。
　　上官鴻信從容不迫地坐起身，還朝他端莊有禮的微笑。
　　「杏花君，我正要請您來為師尊看病呢。」
　　杏花君晃了晃腦袋把嚇跑的神識給扯回來，立刻板起臉。
　　「叫冥醫！」
　　上官鴻信笑著起身讓出了位置讓杏花君來幫他把脈，一看到杏花的愁眉苦臉，策天鳳又倦倦地把眼睛閉起來。杏花君立刻低吼：
　　「你不吃藥就算了，現在連覺都不睡了，你到底要不要讓你的腦袋休息？信不信我開帖藥讓你睡三天！」
　　「好啊！」上官鴻信一開口，同時聽見兩道聲響：「閉嘴！」
　　上官鴻信乖乖噤了聲，杏花君還是止不住叨叨碎念。
　　「下雪了，這下可好，發燒了，你滿意了吧？藥呢？你肯定沒吃對吧？」
　　「鴻兒……」策天鳳有氣無力地呼喚。
　　上官鴻信立刻湊近床沿回道：
　　「徒兒在這。」
　　沒想到策天鳳冷漠地開口：
　　「叫他滾……」
　　雙雙一愣，杏花君氣的發抖，上官鴻信噗嗤笑了出來。杏花君悻悻然地起身，丟下一句：
　　「燒燒燒、最好把你腦子燒傻了我好省心！」
　　上官鴻信見杏花君很快地離去，又見策天鳳閉目休息，決定也跟著先行離開臥房，輕輕關上房門之後立刻追上杏花君。
　　「我給你那沒良心的師父煎藥去，你跟來幹嗎？」
　　「我來幫您端藥。」
　　「這藥至少得熬個一時辰，你、」杏花君停下腳步，續道：「對了，你妹妹急著找你。」
　　「我明白。」
　　「明白你還杵在這兒。」杏花君繼續走。
　　「師尊的身體更重要。」上官鴻信笑道，似乎聽見杏花君帶著不屑意味地輕哧了聲。上官鴻信亦步亦趨跟著他，在他臉上看不出什麼端倪來，又說：
　　「我還真有點羨慕您呢。」
　　「你說這話是要折煞我嘛殿下？」
　　「我羨慕你跟師尊感情好。」
　　「不用套我話，你師尊冷酷無情空有智慧沒有人性，就他那張尖酸刻薄的嘴難怪沒朋友，我就是上輩子欠他才會被他吃定！」
　　上官鴻信笑道：
　　「這些話就證明你們感情真的很好呢。」
　　杏花君再次停下腳步，緩緩別過頭看著他，不論是外貌還是資質，上官鴻信絕對都是上上之選。他年少膽大，狂妄卻又細膩，尊貴風雅又謙和內斂，他有著不屬於他這年齡的成熟，也有屬於他這年紀的任性驕縱。
　　他是他見過策天鳳所有弟子中，最有資格站在他身邊的一個，但，杏花君卻不敢去想他是否是最適合傳承的人。
　　有些事，發展的出乎意料，稍不注意，便全面失控。
　　就算是策天鳳，也是凡夫俗身，也有七情六欲，更有喜怒哀樂，但這些人之常情，他卻自殘似的盡數毀滅，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冰冷殘酷的個體，但他依然是個人，卻非得把自己活的不像個人……
　　「鴻兒，我只提醒你一句話，」杏花君語重心長地看著他：「無論如何，你都要相信他。」
　　上官鴻信正色凝睇，沉聲啟口：
　　「他卻要我不要相信他。」
　　杏花君似笑非笑地哼了聲。
　　「那你信嗎？」
　　「我信，否則我不會留下你們。」
　　「你要知道，他是個智者，普天下我沒見過比他更聰明的人，你想要達成什麼事，他都有辦法幫你。就是因為如此，他也是天底下最孤單的人……」
　　上官鴻信一愣，拳頭倏然緊握，指節全因用力而泛白。
　　「你，」杏花君欲言又止，隨即搖搖頭，似乎是覺得自己說的太多，擺擺手邁步離去。
　　上官鴻信立刻叫住他：
　　「杏花君！我到底該怎麼辦？」
　　杏花君別過頭，微頓了一下，回道：
　　「對他好點……」隨即苦笑了聲，又接了句：「因為他不知道怎麼對自己好。」
　　這句話，沉重的足以讓上官鴻信愕然失神。
　　杏花君走了兩步又回過頭開口：「還有……」想想又搖頭了：「算了，不說了，別問了！」
　　「杏……」
　　見他已走遠，上官鴻信呆佇原地，雪花飄零，在他墨黑褶紅的髮梢攀染了銀霜，他緩緩轉過身，彷彿穿透了那扇門扉便能直接進入那人的心扉。可惜，那個人的心同這扇門一般，始終緊緊閉闔。

