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8.19 (月餅)點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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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7-08-20 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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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9 (月餅)點睛

管理提醒︰本帖被晏雪從布布文學移動到本區(2010-02-27)

自家送出的hit礼物~

點睛

六月初二，夜空無月，一道流光飛逝，竹林裏響起一陣孩童的哭聲。
竹林間，燈火悠然的一處木屋裏，臨著書案立著一名畫者。
哭聲縈繞，玄衣白髮之人被擾得心緒不寧，擱下手中畫筆，細細地聽。
這是哪戶人家的娃兒，哭得慘兮兮，委實教人心中不忍。
於是他披衣外出。

更深露重，單薄的外衣裹在身上，形同空氣。
他心下焦急，辨別哭聲傳來的方向，手中燈籠揮動，照過身邊每一處。
昏黑的竹林中，倏地閃出時隱時現的亮光。心下一定，他提著燈籠快步走去。
幸而哭聲愈來愈大。撥開濃密的竹葉，枝杈間架著的，竟是精雕細刻的蓮花一座，其中端放著一個娃兒，蜷起肥嫩的四肢，仰天啼哭。
娃兒只有一隻喜氣的大紅肚兜，他便脫下自己的外衣，把娃胡亂包作肉粽，單手抱在懷裏。
這事兒真是奇了。
這片竹林除了他，未曾有過別的人家。而這般幽暗冷清的密林，又是誰冒著夜風寒涼，將孩子棄在此處。
林中寒氣對這嬰孩甚是危險。只是終年冷然孤僻，實在不喜有人打擾。
正沉思間，懷中的娃卻是安靜下來。一雙小手歡喜地在他眼前揮動著，想來，娃兒很是喜歡他。
他望著娃兒，娃兒也望著他，又大又圓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出光彩。他終是心下一軟
也罷，天明之後再往城中打探吧。

回到木屋，獨居的畫者著實一番忙亂。
尋了許久，仍是不得一處空閒之地，無奈的畫者只得將娃兒擱在床上。
即便是嬰兒，看著整潔的床上躺著外人，他果然也不情不願了。
俯身剝去粽葉般的外衣，給娃兒墊上一塊兔毛毯子，燭光之下，他此時才看清娃兒生作什麼模樣。
娃兒天生一頭白色的軟毛。扁扁的鼻頭，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近乎平面的臉頰，但最顯眼的，當屬額間丹砂，和眉根處打起卷兒來的缺口。
倒是面相不凡的娃兒。
他望著娃，娃便咯咯地笑，小手亂揮，抓起一縷銀絲，拽著把玩。
他眉角一抽。
正欲返回書案繼續作畫，怎奈小手就是不肯鬆開。指尖往發間一劃，握在肥手中的頭髮就飄落下來。他也不心疼，轉身就走。
石破天驚的哭喊在身後爆發。
怎又哭得這般傷心。他回轉去輕拍娃兒的胸口，娃兒即刻一抽一抽地漸漸平復。見此情形，他略感欣慰地再次轉身，結果哭喊更是驚天動地。
輕歎一聲，他取來紙筆，三兩劃勾出一隻幼小的龜兒來。娃兒翻身爬過來，咿咿呀呀地趴著看。
只見畫者勾勒出龜身的最後一筆，手中筆勢一變，在龜頭點下當作眼睛的黑色小點。
那一刹那，畫紙如水面漣漪，波動起伏間，一隻活生生的小龜爬出紙面來。
娃兒歡喜得緊，伸手就抓來玩。已是全然不顧畫者的去向了。

蓮座置於書案一角。
他不由自主喜愛著這精雕而成的作品，提筆繪蓮。盛開的蓮，花瓣圓潤飽滿，護蓮之葉，脈絡細膩清晰。
將紙鋪開，臨到落筆時，他倒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猶記得百年之前，剛剛入主這片竹林，他亦畫過一幅蓮。
那蓮是他的得意之作，全展的花，直而不曲的莖，雖有蓮葉相伴，卻是未浮於葉間，獨自高高而立，無羞無澀。他曾一筆一筆描繪出這朵蓮，仿若描繪摯愛之人。畫成之後，懸於書案對面的墻上，每每作畫，即有此蓮相伴。
直到有一天，他意識到，自己幻想中最美好的一對眼睛，卻無法賜予最喜愛的這朵蓮。
他將此蓮贈與城中一位私塾先生，便不再過問。幾年后，先生病故，家中三子為爭財而大打出手，未待事件平息，此蓮已悄然消失，從此再無蹤跡。
既是有畫者落款，此畫定是教那些貪財之輩重金出售了。唯一一次想到它時，他如此認爲。
時隔百年，往事稀微，若不是這蓮座，他怕是難再想起那幅蓮來。
擺頭摒棄雜念，專注案上，筆鋒輕點，墨跡在宣紙上暈開。

若問及什麽作品賣得最旺，畫舘老闆必定毫無猶豫地告知那是仙子的畫。
仙子，最初是附近城鎮居民給予這位畫者的稱呼。仙者，靈異怪誕之畫也。相傳，但凡世上可尋得的飛禽走獸，這位畫者有變畫卷為實物的神奇能力。
仙子作畫多以動物爲主，少有植木，鮮有山川河流。其畫初成，定是缺少一對眼睛，因爲一旦補上那幾筆眼睛，畫便不再是畫，畫中動物已伏於身邊。
買畫人把這一步稱爲點睛。總有好些人願不惜重金，來請仙子點睛。
而仙子並非每幅畫作都需要點睛的費用，也非出錢就會去添那幾筆。
城西有戶人家，無兒無女，兩老相依。仙子入城時，曾受此二老杯茶相贈，遂留下一對鸚哥。那鸚哥倒也靈巧，無鏈拴著，也並不飛走，每日與二老溜舌，解去不少寂寞。
城東也有戶人家，家財萬貫，專橫跋扈，平日少不了欺壓弱勢人群。其主人自畫舘購得仙子一幅白虎圖，慾請點睛，以示家威。三番兩次地請，仙子不曾搭理，至今仍是糾纏不清。
附近城鎮皆對仙子的品性讚譽有佳。每每仙子入城購物，總是熱忱以待，也樂得放任自家孩童繞著仙子玩耍。不少人亦暗示慾求仙子收其子為徒，無奈仙子雖心善，卻是冷傲孤僻，不意與人親近。
因而人人都認得仙子，但無人熟識。只知他隱居城外竹林，不知他姓什名誰，從何而來。

