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1.18 【雨拓】【补档】雨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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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hard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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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4-01-18 1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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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8 【雨拓】【补档】雨中曲

太叔雨的相貌的确很好，并且很有特点，那对凤眼如果真的生在女性身上或许就过于显得媚态了，但太叔雨是男人，本人的气质就可以对此作出中和。男性带一点女相在中国历来是有主富贵多遇贵人的说法，太叔雨却显然不符合，落拓子曾想，或许因为细眉和薄唇又是福薄之兆吧。
无论如何，这张脸落拓子不可能认错。纤细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他都曾经用手指描摹过很多次，熟悉得过分。但眼前的太叔雨只是照片，被印在了海报上，就算用手去摸，也摸不出骨骼的起伏。海报上的太叔雨神采飞扬，眼神里满是希望和爱，穿着剪裁漂亮的黑色西装，手中握着未撑开的黑伞，在雨里望着海报外的天空微笑。他的目光既然没有朝向镜头，落拓子也就无法与他对视，只是这神情，肯定生活中的太叔雨一次也没有露出过。但他在舞台上的时候，比这灿烂十倍的笑容也摆得出来，说实话，落拓子看了觉得浑身发毛。
他又看到这张海报的标题，Singin' in the Rain，雨中曲。这是部改编自1952年上映老电影的音乐剧，海报上男主角在雨中舞蹈的场面就是雨中曲的经典场景，落拓子却记得太叔雨曾说过并不太喜欢这部剧。他的原话是：不觉得太儿戏了吗？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轻飘飘地没有聚焦，落拓子还记得很清楚。他那时对这种剧情矛盾很轻、结尾圆满的作品都是这个态度。
但上一次见到太叔雨已经是八年前，或许他的想法变了吧。
原来你到这里来了。落拓子看着太叔雨的笑容，小声说。
落拓子在海报附近找到售票窗口，很顺利就买到了今晚的票。剧作虽然是经典名作，演出的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剧团，相似的剧团在这条街道上可能有十几个，场子恐怕坐不满，余票充裕，价格也便宜。演出的剧场也大不到哪里去，落拓子拿到票一看座位，第三排，靠近台侧。演员在演出中应该看不清这个位置上的观众。
看不看得清又怎么样？落拓子也说不上来想不想被他看到。说到底，何必买这张票？
距离晚上的演出还有四个小时，落拓子先回酒店放了一下行李。酒店就定在这条街附近，旁边有条让人心情爽朗的小河，本地常年有游客慕名而来看戏剧，因此住宿场所很多。单人房有很大的落地窗，面对河流，明亮通透，装修简单清洁，落拓子本来就喜欢简约，觉得很满意。他收拾好，到酒店一楼的餐厅，随便点了份主食，等待夜晚降临。
这里是位于北欧的一个小城镇，以戏剧街闻名，整条街上都是剧院，有大有小，更生存着不少剧团。戏剧产业自然不比百老汇兴盛，胜在兼容并包，也是许多业界大牌人士出身之地，落拓子早就将来此采风列入计划，却一直诸事缠身，直到今天才成行。实际上，最初是太叔雨对他提过：等两个人都闲下来，到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欣赏各种各样的剧目，无论是话剧、舞剧、音乐剧还是传统歌剧，他们都有兴趣。然而太叔雨很快从他生活中消失，这旅程也就一直搁置下来，直至今日。落拓子此行之前，并没有想到有机会在这与他重逢。
食物是浇了某种酱汁的意面，配上鸡肉与蔬菜，落拓子不认得酱汁的名字，那应该不是英语，入口也尝不出原料，是不习惯的味道，让身在异乡这一点有了切实的体感。他一边慢慢吃一边在心里纠葛，最后还是忍不住，拿出手机给俏如来发了一条信息：你知道太叔雨是什么时候出狱的吗？
俏如来没有回复。算一下时间，国内已经是深夜，或许他已睡下。
落拓子不知道太叔雨当年判了多久，他刻意阻隔了相关的所有信息，身边的朋友也知趣地没有提起过，更不知道出狱后会是什么打算。造就了今天猝不及防的结果。