　　※

　　霓裳俐落地避過重重侍衛，摸黑潛進承皇殿內，卻在寢殿內看見一抹妖嬈身影，讓她一時錯愕叫出聲來。
　　「妳怎麼會在這裡？」
　　隨侍的官人乍見公主殿下突如其來現身，嚇的慌忙一跪，結結巴巴不知該先向王上請罪戒備不嚴還是先對公主問安。倒是讓她驚異之人不慌不忙，抹著艷色胭脂的唇片，舉手投足，盡是風情萬種。
　　「果真是武藝過人的霓裳公主，這幫皇室侍衛都沒這功夫。」
　　「所以我才是最適合保護父王的人！」
　　霓裳向來心直口快，對這名進宮不到一年幾乎凍結了後宮所有權勢，深得父皇恩寵的妃子是一點好臉色也不給。雖然她年少稚齡，但相較於其他貴妃們，她覺得這凰后著實太過深沉。
　　「霓裳不請自來，請父王赦罪。」霓裳雙膝一落，雙手高舉十指緊貼於額，伏地行了大禮。
　　正讓凰后扶起身的羽王擺了擺手，面容消瘦臉色泛青，重病之容讓霓裳看的整個人都驚呆了，印象中的王上霸氣風流，怎在短短時日瘦骨嶙峋猶如垂垂老者。
　　「平身吧，就妳呀，沒個公主樣兒。」羽王對膝下三個皇女疼愛有加，尤其是霓裳，她藝高人膽大，比有些皇子更像個皇子，深得羽王寵愛。
　　「父王，您再不出現，朝廷都要掀啦！您到底生了什麼病？御醫怎麼說？」霓裳一急，顧不得禮數，直接挨近羽王身邊就嚷。
　　「放肆，孤看起來像病了嗎？」羽王眉眼一蹙瞪起人來。
　　霓裳怔怔地看著他，實在是說不出是啊您看起來玉樹臨風風采依舊的妄言，反觀一旁的凰后不變聲色，從容啟口：
　　「公主夜探必有要事，何不先說明來意？」
　　她才想問整座皇宮都被下令不得探視王上，為何妳卻能坐在父皇身邊呢！但要事要緊，霓裳忍著滿心不悅，從懷裡掏出一小瓷瓶，挨近羽王說：
　　「父王，這是……」眼珠子一轉，看見凰后微笑的臉龐，霓裳還是決定先隨掰一個理由：「這是裳兒到廟裡求了好幾天才求到的神仙水，您喝了之後必定能好轉的。」
　　羽王還未回應，凰后便直接將她手上的瓷瓶拿走，依然翩然笑道：
　　「霓裳公主孝心天地可鑑，但這民間偏方還是先讓御太醫檢驗過後再讓王上服用可好？」
　　她能說不好嗎？霓裳一張小臉全皺成一團，羽王不忍責備，一下又犯了睏，略顯不耐地打發她走。霓裳還想再說，就被凰后以眼神制止，她只好悻悻然離開。
　　縱身躍至幽闇迴廊，霓裳氣呼呼的剁腳，忍不住握拳低吼了聲：
　　「臭皇兄你還不給我回來！」