這日，又到了仙子入城採購的日子。人們忙活手下的工作，也不忘湊到一起小聲議論起來。
向來過著獨居生活的仙子身邊，正牽著一個三、四嵗的幼兒。孩童一頭純白如雪的髮，白白淨淨的圓臉上，一雙烏黑大眼之間，夾著滾圓一顆朱砂，甚是可愛。
沿路群衆躁動起來。
畫者也不在意外人的驚動，只是他不明白，昨夜安置在身邊睡去的嬰孩，怎地一清早已成三、四嵗的模樣，踢開了毯子，八爪魚一般扒在自己身上。
端詳娃兒無防備的睡姿，畫者心中一驚。夜間燭光昏暗，不曾發現，這對打圈兒的眉竟同記憶中那對如此相似。
畫者思考了一早上，終于決定，這孩子自蓮中出現，又是一頭白髮，在尋得他的親人之前，暫且喚他白蓮吧。
此時小白蓮穿著剛買的小衣小鞋，被牽在手裏，卻也不好好跟著走，一路東張西望。突然，他就望見一個糖果攤子，瞬間天地失色，日月無光，惟剩一排麥芽糖在他眼前昊光四射。
孩童心喜，使勁拽拽仙子的手，滿臉期待。
仙子卻無動於衷。
孩童脫開手，就往小攤跑去。仙子開口道：「休得調皮，再亂跑便不帶你回家了。」
一句話，說得孩童老老實實停下腳步，鼻頭抽動，水汪汪的眼睛眼看就要掉下淚來。
仙子無奈，邁步過去。
賣糖的是一位老婦人，對上仙子就是一陣溫和的笑。
仙子問：「怎麽賣？」伸手指指麥芽糖。
老婦人連忙擺手：「仙子帶著的娃兒生得這般可愛，這支糖只當是見面禮吧。」說著，已拔出一支，遞到小白蓮面前。
娃兒擡頭望著仙子。仙子覺得不妥，卻實在不懂得如何回絕他人的好意，便對白蓮說：「既是老人家的禮物，就道聲謝收了吧。」
娃兒滿心歡喜，接過麥芽糖。轉身見仙子走遠，趕緊小跑上去，抓回那長袖下纖瘦的手。
「爲什麽她要叫你仙子？」搖晃牽著的手，白蓮歪頭問。
「城上的人都這樣叫，原因不明。」
「那我也可以這樣叫麽？」
「隨意。」

城鎮中，仙子最熟悉的就是城東一處畫舘。除卻作畫買賣，平日裏文房、畫卷也都從此處購得。
爲了打探小白蓮的來處，畫者唯一能想到的求助者，也只有畫舘老闆了。
寒暄之後，老闆取來仙子上次定下的物品。
「多日不見，仙子幾時有了此童相伴？」
「昨晚，」畫者接過貨物，收入布袋中，「此子被棄於竹林中，故今日特來請教，城中新近可有人家添丁。」
「這……」老闆不免打量一番，「可這娃兒少說也有三、四嵗了。」
「昨夜他只是嬰孩。」
老闆心想，仙子不愧是仙子，這般超乎常識的事，説來也不失冷靜。
「好吧，我替仙子留意這事。一有消息便前去竹林告知。」
「有勞了。」說著，拉起白蓮的手，轉身就要走。
「仙子請等一下。」
畫者駐足，卻不轉身，側頭示意等待老闆的下文。
「那戶張家的老爺，已經遣人在畫舘鬧騰了好幾回，説是一定要仙子給他家的白虎……」
「我明瞭了。」玄衣白髮的畫者突然語氣冰冷。身旁白蓮聼得嚇抖了手，心愛的麥芽糖掉落地上。
「嗚……」
畫者俯身抱起白蓮，隨口一句「等下再買一支」，娃兒還沒來得及擠出淚珠的眼睛眨巴幾下。身後老闆亦是一愣，心想，他這是在哄孩子麽？

第二日清早，已然七、八嵗模樣的白蓮睜開眼，身邊是空蕩蕩的一片。
玄衣白髮之人外出了。
仙子平日睡眠又短又淺。深夜幽暗的竹林，燭火跳閃詭異，黑影搖曳顫抖，可以澄淨心緒，思如泉湧；清晨朦朧的霧氣，清啼之鳥，透雲之光，使人神清氣爽，歸于天地。
當然，這是說平日。
白蓮想起昨晚，自己霸佔了半張床來翻滾，仙子默不作聲看著他。然而，明明他有認真地沖仙子笑，仙子的臉色爲什麽仍是那樣難看呢。
然後見到仙子坐上床沿，伸手按上小白蓮的肩，硬生生把娃兒制在床上。
「安分睡覺。」
白蓮聼得言語中帶有微慍，也不敢再調皮玩閙。
給娃兒蓋好毯子，仙子又開口道：「明日我還需進城一趟，好生在家呆著，莫要亂跑。」
「诶？不帶我去嗎？」打圈的眉毛蹙到一起。
「不帶。」說完便吹熄了燈躺下，任憑白蓮委屈哀求，仙子再無一言。
哭累了，娃兒沉沉睡去。孩童本就貪睡，一睜眼，已是日頭高照，習慣早起的畫者早已離去。
娃兒悶悶起床，桌上端放著仙子留下的粥點，他也賭氣不吃。只是守在屋裏，這頭走來，那頭走去。
百無聊賴。
小白蓮撅嘴趴在窗臺上，放眼望去，除了竹綠，就是綠竹。仙子畫給他的龜兒正躺在窗框上，殼朝下，肚朝上，伸長脖子，擺動四肢，試圖翻身過來。於是，它成功了。
第八次把翻身成功的龜兒倒轉回去，小白蓮下定決心——他生氣了。
因爲他生氣了，所以他要進到仙子的密室裏去。
所謂密室，倒也並非仙子勒令禁入，只是時常見得仙子從隱蔽的木板中進出，卻不曾聼他提起那房間的作用。小白蓮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好奇油然而生。
伏地摸到地面上異常的細紋，她奮力拉開四四方方的木門，涼氣自地底湧出，一道筆直的臺階通往黑漆漆的地下。
白蓮取來油燈，小心翼翼地扶梯而下。