到了开演时刻已是夜晚，剧院比想象中还小，第三排也比想象中靠近舞台，让落拓子有些不安。太叔雨饰演的角色是名叫唐的男主角。这是个和传统百老汇剧目第一主角位置相符的，热情开朗又善良的角色。太叔雨以往处理这种角色的时候，对开朗这个属性不知是不是理解有误，通常潇洒有余而热情不足，也算他个人的表演风格，落拓子一直想给他写一个更适合的角色，可惜有具体的想法时却没了机会。落拓子对雨中曲的情节熟稔于心，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观察主演太叔雨上。
这角色是个电影明星，体面漂亮的造型很适合太叔雨。他的声带状态不如从前，高音变虚了，但唱功显然经过又一层磨炼，整体音色更温润浑厚。他的舞蹈一如既往，充满张力，身体柔软，舞姿优美，令人难以转移视线。他的表演……和从前一样……不，不太一样。落拓子感觉太叔雨的氛围有些改变，虽然他还是一样潇洒，一举一动都有着华丽优雅的气质，也仍然不怎么体现得出角色的热情来，却似乎比过去更加能够打动人心。证据就是，看到了海报拍摄的那一幕时——那一幕是感情和事业都进展顺利的男主角，刚刚和他的情人小别，难以压抑快乐的情绪，在雨中载歌载舞，歌曲也是经典曲目——落拓子发觉自己在笑，就好像被剧中的人物感染了一样。
落拓子本来就喜欢太叔雨的表演，他曾经不止一次被太叔雨的表演打动而落泪。从最初开始就是这样了，第一次看太叔雨的舞台是卡门，并非知名的歌剧版本，而是当时太叔雨所在的剧团根据同名小说重写的音乐剧。太叔雨饰演男主角唐·荷西，说来很巧，荷西的名字和雨中曲的主角一样，都是唐，人物特质却天差地别。那时候太叔雨三十四岁，正在事业巅峰，几乎每次都演主角。
让落拓子落泪的戏份，是荷西决定追随女主角卡门、加入吉普赛人的犯罪组织那一幕，两位主角拥抱在一起唱着一首快乐的歌，周围有饰演吉普赛人的群演伴唱。荷西和卡门脸颊相贴，满面笑容，对未来幸福的生活充满了向往，落拓子却流泪了。当然，也许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知道，卡门这个故事最终的结局：荷西在亲手杀死卡门之后，自己也走向了灭亡，因而对眼前虚无的幸福幻象感到悲伤；但实际上，这时候感受到的虚无，更多来自主演的笑容。他那时候还不认识太叔雨，只觉得男主角的笑里没有希望只有绝望，仿佛眼下打算迎接的根本不是美好的未来，而是死亡，某种永恒的寂灭。落拓子事后回顾，才慢慢想清楚这种感受，当时只顾着被不明所以的巨大悲伤包围。他不知道是演员本人的气质如此，还是为了塑造角色做出的诠释。根据之后对太叔雨的认识来看，是前者。
但他也记得，眼泪流得很多，从没有因太叔雨的表演而笑过。
那场卡门是一轮演出中的最后一场，结束后落拓子和老师一起参与了演职人员的庆功会。在光线明灭的酒吧里，他一眼就看到了太叔雨——太叔雨独自坐在靠边的卡座，和前来打招呼的客人一一碰杯。这个人分明是主演，理当算是整个团队的中心人物，却一个人坐着，即使有人和他攀谈，也只有寥寥几句。
他在剧中饰演的荷西是个军人，行坐都挺直了腰，举止硬朗，现在下了台，气场大变。落拓子记得他穿着有不规则前襟的黑色针织衫，整个人也像针织衫那么软，没有骨头一样靠在卡座的沙发上，笑脸也懒洋洋地，怎么看都有点敷衍。落拓子一直在留意他，和老师一起与剧团的负责人等人走过应酬的仪式后，按捺不住，独自端起酒杯来到太叔雨面前。
太叔雨看到这个陌生面孔，也不起身，只嗯？了一声。
落拓子向他举杯。小生落拓子，是中原戏剧学院编剧专业的学生，幸会，太叔先生。他有些紧张，不过自觉态度还算得体。
太叔雨的头枕着沙发的靠背，并没有和他碰杯，换了个歪头的角度，打量落拓子。他声音也懒散，带着鼻音。校友啊。笔者刚才在台上看到你了，你哭了呢。
落拓子是蹭了老师的票，得以坐在前排正中。演出中观众席是全暗的，落拓子自己没登过台，没有想到演员竟然看得见，大概是舞台上的灯光曾经掠过他的脸吧。落拓子愣了一下，反而不紧张了，说，是，演得真好，小生很喜欢你的表演。
太叔雨挑眉，这才举杯和落拓子轻轻一碰，又问：你成年了吗？能喝酒吗？
落拓子这一年已经二十二岁，他的相貌长得年轻，然而自小处事就比同龄人老成，不经常听到这种质疑。他被这话噎了一下，没有回答，仰头将自己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太叔雨发出一串笑声，从沙发上直起身，也喝干了自己杯中的酒。笔者经常观察观众的反应，太叔雨说着给自己又把酒倒满，向落拓子递出酒瓶：这出戏演到结局是有很多观众会哭的，但你哭的时机不太一样，能说说为什么吗？啊，请坐。
结果那天到最后落拓子一直在和太叔雨说话，由于酒精的关系，他不太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他有没有说，觉得你演出了一种破碎的绝望感？或许没有，这话当着演员的面说出来大概有点失礼，而太叔雨从没跟他再提过这件事。他只记得那天模糊的印象，太叔雨本人看起来捉摸不透，说话好像总是保留了八分，表情一派悠闲，和舞台上爆发的情绪完全相反。演员或许会因为靠表演释放太多，反而在平时失去了展现的动力，落拓子主攻编剧，并不能准确理解演员的状态。
