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0.28 【温任剑】一晌流光（1.5w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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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10-28 1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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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8 【温任剑】一晌流光（1.5w字）

　　【一】
　　“醒了？”
　　剑无极醒时，眼前一片黑暗，与之相对的，他听见了一个人的声音，一个熟悉的声音，漫不经心的语调中又带着些微的嫌弃。
　　“怎么是你？我怎么了？”剑无极没听见回答，却听到衣物摩擦产生的细微声音，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撩起了他额前的碎发，然后是温热的呼吸直直扑到了他面上，剑无极下意识的闭上眼，向后退了退。
　　“睁开。”温皇道。他伸出手，摸在剑无极的脸上，那双此刻空洞的，金色的瞳子里清晰的映出了他的面容。
　　剑无极在短暂的怔愣后迅速的撇开了头，温皇的手也收了回去。剑无极摸索着坐起身，开口问：“你做了什么？我这是看不见了？”
　　“是。”温皇答，他看着剑无极，似乎在考虑，是让这个人就此失明还是动手救上一救。
　　剑无极沉默。这倒是在温皇道意料之外，他已经做好了被聒噪的质问和一些有的没的的话题骚扰的准备，但还未想过这个会如此的平静。
　　剑无极攥紧了手，然后又放松，闭上眼，向着床头的位置一靠，道：“那我什么时候能好？”
　　“你倒是很自信我会救你。”
　　“没啊。”剑无极道，他又恢复了一贯的语气，用那故作轻语调说：“这是还珠楼？劳驾你派人通知一下俏如来，把修儒借我用一用。”
　　“俏如来在九界巡查，现今下落不明，至于修儒，应该也是来不了的。”温皇道，他缓慢的摇了摇扇子，站在剑无极的面前，剑无极却毫无所觉。
　　剑无极听得到风声拂动的声音，却只辨得出大概方位，他不知道这是哪个房间，不知道温皇意图，因而也不敢轻举妄动。功体与视觉一起消散，让他在一片黑暗中茫然无依。
　　只是，温皇不会杀他。
　　这大概是他唯一笃定的事了。这是过往纠缠中所得知的经验，便是要他死，依着温皇道性情手段，也不该是如今的状态。
　　“你倒是镇定。”温皇看着他，视线落在了他紧紧抓着床边的手上。
　　剑无极笑了两声：“就算不成翁婿，也不至于就杀人埋尸了吧，我无缘的老丈人。更何况比起中毒而亡，我更相信你会把我千刀万剐，总之绝不会死的轻易就是了。”
　　“你到有自知之明。”
　　温皇用羽扇点了点他的面颊，最后柔软的羽毛抵在了他的右眼下，这里曾经有过一道疤。
　　剑无极挥开温皇道羽扇：“很痒，要医就医，不医就麻烦你离我远点。”
　　“我说过，在还珠楼里不要乱走。”
　　“谁知道啊！我就在后山练剑，突然飞过来一道光，我都来不及反应好不好！”
　　温皇轻轻“嗯”了一声：“这是我还未养成的蛊。”
　　“未养成是什么意思？你又养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聒噪。”温皇道，他依旧不紧不慢，语调却微微提高，似乎被什么东西勾起了一点兴趣：“还没养成，效果不明，解除的方法自然也没有。”
　　“不过。”语气一转，温皇继续道：”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什么？”剑无极感觉温皇贴近了他，甚至伸手碰到了他的头发，他不自在的想要躲，却被按住了肩头。温皇解开了他的发带，一头蓝色的长发散了下来，剑无极仰头：“你在做什么？”