地下很是清涼，一身夏衣的白蓮不禦涼意，蜷著身子。
密室似乎只是規規矩矩一間畫室。已成的畫作整齊挂著，鋪滿四壁。室中偌大一張書案，比屋内那張陳舊些，也華麗些。案上筆架紙硯齊備，亦不落灰，是有人使用的痕跡。
爲什麽仙子要分兩處作畫？白蓮心中生疑。
他端著燈，摸索著點亮室中所有照明物，亮黃的燈光中，密室被一覽無餘。
白蓮四下環顧，第一眼，只見一張不生眼睛的面孔直直對著他。驚慌地閉目，轉向他處，又是另一張相似的面孔將他盯住。
他愈看愈覺得恐懼，四壁懸滿的，都是畫有人物的畫卷。畫中男子縹緲如幻的身軀，挂著齊色的白衣。那刻畫細緻的臉龐上，竟是如其他畫卷一般丟了眼睛。眉下的空洞無神，真是像極了鬼怪的相貌。
面對一整屋的無眼白衣鬼，小白蓮不由地戰慄。驚慌的叫聲卡在喉頭，似是被莫名的力量壓制了聲音。
雙腿失力，跌坐地上。那妖鬼像是追逐他的動作，他幾乎感覺到它們齊刷刷地低頭，而他只能用失焦的眼睛呆呆回望。
倏忽間，小白蓮的視線聚攏一處。他湊近觀看滿墻相同的鬼臉，心中熟悉之感漸生。
這男子是……誰？
爲何與他如此相像。

睡意朦朧間，床邊有人靠近，於是捎來了風。
風有形，無聲；風有質，無寒。風寂靜走來，卷起一陣清香。
白衣翩翩，花開散散，光滑細瓣映出的是新月的清輝。
他掙扎著睜開眼，刺目的流光下，是咫尺的霧隔千山，眼迷離，心迷離。稀微的蓮香中，只聽得柔聲含氣的一句：
「你可曾記得它。」
這是塵世之外才許的一場夢，黃泉深淵邊的一段咒文。他於是輕易一步踏過界限，成全沉浸其中的人。
蜻蜓點水，水面波紋回暈，激蕩漣漪不可已。
探花撥蕊，輕顫的羞澀花瓣染上淡若蜜粉的紅。露水微凝，浮起一層薄香氣珠。
他輕吮透折蜜粉的香露，安撫雙掌下已不平靜的靈魂，愛憐無限。
從未有過如此的放縱，從未有過如此的投入。總該是誰執著地想了這些年，盼了這些年，才終成一個夙願。
是誰呢？
扶在掌中的腰肢，翻出圓滑的弧度，幾若輕折即斷。吹在耳邊的低語，有怨、有嬌、也有惑。
他如何歡喜，如何疼愛，猶感不足。
巫山之會，雲稠雨密。
不見幾時天明。
眼一晃，溫軟已成指間砂，徒留餘香。

清晨，一陣清冷。
竟是與百年前做了相同一個夢。
仙子不免恍惚。百年之前，六月夜中，全然陌生的白髮白衣之人，攜著似曾相識的蓮香，喚他的真名尋來。不記得誰先撫上了誰，心動時，情已生。情恣意，心入魔。
他擺脫不得。
時隔百年，他仍不認為自己識得夢中之人，怎奈這白衣人竟二度入夢，依然只為與他……
這豈非又一種執念。
不可想，不可想。
不可縱容他人的執念。
若有所思地側頭，便對上一對打圈的眉毛，與眉下明亮的黑瞳。
不知是否因夢中朦朧之景，讓仙子頓感這少年原來生得一雙迄今見過最美麗的眼睛。
眼睛，他對這詞總是敏感。
那雙眼睛眨了幾下，白蓮有著一副認真研究的態度。他正經道：「你昨晚睡得不安穩。」
「下去。」一雙鳳目瞪住趴在身上的少年。這般曖昧之姿，讓才脫離夢境之人幾乎動搖心神。
白蓮蹙著眉，略有不滿。「為什麼？」
鳳目眯成一道危險的細縫，刹那間的推壓翻轉，玄衣人居高臨下望著受驚不已的小白蓮，氣勢懾人。
怎料小白蓮抽抽鼻子，不待幾秒的工夫，已然放聲大哭起來。
仙子喜靜，聽不得如此吵鬧。他坐遠些躲避哭聲，一手捂住少年的嘴，頗不耐煩地訓道：「已是十多歲模樣的，不許哭。」
小白蓮嗚嗚數聲，一對打圈的眉雖擠得委屈，倒也真安分下來。
仙子隱隱鬆口氣。

