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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1【溫赤】軍師與軍醫(3.21 26章更新於34L)
4
我是本人,放個老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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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h!UbEPjC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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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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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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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橫交錯,張弛捭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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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有形至無形,不可名狀,不可勝言,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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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極端的興奮與極端的恐懼中,連疼痛也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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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就在呼吸的罅隙間擦過。
)dXa:h0RZ
天地一時昏蒙暗澀,周遭仿佛蕩然無物,只剩下對手與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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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他也未曾見過的,比先前、比認知、比記憶中更為精妙絕倫的劍法,刹那間迸湧出萬狀風雲。始乎無端,卒乎無窮。無休無止,無盡無息。洶芒綿密的劍勢突破人力所能之極限,撕裂虛空與時間,顫慄三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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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刺出了這場決鬥的最後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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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崖的巨石再也承受不住雄力,隨著一聲轟然爆喝,千仞高峰臣服於沛然劍意之下,同腦中所閃過的無數片段一起徹底傾頹圮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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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泥灰埋葬了所有,驚才絕豔,震古鑠今……或許最終都將成為一抔微不足道的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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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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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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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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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將不記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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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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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劍流‧本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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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敗,如同一層驅不散的陰雲,積壓在議事大廳內中。空氣凝重得幾乎無法流動,迫使佇立於兩旁的眾人不得不屏住呼吸,以便盡可能稀釋自己的存在感。畢竟誰也沒有膽量在怒火中燒的流主面前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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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攻失利放在以往極度追求高效的西劍流已是不小的過失,更何況現在遇到的,是遠遠比單純的進攻失利嚴重百倍的麻煩。六部、八門,這些西劍流引以為傲的戰無不勝的將領,盡數低下了頭,唯有自傷口淌下的血於沉默中滴落著恥辱的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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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膽小的鬼夜丸實在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往祭司身後悄然挪了挪,但即便如此微小的動作,也成了點燃炸藥的火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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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炎魔幻十郎掀翻桌上湯盞,剛煎的藥汁灑了一地,在地毯上噴濺出褐色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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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物!!!一群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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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主。」祭司桐山守習慣性地上前一步,撫慰道,「流主請息怒。此次剿滅東劍道雖然未能功成,但也並非一敗塗地——」他還沒來得及說完,一道狠厲的掌氣已重重擊向胸前,祭司不曾防備,頓時撞在漆柱之上,嘔出一大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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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來變故引得眾人大驚失色,下意識要去扶,卻被炎魔一個瞪視又勒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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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非一敗塗地?」炎魔冷笑著走到他跟前,「當初本座聽信你們的獻策,讓宮本總司對付任飄渺,六部八門牽制東劍道殘黨,再由本座親自斬殺東劍道之主……結果呢?!宮本總司身亡,六部八門損兵折將,而本座——竟然被暗算中毒!」炎魔拽起被他打傷的桐山守,咬牙切齒地反問:「桐山守,本座真不知你還有什麼臉面站在這裡?!」話越說越恨,越說越怒,倨傲得不能接受任何失敗與輕慢的炎魔殺心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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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可以為他的一時意氣而死,包括西劍流的祭司桐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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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瞬間燒斷所有理智,唯有殺人方能稍稍平息炎魔此時此刻的暴戾。掌氣片刻凝聚,然而就在緊要關頭,半空卻突然旋來一把摺扇,宛如九霄火凰,鏗然沖向霸道掌勁,頓時金屑四散如雨紛落,驅退近在咫尺的逼命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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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魔中毒在身,被這猝然一擊卸去功力,又驚又氣,立即轉身喝道:「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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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之介大人!」望向門口的衣川紫不由同時低呼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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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巧趕到的赤羽信之介伸手接住飛回的扇子,神色平靜地立於門外,好像絲毫沒有覺得自己方才舉動是何等大膽。他迅速掃了一眼滿面愁容的衆人,無需多問,心下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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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時度勢是智者的本能,體察上意更是臣僚的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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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眉宇一斂,撩開衣擺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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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下來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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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罪的西劍流軍師一身風塵僕僕,紅髮順肩頭淌到地面,隱約泛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仿佛才經歷過一場生死惡戰。他的罪請得不痛不癢,避重就輕,也不知道是在跟誰說來遲。炎魔盯著那繃緊的脊背,那副屈膝卻不曾折去的傲骨,嘴角勾起冷笑,半晌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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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座還以為你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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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慎恭順又滴水不漏的軍師是最少惹流主生氣的,但今時不同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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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稟流主,」叱責沒有讓赤羽有所波瀾,他低著頭,如平常那樣匯報消息,「東劍道武將長谷川一真與猿渡大輝被吾所殺,西南兩路的援軍成功清剿,主力退回營地。此戰雖未竟全功,亦令他們元氣大傷,短時間內應無法恢復。還請流主放心。至於還珠樓方面——」他頓了頓,目光微微移向一旁。桐山守擦去嘴角的血跡,搖頭示意他無礙。赤羽才接著道:「還珠樓並未如計畫追擊,而是在必經之路上布下飄渺劍陣,劍陣威力強悍,是故阻礙了六部八門的進攻步伐。待我解破中央陣眼趕至不悔峰時,整座不悔峰已成一片廢墟,任飄渺與宮本總司皆不見。屬下則于殘骸中發現了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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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從腰上解下一把劍,緩緩捧起舉過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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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看到這把劍時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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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世的劍客通常都有絕世的寶劍。赤羽手中的,無疑是絕世的寶劍,即使藏於鞘中,仍錚錚清鳴,似隨時要越匣而出。而它的主人,也無疑是絕世的劍客,甚至只是名字都足以讓許多人聞之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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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飄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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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魔一步一步順階而下,接過赤羽捧著的劍,握住劍柄,自鞘中抽出三寸。刺骨的寒冽霎時撲面傾至,凜然不可逼視。那道鋒銳的劍光曾數度險些貫穿他的胸膛,熟悉得讓他惱怒,又讓他萬分痛快。他絕不可能錯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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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人在劍在。劍對於劍客來說視如生命,更勝於生命。任飄渺想必也不例外。」赤羽抬眼,見流主神色果然有所緩和,道,「……眼下雖不見其屍體,但可依此斷定他非死即傷。縱使他假以時日恢復,一個已然無劍的任飄渺,又怎會是西劍流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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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魔將劍身收回鞘中,嗤鼻道:「呵,區區一個任飄渺,本座尚未放在眼內。他既然敢與西劍流、與本座為敵,本座就要讓他知道,什麼是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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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等赤羽鬆口氣,喜怒無常的流主驀地一轉話鋒又道:「可是你們——功不抵過!無用的宮本總司,除一個任飄渺也需賠上性命,真令本座失望!而你們一而再再而三的錯謬與無能,更令本座不滿!!今天若不施以懲戒,西劍流日後如何立足?!」言罷,炎魔起手又欲開殺,赤羽見狀即刻屈身攔在他面前:「流主先莫動手。宮本總司之死倒是證實了屬下的一個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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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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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宮本總司雖為四天王之一,性情卻沖淡平和,與世無爭,一向獨來獨往,極少出手。此番邀他出戰任飄渺,宮本總司未有贅言,一口應允。屬下本以為是任飄渺多次挑釁西劍流,威脅吾派安危,促使宮本總司不得不應戰,只是原因似乎又不止於此,因而吾巡查暗訪,遍尋蛛絲馬跡,終於得知……宮本總司在外收了一名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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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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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這名徒弟的身份非常神秘,看來宮本總司並不想讓任何人發現他的存在。但根據些微的線索與宮本總司的表現來看,我不由大膽推測,這名徒弟應與任飄渺有關,更與宮本總司出戰的目的有關。」他說到這裡時,感覺有一道沉沉的目光,越過人群,壓在自己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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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不著回頭,他當然知道那是誰的目光,穿刺著他的臟腑,卻動搖不了他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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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炎魔沉吟了一聲,「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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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直起了身,道:「不悔峰附近的幻靈眼被劍氣擊碎之前,屬下接到它傳回的最後一份情報所顯示的,除卻宮本總司身亡之外,還有一個人,前來帶走了他的屍體。而那個人,如果屬下認得不差,乃是東劍道風間一族長子——風間烈。他的身法步伐,皆與宮本總司十分肖似,當是師承無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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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個宮本總司!」炎魔勃然變色,「本座倒是小看他的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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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本總司戰死是事實,私收東劍道之人為徒亦是事實,如今死無對證,故無法排除其是否有出賣情報,串通敵人的可能。現下唯有抓住風間烈,嚴刑逼供問出根由,才能確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流主有傷在身,不妨先養精蓄銳,由屬下代為查探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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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叛徒,原不該死得如此輕易。螻蟻,也該有螻蟻的下場。二者一併處理!」西劍流之主一揮袖,「本座若届時見不到宮本總司與任飄渺的人頭呈上,你們,就準備好用自己的代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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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几應聲而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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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熬的會議總算結束。將中毒的流主安頓好後,衣川紫輕輕放下門簾,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赤羽正在外頭等她,手裡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敲著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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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主情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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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川紫嘆口氣,道:「不好。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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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眉間一蹙:「連妳也未曾見過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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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屬下學藝不精。此種毒物,與東瀛毒術的手路、原理、病症截然不同。若非要說的話……」衣川紫想了想,道,「我數年前曾偶然於書中讀到,在東瀛之外中原北上的苗疆地界,有一種苗疆特有的毒物名曰蠱。以小蟲所制,貯於甕中。若施蠱者蠱術高超,可至無形無色,彈指間取人性命的程度。流主身上所中之毒,與醫書上所言之蠱毒,有幾分相似,但更為複雜。我一時也不敢妄下結論,只好暫時用解毒丹壓制毒性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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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明白了。那以你目前的辦法,最多還能支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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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川紫低下頭:「……三天。最多三天。且在此期間流主不可再動武,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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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毒與任飄渺絕脫不了干係。」赤羽收起扇子,吩咐她道,「紫,妳立即暗中自民間找尋能者異士,行動要隱秘,不得洩露風聲。本師不信偌大一個東瀛,沒有能解破此毒之人。還珠樓方面由我去斡旋,他任飄渺想靠這來威脅西劍流,哼,也要有資本和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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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i6\/0
事宜交托完畢後,已是夕陽斜下,赤羽漫步往回房的路上走。即將沉落的日頭延伸著窅暗,途徑的庭院寂寂無聲,他卻停了腳步,閉上眼向空無一人的四周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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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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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柱交疊著陰影,掩於其中的月牙淚只露出一個蒼白的下頜。赤羽並不知道他何時出現在了那裡,可赤羽知道他會出現,一定會,就像青苔一定會覆上頑石一樣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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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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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問什麼便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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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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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淡淡道:「沒有為什麼。一切便如你所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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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司不會是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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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是叛徒,是現在的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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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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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轉過身。庭院裡凋萎的花木被秋風卷起,簌簌落了一地。長廊的地板鋪著一層薄冰似的光,仿佛隨時都會在他腳下脆裂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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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總司的決意。」他緩緩說,「決戰之前,總司交待我,如果他得勝歸來,希望我們能暫緩攻打東劍道一事。而如果他未能取勝,甚至身死,那務必把所有的罪責,都歸咎於他一人身上,他願意成為西劍流最大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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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淚沉默片刻,道:「你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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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笑了一聲:「這樣的條件,這樣的遺願,我有阻止的理由嗎?我,實在也想不到比這更好的方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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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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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為什麼我們還活著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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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西劍流。」月牙淚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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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們,還有活著的價值。」赤羽冷然道,「對流主,對西劍流來說,如果沒有價值,即使活著,也早已是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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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活著的機會是總司給的,那下一次呢?」月牙淚問,「下一次又會是犧牲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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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赤羽提了提聲音,「注意你的言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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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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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到此,不必繼續。二人都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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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的腳步不再為他停留,徑直走向長廊的另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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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山雨欲來(上)
fR1LVLU
tY$@,>2v
還珠樓的消失正如它的出現一樣神不知鬼不覺。
jHEP1rNHE
消失,對一個由殺手構成的組織來說,如同藏葉于林,隱水于海那般容易。儘管赤羽動作已十分迅速,人去樓空似乎早是註定的結果。任飄渺、酆都月、鳳蝶、百里瀟湘……這些人這些名字,一夕間在東瀛徹底蒸發,仿佛從來也不曾存在過。
7[e-3
連續忙碌了三日,方經歷過兩軍大戰與摯友之死的赤羽信之介身心俱疲。他一人獨自坐在房內,靜默無言,閉目養神。而慣于轉動的思緒正一刻不停地將所有散碎片段歷歷細數,試圖尋找著亂麻之中的活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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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毒是任飄渺所下,那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只是單純地想置流主于死地?還是準備以此要挾西劍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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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與任飄渺接觸不多,但也清楚,以任飄渺的個性,想要殺人不會靠暗中下毒這樣的手段。加之能威脅到流主的毒,定是極為難得的天下奇毒,其間制取與實施皆屬不易。他選擇如此曲折繁複的方式下手,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5d^ C
根據目前所知,可推測出的情況有四。其一,任飄渺必然受傷不輕,否則絕不會棄劍離開。其二,流主之毒與任飄渺有直接關係,若非親自下手,便是任飄渺背後另有高人。其三,還珠樓憑空消失不是偶然,先前大戰還珠樓未選擇全面介入,除卻保存實力安排後路之外,應當還有更深層的原因。其四,任飄渺性情狡獪非常,不同於一般的劍客,他的想法與動機並不單純,更難以用常理測度。可即便是再難測度之人,也終會有軌跡可循。下毒之舉是為拖延、為牽制、亦或為利益?
gY+d[3N
「……唔。」胸口猝然一陣悶疼,休養不及的傷勢此刻被勾起,打斷淩亂的思緒。赤羽額間頓時沁出一層冷汗,這壓逼而來的痛楚反倒麻痹了內心起伏不定的躁動。他慢慢呼了一口氣,睜開雙眼,眸間沉著清冽的光。
NXD-
無論是何種的目的……
>4g!ic~O
赤羽信之介如此堅信著。
p,=IL_
他一定會再出現。
#x 6/"Y2
oVK?lQ~y
金烏西沉,明月逐漸升上枝頭。西劍流的深處卻藏在月與星光都照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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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山的房間素來極少掌燈。興許是因為他對黑暗早習以為常,興許是他不願將自己曝于光亮。時間漫長得看不到盡處,記不起源頭,陰晦不知不覺間與這張醜陋不堪的臉牢牢長在了一起,相依相存,如影隨形。
Aa-5k3:x]=
這張臉本就與這個人一樣,註定只能存活于陰晦幽暗之下,被血腥浸沒,被蛆蟲攀附,成為腐爛的源頭,永不見天日,才能足以去滋養西劍流這棵參天大樹。
%C%3c4+Oh
久違的燭火亮起時,一道漆黑的人影順著光穿透紙門,落在桐山守身邊。
TY/'E#.
「你來了。」
M|nLD+d~8
「他沒來。」
;9~YQW@|
「是。」桐山守一揮手,「入內吧。」
5$ How!