　　温皇不语，低头将发带缠上了剑无极的手腕，剑无极本能的感受到了危险，想要挣开他，却被反手推倒在软榻上。
　　“一劳永逸的法子，不是你要的吗？”
　　“什么一劳永逸，你放开！”剑无极挣了挣，但他此时连孩童的气力也不如，又如何挣得脱刻意压着他的温皇。
　　温皇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无视了他的挣扎和叫嚣，好半晌，才道：“仔细看一看，这张脸皮还不错。”
　　剑无极挣脱不过，索性躺平了还嘴：“不抵你老人家年轻貌美。”
　　温皇心安理得的收下：“多谢赞美。”
　　温皇伸手，按住了他的颈侧，接着低下头，凑到了剑无极颈边。柔顺的发丝落在了剑无极的脸上，他不耐烦的将头发吹开，一时只觉得这个姿势有几分暧昧，但他老丈人却只认真的趴在那不知道做什么。
　　“你好了吗？”他问。
　　“安静。”温皇道，他直起身，若有所思，然后方道：“你运气不太好。”
　　“什么意思？”
　　“不。”温皇没有理他的意思，自言自语：“是好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
　　剑无极的衣服不是很好剥，但温皇显然不想和一个处于惊恐与愤怒中的人纠缠，索性将人制住，又扯开了剑无极一半的上衣，然后慢悠悠的思考下一步动作。
　　剑无极被他压在身下，过于惊愕中开始胡言乱语：“夭寿！你是欲求不满还是怎样？要找也别找我啊！”
　　温皇瞥了他一眼：“我的视力还是很好的。”
　　蛊虫顺着经脉不知流往了何方，一时间变得十分棘手，温皇不由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要培育这么麻烦的蛊虫，下一秒又迅速得出结论——有趣。
　　无趣的日子过了太久，自然需要一些新鲜的东西来充作调剂，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颈侧，那里有一个和剑无极颈侧一般模样的印记，是蛊虫入体的象征。
　　也不是解不了，他自己弄出的东西，岂有解不开的道理。只是眼下，他却不是很乐意解开，又或者说，不想轻易解开。
　　总要有人吃些苦头，长个教训才是。
　　剑无极已经安静了下来，大概是敏锐的察觉到了此刻略显微妙的气氛，他一向敏感，失去了一双眼睛，也毫不影响他的第六感。
　　耳边两道呼吸声交叠，一前一后，一道是他的，另一道是温皇的。他从此刻的静默中感受到了一丝危机，以至于脸色不由自主的崩起，做出了一副防御的姿态来。
　　温皇感受到了，但也只是轻笑了一声，毫不在意。
　　“你还要解吗？”温皇问。
　　剑无极沉默了片刻：“我觉得这样也挺好。”
　　温皇执起剑无极的手，以指化剑，划出了一道伤口，猩红的血液顺着两人手腕交接处流下，落在了剑无极的胸膛上。一滴、两滴、三滴。
　　剑无极痛呼：“你自残不要带我！”
　　温皇慢悠悠的掏出一罐药膏给自己的伤口抹了药：“我只划了你。”
　　“那……”
　　剑无极愣了一下，那不是手腕晃动，而是，本来便有两个伤处。
　　温皇道：“所以我觉得不好。”
　　剑无极的手腕还在滴血，温皇的手腕也在滴血，两股血液泅成了一团，染红了不知谁的衣角。他自己涂了药膏，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剑无极，极其敷衍的往上糊了糊。
　　“你……我……”
　　“你应该没有笨到连话都听不懂的地步。”将瓷白小巧的药罐握在手心，轻轻摩挲着，温皇笑了笑，这笑假极了，于是下一刻，连笑也懒得，温皇看着剑无极，听他说话。
　　“嘴是你的，蛊也是你的，当然怎么说都可以。”剑无极反应了过来。
　　“这是唯一的办法，信与不信在你，反正最后死的那个不会是我。”温皇道，他的神情淡漠，其实他嫌少会露出这般的神色，淡漠到不像是他的神色。
　　剑无极过于见过，但此刻的看，是个瞎子。
　　不同的气息在空气中翻覆，剑无极躺尸一样，动弹不得，索性闭上了眼，紧皱的眉头泄露出内心的震动。