餐食依舊簡單。端著粥點，穿梭屋內的玄衣人身邊，有低大半個頭的少年跟前跟後。
他瞥去一眼，置下手中的盤子，將人抱起，往桌邊的椅子上就是一扔。
白蓮不氣不鬧，垂了一頭批肩白髮的腦袋左右擺動，讓視線繼續跟隨來去。
待他安坐對面，白蓮趴過半張桌子，問道：「昨日你去了哪里？」
「城裏。」
「這你對我說了，具體些。」
仙子端碗的手一頓，抬眼看著越發失了規矩的少年。現在又是如何？這來歷不明的娃兒竟將他的行蹤追問得理所當然。
「前去拜訪張府。見你睡得熟，便先行離開了。」而他亦非抗拒回答，稀罕事。
「哦。」白蓮抓起湯匙，埋頭就是幾口幾口去灌。少時，又偷偷望了一眼，卻發現仙子始終在瞧他。
「你有話想說？」
白蓮搖頭。
「那便算了。」仙子收拾了自己的瓷具，起身往書案走去，不再理睬。
少年頓時心急出聲，見他回頭，卻只絞著衣角不知從何問起。
「仙子，你真是仙人嗎？」
畫者不明所以，「非也。」
「那是妖怪？」
「莫要胡說。」
「那為什麼你畫的東西會活過來。」
「這是一種念。」
「那是什麼？」
仙子走到桌邊，執筆，揮灑自如之間，分心為少年解說：「念頭，一種心思，一種想法。念深了，久了，就成了執念，最後化為實體顯現出來。」
「那活過來的都是誰的念？」
「也許是主人的，也許是畫的，也許……是我的。」
「那為什麼一定要畫上眼睛才會變呢？」小白蓮拋下湯匙，三步並作兩步跳來，趴在案邊，伸手指著畫卷中，那尾晶透小魚的頭部空白處。
「給予它們一處連結的通道。」
「哦——」小白蓮如同獲得了大知識，搖頭晃腦體悟著，「那人也可以活過來嗎？」
「大約是可以的。」仙子勾完魚身，收筆，蘸水，「但尚未嘗試過。」
「可是地底下的屋子裏有好多沒有眼睛的人。」
仙子全身一震，行筆的手失了輕重，大點的淡墨無可挽回地在紙上暈開。他把筆掛回架上，又驚又怒地瞪著少年。向來沉靜如水的眼睛裏，此時隱含著近乎忿恨的情緒。
少年見狀甚是驚恐，他慌忙退些步子，險險被自己絆倒。
「你又沒說不能去。」黑而明亮的眼珠一轉，隨即又接了句，「而且，那人分明長得像我……」
仙子踱步來。少年不敢睜眼，只覺腳下一空，身子又被抱起來。不及驚叫，臉頰被揪出一陣痛來。
「還欠些圓潤。」仙子揪得順手，下了結論。
白蓮察覺仙子怒氣已消，正欲頂嘴，寂靜的竹林忽而傳來叫囂聲。隱約辨得是一群粗漢，嘴裏少不了嚷嚷，踩著竹子闖進來。
仙子放下小白蓮，按下腦袋叮囑片刻，便獨自出門了。

將竹林小屋團團圍住的人，仙子本認不得。好在這戶習慣專橫的家丁們，走到哪里總不忘敬業地狐假虎威一番。
「你這個不識好歹的小畫匠，連鎮上張老爺也敢誆！」如此這般。
哦，是張府的人。
「趕快把張老爺的虎王交出來！不然給你好看，嘿嘿嘿！」
為首的扯著根唬人的鞭子，隨手揮上幾鞭，合著口沫橫飛的說辭，堅信自己能把他眼中的小畫匠說軟了腿。
仙子自是不為所動。
「又如何？」
「這頂破草屋子給你燒咯！」
一聲輕笑，玄衣畫者不急不緩，神態自若，翻手化出一個畫卷來。那些家丁震驚之餘，畫者已是揮手一揚，畫卷順勢甩開，一幅如同被挖中空的竹呈現眾人眼前。細細查看，那筆墨空洞處，正有著虎的形態。
「昨日已對你家主人言明，」仙子冷言，「化為真實的不僅這只白虎，身後這片林亦是如此。如今白虎復蘇，自當回歸應在的竹林。旁人如何干涉。」
「什麼林子不林子，咱聽不懂！你交出來就是！」
「哼，粗俗之人。」仙子一甩衣擺，作勢要走。
家丁們正欲圍上阻截，忽見小屋木門搖動，白綿綿一隻腦袋探出門來。
「喂喂，外邊有壞人嗎？」
家丁見到少年，頓起賊念，邁出大步沖去，伸手企圖制住他的脖子。眼見將要得手，卻臨到觸及的瞬間被推出幾尺之外，不得動彈。
白蓮被護在玄色衣袍之間，仍是不及反應的困惑臉孔。於是聽得身邊人清亮的一聲「放肆」，再喚了白蓮之名，讓少年閉上眼睛。
「誒？」白蓮回頭望著他。
輕柔地擁之入懷，用袖子圈住少年的整個世界。一片充斥暖意與幽香的薄紗環繞中，白蓮看不到，聽不清——
那世界外有白虎的咆哮，亦有惡人的哀嚎。
袖一揮，風拂過，竹林仍是少年記憶中翠色寧靜的世外之地。
白蓮推開玄色衣袖，站在屋前空地觀望，望出了一團迷糊。
「仙子，壞人呢？」
玄衣畫者盯住少年一張呆臉，不予解釋地走上前，單手抱起來。
「你為什麼總要抱我。」
「不要多話，很吵。」一黑一白，一大一小的身影，一靜一鬧地回到小屋之中。

再行筆時，那筆下線條紊亂了。
白蓮趴在書案邊，眼珠跟隨線條的走向，看上幾眼，他嗤嗤笑起來。
「你在想什麼呢。」
仙子只是輕哼一聲，收拾一番，鋪開一面空白，筆下不假思索，流暢的墨蹟便勾出一個人來。白蓮湊近去認，正是他見著的無眼白衣鬼。
這只鬼仿佛一團水汽幻化而出，在蓮池中漸次成形。
仙子筆尖輕觸，細細刻畫發絲與面容。畫至眉時，他無意識抬頭看向少年，似是參照物般對著下筆。
相似的神態，一樣的形狀，仙子收筆之刻，幾欲繼續畫下那雙黑亮的眼睛。握筆的手懸上許久，終未落下那一筆。
注視著又一張熟悉的構圖，玄衣畫者沉默不語。
「為什麼不接著畫？我要見他。問他為什麼和我長得一樣。」
畫者撩起長袖，雙指貼近那眉下空白，輕輕一陣摩挲，眼中滿是埋怨與不解。
「我似乎，從來無法記得他的眼睛。」
即是給不得那通往現實的通道麼？小白蓮依稀記得先前的知識，心裏不免慚愧，再望那鬼時，總覺得很是對不住。
仙子將畫卷平展於手，步離書案。屋中的密室之門不知何時已開，他不發一言便沿階踏下。
白蓮頗是憂心，端起一盞燈，急急追隨而下。