　　凰后扶著羽王躺下，為他拉上軟被，羽王闔上眼，不由嘆道：
　　「愛妃啊……」
　　「臣妾在此。」
　　「妳說……孤，是不是要死了……」
　　「王上福澤盛天必定長命百歲，您只是累了，先歇吧。」
　　見羽王睡了，凰后持起瓷瓶打開湊近鼻尖嗅了嗅，隨即勾唇一笑。
　　「終究，還是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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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707)

9樓發表於: 2020-07-10 20:1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九

　　過去的自己，愚蠢的簡直像個笑話，但，他無怨無悔……
　　因為，他十足地慶幸，默蒼離也有年少稚嫩的時候，只是那個時候沒有人見過；策天鳳也曾有過溫柔溫暖的柔軟，而上官鴻信是唯一的擁有者……

　　※

　　策天鳳緩緩睜開眼，杏花君正好推開房門進入。
　　「醒的正好，喝藥！」
　　「我睡多久？」
　　「不久，兩天。」
　　「杏花……」
　　「知道，你很餓，喝完這碗藥，馬上讓你吃晚飯。」
　　杏花君當然知道他要說什麼，趁他剛醒神智跟毒舌都還沒恢復運轉直接扶起他，先以碗就口灌他喝完藥，然後幫他擦擦嘴又擦擦臉，朝著他笑的一臉得意。
　　「你也有今天啊策天鳳！」
　　「我真病假病，你比我更清楚。」
　　「呦，不可質疑我的專業！羽國太冷了，你的身體也在做調整，正好讓我研究新藥方。」
　　策天鳳冷哼了聲。
　　「發佈出去的消息通通石沉大海，羽國墨者應是全數被收買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一醒來就談公事？再說，這不是你意料之事？」杏花君白了他一眼，忍不住又問：
　　「不問問你徒兒人呢？」
　　「不在這裡自是回宮了。」
　　「看來你是還不夠了解你那個傻徒弟的固執，他現在正在幫你煎藥呢！嘖嘖，到底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皇子殿下啊，這輩子從沒伺候過人卻栽在你手上，別說煎藥，我看他連水都沒自己燒過。我說……」杏花君左右環視了一下，明明房內只有他們兩人，他還是刻意壓低了聲音低吼：
　　「默啊蒼離！你到底在想什麼？」
　　「別叫我默蒼離。」策天鳳懶洋洋的回他。
　　「那你就別喊我杏花！」瞪眼，隨即又放輕了聲音：「我從來沒見你跟你的弟子、不，任何人，沒見過你讓任何人這麼親近你。」
　　沒想到策天鳳絲毫不為所動平靜淡然地回他一句：
　　「不好嗎？」
　　杏花君完全沒料到他居然如此反問，登時一愣反而不知所措，他微蹙起眉，單刀直入問了。
　　「你該不會……動心了？」
　　「杏花……」策天鳳又閉上了眼。
　　「不要裝睡！我知道你睡不著了！」杏花君立刻叫道，卻見，一抹破冰般的輕淡微笑化在那道薄冷的唇角，瞬間震攝了他。
　　「你是唯一知道這個秘密的，我已經……沒有心了啊。」
　　「笑話，那現在跟我說話的是死人嗎？」
　　「死了……早就死了……」
　　「停止！那不是你的錯，你要我說幾次？」杏花君激動地喊，有時他真的氣死策天鳳該死的自殘，一個不聽話的病人就是對醫者最大的考驗，而策天鳳根本就是生來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的！
　　「杏花……」策天鳳緩緩掀開眼簾，目光拋向緊閉的窗戶，夜很深，夜很靜，看不見窗外的雪花，他眼中只餘搖晃的燭火。
　　「我很希望，他是最後一個……」
　　杏花君心頭一緊，深吸了一口氣，逼自己冷靜下來才開口回答他：
　　「這樣對他不公平。」
　　「那我呢？」
　　「你！」杏花君一時語塞，終是忍不住脫出口：「你明知道那小子根本失心瘋的愛你！」
　　「然後呢？這能改變什麼？」
　　「能，或許他真的可以是最後一個，但我希望他是能陪伴你的那一個，而不是最終結束的那個！」杏花君叫道。
　　「別傻了，杏花……別傻了……」
　　「這對他太殘忍了！」不，這對你更殘忍，為什麼，你就不肯正視你自己呢？默蒼離，我不想戳破你，因為我知道你比誰都更清楚這個局面有多為難，但，你真正問過你自己嗎？這真是你要的結果嗎？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杏花……」
　　「我恨你的聰明。」杏花君咬牙。
