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1.16 【史藏】四十不惑现代AU，1F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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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2)

樓主發表於: 2018-01-16 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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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6 【史藏】四十不惑现代AU，1F完结

《四十不惑》

电话突兀响起，震得窗口麻雀一飞冲天。史艳文跟着吓一跳，他在做饭，手上都是水，只好在围裙上草草擦了，用三根手指提起来。时值月末的下午，前不着饭点，后不着下班时间，史艳文满以为是大儿子打来报平安，不想那头闷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蛮牛似的冷哼。

罗碧年轻时吹风吃沙，声音里都是沧桑，特意来电是告诉史艳文，自个儿带女儿到市里了。没说住哪，多半是不愿见面，史艳文也不强求，应两声，特地嘱咐一句晚上带条围巾。他本不爱说这些，是生活压着他的舌头，压出成串老妈子似的絮叨。罗碧总嫌他烦，自然不爱听的，挂了电话两头都是长出一口气，一个家庭问候电话打得比讨债还累。

史艳文生在首都，与罗碧过去呆的地方相隔甚远，两个人差得也很多，史艳文十七岁就知道自己属于假客气，而罗碧是真脾气。可看他俩的脸，就是一个人活在两种境遇里，每每见面都能直观感到离青春越来越远。

下午史艳文顶着寒风出门，骑车去单位拿点文件，挑灯夜战案头工作。他做了客座教授，没课的日子恍若神仙。三个儿子都不在身边，清净之余有点寒冷。恰逢冬至，罗碧挑这个时间进京，史艳文说不惊喜是假的，硬是讨来地址，带了一大袋家伙朝酒店去。

罗碧下楼的时候还叼着烟，一问，是把女儿送去医生那暂住了。京城名医多，盼着一个是一个，千金会郎中，甩下老哥两个在火锅桌边凑合吃饭。

史家八口人，去掉跑的散的，仅剩两人，谈不上多团圆。一桌只要了四瓶啤酒，勉强达到消费准线。

罗碧刚从西北过来，认定京城羊肉没味，要两盘牛上脑，边涮边喝酒。他戒酒两年，这回一个人来，手上戒指又不翼而飞，想来是拖拉十年的婚总算离成，得要喝酒庆祝一把。

史艳文心知肚明，特意不提，不想罗碧酒过三巡，居然主动说起姚明月。十年来他态度一变再变，从嫌恶到痛恨，再到今天的麻木，似乎刚经历一场漫长的刑罚，把脾气活活磨平。

史艳文如果要说话，有的是句子撑场面，可罗碧说话他不爱打断。罗碧倾诉门槛太高，向来没什么事留在嘴里。以前朋友给他俩算命，说罗碧姻缘比不得史艳文，罗碧就板着脸，自认不比史艳文福气。谁想十年过去，哥俩荣登离异家庭。罗碧就一个小女儿，还有顽疾，至于史艳文这边，身体最差的孩子跑了，等于没有。他俩喝酒，形同鳏夫会谈，一个多小时过去，谁都没笑出来。

京城这几日寒风大作，冷得扎骨头，白日里走街上，迎面刮来的堪称无形冰渣。史艳文特意买了些小东西给无心，显然用不着了，袋子顶上两条围巾，宽的给罗碧，粉的给侄女。他把围巾拿给罗碧，那头一点动静没有。四瓶啤酒就醉了，罗碧最近是真烦心。

史艳文本就想做东，快手把单买完，扛着兄弟往外走。他知道罗碧住附近，但不想去，叫了出租回自个儿家。到家九点多，老房子门板吱呀响，生怕左邻右舍不知道史家来人。隔壁何老头来给史艳文送点西北芦柑，管没见过的罗碧叫“史老哥”，史艳文娘胎里跑得快，四十年后平白无故矮一截，解释又太生分，只好点头认下。

家里没人，桌明几净看着发冷。史艳文惯例开着电视凑点声响，一边拿毛巾给他弟擦脸。罗碧睡得很死，静了才看得出，他和史艳文是一块玉雕出的两座玺。拿毛巾往上一抹，恍惚间擦出另一个自己，史艳文盯着看了一会儿，发觉罗碧鬓角躲猫猫一样藏着几根白头发。