燭火搖曳中，密室比上次未有變化。
小白蓮膽戰心驚地端著燈，即使已有經驗，滿屋無眼人仍是極為恐怖之景。
只是當仙子一同存在時，那些畫卷確實少去許多寒氣，竟真能瞧出些畫者的情意來。
他腳下靈便跟緊仙子的步伐。仙子卻是手捧畫卷，漫無目的踱步室中。或急或徐的步子，趕得少年有些胸悶，氣喘吁吁。
正欲探問畫者狀況，只聽他喃喃出聲：「已是掛不下了麼？」
於是仙子只得將畫擺上那華麗些的案上，擱上鎮紙，繼而又是長久的注視。
少年凝望默然立於案前的身影，眼前似有波紋浮動。
波紋散去後，是相同的場景、相同的人，而神態皆不同——或感傷、或憂慮、或迷惑——握住一支筆，苦苦凝思。
仿佛這是看到數不清的夜晚，蠟燭落著淚時，同樣的玄色之影手執同樣的筆，反復畫下同一幅畫。
一次又一次，未有成功時。而即使如此，沉思感懷的人不曾停止，不曾放棄，亦不曾隨手描繪一雙不相配的眼睛。
畫中人，是否真能化為現實，畫者得不出結論。因為他唯一記掛的身影，沒有通往現實的眼睛。
四壁懸滿的，恰是那想之，盼之的日日夜夜。
這不正是那人教導的執念一詞？
無來由地，心底是一陣喜悅。

那日，仙子睜眼，看到身邊已然青年模樣的白髮之人，他應是想過要逃下床的。
觀著天色約摸估計了時辰，他搖晃起擠走半張床的人，心中甚是不樂意，悶聲道：「起床。」
白蓮迷糊中低低應了聲。
這些日子，竹林小屋中的人聲起得越發遲了。主人夜夜睡得深沉，臨到清晨將醒，更是胡亂做些夢來。昏昏沉沉的腦海中轉不離與那白衣人的絲絲縷縷。然而只要伸手去探，便是頃刻白紗拂去，一夢已矣。
醒轉后，倍感六月天裡燥熱難耐。
端看白蓮團手胸前的睡姿，仙子暗忖，這般度日，怕是終有越界的一日。白蓮雖是幾夜長大，但終歸出生尚不足半月。自己隱居在此竹林中，不踏紅塵，又豈可犯此天怒人怨的罪孽。
「起床。」他又喊，更大聲些。
白蓮翻來覆去閃躲幾處，還是躲不過奮力一扯，蒙頭的被角握在他人手裡，露出的平圓臉孔上勉強把眼睛張出一條縫。
仙子正坐床邊，青了一張臉，著實讓白蓮驚醒大半，身子如彈簧一般直直立起。只聼仙子不抑不揚，平淡一句：
「今晚我去地板睡。」
卻是聼者大驚：「爲什麽？」
「沒有原因，給你鋪暖和些便是。」
「我又不冷。」白蓮不免嘀咕，這六月裡哪還聽説怕冷的。
仙子瞥去一眼，實有另一番想法。
「你不冷，夜夜團著我睡作什麽？」
小白蓮雙眉一緊，眼見仙子又是不理睬狀準備早點一招，他無可奈何。
低頭去看，伸直的胳膊一陣彆扭，嶄新的内襯竟已短了一截。白蓮明顯應對自如，手腳並用爬下床，熟門熟路攀上衣箱，掏出仙子的衣物來。
屋内另一頭，眼見此景的仙子手中，餐盤毫不遲疑地墜下地去，砸出一片清脆。
「哎？又要出門？」
「買衣服去。」
「我穿你的就很好啊。」
仙子輕按額頭。
其實神明有意懲罰他的潔癖吧。

獨留屋中的白蓮頗感無趣。
身後小龜仍舊跟隨。
那龜兒不知是何種執念所成。彼時仙子隨手繪出，是脫開麻煩之心多些，或是看管之心多些？
閑極的人私心猜測起來。
白蓮攤手，任由小龜撥爪幾下，便攀上了手。他伸手去弄，龜兒即刻縮剩了殼，動也不動。於是他坏心推搖，玩出樂子來。
忽有所感，那隨意幾筆，亦是有著那人以之相伴的可能啊。
白蓮挂念起那些懸在陰冷地下的無眼鬼，頓生憐憫。不知仙子是何想法，既不給予自由之身，亦不懸于廳堂，可有白蓮與陽光為伴。那鬼就此獨鎖地下，黑天暗地，旁無一人，好不淒涼寂寞。
可否使他這就醒來與自己作伴？
白蓮畢竟孩子心性，心思湧來，立刻抖擻了精神，緊接著就是躍躍欲試。他雙手一翻，把龜兒仰天敲在地上，一聲悶響。再看主意詭怪的人，已是鑽入小門沒了蹤影。

於是他點了密室的燈。
他在微弱的燈光中摸索片刻，也算在案上擺齊了筆墨。研了墨，順了筆，握在手中，他支頭尋思起來。
這池中一身素白如蓮的人，又是如何巧妙一雙眼堪以相配呢。
罷了，先試他幾筆。室中多得是仙子留下的未完之卷，幾張試過，總有稍感合適的，到時再修改長進即可。
下定主意，白蓮撩袖上手，握不平穩的筆直往卷上抹去。
筆尖點下，墨綫暈開，竟似那活物，徑自爬出一條不可能順延的弧來。
白蓮大喜，提筆行筆，看似一氣呵成，實則全無自主之力。筆下靈巧，自動勾下一雙清秀之眼。
正待落下一彎收筆，忽而由外至内一盞燈刺進眼裡。手下慌忙一松，反應時已阻止不了著墨的筆摔落畫紙上。
仙子不語，悄無聲息立於階邊。
若非他手中抖動劇烈的燭火，白蓮幾乎可以慶幸他不曾生氣。
此刻，案邊之人恨不能憑空消失。
仙子擱下油燈，伸手拈住掉落的筆。
袖一揮，風一起，畫筆被甩出燈光所至之處，灑下一串墨跡。仙子始終不曾往白蓮眉間看上一眼。
白蓮就要嚇哭出來。
玄衣之人不予理睬，一把制住白蓮的手，硬生生拖在身後走。任他如何吃痛叫苦，也未有停頓，就這樣拽著登上地面房廳之中。
「你倒是懂得哭。」仙子甩開手，狠心道。
白蓮止不住的委屈，幾度開口，卻成不了句子，只得明亮的一雙烏目筆直瞪出去。
仙子見狀，揮手欲打。舉到半空，畢竟心頭憐惜，又緩慢放了回去。
「道歉，」他厲聲道，「說你做錯了。」
「我哪裡有做錯，自己畫不出，還不許別人幫手了，固執！」
不想白蓮非但無心認錯，竟是紅著眼睛，嚷下幾句，扭頭沖出屋子去。