　　半晌，剑无极道：“你先从我身上起开行吗！还是你觉得你很轻？”
　　温皇从善如流的从他身上下去，还贴心的替他拉了拉被子，将剑无极整个人裹在被子里。
　　剑无极的：“大热天你是要焖红薯吗！”
　　“那也不错。”温皇道。
　　“你还有考虑的时间。”温皇看了看天：“在第一波药效之前的四个时辰里，考虑是要生，还是死。”
　　
　　【二】
　　温皇走了，这间屋里便只剩了他一个人，剑无极仰面躺在床上，视线所及一片黑暗，尽管如此，他还是睁着眼，显示出一种茫然苦痛的神态来。
　　一个人的呼吸，每一次，都似在耳边震荡。也许不到一刻钟，剑无极摸索着站了起来，逆刃不在他的手边，他跌跌撞撞的走到了桌边。
　　扶着桌边，他碰到了一个冰冷的物体。熟悉的纹路与触感，握在手中，也稍稍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紧接着，却又陷入了另一段情绪中。
　　他伸手，摸向颈侧，他看不见，也感觉不到异样，但方才温皇道举动使他觉得，这里，一定有着什么，也许是那奇怪的蛊虫所留下的记号，又或许，是其他什么。
　　他不能确定。
　　他不了解温皇，但还是要做些什么。
　　他走出房门，扶着门框，却又有些犹豫，这像是他以前住的客房，可时间过去太久，他不敢肯定温皇还留着他的房间，于是硬着头皮按着记忆中的路线摸索过去。
　　这一路并不顺利，但还在温皇还没有变态到在这一小段路程中动手脚。
　　剑无极走到后院，他闻到了花香，也闻到了一丝淡淡的熏香。他形容不好这股味道，却能凭借这股味道，想起他主人的模样。
　　温皇靠在躺椅上，手里拿着书，慢吞吞的抬头看向剑无极。
　　他的模样不是很好，衣服上沾了灰，面色也很苍白，却又有着剧烈运动而产生的薄汗。强撑着走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此时只能依靠逆刃站在原地。
　　两人中间有一丛花，温皇看见了群花之中狼狈的孤鸟。而这这只孤鸟，却看错了方向。
　　他轻笑了一声，开口：“想好了？”
　　剑无极循声扭头，试图找到温皇的位置，最后只徒劳的盯着一个大概的方位：“怎么解？”
　　温皇没说话，他翻了一页书，书上的文字印入了眼帘，他支着头，似乎看得很认真。
　　剑无极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回复，他站累了，也没有力气继续站着，索性又向前走了两步，摸摸索索的找了块地方坐下：“我说，你故意的吧。”
　　“哦？”温皇应了一声：“怎么会呢？”
　　剑无极扯出一抹笑：“因为你一向以诚待人是吧。”
　　“正是。”
　　“那就见鬼了。”剑无极道。
　　他的状态差极了，温皇看得到他的侧脸，面前的青年人总是一副朝气蓬勃的模样，是一颗在乱石夹缝中生成的杂草，贫瘠的养分使他破土，在风雨摇摆中颤颤而立。
　　他也许不该活着，温皇难得的有些犹疑。
　　他为他的蝴蝶留下了一只孤鸟，但这只孤鸟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去，这是一个好的结果，尽管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里，他一直盘算着他的生死。
　　“都过去了。”
　　他那已经离去的蝴蝶这样说。
　　他却在剩下的日子里想起了过往，这该是一个，永远不会与他有交集的人。温皇想，愚者而不自知，从陌生到厌恶也只一瞬，他看得透人心，与他无关便是无关，与他有关，也单看是何种关连。
　　他见过人这个人最倔强的时刻，在剑影下，血肉浇筑成的记忆。也见过这个人顽强的生命力，是当真顽强，几次濒死又活了下来，活蹦乱跳的跑到了他的面前。
　　“哈。”温皇笑了一声，突然道：“你为什么还活着呢？”
　　“你这么想我死哦。”
　　“是啊。”
　　一问一答，剑无极回他：“那我偏活着。”
　　他冲着温皇发出声音的位置笑了一下，是个挑衅的笑，和过往每一次一样，又不一样。