悉索的拉門聲過後,月牙淚默默走進屋內,燭光下他的臉一如往常的冷若冰霜,然而任何微小的情緒都絲毫瞞不過祭司的眼睛。他是看著他們一點點長大的人,也是教會他們如何長大的人。
1<:5b%^c
「他不會來。」桐山守說,「你不用等了。」
Ztk%uc8_lM
月牙淚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抿著嘴。
y/@Bhzc
桐山守繼續道:「你問過他了。他也當給過你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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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西劍流的答案。不是他的答案。」
FOD'&Yb&
「所以呢?」
z<Z0/a2'1
月牙淚回道:「總司一生磊落,為西劍流鞠躬盡瘁,不應該是這樣的結果。」
qKSR5 #
「那該是怎樣的結果?西劍流不講私情。為了大局,沒有什麼是不能割捨的。」桐山守的語氣突然嚴厲起來,「還想不通嗎?你們,到底都是太過心軟。你是,總司是,信之介是,伊織也是,再怎樣維持表面的平靜,都做不到完全放下。瞻前顧後,畏首畏尾,執著於這些兒女私情,實在是讓我——咳咳!」話到一半,炎魔霸道的掌功餘勁猛然與心潮一起翻湧而上,桐山守嘴角又霎時溢出血痕。
5NkF_&S_1
「桐山大人——」月牙淚見狀即刻上前替他輸氣通絡,桐山守咳了半天,勉強緩過勁。
A}! A*z<9
「我……沒事。」他推開月牙淚,別過頭,望向桌上隱隱跳動的燭焰,火光在寂靜的夜晚裡烘透出一小片暖黃,依稀讓人回想起了什麼。內傷參雜著其他難以言說的疼痛,漸漸從這顆尚未完全枯朽的心臟裡漫開。
\[!{tbK`2
「……還記得我教過你們,對人對己,都要夠狠心。夠狠心才不會有軟肋。你們,能對自己狠心,卻始終無法對他人狠心。」
}<kl3{)
「……」
;{8 X+H
「總司的答案已經給出了,而信之介的答案,你還不明白嗎?如果他真正毫無芥蒂,那為什麼不願來見我,不願再多做一句解釋。」
/1TK+E$
「我從來不曾責怪他。」月牙淚低聲道,「因為我知曉,他是背負最多的人。」
_W@sFv%sj
「太多的感情終會成為負累。他走得太辛苦,你也要跟他一樣麼?」桐山守歎道,「莫忘了,冥月血煞所要求的是什麼。這是你的路,是月牙一族的宿命,與任何人都不同。你逃不開,也避不了。」
{pQ8/Af!
月牙淚垂下眼,陰影遮去了所有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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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NXLb'mH~
<|'ETqP<+
「……神醫?」
`?T::&`
赤羽朝那人遠遠瞟了一眼,皺起眉頭:「妳自何處尋得?」
J3+qnT8X
衣川紫聽他口吻不善,有些忐忑,道:「離西劍流三十里外的一個村落。據說是來自海外的游方大夫,這兩天剛剛於此落腳,已小有名氣,引得不少人慕名前來問診。屬下也去試探了一下,他只聽得懂兩三分東瀛話,不會說,但在藥方醫理上卻絕無差錯,堪稱高妙。最重要的是……」衣川紫頓了頓,強調:「他通曉蠱術。」
bv41et+Kb
通曉蠱術的游方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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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眼神一暗,負手從屏風後繞出,仔細地上下打量著那位「神醫」。
Zk7!CJVM
一身羽扇綸巾的文士打扮,氣定神閑,甚至顯得有些怡然自得,像是真把自己當成了西劍流的貴客。赤羽特意與他直直對視了片刻,而那雙眼睛平和溫潤,不躲不閃,半分不見外鄉人初來乍到時該有的慌張,更如沉淵,深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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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用漢語問道:「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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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蠱溫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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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以神蠱為名,想必先生對自身蠱術十分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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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自謙道:「不敢。略知一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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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千里迢迢前來東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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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歷觀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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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刷地打開扇子,淡淡道:「特意來東瀛遊歷觀覽,先生這趟可走得遠啊。」
&'neOf/~
「欸,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聖人當年周遊列國增聞廣識,在下不過是效法先賢,自苗疆往中原,再出海到東瀛,一路遊醫,以此開闊見識,積累閱歷罷了。」
MF$Dx| Tcj
「原來如此。先生既有這番宏願大志,實令赤羽佩服。那就隨我來吧。」他點了點頭,背身先行,扇風有意無意地掃過溫皇的面頰,帶起一股森森寒意。溫皇似乎恍然無覺,旋即舉步跟上。
N)jNvzm
西劍流走廊曲折綿長,蜿蜒在幽靜的夜裡。
;B<rw^h5
赤羽一路上不言不語,兀自引著他朝前走,四周的侍從和忍衛隨著二人的腳步聲而愈發稀少,直至一片寂寂之中,獨獨剩下了明月與孤燈,赤羽信之介與神蠱溫皇。
O*2{V]Y @
溫皇對眼前極為適合殺人滅口的詭譎氛圍似乎仍未提起戒心,只抬頭瞭望簷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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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習習,月色如水,甚好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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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赤羽信之介驀地停下,對他說,「先生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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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了?」溫皇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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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間躲在走廊盡頭的和室,庭院松影憧憧落在雪白的紙面上,洇化出光怪陸離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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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不答,拉開門扇示意他先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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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溫皇甫一踏入,便聽得欻拉聲響——門扇合上了。而與此同時,燭臺猝然躥出一豆火光,映亮一室昏沉的空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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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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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轉過頭,瞧見赤羽信之介守在了門口,正搖著扇子冷冷地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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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解道:「軍師大人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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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赤羽道,「不過是有一項小小的疑問,不知閣下可否給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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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在下力所能及,自當該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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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說來其實也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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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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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信之介對閣下來歷十分好奇,所以不得不請先生……」西劍流的軍師邊說,邊慢慢向他逼近,足下拖曳的黑影悄然壓過溫皇周身,仿佛一團驅不散的陰翳,連同聲音也低啞沉緩了起來,一字一句道:「脫衣以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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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溫皇聞言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赤羽大人這個玩笑,可是開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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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赤羽信之介一哂,「這不是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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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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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做不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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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舉起羽扇,半掩住面:「這,於禮不合,有辱斯文啊。赤羽大人真真為難在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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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難麼?」他語氣一轉,「那由赤羽信之介代勞亦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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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那就不是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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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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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臉上的悠哉終於消失,眉間微蹙:「吾可以知曉理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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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下來歷不明,身份不明,意圖不明。還需要更多的理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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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感委屈:「吾可是一片誠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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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現下,正是溫皇向西劍流表明誠心的大好機會。」赤羽話說得客氣,卻越顯不容回絕的狠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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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機會,吾該慶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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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師不是太有耐心之人。望你能自行動手。若否——」赤羽一節節將摺扇慢慢收起,輕拍溫皇的肩膀,「吾也不希望閣下斯文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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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之切切,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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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僵持的結果只能是妥協。「看來是我閱歷淺薄,未曾知曉東瀛還有此等風俗……也罷,既是軍師大人的請求,吾照做便是。」溫皇長歎一聲,無奈地伸手去解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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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袍,內衫,褻衣,摩擦著簌簌細響,一件接一件從身軀剝離。赤羽沉默地站于一旁,尚存余溫的衣裳在腳邊堆叠,柔軟地漫沒踝部。很快,神蠱溫皇的上身已經完全赤裸在外,秋夜寒涼,他忍不住看了赤羽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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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用脫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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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赤羽果然攔住,道,「轉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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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又歎了口氣,慢吞吞地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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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更半夜被人關小黑屋不由分說地扒衣。如果可以,真想大喊非禮。至於這個赤羽信之介,超乎預料的難纏。麻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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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暗自腹誹,忽覺一個冰涼的東西抵上脊柱,自他背上游走著,撩起身後鋪散而下的黑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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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手上的竹木扇骨堅韌光潤,金色的燭火鍍起一層淺光,宛如白刃,緩緩劃過溫皇光潔白皙的脊背。而他的眼睛也隨著扇骨微移,仔細檢視每一寸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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肌理沒有創痕,沒有傷口,沒有任何偽裝,看上去跟其他讀書人都差不多。一樣的平滑,一樣的乾淨。唯有細碎的長髮遺落其上,青絲相映裸背,在燈下泛著淡淡柔輝,恭服出溫和的弧度。挑不出任何的破綻,只是身形頎俊勻稱,不似一般人瘦弱。但也不至練武之人該有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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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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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師大人看完了沒?」半晌,溫皇側過頭望向他,「在下書生弱軀,抵不住更深露重。怕是還未診病,自己就要先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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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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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收回扇子,閉上眼:「穿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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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衣好意思,穿衣反而不好意思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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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白被人吃了一通豆腐的溫皇搖搖頭,撿起地上的衣衫,慢條斯理地穿了回去,問:「不知赤羽大人的疑問可有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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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答道:「疑問需要步步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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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說來,縱使我『赤誠』以待,仍是未能完全取信于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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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取信于我,不如取信于流主。」赤羽不去理會他的故作傷心,轉身拉開門,「走吧。你之能為到底有多少,想必很快就會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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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山雨欲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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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川紫對這位看起來神神叨叨極不靠譜的游方大夫的懷疑,一點也不比赤羽少。她站在屏風外,手上端著一小盆熱水,心裡卻裝著一整片驚濤,更漏每響一聲,不安的浪花便隨之翻騰而起。衣川抿抿嘴唇,悄悄望了望離她不遠的軍師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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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神情平靜如常,一雙眼始終凝視著臥榻上的動靜,不放過任何微小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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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查的過程細緻而漫長,毒血順著銀針一汩接一汩流出,仿佛怎麼也流不盡。炎魔幻十郎臉色灰暗地斜靠在床上,勉力維持身為強者的尊嚴,見身體未有緩和,不由冷聲叱責:「中原人,你的本事只有這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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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是苗疆人。」神蠱溫皇一邊落針一邊糾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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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無論是中原人還是苗疆人。若你無能為力,最後都會變成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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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聞言歎了歎氣,五針落畢後,忽然出手一擊炎魔心口。這看似文弱無力的一掌,卻適時破開盤結的氣脈,炎魔只覺自己胸膛裡有一團火燒灼,三陽受針匯聚,絞成一力,將積壓多日的淤毒打散。他身軀立時一震,嘔出一大口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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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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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和衣川連忙上前,卻被溫皇止住:「且慢。」他收了針,用汗巾擦擦手,問炎魔:「氣海可有窒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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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魔試著行了行氣。鬱結之處果然重新通暢,除卻有些力竭氣衰之外,再無異樣。溫皇看他面色轉好,也不多問,上去探完脈息,起身示意其餘二人同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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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主情況如何?」一踏出房間,赤羽便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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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答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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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贅言,直接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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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軍師大人真是心急。那先說好消息——貴流主,暫無性命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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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不敢鬆懈:「你的壞消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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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消息嘛……說來就話長了。」他明知眼前二人心急如焚,語氣仍悠悠哉哉,「貴流主所中之蠱,名曰『三途』。是苗疆特產的三大奇蠱之一。三途蠱毒性猛烈異常,且時日越長,其毒性影響越深。當然,最重要的是,它是無解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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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解之毒?」衣川紫秀眉一蹙,「你在開玩笑?倘若真正無解,流主又怎會如你所言的無性命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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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說的是『暫無』,假以時日,毒入心脈,那便有性命之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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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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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笑道:「哈。姑娘莫驚。世上有毒便有解,所謂無解,是不易解,而非不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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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人說話曲曲繞繞還愛大喘氣,跟他交流不過幾句話衣川紫已經心煩得想要揍人,不禁移開目光去看自己心愛的軍師——手裡竹扇被攥得嘎啦嘎啦作響,是赤羽準備揍人的前兆。「如何不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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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說三途蠱無解,緣因其毒性迅猛,一旦中毒,直入心脈,觸之立斃,來不及救才無藥可救。但好在貴流主內力深厚,加之有衣川紫姑娘這般的用毒高手為其導血引脈,未使毒氣攻心,由此保住了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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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解釋了一大通,赤羽只問:「解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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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搖頭:「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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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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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途蠱是苗疆奇蠱,自然極為難得,在下此番也是平生第一次親眼見到。更何況,從沒有記載有人身中三途蠱還能夠活下來。無記載,也就無前例可循,無解方可查。在下,實不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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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甫落,一道熱流瞬間劃過脖頸。他微一垂眼,赤羽信之介的扇骨正抵在喉間,再往前移半寸,便是血濺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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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劍流、無需不知之人。」這個火一樣的男人,吐出的話語卻像寒冰,「本師不想讓閣下失命,也請閣下不要讓本師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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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三句不離恐嚇,西劍流都是土匪出身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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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不知,猶可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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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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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蠱毒,該當由蠱入手,以蠱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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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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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蠱一如星辰不勝繁多,要在下現在便找出能相克三途蠱之屬,軍師大人未免也太過高看神蠱溫皇的能力了。就算是開藥方,也得給大夫時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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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赤羽冷笑一聲,收了手:「時間。我可以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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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真是多謝——」「不過,」謝意未答,他又補充道,「本師的時間極端寶貴,耐心也十分的有限。一天為限。一天之後,我要看到解方。是蠱也好,是藥也罷,不管什麼方式方法、奇珍異草,但凡在時間內想得出來,都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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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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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還價的餘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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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無奈道:「軍師大人是要逼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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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也。是適當的利益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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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那在下能從中獲得何種利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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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命。以及……」他瞥了衣川紫一眼,醫部之首心領神會,從袖袋中掏出一個精緻的丹盒,遞到神蠱溫皇面前,「一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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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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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打開盒子,裡頭確實是一枚暗紅的藥丸:「這是何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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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隨你心意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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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師大人言過了,藥豈能隨人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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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一挑眉,展開摺扇,解釋道:「此藥名喚『枯血丹』,有強身健體、提升精神之效。但閣下通曉醫理,當知是藥三分毒。服下此丹之後,若不及時以吾派特製的『烈陽散』壓抑藥性,便會立即血盡心瘁,形同枯槁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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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真恐怖,趕緊合上丹盒,「軍師大人該不會要讓溫皇吃這種毒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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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何不妥。如此,一來可給閣下提供連夜工作的精力,二來可給閣下繼續留在西劍流的理由。