所謂離家出走？
玄衣畫者不眠不食，倚桌對門而坐，默看桌上火光閃動。
天欲破曉，白蓮這一走，已是徹夜未歸。
興許躲在某處哭到累了，便倒頭睡去。等餓醒過來，自會摸回小屋尋吃的來。
如此想著，仙子隨意綁了髮，如往常般準備早點去。
日到正中時，小屋有人敲門。仙子稍楞，擱下手中畫筆，慎重去開，卻是畫舘老闆站在外頭，笑容滿面。
仙子面露疑惑。
「昨夜回屋，見到桌上莫名多了一幅畫，今日急急就為仙子送來了。」正說著，老闆雙手奉上紙卷，「想必仙子定是懷念不已。」
畫者接過，開卷去瞧。萬分想不到，他瞧見的居然是那株失蹤百年的蓮。
「這……從何而來？」
「我不知，只當它是自己尋回來了。」
仙子分辨不出是否歡喜，只覺捧得彆扭。
「我已把它賣了。」賣了，就是棄了。再無拿回的必要。
「它失主已久，仙子失而復得，沒有一絲收留之心麽？」
「無用之物，留下又是如何？」雖是這樣說，仙子仍是攬過這幅蓮，不作推拒。
老闆淺淺一笑，隨後被引入屋中。
「前日那名孩童呢？」
「大約是在林中玩耍。」畫者沏茶待客，答得毫無破綻。
「是個活力充沛的娃兒。」老闆細聞茶香，念及仙子平日極少近人，心中感激，不由傾談起來，「那日見得此子眉清目秀，忍不住私下作了一圖，反復觀之，尤其那雙眼睛，目光炯然，烏黑晶亮，實在美麗得很。」
「嗯。」仙子真心附議。
「仙子向來鍾情美目，倒不知此次可有為之着迷？」
「確是喜愛不已，然而生在他人身上，畢竟已有歸屬。」
「若是喜愛，又可相配，他人之目借用又如何。世間有那配不得平凡之目的活物，與配不得平凡之物的美目。千千萬萬匹配中，遇得自己認爲最相襯的組合，怎麽都不是易事。」
仙子不語。
老闆瞧一眼那幅蓮，接話道：「仙子平生最鍾愛之物，又是以哪种明目去相配的？」

暮色將近，玄衣畫者凝望柜中備好的餐點，倚回直面屋門的位置。
他心中思索，下一次開門，該是不知去向的白蓮餓著回來了吧。
也許……不，他的確是有些固執。
這青年模樣的娃兒又會想出什麽法子來討回自己受的委屈。不過怎樣也好，讓娃兒滿意了便是。
街邊的糕點，林中的雀鳥，衣箱裡頭的便衣，或是更多另白蓮歡喜之物……
……竟然有些坐不住了。
原來，在這渺無人跡處獨活百年而成的習慣，也不及有人數日的陪伴，輕易就被打破。
靜看夕陽，品嘗的是那久遠到幾乎忘卻的寂寞味道。
仙子起身，走到案前。
他攤開一張空卷，執筆在手，平靜思緒。
不曾思考繪下何物，任憑筆尖隨意在卷上游走。
定神一看，應是那白衣之人。但……又不完全相同。
夢中相會時，那人總是虛若水霧，清晨，就被陽光散去。於是仙子從來畫出的，都是蓮池中縹緲如煙的那一抹白色身影。
而現在，白衣之人實而有質，甚至有了動態之感。
一筆一繪，仙子腦海中，愈發繁亂起來。
夢中之人、白蓮娃兒、那株曾為摯愛的蓮，反反復復，重重叠叠，這些都融到一處去，再也分不清了。
仙子勾完了那對漩渦眉。
他順了順筆鋒，盯住畫卷，心中悵然自語：
蓮啊蓮，百年前不得配你的那雙眼睛，在我心中藏了這些年。最後，竟是生在了一名詭怪孩童的身上。
如今再把這雙眼借來，可否告知我，我日夜思念的，究竟是誰。
百年之前，仙子曾畫下一幅蓮。
百年之前，仙子心中有一雙最美麗的眼睛。
而他如何喜愛那株蓮，卻無法配上那雙眼睛。
於是他氣憤，丟棄了它。
直到那一日，嬰孩安睡的蓮座，讓他想起了那株蓮；那一日，白蓮睜眼看他，讓他憶起了那雙眼睛。

仙子擱了筆，他完成了點睛。

畫卷浮了起來，懸在空中。柔和的光芒緩緩聚攏，化出一些形狀來。
這是他習以爲常的景象，卻從未像現在這樣激動顫抖。
光芒散去，滿屋水霧彌漫，霧氣中有人悄聲走來。
當屋中蓮香四溢的那一刻，玄衣畫者終是明白了。
他揮袖撥去水霧，看到那人白衣白髮，正向他走來。
「無慾。」那人喚道。
「我原以爲，你該化爲一株真實的蓮。」
那人笑道：「蓮之形態，如何承接那雙眼睛。夢境也好，稚童也罷，都是我百年不曾放棄的一個念。而此時此刻，你眼中的我，卻是出自畫者自己的念，不是麽？」
是誰比誰更執著，是誰比誰念更深。一切因緣，早已糾結不清。
原來自始至終，畫者的執念，只在一處。
他將他的念擁入懷中，今次，絕不再棄之不顧。
……