　　温皇合上手里的书，坐起身，顺手将书放在了桌子上，拿起了羽扇。他坐的歪歪斜斜，骨子里却透着风雅，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好看的。
　　剑无极坐在地上，坐的随意，吊儿郎当，有气无力。将这两个人放在一起，说不出哪里违和，反倒有些适宜。
　　“你早该死了。”温皇毫不留情的破坏着气氛，他们二人一起时，少有和平的时刻。
　　“但我还活着呀，让您失望了。”剑无极加重了读音，明晃晃的显示着自己的年轻。
　　“也快了。”温皇看剑无极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摇了摇扇子，眼里却没有笑意。
　　剑无极看不见，他也不怎么想和温皇纠缠救与不救的问题，反正命一条，也许他命硬，总之活与不活，他也懒得计较。只是口头上一直不放松：“是啊，你现在睡一觉，立刻就看得到呢。”
　　“哈。”温皇又笑了一声，带着不知嘲讽，还是其他什么。
　　阳光微醺，剑无极抬手挡了一下，他正在太阳底下，跟温皇讲了半天，也没注意到，此刻方觉得有些晒，阳光太热，烫得他有些刺痛。
　　不知道是不是蛊虫的作用，剑无极觉得头有些发昏，意识也有些模糊，他想着别睡，再撑一会，但抵挡不住，眼皮重入千斤，合上的刹那，人也晃晃悠悠的向一边倒下。
　　温皇看着他倒下，在自己面前。他坐在那里，以扇掩面，阖上眼，良久，叹了口气，站起身。
　　炉烟沉沉，温皇坐在桌边，面前放着茶水糕点，还有一个瓷瓶。他端着茶，喝了一口，抬头看向窗外。
　　霞光落下，整个世界都披上一层昏黄的外衣，窗台上的花谢了，微黄的花骨朵孤零零的在叶片间耸立，风一吹，落在窗台上的花瓣便簌簌的坠到了地上。
　　一片静谧中，温皇开口：“醒了。”
　　剑无极刚睁开眼，动了一下，他的头很昏，不知是从哪里开始，密密麻麻的痛感传遍了全身，他躺了一会，才想起有人在说话。
　　“你找到了吗，你要找的人。”温皇问道：“雪山银燕。”
　　熟悉的名字落入耳中，剑无极一时有些茫然，他挣扎着坐起：“你……”
　　“你要放弃了吗？”
　　似曾相识的语气，似曾相识的问话。
　　“不！我不会！”几乎是下意识的，剑无极回道。他痛苦捂着头，试图从昏沉的头脑中捞得一丝清醒：“神蛊温皇。”
　　“是我。”温皇回道。
　　“你为什么会回来呢。”温皇问他，他摇着扇子，神色平淡，又夹着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凤蝶已经不在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剑无极沉默了一会，他闭着眼，回道：“回来睹物思人啊。”
　　“是吗？”温皇笑了笑：“这是你的答案？”
　　没有点灯，屋子里的色彩一下黯淡了下来，温皇起身，慢慢走到剑无极面前，俯视着他，看着他紧皱的眉，苍白的面，痛苦的神态。
　　他说：“你想，再疯一次吗？”
　　
　　【三】
　　剑无极还未来得及思考这句话都含义，温皇已经转身，他将瓷瓶中的粉末倒入了茶杯中，白色的粉末很快与白水融在了一起。他端着茶杯，慢慢走到剑无极面前，弯下身：“看来，你有答案了。”
　　他喝了一口，捏着剑无极的下巴，贴了上去，剑无极只觉得柔软的物体贴上了他的嘴巴，然后撬开了他的牙齿，渡了一口带着涩涩苦意的药水。
　　温皇渡完药，神色平静，他看着剑无极，剑无极的显然是有些茫然无措，不过，那不重要。
　　“开始了。”温皇道。
　　天已经黑下来了，剑无极昏迷时就被他遣人收拾了一番，披着件单衣，将自己裹在了被子里，因而也没有什么顾虑。温皇慢吞吞的拆了发饰，又褪下了繁复的外衣。剑无极听着耳边悉悉索索的声响，有些慌张，但还不忘嘴硬：“你能快点吗？”
　　“不能。”温皇回道：“还是你很急切？”
　　剑无极自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所以转而道：“谁让你一天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戴，上个床还要等你，话说你真找得到老伴吗？”
　　“你要猜猜吗？”
　　“不。”