而後者……」赤羽語氣一轉,「不正是神蠱溫皇所想要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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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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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間,秋風肅起,卷過滿地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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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暗沉沉的夜裡,在赤羽信之介的嘴角,在神蠱溫皇的眼底,掠過細碎的、莫測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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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是深淵,一個是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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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之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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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妳想問什麼。」赤羽搖搖扇子,低聲提醒她,「紫,妳是聰明的女人。聰明的女人並不等於安靜。而是懂得什麼時候該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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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衣川俯下身,「那流主這邊,是否讓神蠱溫皇再來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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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想看,無妨。妳跟著就是。注意他的行動,留心他所沾過的每一樣東西。記得讓藥堂的人每六個時辰記錄一次所有在庫藥物與器具的數量,需及時向我回報,不得遺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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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下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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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門與休門隊長的傷勢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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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信之介大人,不太樂觀。恐怕即便日後恢復,也難以再成為戰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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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瞭解了,杜門與休門的事務本師會找人代替,時候不早,今天辛苦妳了,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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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之介大人才是最勞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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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輕聲細語是一泓溫熱的泉水,徑直滌進心頭最柔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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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他的確很累。流主與祭司一病,西劍流幾乎所有擔子都壓在了赤羽信之介肩膀上。重得令人喘不過氣。而上上下下內內外外,無數雙眼睛正盯著軍師之位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他不能有絲毫的放鬆和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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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師是不會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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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屋外星月的光灑進燭輝裡,忽地讓赤羽想起一個片段。「紫。」他叫住正欲離去的衣川紫,若有所思地問,「……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使人短時內去除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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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除傷痕?」衣川回道,「這倒不難。紫手頭有一瓶生肌膏,可以祛疤生膚,不會留有任何痕跡。只是……談不上短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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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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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傷十天,舊傷可能要一個月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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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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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之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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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沒有其他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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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紫告退。晚安。」衣川鞠了一禮,翩然離開。
[ T!0ka
長夜將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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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黃的燭光在赤羽信之介眼中搖曳,劃出明滅的軌跡。他眸間一凜,動了動嘴唇,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喊出兩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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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佐木!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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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惚的燭光之下,倏然出現兩道黑影,無聲臣服在西劍流軍師的腳邊,猶如專為黑夜孕育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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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赤羽信之介最為信賴的暗忍,只在接到他親自發出的指令後復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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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的住所被安排在離藥房不遠的別居。清靜遠人,優雅別致。唯一的缺陷是因為位置原因,曬不到太陽。偏偏神蠱溫皇又是個極愛曬太陽的人,尤其是趕上轉冷時節,如果沒有暖烘烘的日頭照上身軀,那真是一件十分讓他傷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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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陰寒的房間勉強呆到中午,實在耐不住。好怕自己還沒被枯血丹毒斃,就先在屋子裡冷死或者無聊死。為了避免後兩種糟糕的死法,溫皇動動筋骨,決定出門轉兩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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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信之介曾告誡過他不許輕舉妄動。但顯然,赤羽所說的「輕舉妄動」的概念範圍與溫皇理解的相差甚遠。至少在閒逛這方面是如此。抱著曬太陽和透透氣的想法,溫皇漫步從藥房出來,路上見過他的、沒見過他的,未曾得到軍師的指示,也不敢攔人,竟由他這麼一直轉悠到了校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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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場是個曬太陽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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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場外頭倚著欄杆,用羽扇遮了臉,心想現下要是再有一把躺椅就好了,太陽底下美滋滋地睡個午覺,簡直是人生一大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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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溫皇感歎,遠處卻煞風景地傳來嘈亂的人聲。他不用動,亦不用睜眼,光從迎耳的風裡便能聽得三分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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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場也是個看戲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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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瀛話嘰裡呱啦說的什麼不知道。聽語氣和話音,當是幾個前輩在欺負晚生,他們想必吵得很盡興,否則不至於全然沒留意到場子外頭還有一個人在曬太陽。爭執的聲音越來越大,火藥味也越趨越濃。神蠱溫皇放下聽八卦的心情,考慮著自己要不要挪個位置,以免一會兒打起架來傷及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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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恰時又出現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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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在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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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參見軍師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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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沒任務,都閑著嗎?」赤羽冷著臉,斥道,「還不各回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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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上司來了,幾人不敢自討沒趣,連忙收斂,低頭應聲退下。只剩下一個站著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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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嵐。」赤羽問他,「你沒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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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任的杜門隊長咬了咬牙,回答:「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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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我再提醒你幾次?」赤羽不耐道,「夏日蠅蟲不計其數之時,難道你也要一個一個地打過來?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值得,什麼不值得,本師已經講過許多遍。快回崗位上去!杜門衆人還在等著你來調度,別讓他們久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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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嵐捏緊拳頭,啞聲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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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看得夠麼?」赤羽走到他跟前,拍了拍欄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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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碰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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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巧來到離藥房數廊之遠的校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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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巧閒逛。溫皇一向說實話,軍師大人不信,我也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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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解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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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嘛……」他頓了頓,道,「已有眉目,尚欠一味藥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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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種藥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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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不急於此,反道:「在下記得軍師大人曾說過,這是一場利益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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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命,一粒藥,不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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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命,一粒藥,確實使神蠱溫皇能活著留在西劍流。而我要的,不止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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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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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著赤羽信之介的眼睛,道:「我要,加入西劍流。」
6KDm#7J
果然,那一直平靜無波,卻似乎有烈焰燃燒的雙眼,終於閃過了一絲驚訝。然而極快的,又被深沉的眸光壓了下去:「可以。衣川紫身為醫部之首,便由她以後帶領閣下——」「軍師大人誤會我的意思了。」溫皇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任命,「衣川姑娘的醫術和毒術,可稱得上是一流水準。但離足以位居溫皇之上,還有一段不小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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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狂妄的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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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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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沉思片刻,「赤羽大人既是軍師,不如在下就做個軍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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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醫?赤羽一皺眉,否決道:「西劍流並無此職。」
2#oU2si
「那麼——」手中羽扇輕掃而過,薄唇一吐,是不容回絕的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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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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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山雨欲來(下)
"x3x$JQZy
8]D0)
離赤羽限定之時還有一刻,溫皇沏了壺茶,不急不緩地等待著傳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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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自己要求擔任西劍流軍醫一職之事,赤羽未當場給出明確的回應,但言語已留有鬆動與商榷的餘地。他或許是沒有料到對方會提出如此大膽直接的要求,眉眼間轉瞬而逝的錯愕,令神蠱溫皇心情愈加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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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知赤羽信之介對他千種小心百般提防,卻全然不以為意。懷疑、猜忌、顧慮、戒備……畢竟這些不論哪一樣都無法影響到溫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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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一向以誠待人。而也只有真話,才能真正的毫無破綻。
9yz@hdG
茶香自青胎瓷杯中氤氳溢出,那雙幽深的眼被霧氣遮隱著,辨不清虛實。茶是好茶。西劍流的待客之道確實無微不至,連遠在苗疆高嶺峽谷之地的滇茶也能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地運來,投進異鄉的杯中飛雪沉江。這盞堪值千金的茶,溫皇只稍稍嗅了一嗅,又將其放了回去,轉而拿起桌上的羽扇懶懶地扇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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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喜歡喝茶。喜歡一人安靜地喝茶。可此刻既非一人,更不安靜,全無聞香品茗應有的氛圍,再好的茶亦顯得索然無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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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赤羽信之介撞見他那次外出閒逛,表面上客氣得不動聲色,而待他回到居所,廊內廊外已遭一組忍者重重包圍。之後進進出出便開始有人寸步不離地緊跟著。帶頭的那個組長平賀森雖然說話輕聲細語斯斯文文,做事竟比赤羽信之介還要縝密細心。如影隨形,去解個手都要來回問上三四遍。想想就讓人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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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陰魂不散的平賀森又拉開了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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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先生。」他低著頭躬身進來,仍是那副謙和有禮的語氣,「時刻將至,軍師請您前往神喚大殿一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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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早了一刻。」溫皇搖搖扇子,不著急起身,「是軍師大人又心急了,或是貴流主身體又抱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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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賀森道:「先生心有成竹,早到一刻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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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一笑:「你倒是會講話。只是溫皇一貫守時,早一刻不去,晚一刻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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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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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不必再催。俗語有雲,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何況一天都等了,哪須急於這一時半刻。」
#Vu;R5GZ}
平賀森還想開口,溫皇的雙足卻像是長在地上,一步未動,手上倒是兀自把玩著茶壺,甚至認真地研究起來古瓷上的冰裂紋。知道不到時間是請不動他,平賀森只好歎了聲氣:「那就請先生暫歇一刻間。一刻後務必隨我前去。」說罷正欲退下,溫皇卻忽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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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歡畫畫?」
=R<92v
見平賀森一臉怔愣,溫皇瞥了瞥他背後負著的畫軸:「真是特別的武器……這幾日觀來,西劍流軍紀森嚴,不通情理。想不到也會有如你這般的風雅之士。」
XFYa+]B2q
平賀森俯身,不卑不亢道:「先生說笑。不才兼劣生不過是西劍流的一個無名小卒,談不得風雅,附庸風雅而已。」
$01csj
「哈,閣下過謙了。溫皇尚有一事不明,還請組長為之解惑。」
m/"([Y_
「何事?」
nRvaCAt^
扇風徐徐,自手中吹過一陣陣細微的寒意。他端起已經涼了泰半的茶盞,呷了一口,悠悠問道:「書畫寄情於興,本該與世無爭,恬淡平和。何故閣下會選擇以此作為兵器,行殺戮征伐之事呢?」
TOhWfl;
出乎意料的問題。
w{t]^w:
平賀森神色稍動,眉宇隨後一斂,聲音沉得更低柔和緩,回道:「蠱蟲乃為毒物,凶戾狠辣,能殺人無形之中。而溫皇先生不也選擇了以此作良藥,行懸壺濟世之舉?不才兼劣生認為,是殺,是救,全憑一念。一念則生,一念則死。故並不在於外物為何。」答畢,抬手又鞠一禮:「若無他事,那麼平賀森不打攪先生休息。先行告退。」
#^BttI
薄薄的紙門重新被拉上,那道清瘦的人影猶如茶霧,倏忽而散。溫皇望著雪白的和紙,不由得暗笑一聲。
JfY(};&
茶無味,人卻是有趣。
':3[?d1Es
無名小卒?倘若西劍流連無名小卒都有如此本事,那有趣的,可就不僅僅是人了。
'4_c;](W
uq;yR[w"
赤羽信之介是第一個到的。約神蠱溫皇來神喚大殿而非流主的寢宮,本意是想借此機會讓西劍流眾人正式認識一下這位新成員。眼下時候尚早,四顧無人。赤羽獨自於殿內徘徊踱步,輕淺的呼吸聲隨著步伐在高大的廊柱間折返回響,空蕩得有些心驚。
@]]&^ 7
智者總是多慮,赤羽信之介也不例外。這幾天來他心頭一直有股說不上來的莫名愁鬱縈繞著。原以為皆是因總司之死所致。可當見到神蠱溫皇的那一刻,連日的矛盾與不解似乎霎時溯尋到了源頭,千頭萬緒循環相扣,同時又被捲入更深不見底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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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善於揣度人心,卻猜不透神蠱溫皇真實的目的。他厭惡假作之人,卻揭不開神蠱溫皇偽善的面具。一切未到時機,他在等待,溫皇也在等待。不同的軌跡即便有所交集,其最終的結果仍是無可避免地奔向各自的方向,越行越遠,終難同歸。這個外域人既然口口聲聲說要加入西劍流,張嘴誠意閉嘴誠心,那就由他、親手截斷這背後殊異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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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違的熱血從心底燒灼躥起。自升為上忍後又位居西劍流軍師之席,平日縱有情緒也得控制疏導,不形於色。屬於武者的爭強好勝心更是被壓抑進如淵的偏隅,用身為上位者的矜重自持層層塵封著,只等待足以有能力再度喚醒它的人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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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心一旦重燃,便是勝負不分,不休不止,不滅不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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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蠱溫皇……他一展扇面,唇角勾起冷冽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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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敢身入西劍流,豈還有讓你走脫的可能?想謀、想賭、想玩。赤羽信之介,都悉數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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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蠱溫皇是最後一個到的。踏入神喚大殿的腳步踩著更漏聲依約前來,一眼望去,殿內已是隊列佇立,氣氛凝重。頂著西劍流上上下下投來的注目禮,溫皇神態依舊從容:「哎呀,是在下遲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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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來得準時。」赤羽負手站在神像前,聞聲側身微一頷首,「啊,失禮。如今或該改稱——『軍醫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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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刻意將「軍醫大人」四字咬得清晰又綿長,模仿溫皇喚「軍師大人」時的語氣。這暗藏諷意的恭賀並沒教正主有所難堪,溫皇閒逸地揮了揮扇子,仿若不覺,推辭道:「軍師大人客套了。蒙流主與軍師厚愛賞識,忝居軍醫之職已屬僥倖。『大人』兩字,實受不起,也聽不習慣。往後還是叫我溫皇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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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真九分假的場面話多說無益,赤羽信之介移步從階上走下,向衆人介紹道:「這位便是自苗疆而來的杏林聖手神蠱溫皇。流主有令,命其任西劍流總部軍醫,不受各分部管轄,以照料流主貴軀為首要。也就是說,從今天開始,他也是西劍流的一員。你們都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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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醫?」邪馬台笑疑惑地撓撓頭,問,「咱們西劍流什麼時候有這種職位咯?喂,衣川紫,你不是醫部的嗎?這個不歸妳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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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川紫輕哼一聲,撇過頭去,懶得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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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海光流湊到他身邊悉悉索索地解釋:「(笑,你沒聽到軍師說他不歸任何分部管轄麼,當然不屬於醫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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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是這樣說沒錯啦!但是總感覺怪怪的!對了,他是苗疆人,能聽得懂我們東瀛話嗎?!」邪馬台笑的大嗓門震得大殿裡回音不止,感覺到是在談論自己,一邊的溫皇禮貌性地朝他微微笑了笑。邪馬台笑搖搖頭:「看來聽不懂!唉,真是麻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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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赤羽高叱一聲,壓下無謂的討論,「多餘的話不必再說。溫皇,三途蠱的解法可有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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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師大人交托,溫皇不敢怠慢。日夜趕急,終至方才,藥引總算齊備。」他說著,打袖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陶罐,話鋒卻是一轉,「不過,藥材雖齊,尚欠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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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什麼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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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蠱蟲入血,其威強悍,不加牽制則難以忖度,若有人能以金針封脈,導氣凝血,自是最好。只是溫皇自認在針法方面未臻佳境,衣川紫姑娘其長亦不在此……眼下,唯有退而求其次,以術法封五竅,閉五臟,匯八脈。而此法兇險異常,對施術者要求極高,一步踏錯,便是回天乏術之局。非個中翹楚不能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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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術法高手,西劍流有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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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一揚聲,喚道:「出雲能火、夜叉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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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一股陰風伴著沙啞低沉的話音刮進神喚大殿,埋進暗夜裡的他悄然立在赤羽信之介身側,宛如一團活的影子,「讓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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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神情一凜:「祭司大人!」「我心意已決。」知曉赤羽會說什麼,桐山守打斷道,「流主萬金之軀,絕不能出任何的差錯。在術法方面,沒有比我更為合適的人選。」「可是,祭司大人你的身體……」「我不要緊。」桐山守抬手擋下赤羽,向神蠱溫皇問道:「你的方法,確定可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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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有祭司相助,溫皇可保九成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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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劍流要的、不是九成。」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往溫皇胸前輕輕一劃,「使盡你的畢生所學,賭上性命,也要確保萬無一失。否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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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紅色禁印順著指尖猝然打進心口,溫皇只覺胸腔裡頓時燒起一團火,悶哼著後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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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山守冷冷道:「這是屬於西劍流的徽印。有了此印,你才算是西劍流正式的一員。聽著,西劍流最無法容忍兩種人。一是失敗者,二是背叛者。既敢開出條件,那就拿出你的真本事。