　　「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他，還太稚嫩了。」
　　「多久？五年？十年？拜託你，給我二十年好不好？我絕對找出方法治好你讓你活到一百歲！」
　　策天鳳似笑非笑，低下頭看著手中的黑砊石，淡聲啟口：
　　「三年。」
　　「三年！你以為三年很久嗎？你花多久時間變成這個樣子你記得嗎？」
　　就在此時，房門被推開了。上官鴻信端著湯碗小心翼翼輕輕慢慢地將門關上，一回頭看見策天鳳已經端坐於床，立刻笑開。
　　「師尊你醒了！」
　　策天鳳沒應聲也沒看他，長長的睫毛半垂著，臉色依舊蒼白，看起來似乎還有點倦。上官鴻信已經習慣了他的淡漠，尤其他還病著，沒精神也是正常。他轉而向杏花君說道：
　　「杏、冥醫，我完全照你叮嚀的一時辰三刻鐘六分文火熬至碗四分。」
　　「我看你挺有天份，不如改拜我為師好了哈哈。」
　　策天鳳這才緩緩地掀起眼簾將目光投過來，他沒說話，但眼神卻有了細微變化，上官鴻信敏銳地捕捉到了！而杏花君看著上官鴻信，笑得更開了。
　　「真是大不敬啊！有勞皇子殿下千金之軀了。」然後直接大笑。
　　上官鴻信察覺不對，這才別過臉，從一旁的銅鏡中反映出自己的臉，被煙燻得暈黑斑斑將他一張俊臉揉糊的髒兮兮，他傻了傻，卻也只能略顯尷尬地失笑。
　　「去把臉擦了吧。」策天鳳的聲音有些啞，語氣卻溫柔。
　　「是！」上官鴻信立刻朗聲一回，放下碗便急急衝了出去。
　　見他離開，杏花君便端起藥碗湊了過來，策天鳳別過頭，滿臉的抗拒。
　　「剛剛不是喝過藥了？」
　　「剛剛那碗是治你的風寒，這碗是治你的心疾，你給我喝就對了，一滴都不准剩！」
　　「杏花……」
　　「不喝？沒關係，我讓鴻兒回來餵你，順便告訴他這碗藥是針對你的、」話還沒說完，策天鳳直接接過他手中的碗仰頭飲盡，隨即俊眉一擰，難得露出對他來說算得上誇大的表情。
　　杏花君笑的簡直幸災樂禍，接過他的空碗塞了一袋糖給他，只差沒摸摸他的頭稱讚他是個好孩子，當然毫無意外地被策天鳳一聲冷冰冰的逐客令給轟出去。
　　「滾！」
　　「馬上馬上！吶，糖別吃太多，藥材有限，製作不易啊。」
　　杏花君笑呵呵地離開了，沒一會兒上官鴻信進房來，看見策天鳳居然正在吃糖，他一臉錯愕。
　　「藥苦。」策天鳳瞥了他一眼，一副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模樣，然後把那袋糖放進他手中。
　　上官鴻信也吃了一顆，覺得味道甚好，不甜也不膩口，還有清淡的中藥香，他想霓裳肯定也會喜歡。
　　策天鳳看了他一眼，淡聲說：
　　「你該回宮了。」
　　上官鴻信微微一笑。
　　「等師尊好了，我就回去。」
　　「公主殿下等你很久了，這糖拿回去給她吧。」
　　「師尊，怎麼我在想什麼你都能知道呢？」
　　「因為你什麼都寫在臉上。」換句話說，就是蠢。
　　「你是唯一這麼說的人。」上官鴻信不以為然。
　　「那是別人太蠢。」
　　「您怎就不說因為你是唯一了解我的人呢。」
　　「太容易讓人看透不是好事。」
　　「我就只讓你看透。」
　　「鴻兒……」
　　「在。」上官鴻信看著他，笑嘻嘻的。
　　「我給你一個功課。」
　　「是！」上官鴻信滿眼期待。
　　「永遠都不要讓別人參透你的心思……」策天鳳的語意依然平靜無波，上官鴻信卻怔怔一愣地看著他續道：
　　「尤其是我。」
　　兩人注視了很久，沉默沉澱在彼此眼中，上官鴻信還是沉不住氣了，傾身向前，幾乎要碰上他的額頭。
　　「師尊，跟我回宮吧？」
　　策天鳳不語。
　　「這幾天我一直想著，明湘雖是高檔酒樓，但畢竟不比皇宮，師尊沒經歷過羽國的冬天，我擔心您身子受不住。」
　　「我沒那麼嬌弱。」
　　「是，是徒兒嬌弱，想跟師尊在宮裡取暖呢。」上官鴻信漾著討好的笑。
　　「你確實該回宮了。」
　　上官鴻信收起玩笑正色看著他，直接伸出手捧住他的臉，輕聲啟口：
　　「跟我回去。我正式拜師了，你有絕對的資格入宮。」見他不語，上官鴻信接續又說：「我知道，你收我為徒並非為了入宮為官，更非貪圖榮華富貴。師尊，是我需要你……」
　　上官鴻信湊近他，壓低了聲音：
　　「羽國，也需要你……」
　　策天鳳看著他，儘管病著，他的眼神在此時卻銳如冰鋒，直凜凜地注入上官鴻信眼中，交錯出電光石火的犀利光芒。
　　「下決心了？」
　　上官鴻信一笑，回道：
　　「向您跪下那一刻，便決定了。您呢？收我為徒那一刻，是否就在等我給您一個確切的答覆？」
　　主動入局，自動破局，一切都在霧裡看花曖昧模糊中進行。誰也不點破，誰也不明說，但彼此心知，只有對方能幫自己完成自己想要的結果，即使，這結果是朝著相反的方向走……