　　桌上点了一盏灯，并不亮，但就算不借这微弱的亮光，他也看得见剑无极。他坐在哪里，眉头皱着，虽然看起来镇定，但却有一种手脚无措的感觉。
　　温皇走了过去，坐在了他的旁边，剑无极听到声音，抬了抬头，温皇按住剑无极的肩膀，伸手摸上剑无极的脖子，剑无极忍不住向后缩了缩，偏了偏头，但也没拦他：“那里到底是有什么东西啊？”
　　柔软的指腹贴着他的肌肤，轻轻摩挲，温皇身上的不知什么香味扑面而来，将他整个包裹，剑无极僵着身躯，极力扼制住想要推开温皇的冲动。
　　温皇摸了半天，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剑无极干笑了两声，试图打破一下这尴尬的气氛：“你是不是不会啊！”
　　“嗯？”温皇轻轻应了一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很熟练？”
　　“当然不！”剑无极反驳，随即道：“我这是年轻，你那么大年龄了这还不会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哈。”温皇笑了笑：“不该挑衅的时候挑衅，你还是一如既往的——”
　　话没有说完，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指腹的肌肤微微发烫，温皇的手向下滑动，解开了那层薄薄的衣衫，掌下的身躯并不单薄，却意外的纤瘦。被摸到了腰，剑无极抖了抖，他仰着头，似乎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被动，摸索着扒到了温皇道衣裳，向下一扯。
　　两个人半身赤裸着，耳鬓厮磨，这是一种很亲密的姿态，但剑无极却是满心的不适。
　　“你能快点吗？”剑无极并不是很适应这么亲密的举动，在他看来，赶紧完事才是正理。
　　温皇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张嘴咬住了剑无极颈侧的嫩肉，剑无极轻呼了一声，一点血腥味蔓延开来。他皱着眉：“你干嘛！”
　　温皇轻轻舔了一下他咬出伤口，回道：“你可以咬回来。”
　　剑无极沉默了一瞬，考虑了一会吃不吃亏，然后低头，一口咬住，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温皇眸光微闪，指尖瞬间脊骨向下滑动。
　　冰凉的指尖向下蔓延，剑无极甚至感受到了指腹上薄薄的茧子，这是一只持笔的手，也是持剑的手。指尖上沾了软膏，沿着缝隙一点一点推了进去。
　　剑无极皱了眉，他跪坐在温皇面前，温皇虚搂着他，因而看起来像是半个身子都在温皇怀里。窥入隐秘之所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药膏融化在体内，软软的一团，化作药水，在手指翻动连发出细微的声响，这一点声响落在寂静的室内，霎时放大。
　　剑无极闭上眼，艰难的再次开口催促：“你快点行吗！”
　　温皇安静的有些异常，剑无极却无暇顾及。他一心陷入了正在与仇人上床的尴尬之中，微妙羞耻与不适感令他恨不得时间加速，好快速解决这一场荒唐事。
　　柔软的发丝落在了温皇肩头，他微微低头，只看见了一个发顶。他依旧慢条斯理的动作着，手指加到了三个，剑无极低着头，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看不清神色，但必定不好。
　　温皇将手指从剑无极体内抽出，将剑无极推到，翻了个身，他动作轻柔，只是剑无极不太满意，他手撑着床板，跪在床上，反应过来时，温皇已经慢慢进去了。
　　“唔！”他皱了皱眉，按下了险些出口的痛呼。温皇捞着他的腰身，一下又一下，剑无极目不视物，此刻体力也不甚好，被他撞得晃晃悠悠。
　　剑无极咬牙，勉强忍住了体内突兀而起酥麻感，以及体内被唤起的欲望：“什么时候能好！”
　　温皇停了停，俯身，手指戳到了剑无极的脖子：“这里的东西消失。”