不要令我失望——神蠱溫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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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療的過程比預想的還要漫長艱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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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利放入最後一隻蠱後,在場的赤羽信之介與桐山守都已緊張得汗濕重衣,收手的刹那,桐山更是直接咳出鮮血,踉蹌著即要倒地。「祭司大人?!」赤羽立即屈身去接住他的後背,同時怒目瞪向另一方:「神蠱溫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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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事。施法過度,脫力而已。」溫皇頭也不抬,兀自抽出一把細長小刀,輕輕割開炎魔幻十郎身上的一處血管,見流出的血漸漸由黑轉紅,終於忍不住深呼一口氣,仿佛是自己的命被救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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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階段,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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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眉頭一皺:「你說什麼?第一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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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第一階段。」他用刀刃挑出一隻衰亡的蠱蟲,收回陶罐裡,「炎魔幻十郎中毒已深,想要完全清除餘毒,至少要四個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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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階段?那需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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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天左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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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赤羽咬牙道,「這麼久,為何不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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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赤羽大人並沒問過在下啊。再說,如此劇毒,怎麼想都不可能一次便盡全功吧。我是神蠱,不是神仙。」溫皇起身,拾回羽扇,道:「此番第一階段的解蠱全部灌入流主體內來吸納毒血,待時日一到,解蠱皆亡,則再換第二批,如此反復。解蠱培育不易,換血也需時間。五十天已是極限。赤羽大人再心焦,我也別無他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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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剛想發作,見昏迷的炎魔正慢慢轉醒,只好先行安置完虛弱的桐山守,然後朝溫皇使眼色,讓他出來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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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要五十天以外呢?!」一闔上門,赤羽信之介就亟不可待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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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赤羽大人,心思銳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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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違心的誇讚省起來,直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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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其實算不得什麼難事。剛才祭司施法封住了流主大人的八脈,由此吸毒換血的過程方能得以順利進行。而萬一之後八脈驟通,七神忽聚,蠱蟲即會提前遭外力摧殘枉死。如此,則前功盡棄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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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脈驟通,七神忽聚。」赤羽喃喃低語道,「你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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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能滿足這般條件的,目前只有一種情形——」溫皇懶散地倚著牆,淡淡吐出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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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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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借刀殺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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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信之介冷笑道:「呵,溫皇好算計。大敵當前,你讓吾主如何能不動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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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軍師大人此言差矣。如今溫皇既入西劍流,同一屋簷下,炎魔幻十郎亦是我所效命之人。身為人臣,只有盡忠之理,哪來算計一說?何況……流主眼下到底適不適合動武,我想軍師大人應該比在下更清楚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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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一番言辭說得懇切,直教赤羽一時也找不出話來駁他。殷紅的摺扇掩住面,只露出一雙陰晴不明的眼睛。赤羽眸光閃爍片刻,終於落定,道:「罷了。但此事暫不可外傳。否則本師絕不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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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大人儘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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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他攏起扇子,「還有一事要交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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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何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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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藥毒不分家。溫皇的回春妙手本師已然見識,就不知這毒術方面、有何過人之處?」赤羽說著,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他衣袂下垂著的手——白皙修長,溫潤如玉。確實是一雙標標準准的,文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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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聞言,罕有地頓滯了下,悠悠問:「……軍師大人想看我使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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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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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赤羽大人說笑了。西劍流有衣川紫姑娘這樣的用毒高手坐鎮,又哪須讓溫皇獻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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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師面前就不必作假了。」赤羽信之介語氣沉沉,不見半分頑笑的樣子,「你我既是同一屋簷下,同踏一條血路。現在仍妄想獨善其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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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大人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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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去殺人。」西劍流軍師簡明扼要地一字一句命令道,「用你的蠱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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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什麼情況下才會需要動用一個軍醫去殺人?溫皇一邊搖扇沉思,一邊移步回房。越靠近藥房的路便越是陰冷,鋪著青瓦的廊簷遮去大半日光,壓下一層灰白的寒氣,針扎似的直往人骨子裡竄。他停住腳步,抬頭望了眼簷邊冒開的一小簇苔蘚,新鮮油綠,還凝著霜露,幽折出細碎的光。那是秋日的光,涼而清澄。映到眸底卻如刀刃般鋒銳,使他忍不住眯起雙眼,一種奇異的感覺忽然自心中某個難以言明的角落浮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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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下已至暮秋時分,一天勝一天的冷。距離入冬不遠了。溫皇認為自己當是畏寒的體質,但對於冬天反倒有股莫名的期待。風刀霜劍、萬里冰封,死一樣寂靜的白雪世界……他似乎從那裡得到過什麼東西。像一小朵雪花落進心尖,慢慢融化,淌下被捂得溫熱的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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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到底是什麼東西。他已經記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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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忘是一件令人懊惱的事。溫皇不自覺地微微皺了皺眉,此時一個聲音不適時地由背後傳來,比瓦上秋霜還要涼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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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蠱溫皇,真是好雅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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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聽聲轉過頭,見一人站在梁下的暗影裡,手中羽扇遮去半邊臉,留下半抹陰惻惻的笑容,說不出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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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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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門隊長,雷傷,見過新任的……西劍流軍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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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劍流軍醫五個字被他含在嘴裡,尖銳帶刺,扎人耳疼。溫皇表面不動聲色,仍是閑閑地搖扇搭腔:「原來是傷門隊長,溫皇有禮了。聽隊長講話,想來亦非東瀛本土人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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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溫皇好耳力。確實,本師與你同樣來自外陸,正是毗鄰苗疆的中原地界。如今一同為西劍流效力,也算是他鄉遇故知。還望日後能相互多多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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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溫皇沉吟了聲,道,「據我所知,苗疆與中原連年征戰,烽火不休,可說是水火不容的世仇。隊長這份故知之情也未免討得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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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傷卻道:「欸,昔日仇今日友。恩仇從來不過一線之間。再說身處異鄉,既無苗疆也無中原,有的只是利益共謀。神蠱溫皇是聰明人,應該明白在這種情況下,多一個朋友就是減一個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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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番話說得再明白不過,溫皇聞之一笑,道:「好一個昔日仇今日友。那今日雷傷隊長可為利益而友,他日又可為利益成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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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此意,難道是欲與本師劃清界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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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誤會呀。既然都是同屬西劍流麾下,哪來的界限,各司其職而已。人多口雜,莫要徒生嫌隙。」他一側身,甩下一個冷淡的背影,「隊長若無他事,溫皇先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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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神蠱溫皇,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莫非你以為自己確能博取西劍流的全盤信任?!」柔軟的羽扇拂過面龐,一點一點顯出藏於其下的可怖疤痕,猶如癭木猙獰盤結,愈添來者狠厲,「呵——該說你是天真還是可笑,是自視清高或是故作姿態?!本師真心實意想與你交陪,你不信吾,反信外人?不智,實不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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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溫皇默不作聲,他內心更是暴怒無端,然而此刻忽地想起什麼,計上心頭,放平語氣,從牙縫裡擠出幾個森寒的字:「……你可知曉,桐山守剛才給你打下的是什麼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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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垂下眼,瞟了瞟自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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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根本不是什麼西劍流徽印。」雷傷冷冷接道,「如果每一個加入西劍流的人都需要讓祭司親自打下徽印,桐山守早就累死了。本師亦是善通術法之人,故而識得出,此實乃是一種極為高深嚴密的錮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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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錮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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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終於有興趣了嗎?呵呵呵呵——本師也十分有興趣。」那張爬著疤的右臉微動,拉扯出一個扭曲的笑,「所謂錮印,即是作禁錮、束縛之用,有錮身印,有錮行印,而閣下身上這種,則是錮地印。」他笑意更深,話意更涼:「以地為囚,以血為封。最高階的錮地印只要施術者術法不解,受印者今生今世,皆永遠無法離開術力限定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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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定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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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腳下一滯,倏然轉身望向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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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慢慢地猜,桐山守所限的是何地。不過本師想,答案已經足夠明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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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十有八九是不願讓在下離開西劍流罷了。」溫皇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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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下倒是風淡雲輕。」雷傷警告道,「但本師誠心告誡你,西劍流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真正接納一個外族人,你也不用妄想赤羽信之介會信任你一絲一毫。眼下你憑仗炎魔之毒在身,猶可恃才傲物。但有朝一日你再無價值,立刻會被他們棄如敝屣。吾今日所言,句句發自肺腑,望你、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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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扇一揮,飛出一根灰翎,落入溫皇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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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相信你與吾,終究是友非敵。本師隨時恭候神蠱溫皇的大駕。呵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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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銳囂狂的笑聲伴隨陰沉的人影漸遠,晻晻日欲暝,暗光由廊簷移轉,潛進更深的西隅,籠下一片鴉青。他緩緩抽出那根翎羽,只見光滑的羽片上寫了三個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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醜孔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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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溫皇長歎一聲,拈著翎翮搖了搖頭,嘀咕道,「又是個自來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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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腹深有三十里,前有高山,後有河灘,進退維谷。假使由此處突圍遁逃,太過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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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東北方向是不可能了。西南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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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方地勢平坦,但無遮無攔,大隊人馬過去就是活靶子。他們若不想悲哀,就不會選擇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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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西南都不行,那要往哪裡撤兵?天上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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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說不定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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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田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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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開個玩笑,不要生氣。」神田京一抱臂倚著桌沿,調侃道,「我管的是暗部,殺人我內行,但這排兵佈陣的事,自有軍師去煩惱。想知道東劍道的人到底會跑到哪裡去,一會兒等妳的信之介大人來了,可以細細地問嘛……說起來,這兩天不見妳時刻盯著軍師,實在是反常,就不怕被其他閒雜人等趁虛而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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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川紫一聽這話便沒好氣:「哼。信之介大人最近煩得很,我這時候還粘著豈不是自討沒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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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心煩,正需佳人解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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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什麼?男人從來不是靠死纏爛打能磨來的。適當的距離,適當的空間,留有餘地讓他安靜,比什麼溫言細語貼心照顧都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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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田笑道:「是是,衣川大人指教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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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正說著頑話,紙門忽地被人拉開,他負手踏入內廳,面色凝重,目光如水,迅速環視了一下四周,問道:「只有你們二人?其餘各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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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田看赤羽來了,斂正神色,回道:「稟軍師,出雲能火和夜叉瞳先行去試探地形,好做術法準備。邪馬台笑和天海光流還在原部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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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試探了。神田,即刻通知咒部鬼部馬上回轉,六部八門全員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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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員?」神田京一與衣川紫乍聽皆是一震,「軍師,出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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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冷嗤一聲,眉間帶殺:「剛接到密報,東劍道意圖絕處求生,想趁今夜冒死護送風間家主脫出重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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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有可能……軍師,消息確定可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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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如此鋌而走險的計謀的確令人匪夷所思。可是——」赤羽信之介凝神望向牆上的戰局圖,鎏著淺光的雙眸微微闔起,好似一把出鞘的刀,「我們的對手,從來都不止東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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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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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與地由瞢暗相連,混成一團深不見底的漆黑,好似巨獸的大口,偶爾呼出幾縷幽暗的鼻息,將領頭那點羸弱的燈火驚懼得顫瑟不休。趁夜行軍,隊伍不敢肆意掌燈,只留了頭前兩盞。其餘人聞聲而行,故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走到哪裡。鏖戰之後的傷疲在黑暗中愈顯難捱,單調的步履聲簌簌作響,是此刻計數距離與時間唯一的量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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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本壓抑著呼吸小心翼翼地行進。哪怕前方是無盡的暗夜,他仍是瞪大了眼睛,攥緊手中長刀,絲毫不敢放鬆精神。緊繃的意志如一張拉滿的弓,稍有懈怠便會箭落弦斷。而東劍道之主風間久護就跟在他身後,一言不發。緘默使人不安,岩本強撐半晌,忍不住輕輕叫了他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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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貴的名字被寒風撕得散碎,戚戚地吹進耳朵裡。風間久護覺得心口泛冷,又說不出是什麼原因,只好像有塊石頭堵死在胸腔裡,沉沉地直往下墜,快要墜破他的骨頭和肚腸。他隨意地應了應,深吸一口氣仰起頭,天是不見五指的漆黑,唯有遠處洇出一小抹殷紅。「我們馬上就要走出腹地了。」岩本低聲說,「武田大將會在渡口接應,届時風間大人即可乘船與南部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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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當初任飄渺留下的撤退方略。」風間久護苦笑道,「……想不到我堂堂東劍道,最後竟要依靠一個外族人的計謀來保全。簡直是奇恥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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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岩本知道中原有句話,『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要今夜能走出腹地,東劍道定然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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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間聞聽此言,緩了緩神,道:「若非不甘東劍道就此亡於我手,我早已向先人切腹謝罪……風間久護一人死不足惜,但風間一族不可滅,東劍道一脈不可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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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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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鴉飛過,又是一陣獵獵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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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本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大人!是水聲!我們到渡口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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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間久護卻笑不出來。他擰緊了眉頭,突然拔出刀。胸腔裡的那塊大石猝然墜下,撞破肚腹,直將整個人扯成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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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血。藏在泥沙的腥濕中,從風裡隱隱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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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員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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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慢慢升起了燈,還有火。而在風間久護眼中竟全是黑的,同地獄一樣,滿目業火跳著詭異的光,籠罩出一個頎長的身影,自河灘漫開,淌到他的腳下,鉗住他的足踝。
/qLO/Mim
已是寸步難行,無路可逃。
#V>R#Oh}
此時殘月終於衝開密雲,霜華如水奔流至來者燃著業火的長刀之上,勾出一彎孤白。刀刃上那一線猩紅蜿蜒滴落,滲入灘上碎石,被拍岸的夜潮卷到水裡,徒留下一具無頭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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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田大將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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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本也笑不出來了,他甚至克制不住地,開始發起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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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岩本遼太郎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一種切身的恐懼和絕望,濕冷的風由脊椎上爬來,幾乎要吹折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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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間大人,久違了。」赤羽信之介轉過身望向他們。隨手扔遠的頭顱滾進滔滔河水中,火光將灑開的血花映得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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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該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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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U8
(:l6R9'=
「赤羽、信之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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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本遼太郎念出對方的名字時聲音都在顫慄,河潮隨月而起,掩過那透著怯弱的氣息。
7]VR)VAM
他不是沒有見過這位赫赫有名的西劍流軍師。
"^]gIQc
相反,無論是兩軍對壘時的生死交鋒,亦或戰局膠著下的相持未決,赤羽信之介總是沉穩安然地立於一旁,手中摺扇輕搖,盡得謀士風流,不由引他側目。
f}-'67*Y
但他卻從未見過西劍流的軍師出刀。
\YvG+7a
武田已是東劍道數得上的高手,今日身首異處。謀士文臣轉眼成了惡鬼修羅,月色與火光交織下的赤羽仿佛自煉獄最深處索命而來,怎能教人不為之膽魄欲裂?
;.}L#'0j
岩本深吸一口氣,強穩住心神。事已至此,避無可避,古原河寬三十里,因地處險要,常為戰事關隘重地,赤羽雖來得出乎意料,他們也並非全無準備。他舉起刀,朝前挪了挪,左右將領隨即護住風間久護,大有以命相搏之意。
4(Lmjue]?