　　※

　　羽王終於上朝了，百官驚喜紛紛上奏，開口盡是祈福祝壽謝天讚地七嘴八舌凌亂不堪，霎時整座寬闊朝廳迭聲轟轟，羽王越聽越煩躁，驀然起身龍袖一甩，拋了句退朝！眾人瞬間屏息鴉雀無聲，愕然目送王上踏著怒步離去。
　　霓裳收到口諭直奔承皇殿，一見羽王正端坐羽絨寶座之上接過侍官的熱茶，她欣喜若狂地連拜禮都給忘了就撲到他腳邊。
　　「父王，您沒事了？」
　　羽王見她歡喜，原本板著臉也舒緩開來，可還是故意嚴厲回道：
　　「莽莽撞撞，成何體統？」
　　霓裳這才趕緊往後退，跪地朝王上行了個大禮，還沒開口，羽王便笑了。
　　「行了，平身吧。」
　　「謝父王。」霓裳一起身，就看見凰后隨侍在側，小臉一垮，滿心的不悅都寫在臉上。
　　凰后絲毫不以為意，與一個年僅十五的娃兒動氣，只是有損她的器度罷了。她淡然優雅地啟口：
　　「王上，公主殿下向來明朗灑脫，您就跟她明說了吧。」
　　霓裳不明就裡地看著羽王，羽王爽颯一笑，隨即支退了所有宮人。然而霓裳簡直不敢相信，她會在父王口中聽見這樣荒謬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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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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