单论情感基调而言，这两场戏是很相似的。但现在的太叔雨似乎已经不一样了。他在雨中的笑容，看来是发自真心地快乐，已经没有那种易碎的质感。他用雨伞划出漂亮的弧线，温柔又响亮地唱歌，I'm singing in the rain……他的英语发音接近英音，唱得很放松，在这出独角戏里，舞步划遍整个舞台，空气和灯光也被他带动得溢满喜悦。
落拓子想，他又成长了很多，歌舞和演技都更纯熟了，他不应该只留在这种小剧团演出的。他现在的年纪在这行里算是中坚，以他目前的实力和外在条件，如果能回国继续发展，或者说无论在哪里继续发展，都会有不错的前景。有些国家对艺人是否有前科并没有那么在乎。同剧团其他的演员年纪都很轻，恐怕都没超过三十岁，表演也显得生涩，太叔雨的独角戏就成了全剧完成得最好的一幕，如果真的甘于留在这里，其实也没必要演得这样尽力。他是和从前一样，在享受表演吧。他还和从前一样吗？
直到落幕落拓子都还在想这些问题。一直到散场，连安可也结束，本来就没有多少人的观众几乎都散去了，舞台上空了好久，落拓子才起身从观众席往外走。天现在黑透了，北欧的空气很好，街上没有什么高层建筑，看得见清澈的星光。这是落拓子来到异国的第一个夜晚。
雨中曲还要继续上演半个月。落拓子确认过行程后，又买了一张次日下午场次的票。这次的座位在后排正中，他还想从全局的角度，再看一次那场舞。

雨中曲已经演了好几场，演员都很在状态，今天的表现也算中规中矩。回到后台，剧团成员各自忙着更衣卸妆，太叔雨坐在自己的化妆台前，半天也没有拿起卸妆水。饰演男二的演员见他不动，探过身子来问，嘿，雨，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台上出了什么问题？
剧团的演员大多是本地人，英语都带些口音，太叔雨花费很大努力让自己不要被带跑。他回答，没有，昨晚没睡好，有些累了。说着拿起化妆台上放着的手机，释放不想继续对话的信号。其他人习惯了他的冷淡反应，也就不再多说。太叔雨翻了一会手机，终于下定决心，闭着眼拨通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那边只说一个喂字，就不再说话。太叔雨小心翼翼说：师兄，我是太叔雨，我刚才看见了落拓子。
又过了几秒钟，默苍离依然是熟悉的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谁是落拓子。
太叔雨说：啊，你不认识。
即使是默苍离也呆了三秒钟。我想起来了，默苍离说，俏如来和我说过，八年前，有一个局外人曾经看穿你是故意而非过失导致的他人死亡，是不是他。
太叔雨讷讷说，咱们墨家里面真是没有秘密啊。
默苍离依然语调平静，语速很快：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你的现况。你的号码来自海外，你知道国内现在是什么时间吗，我还在休息。还是你在期望我能对你说什么。
太叔雨说，……没有，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
默苍离又说，也许你是需要倾诉，找知道你的过去又不认识那个人的我的确是正确的选择，但我给不了你什么帮助。没其他事的话我挂了。
太叔雨的语气变虚了很多，师兄晚安……早安。请不要告诉俏如来……
默苍离说，嗯。然后立刻挂断。
太叔雨手捂着脸，他当然记得默苍离的起床气，也是故意打给的默苍离，但还是产生了应激性的恐惧。平心而论，默苍离并没有说特别过分的话（吧），习惯产生的被压迫感还是让他不敢多说。从这种久违的熟悉的大气也不敢出的状态中出来后，太叔雨终于松了口气：看来不是在做梦。
他忽然心情好起来，很快地卸妆更衣，甚至参加了今晚剧团的酒会。剧团里都是很有精神的年轻人，晚上下剧以后经常组织一起去喝酒，太叔雨毕竟有了一点年纪，服刑期间还养成了过分健康的作息习惯，他又不爱和别人多说话，平时都是不参加的。今天实际上虽然去了，也没怎么加入话题，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坐在一边，慢慢喝酒，听其他人说话。剧团的成员们用英语或者本地语言，聊着生活，业界传闻，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各种八卦，太叔雨其实也参与不进去。
有人和他碰杯。太叔雨一抬头就看见了李剑诗的脸。李剑诗用中文说，今天你来了啊。
太叔雨说，老板你好。
李剑诗挽了一下头发坐在他旁边，和我客气什么，你总独来独往，我还担心你和他们处不来。
太叔雨笑道，你这里都是年轻人，恐怕也和笔者合不来，笔者不想自讨没趣。
李剑诗并不和他装，直接道：我创立这个剧团就是为了培养年轻人，你既然是前辈，摆出点架子也无所谓，但太过就没必要了。太叔雨做出委屈的声音：笔者没在摆架子，只是天生喜静而已。李剑诗说，那今天怎么忽然不喜静了？
太叔雨笑了笑。李剑诗知道他的性格，并不追问，换了话题：别郎下个月出差，回国，你在国内还有什么事需要他帮你办吗？
太叔雨说，你费心了，没什么事，我在国内的个人资产也都已经处理得差不多。
李剑诗有些欲言又止，但她本来不是深沉的性格，还是直接问，你是真的不打算回去了？要在我这里终老？
太叔雨沉默了一会。在今晚之前，他大概并不会太犹豫，但今天不同。他说，你嫌笔者碍事啦。