「仙子近來有些愁苦。」
畫舘老闆一面將畫作收進布袋中，一面得下結論。
畫者擡眼一望，不作回答，繼續專心致志記錄手中帳本。
老闆四下環顧這座從小屋搖身一變成爲豪宅的居所，不由竊笑。
「這建房費用的債，已是還了大半，仙子無須心急，太過勞頓總是傷身。興許作品少了，更能引來些高價的。」
「總是還清了才利索。」
這種金錢交易，仙子終歸不願長久經營。老闆懂得畫者脾氣，便不再多勸什麽。
回想當初自仙子口中聼得「借錢」兩字，老闆委實楞了半晌，再聼仙子借錢是爲了建宅，更是驚詫不已。
而後首次來到這座淺紫色調的宅院拜訪，在層層紗幔之中，不小心窺得一名紫衣白髮之人。頓時心裡已有計較，四下通告老主顧，為仙子賣畫還債之路鋪好了底。
正胡亂想著，老闆瞧見案上擺著一畫。走近去看，竟是早前尋回的那株蓮。只是畫上多了個人，立於蓮池中。
「這幅畫是？」
「隨性而作。」
「仙子的作品中，竟然也讓我見識了生有眼睛的人呢。」
「也許世間已有此人，便不需要再從畫中化出了。」
「啊……」老闆依稀認得他正是院中白髮之人。那日隔紗而望，未見相貌，今日自畫中觀視，「不染塵埃，清而澄透，實在是如潔淨的蓮花一般。此人此境，仙子打算以何字為題？」
話到此處，仙子似乎被提點了。
他擱下手中帳本，也踱到案邊，凝目思考起來。
「如何？」老闆問道。
少刻，仙子研墨，揮毫寫下兩字，再一陣打量，頗感滿意地回到帳本邊上。
老闆好奇去看，白紙黑字，是「還真」二字。
心中暗讚幾句，老闆告辭離去。
臨到門口，隱隱聽見裡頭有了人聲，不禁放慢腳步，有意無意辨起聲來。

「無慾，剛才是誰來了？」
「畫舘老闆來收貨。」
畫者聞聲擡頭，卻是驚得扔下了帳本，幾步朝來人邁去。
「雪還未融盡，這天寒地凍的，你怎麽就這樣出來了。」說著，褪下自己的黑色外掛給人披上。
「我餓了，無慾，我要蓮子糕，還有麽？」
「昨夜不是被你吃完了。」
「好想要……」
「……你披上衣服回房間去等，我差小僮買去。」
「嗯，可是腿好痠……」
「你倒是事多。」將人打橫抱起，越顯清瘦的畫者嘴裡也不忘嘮叨一句。
「還真，你是不是又重了些？」

-fin-

椰子
2007-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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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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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9)

1樓發表於: 2007-08-20 01:1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嘎嘎！！好甜蜜的月餅呀～～
是說～那個仙子因該是談談吧
呵呵～～小白蓮好可愛呀～（撲）
不過...素素變胖了(被毆)
呃!變重了...是不是談談害的~~(?)把素素養的肥肥的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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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星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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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7-08-20 03:5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好文，真是好文。
本是冲着月饼两字直觉反映般点了进来，却实在是有种不胜之喜。
孤寂的画者，埋葬所有前尘往事。
只是守着一方天地，默默的挥毫作画，也酝酿思念。
直到那一声咿呀啼哭，带来麻烦，带来欢喜，也带来希望。
人自扰心，往往最是求不得的，反在心头扯来转去，偏生抓不到个头绪。
那本就与自己心思相同的人，念了百年，求了百年。
怎生偏偏记不得那最重要的一泓秋水？
其实最担心的，总是稍有差错，描不出心底最深的那道完美。
反又是一场失落之痛吧？
即使掩尽光华，舍却盛名。
埋不住的是峥然风骨，藏不去的是睥睨气度，断不了的是一缕相思。
这样的小谈，真是让人心折而心仪。
最后的结局真是很好。
小谈果真是好夫君啊，捂嘴笑。
话说刚从头看下来，几乎有种“光源物语”再现的感觉XD
（被殴打飞）
一朵小花送上，希望楼主以后多多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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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蓮

生命中最重要的抉擇,永遠最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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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870)

3樓發表於: 2007-08-20 04:5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非常完整的架空故事!
看到後來,真的很感動~

百年的執著,不曾停過,執而念,念而癡~
無慾對白蓮的真情叫人動容!
而剛從白蓮出生的小娃兒和無慾的互動更是寫得活潑生動...
別說無慾了,就是旁人看了白蓮小娃的哭泣,怎也捨不得罵下,疼都來不及呢>//////<

作者的文風非常的樸實卻又帶著精緻...(囧|||這啥形容呀?)
小蓮也不知怎麼說...看著他倆的故事...就是這麼感覺!
最後的白蓮小小的任性為整篇點睛畫上完整又俏皮的句點...
獻上朵小花,謝謝作者在七夕發上的這篇好文~*
也祝福七夕情人節快樂喔!
(順說...好喜歡頭象裡莫莫親吻素素的模樣>///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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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ud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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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7-08-20 05:0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情人节快乐!
真的好甜!
世间已有此人,但愿他的永远如此纯真,不被世间所浊!不负"还真"之名!
相信,有仙子的保护,他能永远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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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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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59)

5樓發表於: 2007-08-20 05:1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阿..真是溫暖的文阿....
百年的執著，終於有了好的下場，幸好他執著阿.....
兩人交互的念，創造了奇蹟，
這次，希望兩人能好好相伴下去...