　　没有温存，这场突然起来的性事似乎只为了解毒，两人清醒的人，清醒的执行着，然而到了最后，神智些微模糊的剑无极被温皇捞到了怀里。
　　剑无极闭着眼，恍恍惚惚间，感受到了炙热的呼吸，喷洒在了他的背脊上，发丝从肌肤上滑落，落下了细密的吻。他看不见，昏昏沉沉的头脑甚至来不及思考，却本能的感受到了惶恐，他“哼”了一声，睁开眼，看见的还是一片漆黑。
　　温皇垂眸，两个相同的印记，分别刻在了不同的人身上，方才的伤痕已经转淡，粼粼的蓝光一转，昙花一现般，连同印记也消失无踪了，他看得分明，心跳也漏了一拍。
　　怀里是温软的肉体，温温的，软软的，是安静无害的。这样的相处，还是第一次，温皇考虑了一下从这但浴池的距离，哀叹了一声，抱着人前去洗浴。
　　
　　【四】
　　“咔嚓。”
　　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但又似乎只是檐外的鸟雀破了壳。
　　温皇配了药，拿了一条浸了水的丝巾给剑无极。剑无极靠在床头，老老实实的任温皇摆布，顺便喝了一碗不知放了多少黄连的汤药。
　　难得的和谐。
　　剑无极陷入某种沉思，大部分时间都在花园里发呆。温皇照旧躺在那里看书，两个人，有时候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温皇无意打破这“异样”的宁静，剑无极也不会。
　　诡异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剑无极复明，这也意味着他身上的蛊毒已消了大半。
　　许久未见阳光，剑无极用手挡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温皇站在他身后，四目相对。
　　半束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正对着太阳，微微偏头，眼中便含了一点光亮，晶莹剔透，闪闪发光，映得那只金色的瞳孔，前所未有的明亮。
　　这明亮只持续了一瞬，剑无极扭开头，不是很真诚的说了一句：“多谢。”
　　温皇摇了摇扇子，没有言语。
　　这夜温皇独自上了山崖，风很大，也很冷，他慢慢走着，飞沙卷起了衣袂，蓝白交叠间，便换了一个人影。孤高的剑者站在山巅，向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他站了很久，久到剑无极上来时，他才微微有了动作。
　　寒光一闪，无双挡在了两人之间。剑无极停住脚步，剑意在周身环绕，冰冷的，却又寸步不发。
　　他看着那个人，连日来的困扰也算不得什么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色已平静了不少：“任飘渺。”
　　这是一个让他永生难忘的名字。
　　任飘渺转身，他的眉眼其实与温皇并不相象，相较于温皇略显柔和的眉眼来，他算得上是千年寒冰，冷锐兼具。整个人便同开锋的利刃一般，他是剑者，也是剑本身。
　　剑无极的手搭上了逆刃，蓄势待发。任飘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抬手收回无双，刹那风过，温皇手持羽扇，问他：“你怎么在这？”
　　剑无极还未从方才的对峙中回身，他看着温皇冷淡的眉眼，摇了摇头：“我来……”将出口的话卡了壳，他抿了抿唇，也想不起为何走到了这，只随口道：“我来吹吹风。”
　　“这可不是病人该做的事。”
　　剑无极松开手，笑了两声：“我可没有那么弱不禁风。”
　　温皇没有看他，他转过身，道：“明天，明天过后你就可以走了。”
　　最后一步是引出蛊虫，剑无极躺在床上，白皙的胸膛上隐约有一道浅蓝色的长线，曲曲折折，从颈侧蔓延到了胸口。温皇取了刀，细长轻薄的刀刃是涂了蓝色的药水，放在剑无极眼中，简直如淬了毒一般。
　　剑无极沉默半晌：“我觉得怪怪的。”
　　温皇将刀尖抵在他胸口，闻言：“放心，我会为你收尸。”
　　剑无极：“你确定不是我俩一起死在这里无人问津。”