李剑诗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太叔雨问，你觉得笔者还有机会回去吗？
李剑诗奇怪地说，怎么没有机会？你在国内还有墨家的人脉，也积攒了口碑，过去都过去了，你也好好服过刑了，你怕什么？李剑诗当然不知道他的过去不止一次意外那么简单，太叔雨也不想向她说明，只说，是吗。
李剑诗问，你还有什么事情忧心？
太叔雨又不回答了。李剑诗也不追问，你如果需要帮忙，尽管向我们提，不用客气。她喝着酒，自言自语一样地评价道：你就是太客气了。
太叔雨又说，是吗。
他其实想喝得醉一些，但脑子里转的东西太多，这天混着喝了三种酒竟然也没有醉意。没有醉也好，毕竟第二天还有演出，李剑诗很够义气，作为回报，他也希望保持好的状态去表演。
但没想到一登台就又看见了落拓子。今天落拓子坐在靠后的位置，灯光几乎打不到，只有一个轮廓，太叔雨仍然一眼就认了出来。虽然看不清，太叔雨可以想象他的表情，从九年前最初认识的时候起，到昨晚突然的重逢，就没有变过。落拓子在观剧的时候神情总是很专注，带着一点或许会让人不快的审视，太叔雨知道那是因为他在学习相关专业，他不仅仅是在欣赏戏剧，更一直在观察舞台的调度，表现手法，演员的发挥，剧作的框架，每个段落每个角色的作用……但他的感情却依然会投入到剧中去，维持审视的表情流泪的样子让人很难忘记。让太叔雨很难忘记。
太叔雨当然很喜欢在这种观众面前表演。他感觉自己今天发挥得异常好，多少有点得意。
晚上还要演一场，演员们就都留在剧场里休息，顺便补充饮食。太叔雨正窝在自己的化妆台前面喝运动饮料，一个个子小小的staff跑来，找太叔雨：有个观众找你，一个年轻男人，说是你的旧识，看起来也像你国家的人。
太叔雨站了起来。Staff看着他的表情，问，啊，难道是来找麻烦的？但他看起来不像？
这种小剧团的演员远非知名演艺人士那么遥不可及，朋友或者仇家直接找到演出场所都不少见，李剑诗的剧团已经算很太平，但偶尔也会有这种状况。太叔雨又喝了几口饮料，才说，不是，不要紧，没事，我去见他。
落拓子守在化妆间外的走廊上。他还是显得过分年轻的相貌，头发留长了，绑在脑后，着装比过去成熟，看在太叔雨眼里，一瞬间气质有些陌生。他站着不动，看着太叔雨从化妆间门口走到他的面前。太叔雨还穿着戏装，是剧中最后一幕穿的燕尾服，梳起整齐的背头，因为一向出汗很少，妆面经过一场演出仍然精致。或许是粉底遮盖了岁月的痕迹，落拓子觉得他和八年前竟然一模一样，有些恍惚。太叔雨沉吟了一下，就轻轻摆出一个笑容说，好久不见。
落拓子盯着他看了一会才说，确实很久不见。
太叔雨说，谢谢你来看我的演出。笔者刚才在台上看到你了，你这次没哭，也是，这个戏没什么好哭的。
落拓子的目光低了一下。他很快又抬起眼望着太叔雨的眼睛说，是啊，演得很好，小生还是很喜欢你的表演。
太叔雨的微笑变大一些，看起来很满意。落拓子移不开眼神，过了一会才继续说，小生没什么事，看来你状况不错，那不打扰你了。
他转过头就要走，太叔雨拉住了他的衣袖。落拓子很明显地僵了一下，却没回头。太叔雨说，你远道而来，不让笔者尽一下地主之谊吗？
落拓子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化妆间的方向隐约传来演员们用异国语言交谈的话声。唯有太叔雨的话是母语，他说，明后天是我们团的休息日，你还有其他想看的剧目吗？
他竟然笃定落拓子不会很快就离开。落拓子吸了口气，才回过头说，明天小生约了要拜访一位制作人老师，也许还要去他的剧团参观。
太叔雨问，那后天晚上呢？有位笔者的熟人要演变身怪医，我很想去看看。你要一起来吗？
落拓子也记得过去和太叔雨讨论过这部音乐剧，讲的是耳熟能详的杰基尔·海德的故事，那时候太叔雨说过，这是他比较喜欢的百老汇剧目之一。太叔雨一直对百老汇的剧作模式评价不高，问起原因，也只是语焉不详地说，电波不合。落拓子知道他更喜欢产自德奥的音乐剧，然而在落拓子看来，太叔雨在接近百老汇风格那种热闹的剧中表现更好，他对大量的歌舞和浮夸的情景游刃有余，倘若出演深刻剖析内心的剧目，效果对他自己和观众往往都过于沉重。太叔雨依然微笑着看着落拓子等待答复，笑容也很熟悉，懒洋洋的，仿佛即使遭到拒绝也不以为意。
这个人在舞台之外的人前一直这样笑，其实并不代表他真的不在意，而是他只有进入角色时才会表现出激烈的情绪，比如渴求和狂热。落拓子在这八年里想过很多次，在他策划案件并施行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幅表情？但他既然那么擅长表演，当然要摆什么表情都很轻易吧。落拓子再次吸了口气，说，好。
太叔雨这才松开了他的袖子。演出晚上八点开始，笔者几点到哪里接你？
落拓子报了酒店的地址和时间，后退了一步，说，那小生真的告辞了。太叔雨轻声道，笔者一会还要上剧，不送你了。
落拓子应了一声，很快地转身就走。他走出几步之后还是停住，又回了一次头，太叔雨仍然站在那里。落拓子说，真的演得很好。
太叔雨侧了侧头。落拓子没等他再回答什么，走得很急。