閑眠草堂(痞客邦)

春城無處不飛花(鮮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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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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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07-08-20 06:1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to 秋宵：
月餅就是要甜甜的才好吃呀~（口水）
素素變重了肯定是小談把他養的……給他造大房子，又寵又養……（其實這樣真的不好的呀，小談！）
然後結果就是一邊辛苦地養家，一邊開心地敗家~一邊瘦下去，一邊重起來XD

to 星星：
一開始定下主題的時候，還動搖過是讓小談畫素素，還是素素畫小談
但是一想起劍蹤片頭裏那窗前孤寂的身影……頓時覺得，這樣的事當然是比較適合小談~
自始至終，小談念著的無非是那朵蓮和那雙眼睛，只是苦於無法將它們合二爲一。當那幅蓮懂得了他的心，便有了自己的念，幻化出那樣一個人出現在小談的夢境之中。
小談爲何記不得，連我也不曾考慮過，也許他記得，只是不願相信除了他自己的畫，真會有生得這樣一雙眼睛的人；也許是那對眼睛在他心中地位過於崇高，模糊了其他的一切。
於是需要有人去提點他，他最喜歡的人，自然配得他心中的最美。
至於結尾……反倒是最先想好的^^
也許我就是想要這種一個人、一份優雅的工作、不算太勞累地養著另一個人的悠閒生活呀（辛苦你了，小談）

to 小蓮：
點睛這個故事最初的構思早在三月就有冒頭出來，也算是花了好幾個月來完整它的大綱了T-T
而決定以「念」爲線索，倒是臨到起筆才突然決定的……（翻到了陰陽師的書，看到裏頭在談論念的問題，突然很喜歡）
當時寫白蓮娃兒的每一個動作，不時會自己抱怨：哎呀，爲什麽白蓮要成長得那麽快呢><
以至於後來寫到少年和青年時期，一狠心，找了個「心理年齡還小嘛」的藉口，繼續讓他娃娃心態了……
是說，如果小談真的打素素，我會很心疼的！（談：不是你寫的麽= =）
雖然文不是特地爲七夕而寫，但碰上七夕才發，也是不錯的巧合~也祝七夕快樂~
（召奴的那個頭像，是我念了很久讓人家送我的><幸福）

to diudiu：
先祝節日快樂~
仙子的保護很周到哦~看他把小白蓮圈在袖子裏就知道了^^
我也希望他們永遠幸福-/////-

to 沐閑：
兩人交互的念……一點都沒說錯~
蓮之念是化出人形，仙子之念是他夢中之人
一樣的執著，一樣是執念
仙子原以爲該是化出一株真正的蓮，没想到一來二去，最終是抱得美人歸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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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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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

7樓發表於: 2007-08-20 07:0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这文，看着真是好舒服啊，本就偏爱这文风，而且故事也写的真是很赞呢~~

小谈的执念当真是令人动容啊，百年，又是百年，却未曾改变，

给予“莲”的那双眼，在小谈看来，也该是无双的，想来还是太在意，在白莲与“莲”，似乎没有看破呐

习惯了寂寞，却偏生多了白莲，后边白莲不见了，这时的感觉想必是很差很差的吧

不过，没这么一来，要他正视心中的结（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 =||||）~怎么想，都有会逃避的感觉呐~

是说，白莲也应该是念之使然的结果，那自己动手点睛不知可否看成潜意识呢

无论如何，最后看来好幸福呢，想到小谈这么个性格的人，卖画造房，对着账本，想着真是忍不住笑几声~不过，谁让他自己疼素素呢~

突然想到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有那么点意思

感谢楼主这么美好的文，祝七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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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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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8樓發表於: 2007-08-20 07:5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引用
下面是引用素流於2007-08-19 23:04發表的: [!1z;/
这文，看着真是好舒服啊，本就偏爱这文风，而且故事也写的真是很赞呢~~ mCOJ1}
db#QA#^S
小谈的执念当真是令人动容啊，百年，又是百年，却未曾改变， E]$YM5
hp=TWt~
给予“莲”的那双眼，在小谈看来，也该是无双的，想来还是太在意，在白莲与“莲”，似乎没有看破呐 x dDR/KS
.......

賣畫造房，對著帳本……
恩，如果是現代文都可以戴副眼鏡了^^
他肯定不願意做這些事的呀，可是他不做該誰做呢，思考。所以說小談是好人，握拳。
有時候我也在想~要是小白蓮那對眼睛畫成了，會不會真的有另一隻素素跑出來呢@@
這樣子小談就真的要艱難度日了><
（素：你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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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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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8)

9樓發表於: 2007-08-20 08:0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原來，一開始是小談的『念』，牽出了素素的『念』嗎？不論是水中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蓮，是夢中朦朧飄渺的身形，或是天真、毫不保留自己想法的孩童，畫者心心念念的，就是他，獨一無二，蓮香圍繞的他。而素素的『念』也不下於小談吧！否則怎麼會一次又一次的顯現在他的夢中？

看到小談孤傲卻又寂寞作畫的身形，真是為他心疼。他沒有想過要放棄，卻又苦苦尋找不到一雙眼，來點綴自己記憶中最美、最喜愛的身影。把那一張張少了靈魂的畫藏在密室，不允許任何人進出，是否也等於自己把心中那總是尋不得清麗身影的遺憾藏在記憶深處，任由思念侵蝕著也不願意敞開心房，尋求外力的協助？總覺得那活繃亂跳的小白蓮是來點醒小談的。因為有他的朝夕陪伴，有他會哭、會笑，有人性又毫不做作的真性情流露，讓小談感受到了一點真實吧！畢竟夢境是如此的難以捉摸。最後那毫無窒礙的下筆，任憑思念駕馭心神所畫下的那一幅，我相信，這是一切的昇華。而這一切，至使至終，總歸於兩人對對方的執著。

真的是一篇令人感動的文章～～鋪陳得很仔細，詞藻也很優美，讓蓮之心閉上眼睛就能勾勒出小談和素素的身影呢～最喜歡小談和小白蓮相處的部分。冷清的仙人對小白蓮總有無微不至的照顧及淡淡的寵溺。不過，老實說，看到小談舉起手貌似要打白蓮時，真的是嚇了一大跳～好險好險，沒打下去。（這一打下去，兩個人都會傷得很重吧！鬆一口氣～～）

再來是圓滿大決局～～小談真的是好男人阿～寧可欠債買豪宅讓素素吃好穿好住好～從越顯清瘦的畫者小小的抱怨的素素的重量可以看出--------素素真是幸福～…….

謝謝大大的七夕月餅文～能看到甜甜又圓滿的月餅文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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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8.19 (月餅)點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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