「赤羽信之介!」他低叱一聲,「我知道你的厲害,可就算再厲害,光憑你手下這幾個人想要攔阻東劍道大軍,哼!癡心妄想!我岩本遼太郎以岩本家的榮耀起誓,今日縱使身死,也絕不會讓你等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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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借著火光掃了一眼敵陣,風間確實有備而來,身邊帶的都是親信大將,若想一舉在此剷除,著實要費一番功夫。然而——「呵呵呵呵,風間大人。你的部下看起來有些太過急躁了。戰場之交,你我也算得上相識多年,何必這般生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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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放緩語氣,手中鳳凰刀朱紅落盡,泰然攏在背後,一身戰意全斂,仿佛真要與他煮酒論英雄。可眼前武田的無首之屍余溫未退,觸目驚心,風間久護不會信他半句鬼話。「赤羽,不用枉費唇舌了!風間一族的實力想必你很清楚,詭計於我無用!我承認,論機謀,你可堪是東瀛第一人,但論劍法,閣下認為自己能有幾成的勝算?一句話——你退,還是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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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殺氣生。古原河畔頓時一派劍拔弩張,濃雲翻攪殘月,夜風凜凜,飛沙走石,戰事眼看一觸即發。赤羽長髮殷紅如血,隨風拂過眉角,異樣的森寒鬼魅。「哈,東劍道劍術之高絕本師早有耳聞與親見,若非如此,也不至讓吾主念念不忘。單打獨鬥我確實沒必勝的把握。不過戰場之上,武力從來不是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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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是唯一,卻是關鍵!」 風間久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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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關鍵,那麼風間大人難道就不曾疑惑……」赤羽頓了一頓,淡淡道,「為何本師只帶了這些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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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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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間久護急怒失智。放眼望去,赤羽信之介身邊不過暗部,杜門、休門等幾個部署,他心下一冷,不詳的預感如潮水漸漸湧來。不容細思,赤羽漠然的聲音再度響起:「或者你真正該問的是——為何本師會出現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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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密的撤退計畫只在一種可能下會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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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最不願去細想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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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師是該歎你的天真,天真得會去輕信他誠心相助。」赤羽接道,「任飄渺何許人也?一個來歷不明的異客、一個醉心武道的劍癡、一個不循常理的狂人。欺騙、利用、出賣。堂堂東劍道被他這般玩弄於股掌之中猶不自知,呵,可悲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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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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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飄渺已然投誠,所謂的退路只是他與本師布下的誘敵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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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胡言亂語!」風間久護怒喝道,「西劍流的宮本總司亡於他手,你們之間是水火不容的血海深仇,任飄渺根本沒有與你們合作的理由!他怎可能在此時臨陣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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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間大人還不明白嗎?」赤羽微微揚了揚頭,露出輕慢的神色,「想是任飄渺當初也同東劍道定下交易契約,但宮本總司私收東劍道之人為徒,早就成了吾西劍流的叛逆。而殺他正是我授予任飄渺的計畫。一為除去吾派後患,二為博取貴派信任。還珠樓是唯利是圖的組織,還珠樓樓主自然也是唯利是圖的殺手。誰的價碼更多,誰的勝算更大,一目了然。呵呵呵,東劍道雖將他視為己方,奈何逐利之人立場向來瞬息萬變,無籌算的信任終究只是笑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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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言之鑿鑿,一時竟使風間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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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信之介!你這全是空口無憑的一面之詞!」岩本遼太郎見家主臉色發白,忙上前道,「大人不用理會,他是想挑撥離間!休要中他奸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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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歎道:「看來還珠樓主的手段委實厲害,連本師也不得不佩服了。那就由在下,再為風間大人獻上一點誠意吧……神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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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隨風至,始終緘默駐守在旁的暗部之首眼中倏然劃過一絲冷意,如飛刃拂面,只聽得裂帛聲驟響,背後所負的劍袋霎時爆裂成片,於月色下凝成一柄寒霜,光華耀目,不可逼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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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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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金斷玉的寶劍此刻在敵手錚錚而鳴,是絕不容辯駁的證明。風間久護立即心涼了泰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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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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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天下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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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有可能忘記。怎有可能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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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劍客一人一劍踏上東劍道,不需言語,單是一身凜冽已然銳不可當。見者無不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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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飄渺就是一柄無鞘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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鋒穎畢露,孤絕縱意。不可親不可近,卻能讓人不由自主地甘願折服。也恰恰是這份武者間惺惺相惜,風間久護才會相信他遠渡重洋只為求生死一戰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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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任飄渺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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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來歷不明的異客?一個醉心武道的劍癡?一個不循常理的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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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幾乎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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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間久護深吸一口氣,雙拳緊攥,青筋似峰巒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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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縱使是局又如何?赤羽,諒你巧舌如簧,眼下仍是只有一個問題。」他眉間一蹙,眸中藏殺,刀鋒直指赤羽信之介,「你、要如何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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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不愧是東劍道之主,危難當前還能鎮定如斯。」赤羽說著,竟真的朝後退了退。河潮迎風拍岸,漫過足下,沖淡血腥的溫熱,掀開一片刺入骨髓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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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算算也差不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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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濕寒勁峭的夜風,一句不明所以的喟歎。風間久護暗暗納罕之際,一個閃念猝然竄進腦海,駭人聽聞,將他驚懾得渾身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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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風,東北風——是東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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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光石火的醒悟,彈指刹那的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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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將聽……唔!」未及發出的命令混著一口黑血,自腐壞的臟腑猛地溢出,立時噴落塵埃。草木一經沾染隨之枯萎凋零。岩本聞聲回頭,神色大變,正欲伸手去扶,胸口亦湧上一股絞痛,眼前一黑,膝蓋一軟。再定神時東劍道衆人皆已頹敗不支,哀嚎著紛紛倒地。
#Y= A#Yz,{
中計!
EZ!! V~
從一開始河岸上持續不斷刮起的東北風便藏著毒,所以赤羽信之介一直守在順風口未曾挪動,之前的交談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他們竟渾然不覺地被耗至毒性發作,受人刀俎,愚蠢!簡直愚蠢之極!
-VohU-6 |
無盡的懊惱洶湧而來沖上心頭,怒火加劇毒血流動,風間又氣又急,連點周身腧穴試圖暫緩毒性,奈何卻絲毫不起作用,臟腑反倒愈加疼痛難忍,氣海滯澀不行。他臉色發青,俯首又是一口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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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本見狀,抖索著慘白的嘴唇啞聲斥道:「赤羽信之介……你、竟敢下毒……卑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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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了。」赤羽道,「這不是毒。而是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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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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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于苗疆的特殊毒物,與尋常藥毒截然不同。由神蠱溫皇特製,非他不能解。諸位無需枉費力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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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蠱……溫皇……」風間沉重的眼瞼微微翕動,「這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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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師忘了介紹,神蠱溫皇乃是吾西劍流新任的軍醫。此蠱正是他為你們所精心研製,這種噬心蝕骨的滋味不知閣下是否滿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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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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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風間身前的兵卒啐血咒駡道,「赤羽信之介……你,真是無恥!不敵吾主……便使出暗中下毒這樣下三濫的手段……讓世家、蒙羞……你根本、根本不配做一個武士……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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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快不及眨眼,頃刻殺人奪命,神田京一冷冷抽出染紅的鋒刃,背身收刀入鞘:「贏不了就口出狂言,終究只會,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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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他說得不錯。」風間緩了口氣,擦去嘴角污血,拄劍立身,「赤羽信之介,我一向敬你之才,以武士之禮相待。是我看差了眼,誰能料想你會行此小人步數……奸詐狡猾,有違武士道,實乃武者最大的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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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士追求義勇仁禮,而軍師只追求絕對的勝利。」赤羽回道,「赤羽信之介首先是西劍流的軍師,其次才是一名武士。為求勝不擇手段又如何?若死守仁義,拘泥小節,反倒顯得癡愚了。成王敗寇古來同理。戰場唯有勝負,哪來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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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個成王敗寇!好一個西劍流軍師!你真以為能亡吾東劍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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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念在末路,本師不妨再告知你一件事,你眼前所見之人寥寥無幾,是因西劍流其餘各部早已奉我之令分頭襲擊尚未撤退的東劍道殘黨。赤羽信之介要的,從來不止是你風間久護的命,而是整個東劍道的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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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意冷冽,長袖一揮,鳳凰刀鏗然落地,直直釘入對面鬆軟的泥土。褪盡火焰的刀身雪亮如冰,清澈照映出梟雄即將倒下的巍峨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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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風間久護不禁仰天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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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臟俱廢,七竅流血。毒氣攻心,無藥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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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了。輸得一敗塗地。他征戰數十年,從未輸得如此徹底。輸了性命,還要輸去整個東劍道。不甘!不甘啊!滿腔怨憤,如之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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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間久護,你既曾敬赤羽是武士,赤羽亦以武士之禮回敬。」殘月重隱雲後,遠處鷓鴣聲啼,猶如哀魂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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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信之介一字一句道:「你,切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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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三刻,一室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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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只有一盤棋,一壺茶,兩盞杯。冷冷清清。極其細微的血腥味順著卷起的簾幕飄入屋內,屋主撩袖抬手,向對座的杯中添滿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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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者盤腿坐下,瞟了眼裊裊騰起的茶霧,道:「你料定我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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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赤羽大人之能,區區一個東劍道當然不在話下。溫皇要做的,只剩掃榻靜待軍師凱旋。」他端起杯盞,恭賀道,「一杯清茶代酒,為赤羽大人接風洗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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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並不喝他的茶,轉而隨意指了指那盤下了一半的棋,道:「自斟自弈,神蠱溫皇好雅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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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道:「閑來無事,消磨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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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問道:「與自己下棋,也會有勝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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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溫皇笑道,「局開便有勝負,否則豈不是無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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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溫皇此局可有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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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趣所至,並無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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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道:「無籌碼的局,同樣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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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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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溫皇沉吟不答,赤羽緩緩搖起扇子,散去面前朦朧白霧,又道:「本師今日看你,好像有那一分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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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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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香四溢,卻掩不了染過血的戾氣。」赤羽道,「此番順利圍剿東劍道你功不可沒。醫毒雙全,本師該對你刮目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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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軍師大人抬愛。」溫皇謙恭地彎了彎腰,「雕蟲小技,能為西劍流效犬馬之勞,在下不勝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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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赤羽目光微移,自手邊棋盒中拈起一枚黑子,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楸枰,「神蠱之毒名不虛傳,狠辣毒絕,令東劍道片刻潰不成軍,本師亦要忌憚三分。因而吾不由暗暗反省,讓一身絕藝的神蠱溫皇留在西劍流,是否太過屈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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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師大人此話,在下不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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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反問:「是不解,還是不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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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長歎一聲,道:「唉!軍師大人是在逼我了。先前出言讓在下制毒殺人,現在又反過頭怪我心狠手辣。溫皇一介布衣書生,原就與世無爭,只求一地安身立命而已。眼下人也殺了,仇也結了,赤羽大人這時要過河拆橋,不是將我往火坑裡推?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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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哼哼,想不到溫皇如此貪生怕死,倒教本師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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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生怕死人之本性,既非聖賢,溫皇自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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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閣下大可放心,入吾西劍流,便是西劍流的一員。本師怎會過河拆橋,出賣同伴?」赤羽言罷,垂目落子。黑白兩軍縱橫於方寸之間,是另一場無硝煙的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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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有赤羽大人這句保證,溫皇心中甚慰。」他舒開眉宇,好似放下一塊大石,又問,「說來,東劍道之主現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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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赤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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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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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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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聞東劍道風間家族的劍術獨步天下罕逢敵手,正是憑此開創了東劍道一脈。一代高手如今身死,劍招終成絕響,引人唏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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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如果我說……風間一族尚未斷絕呢?」赤羽神色一動,端起已散盡熱霧的茶盞,眸底是難測的深沉。溫皇執扇的手微不可見地停了一下,提醒道:「茶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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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茶別有滋味。」赤羽呷了一口,然後道,「吾這次來是為向溫皇借取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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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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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那小小的一泓茶水在瓷白的杯盞中隨聲曳開縠紋,「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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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借刀殺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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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是我心愛之物,不過既是軍師大人所需,溫皇自當雙手奉上。」神蠱溫皇眉目一斂,仍是那副淡然自若的語氣,「只是……在下這裡的蝴蝶不少,就不知軍師大人要的是哪一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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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回道:「溫皇神機妙算,又何必多此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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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再神機妙算,仍是逃不過赤羽大人的法眼啊。」他輕笑一聲,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紙籠,用指尖將其劃破。一隻紅蝶隨即翩翩飛出,在溫皇手邊縈繞片刻後便順著敞開的窗戶搖翅遠去。「一隻蝴蝶,千里追蹤。一隻毒蠱,萬夫失命。神蠱溫皇不愧是神蠱溫皇。」赤羽放下杯盞,毫不吝嗇地誇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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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大人既然未曾趕盡殺絕,必有用意。我不過借花獻佛、順水推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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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截殺東劍道時岩本遼太郎拼死脫出重圍,不顧毒傷舉身跳入森冷的古原河中失了蹤影。神田京一等人本想沿河去追,卻被赤羽攔了下來。「讓他逃吧。」西劍流軍師眯起明澈的雙眼,意味深長地說道,「一個脫逃的敗軍之將,或許能給我們帶來料想不到的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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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劍道下落不明的少主,始終是他的心腹之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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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這只蝴蝶嗎?」他執起摺扇,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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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為查探,一隻就已足夠。