落拓子确实很急，他这次来行程排得并不宽松，因为今天下午多看了这一出剧，晚上的安排就变紧了。第二天拜访那位制作人，又去看剧团排练还要一起吃饭，他刚到这个国家没几天，其实倒时差的影响也还在，一天下来累得很。
他却没有考虑过推辞太叔雨的邀约，最后给自己找的理由是，推辞还要专门去见他，今天既然太叔雨没有演出，谁知道到哪里去找他。而且那部剧，他也不是不想看。
约好那天白天落拓子也有不少安排，赶在约定时间回到酒店，太叔雨已经在了。他除去剪了短发以外，仍然穿着宽大空荡的灰色外套，即使没有上妆，一眼看过去也和八年前几乎没有差别，坐在酒店一楼的大堂里，悠闲地翻杂志。落拓子记得，他们过去约会，太叔雨也经常会故意早到，就都是这副模样，不紧不慢地坐着等，他分明也很忙，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到得早了还不算完，接下来又会以等了很久为借口，说些仿佛是为难人的话，或者讨取拥抱和亲吻，这么来了几次之后落拓子也就习惯，甚至还会开始和他竞争谁到得更早。太叔雨看到落拓子，仍然坐着，只是合起了杂志。落拓子走到他面前，闻到混杂柠檬和薄荷的香水味道，他的喜好也没有改变。落拓子问，等很久了吗？
太叔雨说，没有，笔者刚到。他站起身，从衣袋里掏出票递给落拓子，然后就首先走了出去。他走得并不快，落拓子落在他后面一步。
夜晚是剧场开业的时间，街上很热闹，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川行来去。落拓子始终维持了一步的距离，太叔雨说，这位主演也是笔者的同门，叫做浪漂萍。笔者以前和你提过他吗？
落拓子回答，没有。浪漂萍这个名字很陌生，显然不是墨家的人，但其实太叔雨除了在墨家求学过，还有什么其他的经历，他完全不知道。
太叔雨又说，可惜，这部剧笔者也想演啊，让他抢先了。
落拓子知道他喜欢，过去却没听他说想演过。主角杰基尔·海德是人格分裂，一个演员要短时间内切换出两种状态，挑战性很大，太叔雨会心痒也很正常。他又想到这部剧里也有男女主角互诉衷肠的段落，不禁在心里想，不知道太叔雨会怎么演？
太叔雨说，你不想和笔者说话了吗？
落拓子才意识到自己沉浸于思考，没有回答。他说，抱歉，小生只是……
太叔雨笑道，也不用勉强。浪漂萍的舞台很厉害，我一直想让你看看，但他总是跟着小剧团活动，没有什么影像资料，刚好今天有这个机会。
落拓子说，没有勉强，小生也喜欢这部剧，既然你这么说，一定很值得期待。如果你也想演，为什么不向你的剧团提？你应该在里面有些地位吧？
太叔雨回过头来看着落拓子，仍然悠然地说，现在这个剧团是笔者另一位同门经营，其中有些复杂的关系……
利害关系，类似的事情过去也发生过，不如说在业内几乎天天发生，落拓子只好说，真是遗憾。他不了解具体情况也就不好评论，听到太叔雨叹了口气，轻声说，就算跑得这么远，也避不开这些。
落拓子于是上前了一步，走到了太叔雨的旁边，接着说，小生查到，你到这里以后还演了芝加哥，你之前也说过想演的。
太叔雨眯起眼睛，笑着说，你专门去查了？是啊，演了弗林律师。可惜笔者不是女性，否则我这个有过实际监狱生活体验的人，也许更适合演女主角之一吧。那样的话，我想演萝西。
他终于还是提到了这段往事。落拓子忽然发觉，他是故意的，随着落拓子的回应，试探性地，恶劣地把话题一步一步引了过来。如果只是一起看一场演出，看完之后再浅浅地交流一下感想，然后就再也不见，或者，就算还有保持联络的可能，也没有必要再提起过去。可是，如果真的不想提，他前天看完演出，根本就没必要再去找太叔雨。不，从一开始就不用去看。
在落拓子想到怎么回答之前，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的剧场。落拓子忽然觉得，这条街还是太小了。他在这里住了两天，看过一些剧又见过一些人，的确学到了很多东西，但更加觉得，这里并不那么适合太叔雨。小的地方固然清静，却也狭隘，既然还是躲不开许多人情世故，他原本可以去更大的舞台上施展才华，去演出更多作品，甚至是专门为他而写的剧目——落拓子写过，只是修修改改，最终没有成型就被他束之高阁了。如果他当年没有做出那些事的话，现在想必已经获得了很大的知名度，已经站上更耀眼的位置了吧。
浪漂萍的舞台果然很厉害。他气质张狂洒脱，发音铿锵有力，气势极强，饰演的杰基尔医生坚定温柔，另一重人格海德狂傲不羁，整个舞台都围着他转，他也能够把控整个舞台的平衡。这部剧改编自小说，讲述的是精神科医生亨利·杰基尔由于理念不为外界包容，只好把自己作为实验对象，分裂出了一重恶的人格海德的故事。虽说是很典型的聚焦第一主角的戏剧，却也对城市里扭曲的众生百态有很详尽的表现，浪漂萍的剧团显然实力比太叔雨所在的强太多，舞美和道具水平很高，配角表现也各个可圈可点，看到这样的舞台实在是一种享受。
演出结束后，落拓子坐在座位上呆了一会。太叔雨凑近他问，怎样？
落拓子眨了眨眼，太叔雨笑道，你又要哭了吗？
落拓子说，不要说得好像小生每次都会哭一样好吗。这部剧气势宏大，曲目也很有感染力，其实他看完眼圈确实有点泛红，自己也知道瞒不过太叔雨，理直气壮道：是剧写得好，也排得好。你自己也看得很投入，不要只是揶揄小生。
太叔雨说，是啊，看几次都觉得好。笔者记得你过去最喜欢里面Facade那首歌，现在还是吗？