二十年前罗碧远赴他乡，适逢新年，电视里播常回家看看，今天冬至，几个台翻来覆去就那回事，放的还是常回家看看。史艳文切了几回，八频道在重播小时候看过的武侠片，老片新播画质看着寒碜，史艳文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起身把灯关上。

小时候他俩经常窝在客厅看电影，大半夜，父母睡了，兄弟两个乐在其中。那会儿的武侠电影不少爱在沙漠里拍，罗碧看得热血沸腾，毕业后去到那边，见了黄沙里的影视城，唏嘘却无话可讲。经过镜头加工的美，放到现实是沙里掺着灰。史艳文早和他说过，就像许多事，罗碧信与不信，结局都无不同。

夜半时分，大儿子发来一条——爸，冬至快乐。与他人一样，工工整整。男大不留家，史艳文自是没有怨言的。二儿子电话换了十七八个，三儿子人在国外，都暂无音讯。

电视里游侠出了一十八招，那厢败如山倒，史艳文放下手机认真观看，其实毫无必要，他早背出步骤，可这一集总让他有点盼头。果然不出片刻，罗碧的脑袋就砸到他肩上。

以前每年暑假看重播剧集，罗碧总嫌男主墨迹，这一集全是无聊对话，他免不了要被打翻。于是每年夏天有一个夜晚，罗碧要靠在史艳文肩膀上睡着。重播的剧往往很赶，一夜放六集，史艳文独自看完。黑暗里一点亮光，是荧幕内的剑，他眼里发亮，却是心里的一点森寒。

人活一世，最锋芒的日子都在青春，读花和尚单打二龙山，观武行者夜走蜈蚣岭，少年意气堪比燃气炉，随便一开，满屋子味儿。罗碧的意气是远方，史艳文的意气则内敛些，深埋在心底。他广义上大度，心底小气。家国天下，家字被他摆在最深最里，往家的深处，走到底就是一个罗碧。

史艳文往好的方向发展：治家治学，无一不平。可早在理性和生活挂钩之前，他就有了一块永远不会好的坏点。酝酿十年说给兄弟听，换来一场远走高飞，正应了那句好的不灵坏的灵。命卦上说史艳文姻缘好过罗碧，其实真心以外任何情爱皆是折磨，能好到哪里去。

十几岁那会儿史艳文跟罗碧说这事，前半截迂回曲折，后半段来势汹涌，顿时天崩地裂。这事就是地震，不说则已，一说余震十年。兄弟情亲情，一起震没。罗碧虽然回绝，那根线仍旧牵着，也多亏史艳文兜得住事，拿起就没放下，到罗碧离家几年后谈了女朋友，才算踏实下来。前些年他走在云里的钢索上，风来雾去，脚下竟是一木难支。难的路走过，下来走康庄大道更是平坦。数年后史艳文大儿子出生，罗碧还托人捎来礼物。

即便到那一天，史艳文也有话要说，但二十年了，如今他俩四十。俗话说四十不惑，什么意思，就是前半生想不明白的事，到这一天烟消云散。四十岁起，问题不是问题。如武打片所说，看山不山看水不水，是武学的第二法门。如何幽暗的火，烧它二十年总该灭却。史艳文正是这灰里留下的一段余香。

史艳文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右肩有点僵，轻轻一动，就听罗碧闷哼一声。

屋里没开灯，史艳文提着剪刀站在黑暗里，着实吓人。罗碧吓一大跳，就听史艳文叫他伸手。他毛衣袖口起了一个球，被两道寒光咔嚓斩下。

“……我回去睡。”罗碧闷闷地说。

“不用，”史艳文把那个毛球揪下来，扔到废纸篓里，“房间多着。”

怪就怪在这里。两个死心的人，还是兄弟，睡一屋有什么说不过去。你把邻里老头抓来问，十个人，十个说你有病。但史艳文不乐意他俩遭这个尴尬，拿来一床被子摆到三儿子屋里。三儿子跟罗碧关系最铁，床让叔叔睡一宿不是问题。

虽说没人在家，打理倒没拉下过。二儿子离家两年一次没回，屋子也还是原来那样，史艳文每周都进去打扫，偶尔老大在家就老大帮手。

罗碧许多年没来过这儿，进屋左右看看，拿起老三的桌面摆件。那是只水晶小牛，憨态可掬，史艳文看罗碧看得投入，便笑他：“喜欢也别抢侄子的。”