莫非……赤羽大人還有其他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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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展開的扇面掩去笑意,「蝴蝶的生命脆弱,本師是怕它撐不過這千山萬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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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大人費心了。吾之蝴蝶不同一般,沒那麼嬌貴,軍師不必憂慮。到該飛回時,它自會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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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麼?」赤羽道,「雖說如此,既是溫皇心愛之物,還請閣下善加保護,免得有朝一日、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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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大人話裡有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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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也。只是誠心的忠告。」赤羽信之介有著一雙極銳利的眼睛,每每掃過溫皇,仿佛都能將他最細微的動作看穿,「吾尚有一言,今日一會,也一同贈與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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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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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看似平靜,內裡實則暗潮洶湧。當一顆石子飛入,平靜的水面自然會泛起漣漪,但是漣漪終會散去,石子也將沉底。」他徐徐說道,「我知西劍流眼下,並無表面上顯出的那樣平靜。人是趨利的動物,不管怎樣,總有想渾水摸魚之輩。赤羽現在不動手清瀝此水,不是有所忌憚,而是未到時機。溫皇是聰明人,當懂得這趟渾水中何人該交,何人該避。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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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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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你敢在本師的眼皮底下妄動。」赤羽冷冷道,「倘若有膽,不妨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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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再明顯不過的威嚇,讓向來儒雅隨和的神蠱溫皇臉上終於浮出一絲幽冽:「赤羽大人好自信,這句話……可算作是對我的挑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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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信是源於實力。」赤羽眸色一動,眼底閃過銳利的光,「挑釁,是對敵手的期待,亦是彰顯實力的一種手段。端看溫皇怎樣以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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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然的目光徑直壓在身上,神蠱溫皇哀聲一歎,神色頓時恢復如常,搖頭道:「我以為……是赤羽大人又在多心了。講來講去,總歸要懷疑到我頭上。在下不是什麼珍稀動物,派了一組靈忍全天監視還不夠嗎?尤其那個森組組長平賀森,上個茅房都要追著問三遍。實在令人難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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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能讓你也忍受不了,他之辦事效率倒出乎我意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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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這是軍師大人的惡趣味麼?」溫皇訕訕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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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赤羽語意一轉,「你若不喜歡,撤去守衛也非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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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突然如此好講話,真讓溫皇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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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在昨夜一戰,你的蠱毒占去頭功。這一次便作犒賞吧。」赤羽一負手,又道:「但我先前的話依然不變。有膽妄動,就要有膽承受應有的後果——這一點,赤羽信之介絕不會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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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連歎幾聲,忙道:「哎哎哎……赤羽大人這番拳拳心意,殷切告誡,溫皇怎敢辜負、怎敢背棄呢?唯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以證吾之碧血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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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虛言省下吧。以後有的是機會來讓你表現。」赤羽信之介說著站起身。溫皇見狀問道:「赤羽大人要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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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閣下想留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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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顧著交談,這茶還沒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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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低頭瞟了一眼茶盞和棋盤,道:「言已盡,再飲茶便失了滋味。改日有閑,本師定與溫皇盡興品茗手談一局。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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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在下就翹首以盼軍師大人的大駕光臨了,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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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重新垂下的簾幕顫瑟未歇,望著赤羽信之介離去的身影,溫皇不禁搖扇感慨:「敏銳又難纏的赤羽大人……醜孔明啊醜孔明,你攀的交情真是為我引來麻煩了。所幸赤羽現下分身乏術,否則今日就不是三言兩語勸得退了。接下來——」他話語一滯,轉而望向桌上那盤下至中途的棋局,赤羽信之介方才落的一子,直直探入白子腹地,無遮無攔,兇狠直接,這貌似莽撞的一招,身後卻藏著即將揮師猛攻的大軍列陣,勢要壓境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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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聲奪人,恩威並施,應機立斷,大巧不工,果然是赤羽信之介一如既往的謀略風格。神蠱溫皇拈起白子,環顧局勢,自語道:「大軍當前,我是該一夫當關,或是……以逸待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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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之間的輸贏,倏忽輒變的生死。雖是隨興所至,但棋逢對手,仍下得驚險萬分。饒是淡泊自在如溫皇,此刻也激起了一絲爭勝之心。恰時那枚破了的紙籠被窗外清風由案上掃落,簌簌滾到他足邊。溫皇睨了眼空空如也的籠內,眸間下意識泛出一瞬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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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溫皇心愛之物,還請閣下善加保護,免得有朝一日、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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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信之介的話語猶然在耳,仿佛敲擊著心中漏去的某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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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東劍道、風間一族……」神蠱溫皇若有所思,那股意味不明的感覺再度湧上,一時擾得他千頭萬緒。然而愈是翻湧不息,愈是令他心情愉快。「哈、哈哈……好一招借刀殺人,引計於外,事情越來越趣味了。局已啟,我若再不出手,豈不是愧對赤羽大人煞費苦心的籌謀算計。你說是嗎——秋水浮萍、任飄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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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名字伴隨棋子拂袖而落,霎時狂風迭起,重簾翻飛,攪亂整盤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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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不成黑,白不成白,敵不成敵,我不成我,勝敗未分……天下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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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踏出門外沒走多遠,便遇到了等他的月牙淚。上次一別後兩人多日不曾相見,如今這一等反倒多出幾分不同尋常。兄弟的情誼,內裡濃烈勝血,表面寡淡如水,月牙淚看了看他來的方向,只淡淡地說:「你撤去了守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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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赤羽應了一聲,腳步不停兀自前行著,月牙淚舉步默默跟上。兩人各自無語地走了一路,秋風吹進陰沉的長廊,漫開一片淒涼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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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擔憂。」赤羽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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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解。」月牙淚道,「但你做事向來自有考量。這一點上,我從不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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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幼一同長大的默契讓赤羽信之介萬分舒心,長久不曾展開的眉間立時一緩:「……知我者,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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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何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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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有句話叫『養虎為患』。」赤羽邊走邊跟他解釋:「虎易傷人,想要養虎而免受其害,通常的做法是斷其銳齒,折其利爪,囚其身軀,使虎不能擅為。如此看似穩妥,實則大費周章。更何況,虎無凶性何以成虎,養之無用,徒耗精神。因而吾決定,反其道而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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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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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法有云: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西劍流軍師成竹在胸,不急不緩地道,「謀定而後動,知止而有得。他有盤算,那我順他心意又如何?給他空間,他才能有所動作,有所動作,才能有所破綻。而我們要做的,就只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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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張天羅地網,由極富經驗的獵人親手編織,等待著精疲力竭的餓虎最終無可奈何地前來歸順。月牙淚深知赤羽的能力,也同樣忌憚著那位不速之客:「他不是一般人,信,你務必要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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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分寸。」赤羽合攏扇子,倏地一笑,道,「呵,神蠱溫皇,不僅危險,而且狡獪。這份危險和狡獪,是否讓你想起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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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險、狡獪。須臾間晃過腦海的寒峻劍意,令他為之一懾,月牙淚眼神驟冷:「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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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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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至一半,殺心已生。赤羽信之介回頭打斷道:「未到下手的時間。一張薄薄的假面皮能隱藏多久?是與不是,等著看吧。攘外必先安內,目前西劍流內部的狀況方是首要。昨夜我未經請示,私自調動六部八門,此舉必然惹怒流主。稍後我會親自去向流主請罪,你們也無需為我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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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剿滅東劍道有功,流主當不會太過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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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微微一哂:「……但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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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事。」月牙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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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察覺到對方語氣略有不對,赤羽停下步伐,一抬手,暗藏於周遭的靈忍得到指令立即悄然避退。長廊之上一時間連風聲亦隨之消止,獨餘他清冷的話音:「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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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織……」月牙淚少見地猶豫了一下,「搬去了無名小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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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果然轉過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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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小築是宮本總司在西劍流時的舊居,自他多年前離開後便一直空著,早已無人問津。然而在他們心裡,那兒是偌大的西劍流裡唯一一塊安寧之處。即便塵封許久,春去秋來,故友始終都不曾遠去。赤羽眸色一暗,低聲問:「……什麼時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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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月牙淚回道,「你明知瞞不住她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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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願瞞她,只是我、暫時想不出要怎樣向她開口……總司之事,是我有欠。她要怪我也好,要恨我也罷。赤羽信之介都毫無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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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淚上前輕拍他的肩膀:「她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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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主知情嗎?」赤羽緩下神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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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不知。無名小築地處偏僻,伊織又久不見人,應當無所察覺。」他頓了頓,問:「……要讓她搬離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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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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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很明白他的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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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本總司」一名已成為了西劍流的禁忌,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假使教炎魔幻十郎聽聞此事,想必免不了一陣無妄風波……扇骨不自覺地被攥進掌心裡,壓出一道深深的紋路。他視線微微遊移,望向庭院裡種的楓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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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時節的楓樹殷盛如火,燒得滿目通紅,美雖美矣,可仍遜去那記憶中的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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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小築的楓樹是西劍流裡長得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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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時赤羽信之介爭強好勝的心性初顯,什麼也都要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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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在頂梢的那枚楓葉仿若一片乾涸的血,鮮豔奪人,從院牆內探出,他遠遠便留意到,不管不顧地奔過來非要摘。楓樹長得並不高,可對於一個六歲的孩童來說則是遙不可及的距離,他踮起腳尖伸出小小的手夠了半天,連枝杈都沒摸著,直氣得臉頰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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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無名小築的宮本聽到動靜,走出去問他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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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司,我要那片楓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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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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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力地指了指:「那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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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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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睜大眼睛滿懷期望地盯著比他高出一截的同伴,心裡又是欣羡又是欽佩。宮本比他年長幾歲,身形已至少年。在六歲的赤羽看來,強大可靠的總司幾乎是無所不能。像自己費勁心力也觸碰不得的紅葉,他輕易就能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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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卻收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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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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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無所不能的總司俯下身,語氣溫柔地詢問,「留下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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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不理解:「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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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秋天很短,很快很快就會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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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留著它,能留下秋天嗎?」赤羽追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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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誰也留不下秋天。不過……」總司摸了摸他懵懵懂懂的腦袋,解釋道,「它能證明秋天曾經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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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友身後楓紅叠湧,明明是至為轟烈的顏色,卻在秋日沉寂著難以言喻的寧靜平和。他一生都無法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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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秋天很短。很快很快就會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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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個眨眼,一個轉念,一個呼吸,便悄無聲息地消逝殆盡。無論再如何有所準備,再怎麼試圖習慣,依舊短暫得令人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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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信之介慢慢闔上被灼痛的雙眼,歎囈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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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她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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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飄渺再現(上)
CF\wR;6k
6U$e;cr6
儲滿水的僧都咚地一聲清響敲落在圓石上,驚走了庭院內暫歇的烏鵲。赤羽放下手中書卷,看了一眼刻漏。他體質屬熱,秋夜久坐亦無所妨礙,不知不覺便已至子夜時分。常年案牘壓身的西劍流軍師慣于遲睡,今晚池塘積起冷霧,順著徐徐竹風吹進廊內,卻讓他心頭莫名泛出煩亂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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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前日私自調兵夜阻東劍道一事,赤羽信之介雖憑藉嫺熟高妙的話術暫時撫平了流主的怒火,與之同時也不得不應下必須在三日內找尋出任飄渺與風間烈的蹤跡。他深知連日諸多的意外早令炎魔幻十郎大為不滿,本就鮮少的耐心與容忍更臻極限。若再有閃失,只怕不是小責輕刑足以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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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赤羽擔心的,遠遠不止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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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於簷角的風鈴叮噹搖曳,鈴下伊織親手所書的祈福木箋隱在夜色裡,隨風悠悠輾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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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歎一聲,衣袂微動,卷滅案上孤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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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西劍流寂靜不聞蟲鳴,月華如冰如霜,自青灰的天側流下,在地上鋪陳著一片薄白。然而不期而至的雜沓腳步聲驀然踏碎月色,火光憧憧,明滅繚亂,與若有似無的殺氣一同拂風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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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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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洗漱歇息的赤羽立刻警惕地睜眼,掀開被褥正欲起身,此時門卻自行拉開一尺,只見一道敏捷的人影側身閃入,未等他出聲,隨即迅速闔門躲進屋內。夜色朦朧,舉目昏暗,但赤羽依舊看得分明——那張令人無比難忘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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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蠱……」「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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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伸出食指抵在唇前,打斷赤羽的話。他背靠著牆,撇過頭,幽深的雙眼始終透過紙門凝視著室外的動靜,似乎在仔細觀察著什麼。赤羽見多了他平日的玩世不恭,還是第一次遇到他笑意褪盡神情謹肅的模樣,暗暗疑慮之際,那邊神蠱溫皇竟兀自開始脫帽散髮,寬衣解帶起來。
Doq}UWp
「……你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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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仍不言語,手腳倒難得麻利,轉眼間除下鞋帽和外衣,踮足繞過屏風,一溜煙徑直鑽進了赤羽的被窩。「……!」從沒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大膽放肆,這突如其來的僭越之舉讓赤羽一時怔愣,直到溫皇躺下,才發現他身上涼得驚人,仿佛沾滿夜露,洇開濕漉漉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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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門外腳步聲愈近,赤羽匆匆咽下責問,語氣一轉,喝道,「外面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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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未料到他不曾入睡,有些意外。
Sl'$w4s
「……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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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田隆三和千鳥勝的聲音。