那首歌是一首群演的合唱曲目，主题是揭露伦敦华丽门面下腐败的世态炎凉，落拓子在学生时期明显偏好这种题材，其实确实现在也是。落拓子说，你还记得啊。太叔雨微笑道，因为笔者也很喜欢。这位作曲家的合唱曲目都挺厉害的吧。
落拓子真想说，你自己不也伪装出了一层门面？他却不确定现在有没有立场指出这点，于是转移话题，这部剧小生很久没有重温，是不是与原版相比有改动？是台词还是曲目顺序？情绪的递进好像不太一样。
太叔雨说，你看出来了？导演是浪漂萍的朋友，为了发挥他的表演优势，确实改了一些调度和台词。你想不想见见他？
落拓子立刻转头看着太叔雨说，可以见他吗？
看见太叔雨的表情，他忽然发觉，他们的对话好像回到了八年前的时候，那时候也总是这样交流观剧的感想。太叔雨年长他许多，又在圈里已经混了很久，人脉与见识当然也比他多很多，没少像这样给他介绍业内人士。太叔雨也同样在眼中露出了一点复杂的情绪，起身说，走吧，去后台打个招呼。笔者也不经常和他们往来，该露个脸了。
逍遥游一身白衣，板着张脸，给人的感觉比off状态的太叔雨还难处。但落拓子现在不是刚出校门的学生，经过几年工作的历练已经见多识广，很快就专业话题和他攀谈了起来，竟然还有点热火朝天的迹象。用浪漂萍后来的评价来说：这小子连太叔雨这么机掰的人都能搞定，想必不用操人际关系的心。太叔雨绝不认为自己能比逍遥游还机掰，对此论点颇有微词，这是后话。
浪漂萍倒是好相处得很，看见落拓子和逍遥游聊得高兴，就想拉着他们俩和几个剧团成员一起去喝酒。太叔雨说，笔者明天下午还要上台，恐怕不能奉陪。他又向落拓子道，好友如果想去，不必顾及笔者。
浪漂萍拍太叔雨的肩：早先可没听你提过有这么一位有本事的好友。落拓子，你来吗？就在附近的场，完事送你回酒店也行。
落拓子呆了呆。太叔雨表情不咸不淡，又是毫不在意的样子。
当初在他们两个确定关系之前，太叔雨也曾经叫过他好友。因为在聊起舞台和许多其他事的时候，他们经常意见相合，落拓子的确也有过知己之感。落拓子不愿意再继续回忆往事，他看了看逍遥游，逍遥游淡然说：无妨，小友如果方便就一起来。看样子他也不在乎太叔雨。
落拓子知道，过去太叔雨和他人的联系就是这样淡薄。他还知道，他和太叔雨现在都没有彼此的联系方式，也没有约过之后要不要再见面，现在分别，也许真的就是最后一面。如果他想，当然还可以去剧团找，但那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
太叔雨已经站起身了。落拓子也站了起来说，感谢盛情，小生还是不打扰了。
太叔雨看着落拓子和逍遥游交换名片，和他们告别。走出剧场，路上还有不少行人，既然是艺术相关主题的街道，大家的作息都偏晚也很正常。落拓子和太叔雨都没再说话，太叔雨自然地往落拓子的酒店方向走去。
落拓子跟上去，在来往的人流中靠近太叔雨，才听到他小声地哼着歌，很熟悉，是刚刚看过的剧目里的某一首歌。他如果观剧后心情不错就总会如此，这也是太叔雨过去的习惯。落拓子也如同以往一样，走在他旁边听着。是他曾经想过，不知太叔雨会如何演的，男女主角互诉衷肠那一幕的歌。太叔雨呓语一样地唱道，You know who I am,take me as I am……原来这位作曲家的对唱曲目，写得也这么动听。他的嗓音由于年岁变得低沉，即使是这样低声哼唱也很悦耳。落拓子忽然又觉得想落泪了。他使劲地眨着眼，把头转向一边。有位路人向太叔雨打招呼，太叔雨的歌声中断，用本地语言简单回应。真的很简单，只有几个单词罢了，他在台下一向是这个态度。
落拓子终于有机会打破沉默，路人走远后，问，你好像已经很融入了，出来后就直接来这里了吗？
太叔雨说，是啊，鬼谷的同门都在这里。除了浪飘萍，另外还有几位，有导演和演员，也有舞美和道具方面的专家。需要帮你引见吗？
落拓子说，原来你在纵横家那里也学习过。
太叔雨的脚步越来越慢。嗯，这些也没有和你说过。
落拓子跟着放慢脚步，你没有说过的还有很多。
他们不知不觉都停步了。落拓子问，你住在哪里？
太叔雨指了一个方向：那边。根本就是和酒店相反的方向。落拓子立刻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太叔雨笑道，好不容易见到了，笔者送你回酒店吧，这里笔者很熟，一个人回去也没关系。
以前太叔雨可没有这么殷勤，落拓子没有说话，又抬步向前走。
他们还有一些话可以说的，比如说浪漂萍和逍遥游，说音乐剧，落拓子想起的却是之前的话题，过去的事。这个话题很难提起，因为他们八年前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况实在有些尴尬。那是在看守所的会面室里，在太叔雨被移交到检察院的前一天。太叔雨穿着嫌犯的囚服，头发扎了起来，神情自若，仿佛只是在扮演犯人的角色，而非真的成了犯人。落拓子隔着玻璃，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状态，却记得当时说的每一句话：那不是意外。你的家里有很多日常不需要的东西，现在想来，都是为此做准备的工具，你早就策划好要杀人，然后伪装成意外，是不是？