罗碧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史艳文拍那床被子，一层松松的灰映在空中，看得罗碧浑身不舒服，只好说：“得了。”

不等史艳文反应过来，罗碧已经把被子抱到隔壁。一大坨羽绒被子，他趿拉着拖鞋看不见路，差点被老三放在门口的模型盒子绊跤。史艳文赶紧拽住他。

罗碧凶巴巴地说：“这玩意儿放着不扔？”

史艳文垂下眼笑笑，故意把语调放得悲凉一些。“老二老三一起做的，存孝不舍得扔。”

多大点事。

罗碧长叹一声，用脚把隔壁房门推开。

有道是天时人事日相催吧，冬至阳生，春它总要来。史艳文跟罗碧扯一床被子，硬是把二十年时光扯没了。被子等同于他俩姻缘，死灰复燃不可能，藕断丝连姑且说得过去。

家里窗户正对外头一处广告牌，这天关得晚，两人躺在床上，窗外一轮人工明月迟迟不坠。罗碧不得已翻个身，鼻子差点撞到史艳文脸上。哥俩面面相觑，被暖气烘得很不自在。

末了罗碧闷闷地抱怨：“看什么？睡觉啊。”

“太亮，”史艳文随手抓住罗碧鬓角一根白头发，猛地拔下，“刺眼睛。”

窗帘是六七年前史艳文老婆买的，素净的米色，底端绣着一些连理枝。罗碧没见过他大嫂，对这位杭州美女印象全来自他哥。史艳文若是云雾，她就是雾里的盆景花，日月辉映谈不上，互相衬托多少可以。因为史艳文需要一点鲜花，柴米油盐，他不能一个人过；罗碧同样如此，柴米油盐，他觉得史艳文不能一个人过。

“睡过就睡不着了？”史艳文问，随手把被子提上来些。

罗碧蜷起两脚，嘴里嘟哝“几岁的人了”，半张脸缩到被子里。史艳文瞧他这样，觉得被子买得值。真羽绒，受力得很，连罗碧的棱角也卸去了。

不多时人工月亮熄灭，四周黑得可怕。史艳文侧脸看着罗碧，听屋里规律的呼吸声，总算有了一些倦意。罗碧却在这时猛地坐起来，指着客厅说电视没关。两人屏息听着，果然有刀剑碰撞的声音，想来是音量开得很轻，忘了关。

罗碧翻身下床，连带掀掉史艳文半身羽绒被。史艳文打个哆嗦，把他弟连人带被子归位。开着电视睡觉总有点孤寡老人的味道，但他俩本来也不比这好。电视机里隐约有人讲话，听久了真有些像孩子在家。

罗碧听了半天，往史艳文身边挪去，填补他俩之间那条漏风的缝隙。

宽逾二十年，史艳文跑也跑不到，他挪动几下就越过了。两人闭眼躺在一块，刹那重返十七岁。

史艳文听见他弟咳嗽一声，特别假。

他心里有数。罗碧在西北混，四瓶啤酒能奈他何？到这个年纪，不想懂也会懂得：杯子里喝的不做准，该醉的时候，自然就醉了。

他和罗碧多少年没这么凑在一块过。十七岁烧剩下那截香，一夜足以殆尽。

但史艳文心里又很明白，好像水底浮出一朵莲花座似的明白，他的余香不急着烧完。

人生百来种苦难，生活更要额外附赠百般。他俩会一起走剩下的路，那一截火连着魂灵，早晚要烧到心底。

十七年的火，二十年静置。三十七岁再相逢，正赶着青春的余晖，说老也不算太老。而到四十岁，心中一切迎刃而解，拿得起放得下，真正不惑。

十七岁那年史艳文设想他俩的十八岁，是坐在饭桌边看同一张志愿单；二十岁想三十岁，是聚少离多，各自忙碌；三十岁看四十岁，是山路坎坷，道阻且长。等到四十岁了，才晓得宴席要散，回得去的家也要有。兄弟血缘比人世情爱扎实，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姻缘面前，二人同颓。

史艳文按着被子，笑了一下。

二十年岁月不比砧板上的鱼坚韧，说死便死。下一个二十，再下一个。六十年，到躺在床上老得不能动，就又公平竞争了。因为他俩又都是独自一人，哪天死后，骨灰总要摆在一起。事情说到这一步，倒真是名正言顺，再没什么可计较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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