R#8cOmZ
下屬在外,生人在側。赤羽瞥了一眼安然臥於被窩裡的神蠱溫皇,只得暫且按下怫怒,披衣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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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真田隆三和千鳥勝各自領了兩隊靈忍,點著火把,攘攘地擠在軍師府的廊前。赤羽掃視四周,皺起眉頭問:「深夜帶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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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田隆三朗聲回道:「稟軍師,我與千鳥勝特來捉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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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千鳥勝也道,「不知軍師可有看見可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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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捉賊捉到軍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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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心中冷笑,面上不動聲色道:「哪裡有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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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田脫口便說:「我等巡視藥房時有人影閃過,鬼鬼祟祟,躲躲藏藏。哼!膽敢在西劍流動土,若被我抓到——」千鳥勝接道:「我們一路追尋至此後失了蹤影,軍師若有發現,還請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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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深夜捉賊,兩位隊長辛苦了。」赤羽淡淡道,「不過……本師記得當初安排景門生門守在東南二院,而藥房地處西偏院。真田、千鳥,你們兩人巡得夠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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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察覺自己走口,二人神色一僵。隨後又解釋:「是……恰巧撞見,藥房乃西劍流重地,故特別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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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問:「藥房今晚該有雨音霜駐守,她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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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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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田不屑道:「那個廢物的女兒,守不住人也是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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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田隆三!」赤羽信之介聞言,臉色驟變呵斥道:「修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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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三失言的真田聽到斥責,梗了梗喉嚨,忿忿地扭頭閉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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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及雨音霜的父親八刀痕,論職務本位居其下,武功平平,加之為人又陰險奸詐,很受他看不起。但隨著八刀八劍重鑄、魔之甲再現,到後來炎魔幻十郎複生,期間西劍流要事無不與八刀痕此人有著莫大聯繫,何況、炎魔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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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機隱秘敏感、環環相扣,縱使輕狂倨傲如真田,也不得不三緘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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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小毛賊,惹得兩門隊長興師動眾,趁夜前來質問本師,現下如何?要搜我軍師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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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鳥勝見赤羽面沉如水語意不善,俯身低下頭,卻恰巧借角度瞟到他寢居的屏風後隱約勾勒著一個側臥的人影,朦朦月色下漏出幾縷委地青絲,為這寒夜平添幾分旖旎。他眼珠一轉,又想到赤羽披衣卸冠,一身慵散不比往常,以及今日莫名升起的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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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田隆三忍不住還想說什麼,然而袖口被人朝後拽了下,拉到一邊。千鳥勝上前忽道:「賊不在此地,是我二人冒失打擾,軍師請勿見怪。真田,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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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對方話鋒陡轉,一頭霧水的真田不解其意,仍欲爭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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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赤羽冷聲道,「離開之後各回應有崗位,不得再擅離職守,明白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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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屬下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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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放手!!」強行跟著一起拖走出府的真田隆三一把甩開袖子,嚷嚷罵道:「千鳥勝!你發什麼瘋!那人不知死活,分明是往這裡逃來!為何不搜!」「喔?我看發瘋的是你,軍師已有不悅,難道你真要直闖軍師府?」千鳥勝道,「誡靈鞭的滋味,你若想嘗,我是不會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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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真田氣結,捏緊拳頭,「可惱,可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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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這次我們來得不是時候,月黑風高,不見面目,或許也可能是看錯。不要攪了軍師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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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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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千鳥勝摸摸下巴,意味深長地歎道,「男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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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送走了不知輕重惹人煩惱的部下,赤羽闔門回屋,但見擅入者繼續事不關己地枕臂安眠呼呼大睡,心情更差,上前就朝隆起的被窩踹了一腳:「給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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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睡的溫皇順勢和著被褥往外一滾,避開他的狠招,然後懶懶地撐起眼瞼,打著呵欠:「哎,軍師大人連夜裡都精神不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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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比不上閣下夜半不眠擅闖我府,神蠱溫皇何止精神不減,簡直比白日更膽大包天!」赤羽垂下眼俯視著他,「呵!說吧,這次準備用什麼理由來息吾之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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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不急不緩道:「溫皇素知軍師大人雅量高致氣度豁達,必不會為一個小小毛賊大動肝火。如若不然,方才便可將溫皇拱手交出,何須留至此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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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道:「哼,留你一命是為等你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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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坐起身,理了理散亂的頭髮,道:「赤羽大人想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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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真田隆三和千鳥勝要擒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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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在下疑惑之處。」溫皇道,「藥房在吾居所附近,我深夜聽到動靜便前去觀望,反倒被他們一路追逐不休。依軍師所言,二位隊長部署不在西院,莫名至此,奇哉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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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問:「他們兩人去藥房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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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笑了一笑,搖頭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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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而不談,是為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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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軍師大人始終對溫皇心懷猜忌,即便在下誠言相告,怕也是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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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招以退為進。赤羽也笑了笑,在他身側盤腿坐下,緩和語氣:「溫皇誠言相告,赤羽信之介理當誠心受之。但說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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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無燈,他們這般各自散衣披髮地于寢居抵足倚坐、相視閒談,宛如盡釋前嫌的親昵摯交,竹風悉卷重簾,而安逸恬適的表面之下,卻是永不停歇的滾滾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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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此兩人在藥房翻找片刻,似欲搜尋什麼,大概是打翻了藥壺臼杵,弄得乒乒乓乓一通亂響,在下想不注意也難。待我趕至門外,發現才種下的草藥悉數被踩得東歪西倒,其中有養蠱之必用,培植不易,我實為心痛,正要去救,便被他們察覺。」溫皇道,「說來也怪,若是兩位隊長想進藥房,只消知會一聲便可,何須漏夜潛行,見人便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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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聽完,沉思片刻。忽地又捉起他的手,放在鼻下仔細嗅了嗅,果然有些許草藥漿液的新鮮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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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兩派之言,不盡相同,赤羽大人要信哪一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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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沒有放開他,只道:「自然是信我的同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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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呀,說到底,溫皇仍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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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重了。」赤羽道,「溫皇可是吾西劍流的軍醫,身居要職,一樣都是赤羽的同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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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同僚對同僚,事情不就難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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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打量著那雙手,道:「真田隆三與千鳥勝兩人吾心內有數。誰是誰非,吾也自有決斷。今日之舉,雖不合禮數,但事出權益,本師不予追究。」他說話時額前的碎髮順風垂下,掃進溫皇的指縫裡,撩起微微酥癢,襯著昏昏月色,尤為曖昧。溫皇見狀不禁低笑一聲。「……笑什麼?」赤羽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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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道:「哈,先前未曾發覺赤羽大人也有溫柔的一面。看來往日少不了溫香軟玉在懷。食色性也,無怪乎千鳥勝會將在下誤認作軍師的姬妾,識趣而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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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邊笑,邊大喇喇地敞懷屈膝,一頭黑得泛青的長髮鋪肩繞肘,較平日更顯得眉目風流、瀟灑放逸,聯想到千鳥勝告退時那詭異的表情和口氣,赤羽神色一僵,隨即渾身不自在起來,很快地丟開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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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候不早,閣下也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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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溫皇並不動身,反而就地躺下,重新裹起被子,道:「不了。深夜多有不便,既已叨擾軍師大人,不如索性叨擾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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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伸手過去扯了扯被子,「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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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來一去難免驚動他人。你我都是同僚好友,軍師大人又不是拘泥小節之人,豈不聞古人常有坐臥同席,抵足而眠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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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說廢話,起來!」赤羽沒想到他臉皮如此之厚,用力拽了幾下被褥,罵道,「神蠱溫皇!這是我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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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呀,赤羽大人這麼大聲,是想讓大家都知道我們之間的深情厚誼嗎?」滾成春捲狀的溫皇把一席床褥牢牢壓在身下,直教赤羽信之介無從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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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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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探出腦袋埋怨:「有床同享,軍師何必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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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話!本師從來不與人同睡過夜,還不快給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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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麼?那溫皇只好一人獨享了,多謝軍師大人慷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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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無恥!厚顏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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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算萬算算不到對方的無賴。平白無故被搶了床鋪的軍師大人心中固然有氣,又不好折騰出太大動靜,與他相持半晌無果,只得忿忿起身,往他包得無懈可擊的屁股上踢了一腳,惡狠狠地道:「哼!先暫且放過你,明天再來算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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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看他說完便換衣束髮,問:「赤羽大人往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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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赤羽信之介無視他,兀自冷著臉系好腰帶拾起摺扇,頭也不回地拉開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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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獵獵,紅衣很快消失於無盡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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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蠱溫皇望著和紙上漸漸淡去的人影,嘴角戲謔的笑意亦隨之漸漸消散。正值月明星稀,一片雪白的光恰時穿透屏風浸在身前,映亮了那張赤羽信之介無比熟悉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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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擁被坐起,依舊那麼隨意又懶怠。但那張臉卻變得全然陌生。像是被暗夜一點點剝離柔情、雕琢出薄冰般蒼白堅硬的輪廓。而噙著月色的雙眼微微闔起,冷得近乎毫無溫度、令人膽寒。
BBV>QL
「出來吧。」
ycOnPTh
命令一啟,簷下風鈴不安地接連顫瑟細響。庭院池塘裡積的青霧倏地鼓出一陣淡漠的風,與同樣淡漠的聲音,隔著紙門悄然垂落,朝他俯首而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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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者殺戾之氣猶如朔月流轉,不能朗照,生起沉鬱的森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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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月,參見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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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集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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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九•飄渺再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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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KPez
一聲平靜無波的「樓主」,卻藏著萬鈞風雲。這個在詭譎江湖裡幾番大起大伏掀潮弄雨的名號,如今即便只是信口喚出,仍讓散了霧的池苑興起淺微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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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都再次敲下,寒涼的清水順著竹筒汩汩流瀉,將圓石洗得閃爍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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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樓主,辛苦。」掩坐於室內的還珠樓之主緩緩開口,「西劍流雖大,能避人耳目處寥寥。軍師府少了眼線,但此番總歸是險招,更是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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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樓主親身將真田隆三與千鳥勝等守衛一路引開,屬下不至來得輕易。」酆都月不卑不亢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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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他見紅蝶飛到,便明當初約定之時已至。西劍流戒備森嚴,本以為深夜潛入必然大費周章,誰知隱跡行來,只見一干人明火執杖喧喧鬧鬧,驚動周遭暗忍分去注意,反教他沿途無阻無礙。且赤羽信之介為人自信,軍師府內外守備極少,眼下正是最佳的時機和最好的地點。世間縱有巧合,也唯有環環相扣的嚴密布謀方能促成。因而他聽樓主用一貫篤定安適的口吻歎著險招險地,心中十分通透,這對好心計又好賭命的樓主來說,絲毫稱不上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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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月立在門外,秋風瑟瑟,擾動著和紙上的竹影。屋內還是暗的,沒有燃燈。「不必進來了。」那聲音也暗沉沉的,像是被黑夜緊緊包覆住,「赤羽生性敏銳多疑,寢居若有生人踏足,難保不被他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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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酆都月應著,又道,「昨日,我遇到了東劍道的岩本遼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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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紅蝶為引,找到岩本遼太郎自然在意料之中:「他去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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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原河以西的一處偏遠小村落。」酆都月道,「岩本身負重傷,奄奄一息,拖著最後一口氣趕往。而樓主要找的人,也在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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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偏遠村落,世外桃源。宮本總司教出來的好徒弟,別的不會,隱遁避世學得倒快。」他冷嗤著問,「岩本遼太郎與他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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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得太遠,並未聽得清楚。隱約只聞……『任飄渺害我』之類的話。」酆都月刻意停頓了一下,望向面前的紙門,僅是薄薄的一扇,可臥榻外有屏風擋著,看不到內側人影,竹葉樹翳深一團淺一團地交織塗抹,明明滅滅不辨虛實。
}m5()@Q}a
「繼續。」
p$jAq~C
「東劍道幾近全軍覆沒,岩本死裡逃生,一心認為是還珠樓與西劍流裡應外合,背叛盟約。假以時日風間家遺孤集結殘党,恐于還珠樓不利。」
dw5"}-D
「……不悔峰一戰後,你認為風間烈還會放過我嗎?仇深似海,不在乎多這一項。」他似乎輕聲笑了笑,道,「赤羽一出毒計,不僅要滅東劍道,更欲先行挑起東劍道與還珠樓之鬥,意圖假借敵手以誅殘部。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西劍流坐山觀虎鬥,想收漁翁之利,算盤打得真是精明啊。只是……」
&N6[*7
「樓主以為如何?」
WwtVuc|
「如無消息外泄,赤羽之計何以如此順利——你說呢,副樓主。」
Jmg9|g!f
一句陰晴不明的試探從風中徐徐飄來,酆都月眼簾微垂,語氣依舊波瀾不驚:「樓主懷疑還珠樓出了內鬼。」
+Ig%h[1a
「哈。」他實實在在地笑了,「你身在內,我身在外,還珠樓事宜副樓主該比我瞭解得透徹……是有人、終於坐不住了嗎?」
|_7k*:#q:
「連番大戰,還珠樓耗損不少,難免生亂。所幸有代樓主一力把持,穩定人心、招攬兵馬,方不致壞局。」
=2NrmwWZs
門內沉默片刻,隨後淡淡地喚出了那個名字。
En\q. 3 5
「百里瀟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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簷邊的風鈴聲愈加清烈,木箋搖曳著撞上漆柱和瓦當,砰砰直響。來客守在廊下,柔軟的白衣迎風翩飛,缺乏表情的臉卻仿佛木雕,只有眼睛是冰鑄的,鎏著一片冷光,很少有人能看得透。
JXq!v:w6
「樓主認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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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瀟湘除我之心由來已久,此舉也算合情合理。不過比我預料的更快,想必又少不了赤羽信之介從中推波助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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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未見對方有任何驚疑,他不禁問,「需要留心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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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隨他去吧。」還珠樓主話語輕巧,好像並不以為意,「遊戲才剛剛開始,少了誰都要減一分趣味,何必掃興呢?」
`^'fS@VA
「……」
RjO0*$>h
遊戲。
6oZHSjC*
酆都月聽到這兩個字時微微動了動眉頭,但依然沒有洩露任何情緒。他是還珠樓最出色的殺手,即便在這樣四下無人的時候,都不曾張揚過喜怒悲愁。始終沉默地佇立於一側,等待著最適宜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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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緊張。」屋內人發問,「緊張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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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互不照面,酆都月沒有料到這一問,頓了頓,才回道:「……西劍流非久留之地,樓主不打算回轉嗎?」
^?sP[;8S!
「我暫時走不了。何況比起目前的還珠樓,興許留在西劍流還更安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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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句話意有所指,酆都月皺著眉,正想著要如何應對,對面又忽道:「你的劍……」
8Lx1XbwK
負於背後的名劍映照月色,流轉出戾戾寒光。殺手的劍,飲過太多血,即便不出鞘也掩不住殺意。酆都月本能地伸手按住劍柄,壓下錚鏦劍吟。
Kz/,V6H:
「副樓主,你心急了。」
$U9]v5
「樓主難道不心急嗎?」他反問。
B9$f y).Gp
「喔?我該心急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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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為求戰而東渡,至今已近半載,經不悔峰一戰,宮本總司敗亡。屬下不明,此行目的既成,為何還要滯留東瀛?」
Umzb
「……酆都月,你在質疑我麼。」
UA2KY}pz5
驟然冷下的話音比劍刃更利,令他清楚記起那人的狠厲決絕,回了聲不敢,眼睛則牢牢凝視著那扇門,等待進一步的解釋。
*V\.6,^v
他是凡事都講求原因的人,這一點、哪怕是還珠樓樓主也不能打破。
Jp}\@T.