他却记得太叔雨的神情和语气。太叔雨和初次见面时一样，态度懒散，他说台词和唱歌中气都很足，平时说话却好像不愿意耗费力气，总是声音很轻：是啊，笔者疏忽了，毕竟最初计划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让你到家里来。你打算去告发笔者吗？
证据已经被你处理掉，否则也轮不到小生告发。为什么？你为什么……
以牙还牙罢了。笔者的家人就是这样死的。我查了很久，证据也一样不足，况且还过了追诉期……就是这样而已。其实演艺界本来就很容易和这些破事牵扯不清，你觉得失望了？
落拓子说，破事，那做出破事的你又是什么？
太叔雨竟然被逗笑了，又说，你的证言应该还是有一些效力的，能让笔者再判得重一点。或许是无期或者死刑呢？太叔雨说这话的时候还在笑，落拓子想不明白，他在舞台上和在生活里，究竟哪一边是在表演？
落拓子站起身，负责监视会面的警察格外注意地看过来。太叔雨维持那表情问，你要走了吗。
落拓子几乎说不出话，干瘪地挤出一个字，你……他又闭上了嘴，深吸一口气。
你想得倒好。落拓子忽然也笑了，但只有嘴部在笑，眼神截然相反。如果那样做了，小生就永远忘不掉这件事，也永远忘不掉你了。你想得倒好！
然后他就转过身，离开了会面室。太叔雨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语气里或许有些挽留，然而犹豫的意味更强。落拓子当然也没有被留住。
后来落拓子回忆起来，总会想，太叔雨最后叫他是要说什么？但时过境迁，现在问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在异国他乡的晚风和满街霓虹里，太叔雨若无其事地挑起别的话题，你要在这里住多久？
落拓子闷声说，一个月，下个月中回国。
太叔雨继续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现在在做什么工作，请得了这样的长假？他的声音如此随意，好像这只是为了不使场面冷下来的闲聊，这种对话在社交场面很常见，如果是寥寥几面的缘分，恐怕第二天就不会记得内容。
落拓子说，现在是自由人，前段时间工作太紧，给自己放了个假。太叔雨笑道，你这可不像放假，前几天不是还去见了哪位制作人吗……不过逍遥游看起来挺喜欢你，你在这里肯定也接得到工作吧？笔者那个剧团也挺缺编剧的，考虑吗？
落拓子一下子又站住了。太叔雨立刻说，开个玩笑，不要紧张。
他像是打算把这句话轻轻揭过，还在向前走。落拓子没有动，叫道，太叔雨。
太叔雨于是也站住，回头说，你真的来了，笔者很高兴。
落拓子知道他高兴的原因。在他们刚认识不久，太叔雨就对他提过这个地方。那之前落拓子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一条街存在而已，是太叔雨对他说，这里很有意思，商业化的意识很淡，翻演的剧目也会做创新，更有不少小众先锋的原创剧目，有些非科班出身的从业者反而能突破桎梏，你应该来看看，一定会喜欢的。如今看来，他会这么清楚是因为有同门在这里发展，落拓子心里承认，虽然才只住了两天，他确实开始喜欢上这里了。
就连那时候说的要一起在这里看音乐剧，竟然也已经成真。他们两个原本都以为这终究只是空谈了。
落拓子向太叔雨靠近一步，认真地问，既然你心情好，就回答小生几个问题吧。你说你也想演变身怪医。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演？这部剧过去的主演，为了能够体现第二人格海德的恐怖，几乎都会选择身材结实的演员。你的身形并不符合，你打算怎么表现？
这种讨论表演方式的对话，他们过去也经常展开。太叔雨也认真回答，除了主演的身材，依靠服装、灯光和借位也能达成类似的效果。但如果是笔者的话，恐怖未必需要靠身材支撑。加大动作的幅度就能体现疯狂，其实只要把握好两个人格的反差，制造出的冲击力就足够了。
落拓子叹了口气，说，是啊，其实代表恶的那部分本来就是你擅长表演的类型。荷西也是。
这两个角色都杀过人，都是将法抛却后执行了私刑，就像太叔雨曾做过的一样。太叔雨笑着说，真刺耳，但现在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倒觉得很怀念。还是你是觉得，笔者演不好正常的杰基尔医生？
落拓子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原本也许会，但我看了你的雨中曲后就不觉得了。你现在演这样的角色，已经很得心应手。
太叔雨问，你喜欢吗？
落拓子愣了一下，你说雨中曲吗，是啊，我很喜欢……尤其是singin' in the rain那一幕。
太叔雨笑容一瞬间又让落拓子想起他的舞台。笔者知道，那种表演，我过去做得并不好。因为有些感觉，我在认识你之前还不明白……
从这里已经能看到酒店附近的河流，路人变少了，河边的路灯让视线变得朦胧。这个场景就和雨中曲一样，虽然现在没有下雨，太叔雨穿着的也不是上剧的服装，手中更没有拿伞，落拓子却觉得好像又在看那一幕了。舞台和现实原来可以互相渗透，太叔雨站着的地方或许就是交界。他站得好直，现在的眼神，不就是他会在舞台上表现出的那种眼神吗？