「豈不知吾之目標,從不止于宮本總司一人。」
oaPWeM+
「赤羽信之介?」酆都月道,「還是炎魔幻十郎、百里瀟湘?」
:b %2qBv
「這就是你的疑問?」
!!V1#?0jw
「這是屬下的職責。殺手有了確切的目標,才能準確地出劍。」
C#yRop_d]o
「哈,看來副樓主的劍按捺不住了。也好,收銀買命的還珠樓荒置許久,我這裡正好有樁買賣,就交托副樓主去做了。」
<Z.{q Zd
酆都月俯身道:「樓主請說。」
p'%S{v@5((
門上的竹影微微翕動,人聲凜冽,冷如浮冰。
` V [4
「殺了風間烈。」
(s&]V49
ZS(%!+M
離開軍師府的赤羽信之介臉上的怒氣已消失無蹤,恢復了素日平靜審慎的模樣。他本非易怒之人,而是慣於以怒遮掩真心。今夜突來的意外疑團重重,為防再度生變,赤羽決定立即去理清。
e`LkCy[_
夜色濃深,寒風盈灌兩袖,他執扇的手負到身後,急急而走,忽然抬頭瞥了一眼廊外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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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弦之月,半明半暗,幾塊烏斑隨著流雲點染月盤,幽結沉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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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到之前那股若有似無的殺意,一種奇怪又不安的感覺漸漸自赤羽信之介心中浮起,他深吸一口氣,強強將其壓下,接著往西偏院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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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偏院地處僻遠,人跡少至,夜燈都沒有幾盞,而藥房附近的守衛更是盡無蹤影,赤羽走到門前,看了看四周橫七豎八歪歪斜斜的草藥,眸光一凜,用扇骨敲了下廊柱,低聲念道:「佐佐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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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甫落,一襲漆黑的暗忍悄無聲息地從蔭翳中現身,俯首跪在他腳邊:「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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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不多話,迅速吩咐道:「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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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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飽經訓練的暗忍少言寡語卻耳聰目明,佐佐木是他一手提拔的親信,一直依照命令監視藥房的一舉一動,聽他回報的內容與溫皇所言相差無幾,赤羽的疑竇非但未消,反而愈加深重,他眉間緊鎖,一把上前推開了藥房虛掩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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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中果然有被人翻動過的痕跡,地上散碎著藥壺殘片,滿桌器具淩亂。赤羽一邊仔仔細細查看,一邊納罕,真田隆三與千鳥勝沒道理會同神蠱溫皇有所勾連,那又為何不向自己稟告就夜闖藥房?且來勢洶洶,似乎全不怕他會怪罪。縱使他們二人平日性情驕縱輕狂,但也不至放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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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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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大膽的念頭猝然自腦海中閃現,竟讓赤羽信之介驚出一身冷汗,動作霎時一滯,手邊歪倒的碟盞隨之沿桌邊滾落,被身手敏捷的佐佐木險險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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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佐木很少見到向來沉著的上司失態:「軍師、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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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屬沙啞的聲音喚回他的注意,赤羽忙斂了心神,正色道:「無事。你先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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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佐佐木應聲重新消失於黑暗間。然而表面恢復鎮靜的赤羽信之介內心已是一片驚濤駭浪,幸得多年的自持修養,方能維持住心緒。他將藥房散亂的盛器一個接一個地拿起檢視,越到後面那不願成真的猜疑卻越是肯定。待赤羽放下最後一個藥臼,只覺自己仿佛沉入大海,渾身被冰冷的水壓抑得不能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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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最畏忌的事終於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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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信之介不知該慶倖察覺及時,或是該懊惱事端已現。那雙蒼白的手緊緊扣住案面,隨即又無力地放開。只留下一句低不可聞的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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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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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時間,赤羽差不多要回來了。」月轉西沉,夜光熹微。事宜囑託完畢,連他也不禁有了一絲倦意。「副樓主,還有其它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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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月沒有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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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樓主。」他又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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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無他事。屬下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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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月慢慢垂下眼瞼,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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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無論言語以及行事,皆是、破綻百出……他拂袖轉身前再次望了一眼那扇紙門,心中卻無半分欣喜——為什麼?是故意為之嗎?那個永遠完美無缺的樓主也會有見絀的一天?是徹底放下了戒心,全權信任他這個心腹?東渡以來,酆都月的疑慮從未停歇,甚至日益深重。但樓主沒有給予過任何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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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始終只把酆都月看作一枚可靠的棋子,而非棋盤另端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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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棋子一旦有了思想,便不會再甘心做一枚棋子。那些被遺忘忽略的人和事,如果得不到滿意的解答,他決定用自己的方式去找到答案。而屆時那個一直高高在上的人會怎樣——驚異、憤怒、悲痛,然後不得不將吝惜的目光投到棋子上,正視其為新一輪的對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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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既然是一個遊戲,遊戲最大的樂趣不就在於不可預料的變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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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你能忍耐到何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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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回來時著心在門口逗留了片刻,今夜風中總隱約有一股寒厲之氣,眼下又消失殆盡。多疑的軍師四下徘徊踱步,沒有發現什麼特別之處,只得暫且按下,舉步入室,見神蠱溫皇側身躺在內中,緊緊裹成一團睡得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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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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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次沒有再留手,俯身用力掀開被子,把人叫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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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秋意陣陣,好夢莫名慘遭攪擾的溫皇困得眼睛都睜不開,扒住暖哄哄的被褥蜷起身,頗為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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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可憐未能讓赤羽信之介有絲毫動容,他拎著衣襟粗魯地拽人起身:「神蠱溫皇!」「…………唔。」軟得好像沒骨頭的溫皇腦袋搖搖晃晃了半天,總算清醒了一些,含混地開口,「……赤羽大人、好精神……半夜三更不睡覺,也不讓別人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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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睡我這裡!」赤羽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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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溫皇揉著眼睛一臉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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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空跟打著瞌睡的人解釋,扭頭拾起一旁散落的衣服,不由分說地就往對方身上套。神蠱溫皇迷蒙間只覺胳膊被人抬起,隨之重衣層曡加身,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回過神看到赤羽信之介正坐在面前,專心替他系腰帶。講究效率的西劍流軍師動作很快,那雙手利索地環過他的腰際,然後狠狠收束,勒得溫皇險些氣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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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強橫霸道,全無溫情……唯有低頭時滑下的縷縷紅髮隨著晚風鑽進衣領裡,在頸間廝磨,柔軟得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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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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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的睡意不由跑沒了大半,但依然眯著眼裝作困倦的樣子,索性等著赤羽大人親手為他一件一件地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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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飄渺再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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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言的室內只剩織物細軟的摩擦聲,最後一條衣帶攥在赤羽手中,他沒有將其綰回腰際,反是撥開對方披散的長髮,覆上惺忪的雙眼。衣帶蒙得嚴實,於腦後系成一個死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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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然被奪去視線的溫皇知道自己再難裝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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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師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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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出聲。」赤羽道。他把溫皇從被褥上拽起來,牢牢牽住手腕:「跟著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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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信之介的聲音是很有威嚴的。這一點為西劍流所共認。但此時此刻,失去所有光明的夜比以往更幽深更寒涼,也讓那刻意放低的語調、隱隱呼出的吐息,在吹進神蠱溫皇的耳朵裡後多了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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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言閉上了嘴,隨著人走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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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在被窩裡捂了許久,溫皇的手仍然冰涼無比。赤羽握著他的腕子,回想起以前野外打獵捉到的環蛇,也是這麼的又冷又滑,好像隨時會從掌心逃脫,或是伺機準備反噬一口。赤羽信之介回過頭,卻見蒙著眼的溫皇身沐月光,長髮松垂,沉默地任他牽引,顯得尤為平易和順,不具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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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確實是一個能讓人不知不覺放下戒心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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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想著,手並沒有放鬆。半掩在幽暗裡的西劍流軍師一臉謹肅,神經仿佛一張拉滿的弓,任何風吹草動都能驚起按於弦上的利箭。現在的他已經無法再放下戒心,只能打起十二分的警惕,靜候隨時可能掀來的狂風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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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麼……任飄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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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心底暗暗地發問。而溫皇不可能回答。他還是那副溫純無害的模樣,一步一趨地跟在身後。目不能視的情形使其餘感官變得敏銳,於是溫皇乾脆閉上無用的眼,沉心去捕捉周遭細微的動靜。他隱約察覺到夜風漸弱,空氣愈冷,最後連唧唧蟲鳴也全然不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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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應該是條密道。牆體顫瑟著戚戚浮灰,轉動開機關軸承的咬合聲響,一聲緊接一聲,交錯相織,朝不可預知的方向延去。西劍流內部果真複雜難測,非強攻猛襲可取。但好端端的,赤羽為何要帶他走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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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著他的那只手溫暖有力,一如既往的平穩。赤羽信之介超乎預料的沉著令溫皇不由得生出讚歎,即使眼前一片虛無,他依舊能輕易地於暗夜中描摹出對方的雙眼——定是鋒銳明亮,瞳孔中似乎有永不熄滅的火焰在熊熊燃燒。這樣的神采奕奕、這樣的意氣風發,同時又格外堅韌,堅韌得讓人想不斷地試探挑撥,直至逼出那根被冷靜自持重重塵封,不能觸及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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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烈火,何必壓抑;既是鳳凰,何必固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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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那麼地期待,只願赤羽大人千萬不要辜負這份太久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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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信之介停了下來。緊隨其後的溫皇險些撞到他的肩背,後退一步,歪了歪頭。「到了。」赤羽說著,回身解開蒙眼的衣帶。室內沒有燃燈,溫皇憑藉著一點黯淡的星光勉強認出了是他自己的寢居。一路走來不過半柱香的工夫,想是密道除了避人耳目外,還可以大大縮短各院通行時間。加之方才聽到的地磚與牆面移動的悉窣聲,此密道多半連通西劍流各處院落,難怪赤羽萬分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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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道:「今晚的事。不得向他人提及,知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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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伸伸懶腰,自顧自打了個呵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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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皺眉:「本師在同你講話,聽到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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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事太多,不知赤羽大人指的是哪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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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看了他一眼:「自然是每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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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赤羽大人難道不覺得……」溫皇笑道,「我們之間的秘密,好像是越來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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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那溫皇也該明白,通常秘密越多的人,話就越少。因為他們、都不願最後再也說不出話。」赤羽用扇子敲敲他的肩膀,「好了,天色將明,趁夜抓緊睡吧。本師可不想見到你呵欠連天去看顧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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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話術彰顯智者滴水不漏的心緒。恩威並濟、寬嚴得體,機敏聰慧、知高識低,神蠱溫皇不得不承認,擁有如此統領是西劍流的幸運。可惜有時哪怕是最優秀的統領,面對無數洶湧暗潮,亦難以一己之身力挽狂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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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大人要多坐一會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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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赤羽低吟一聲,繞到他背後,沉沉道,「等月亮落到西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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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沒頭沒尾意思不明的話讓溫皇下意識地望向窗外。淡銀的光薄薄地鋪了一小片進來,卻未有明月的蹤影。他忽然想起這個屋子的方位本就是看不到月亮的,一回頭,立於身後的赤羽信之介也不知何時消失了。無聲無息,沒走面前正門,只可能是從密道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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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溫皇第一次見赤羽用這種方式不告而別,忍不住覺得有趣,彎了彎嘴角,往空無一人的漫漫黑暗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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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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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鳥啼響過枝頭,露珠順著樹梢落下三兩滴。洗漱完的雨音霜紮起雪髮,如往常一樣早早踏進崗樓,不想入眼竟是一個意外的背影,驚得舌頭都打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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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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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信之介負手站在樓內,聞聲側身向她一點頭:「妳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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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雨音霜沒料到他會來,還來得那麼早,連忙低頭掃了一眼自己,確保裝束妥帖,一手匆匆撥開散落的鬢髮捋至耳後,好顯得更精神些,然後才俯身行禮,問道:「……軍師特意前來,有何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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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音霜想不通他為什麼會來得早,更想不到他其實是一夜未眠,天未露白就在這裡等候。所幸赤羽脊背繃得筆直,絲毫看不出倦意:「霜,昨晚西偏院是由妳當值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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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音霜道:「原本是。但流主不是傳令說西偏院無需巡夜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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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抿了抿嘴:「噢,真是流主傳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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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音霜肯定:「是。」又覺得奇怪:「軍師……不知曉此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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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斂眸不答,只攏著摺扇,慢慢地拍敲著掌心。沒得到回應,雨音霜不禁有些惴惴不安,沉默了一會兒後,試探著開口道:「那今晚,屬下仍按原有安排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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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赤羽搖頭,「一切聽流主吩咐。妳以後……只消駐守崗哨即可。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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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下領命。」軍師一向不喜別人對自己的決議置喙,因此縱有疑惑,雨音霜也不加多問。赤羽簡單地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便舉步準備離開。只在臨行前稍稍停了停,低聲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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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有風言風語擾心,休去在意。要清楚,能力才是證明自身的唯一標準,這些年來妳一直做得很不錯,朝著這個方向繼續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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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音霜聞言,心頭霎時一熱,咬住嘴唇深深地鞠下一躬。「我明白了!謝謝……謝謝信之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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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劍流要的不是感謝。」赤羽淡淡回著,走下了崗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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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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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這麼默默地目送著長官,直到他的身影像露珠一樣被清晨的陽光隱沒,徹底在視野裡模糊不見。而休門的靈忍們,可能從沒有見過冷若冰霜的隊長,臉上那麼柔情似水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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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的擔憂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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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場風波來得比預想還要快。當夜幕再次降臨西劍流,正在處理事務的赤羽信之介毛筆蘸飽墨汁,未及落書,便聽得外面的守衛急急忙忙地沖進來,神色慌亂,高喊著回稟:「軍師,前哨急報——大事不好了!!是、是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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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信之介懸於空中的手腕微微一抖,濺開一滴濃墨,於薄紙上迅速洇開細密的紋路。喘不上來的守衛梗住喉嚨,艱難地咽了咽,這不過片刻的沉默,卻被凝重的氛圍拉長得接近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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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呼出一口長長的、戰慄的氣,然後那令所有人無比熟悉、無比難忘、無比深刻的名字,終於重新在整個西劍流轟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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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飄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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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飄渺,任飄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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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珠樓樓主,西劍流大敵,赤羽信之介日夜牽心掛肚的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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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得那麼巧,又那麼不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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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衛剛喊完,忽覺衣襟被猛地提起,不由緊張地睜大眼,只見軍師早擱了筆,一把抓他過來,鐵青著臉問:「人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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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不遠處的樹林……」他冷汗直流,戰戰兢兢地說,「像是、像是直奔我部大門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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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好個任飄渺,好個明敲明打、單刀直入!赤羽聲音愈冷:「此事流主知情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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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雖孤身一人,可是毫不遮掩,裡裡外外的守備、還有祭司皆被驚動了,流主那邊、那邊消息恐怕也很快就會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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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形勢迫在眉睫,赤羽一咬牙,吩咐道:「傳出雲能火和夜叉瞳立即前往劍閣!其餘四部跟隨祭司集結正門,八門率眾留守各大隘口,無我命令不得擅動!違令者斬!」說完,不等應命,迅速閃身跑出了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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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閣離軍師府不遠,而赤羽從沒有走得如此焦急過。待疾行至門口,二話不說大步推門上前,抬眼望去,見那柄絕世的名劍依舊安然地躺在高閣之內,盛華靜流,才堪堪放下半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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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上次大戰方十日有餘,赤羽不敢斷定任飄渺的傷勢恢復了幾成。他只知道眼下決不可能輕易放過這個頭號大敵,更不可能輕易把利器再送交回敵人手中。緊緊攥住摺扇的手已然滲出一層汗,骨節泛著蒼白,那雙眼睛卻亮若星辰,眸底深處藏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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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雲能火和夜叉瞳很快隨之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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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心知事態緊急,雙雙拱手待命:「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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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雲能火、夜叉瞳聽令!」赤羽面色冷峻道,「由你二人護住劍閣,哪怕使盡渾身解數,也不許任何人進犯!倘若無雙劍有失,本師唯你們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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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咒部鬼部得令,不敢怠慢,即刻聯手結印,陰陽合力急催咒訣,巨大的金色法陣倏忽間便自腳下升起,聚成四面嚴密的咒盾,符文流轉不息,錚錚然如金玉鏗鳴,將偌大的劍閣牢牢庇蔭於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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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感應到主人將近,與月色同寂的無雙開始漸漸止不住地顫吟,匣穗亦搖曳抖瑟,劃出明烈的弧度。赤羽信之介謹慎凝視著高懸的劍,全然不敢鬆懈,這時凜寒的劍氣嗡地一聲,偈偈振開波瀾,撞得咒盾激蕩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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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雲能火與夜叉瞳見狀,指拈印決,再次加催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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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六甲秘祝,無所不辟!禁!」乾、震、坎、艮、坤、巽、離、兌,陰陽八卦、九字真言,雙重禁訣加持,盤踞相生,死守劍閣,宏大的金芒携卷念力,竟將厚重的衣袂吹起,獵獵翻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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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此強悍咒印禁錮,饒是無雙一時也難以掙挫,徒勞地在劍匣內哀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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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咒部和鬼部兩方護衛,赤羽本不需勞心太多。但今日不同,大大不同。他的不安未有緩解,反倒越發翻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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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任飄渺的狡獪多詐,事情遠遠不會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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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時間容不得他細思。赤羽雙眉緊蹙地端詳片刻,確保陣法無恙後,接著馬不停蹄地趕去西劍流正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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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註定又是一個不會平靜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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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信之介來到旌旗飄揚的城門時,全員皆已進入戰備狀態,甚至連神蠱溫皇都不曾缺席,自顧老神在在地搖著羽扇,好像只是出來納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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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向祭司桐山守拜過禮,隨後退到一旁,飽含深意地剜了他一眼:「你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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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呀……如此大陣仗在下可是頭一回見,而且聽說這個任飄渺是位有名的大人物,溫皇寡聞薄識,當然要出來開開眼界啊。」他語氣誠懇,一番瞎話說得面不改色,赤羽冷笑一聲,不再多言,專心等待大敵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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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寒涼。比任飄渺來得更快的是凜凜夜風;比凜凜夜風來得更快的是戾戾劍氣。貼面拂過,森冷如冰。那股劍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好似一道驚雷于人群中炸開,即便是訓練有素的靈忍亦不禁騷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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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弦月冉冉攀升至穹窿之上,暈開遐朗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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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從遠處的樹林中飄出了一小片雪,映著夜空與明月,輕巧地須臾間掠過層層枝稍,朝著人群,越來越近,越來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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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桐山守的神色突然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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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信之介心頭一滯,順著祭司的目光仔細眺望。長夜昏昏,月明姣姣,白衣鶴氅的劍客一如記憶中的模樣,纖毫未改,踏月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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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疑是這世間絕頂的劍者,他手中的,無疑也是絕頂的劍。飲血無數,鋒銳奪目。不會錯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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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原不該出現在此的人,一柄無可能出現在此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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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來者正是,秋水浮萍任飄渺,和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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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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