落拓子站在原地，过了许久，再开口的时候，几乎被自己的语气吓到：但你还是想演海德，是吧。
太叔雨笑着说，是啊，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所以，你看，这角色是不是真的很适合我？唯一不太完美的，就是结局太美好了吧。
落拓子的声音已经接近冷笑了，说，主角最后死在自己的妻子怀里，算美好吗？
太叔雨说，当然算啊。
落拓子许久没有说话，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太叔雨。太叔雨又说，我想不到更好的结局了，毕竟这个角色已经铸下大错，能让最亲近的人送他最后一程，已经是无上的宽容。是啊，好得过分了……虽然海德那部分是个恶棍，但至少他原本善良的那一面可以安息了。太叔雨眯起眼睛，看着落拓子路灯映照下的面容，笑着说，人总归都有两面存在，你也是，对吧？
落拓子咬了一下嘴唇，说，是。他忽然上前拉起太叔雨的衣领，按着他抵在了一边的路灯杆上，眼睛依然盯着他。他的眼神的确和平时完全不同，而是更像八年前在看守所里的时候，好像烧着火。
太叔雨大笑着说，是啊，是啊，就是这样，是这个你。然后呢？
落拓子低声骂了一句，又说，什么然后，你想听什么？你自己呢？你自己对我摘下过面具吗？你该说出口的话什么时候说过吗？你能在角色身上谈论，在舞台上表演出的东西，不能用自己的话好好地说出来吗？
太叔雨笑得和舞台上一点也不一样，同样是从腹腔发出的声音，没有经过发声技巧的修饰，很是浪费他的嗓音。他笑得声音发哑，终于停了下来，伸手放在落拓子的面颊上。我们不谈这个了吧？他轻柔地说，又低下脸去，和落拓子抵着额头。好了，你别哭……
谁哭了！落拓子立刻松开太叔雨，后退两步。他也觉得眼眶发热，把手放在太叔雨的手刚才放的位置，确认自己的确没有流下眼泪。他这时才注意到，刚才的举动已经吸引了几位路人的目光。戏剧街上也许不缺更drama的场面，不至于有人失礼地驻足围观，但落拓子开始觉得脸颊也发热了。他又退了一步，说，小生要回去了。
太叔雨也摸了摸自己的脸降温，说，但笔者的话还没有说完。
落拓子说，你不是不要谈这个了吗？
太叔雨靠近落拓子。只是不想在这里谈了……你看，挺扰民的。
落拓子转过身。他抬步往酒店里走，太叔雨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并且伸出了手。他碰到落拓子垂着的右手，落拓子明显颤了一下，手指轻轻蜷曲，太叔雨便把自己的手塞进了落拓子的掌中。落拓子没回头，也没有制止他的动作，他的房间在二楼，路程说长不长，却也足以让太叔雨慢慢地把手握紧了。
一直到进了房门，太叔雨始终没有松手。落拓子把门关起来，走廊上的灯光也被隔绝在外，忽然暗下来的房中，巨大的落地窗透进彩色的街景。落拓子按开房门边的开关，室内一下变得明亮，太叔雨好像被什么烧着一样，马上松开了手。落拓子没有看他，说，你先坐吧，我去拿水……
忽然啪地一声，落拓子眼前又黑了下去，是太叔雨再次按下了电灯的开关。
落拓子回头说，你做什……太叔雨抓住落拓子的肩，飞快地凑过去，在他衣领露出的脖颈咬了一口。等他放开落拓子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咬得真重，手也抓得真紧，落拓子首先觉得肩膀被抓得好痛，伸手去摸脖子，摸到明晰的牙印，被咬的疼痛才后知后觉地传来。落拓子在黑暗里看着太叔雨，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太叔雨摸着嘴唇，失落道：不够过瘾。
落拓子依然说不出话。太叔雨又说，能不能让我再来一次……
落拓子大喊：你有什么毛病！
太叔雨说，为了不能见血，笔者很克制了！
落拓子又是半天说不出话。他深吸一口气，挽起了左臂衬衣的袖子，说，现在还是早春，暂时穿不到短袖。
他把小臂向前递出。太叔雨握住他的手腕，整个人也顺势靠了过去，却是拉开他的衬衣，咬在了肩膀上。这次果然用力很多，落拓子咬着牙说，反正说什么你也不听，做什么还要问？
太叔雨在他咬出的牙印上落下亲吻。这里不是也露不出来吗……他一边说，一边伴随着撕咬，把吻向上延伸。落拓子的声音也压低了，现在你过瘾了？我疼得厉害，肯定出血了吧。
太叔雨说，没有那么容易破，笔者再把灯打开，你自己看一看？
落拓子说，……你还要开着灯？！
太叔雨轻声地笑，他的手环住了落拓子的腰，亲吻也落在了唇角：好，我不开灯。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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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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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1.18 【雨拓】【补档】雨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