　　温皇将刀尖刺入剑无极的皮肤，殷红的血液自伤口流出，剑无极哼了一声，咬着牙，眉头紧皱。蓝色的药水顺着血液融入剑无极体内，带着丝丝疼痛，然后渐渐放大，从内而外，甚至超出了剜心一般的疼痛。
　　温皇下手很快，也很稳，他一只手按住了剑无极，盯着蛊虫行进的方向，刀尖一挑，在剑无极胸口划出一道寸长的伤口，剔出了一只细长的蛊虫。
　　他将蛊虫抖入准备好的药水之中，方才松了一口气。也因为这片刻的懈怠，他的身形晃了晃，伸手捂住了胸口。温皇此刻的面色同剑无极相差无几，血色渗透了衣衫，他给自己和剑无极敷了药，然后走出了房门。
　　外面的世界阳光明媚，温皇站在廊下，闭上了眼睛：“结束了。”他说。
　　是什么时候，有人不经意间在冰川上凿开了一条细缝，细细的，微不足道，毫不起眼。有一束光亮从缝隙中渗入，慢慢的，慢慢的，笼罩了整片冰川。
　　已经融化了的冰川要如何恢复全貌，温皇也许知道。但他却从中寻觅到了一条最不理智的道路。
　　“剑无极。”他念着这个名字，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剑无极睡了很久，他在深夜醒来，黑漆漆的夜，让他险些以为自己再度失明，他摸了摸胸口，下了床，摸到了门边。门外无星无月，也没有人，风凄凄的吹着，莫名萧索。
　　他看了一会，遥遥的看了一眼温皇道房间，拿着逆刃，离开了还珠楼。
　　温皇的局，也从来不是温水炖青蛙，他预料到了所有后果，因而对剑无极的离去，也十分明了。他依旧在还珠楼中，半阖着眼，似睡非睡，仿佛沉浸在一场无尽头的梦中。
　　但温皇从不做梦。
　　他开始等待，等待迷途的孤鸟归巢。
　　
　　【五】
　　离开了还珠楼，剑无极漫无目的四处游走，他回了村子，悄悄的看望了故人，又悄悄的离去。以前相熟的人大多已不在了，他想了许久，去了苗疆。
　　风逍遥见了他很是高兴，提了两坛风月无边，要与他不醉不归。剑无极拎着酒坛，在这一份醇香的风月无边中，尝到了一丝苦意。
　　像是百里闻香，他想。
　　在这带着苦涩的酒香中，剑无极沉默不言。
　　风逍遥坐在他的旁边，看了他好几眼，问他：“剑老小，你心情不好啊。”
　　剑无极举起酒坛，眯着眼望着天空：“没啊！我只是在想视如仇敌的两个人为什么可以和平相处啊。”
　　这是早该思考的问题，原先中间挡着凤蝶，于是他学会了放下，但当凤蝶离开后，他依旧选择了还珠楼。剑无极也在问自己，为什么。
　　风逍遥喝了一口酒，想了想：“大概因为人总是善变的吧。”
　　人总是善变的。
　　剑无极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也是月夜，也有酒香，醉意朦胧间他问：“做人，真的有趣吗？”
　　而今这个问题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酒过三巡，剑无极揉了揉头，脑袋很晕却也很清醒。这是很奇妙的感觉，像是一片空白，无处可依，明明很平静，但会突然很难过，是石子落入平静的水面，倏忽一转，便成了水溃堤坝。
　　他眯着眼，看着那月亮，重影交叠，在婆娑的树影之后，竟奇异的生出了另一种美感。他想，善变是有的，毕竟人有生老病死，也有爱恨别离，大多是苦的，但更多是甜的。
　　他摸了摸胸口，伤口还未愈合，正在隐隐做疼，虽然这一点伤痛可以忽略不计，但每次留意了到了，就会想到更多，不可自抑。
　　风逍遥早已离去，他坐在原地，捂住了面颊。
　　第二日，剑无极收拾了行装，即将踏上旅程，他要找的人虽有了些微线索，但见不到人，总归还是不能安生。他辞别了苗疆诸人，在分叉口闭着眼抛下了一枚铜钱，选定了方向。
　　这是场注定不平静的路程，对人，也对心。他见到很多人，从他身旁匆匆而过，他凝视着一对携手的老夫妻，慢慢的远去，才挪动着脚步，追随着他们的方向。
　　这是一个偏僻的村落，趴在村口树枝上的的一只白猫懒懒的抬头看他一眼，又睡了过去。他蹲下身，盯着这只白猫看了一会儿，伸手戳了戳。白猫翻了身，没有理会他。剑无极却突然笑了笑。
　　他不知走了多久，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也没有追寻到他想要追寻的事物，前路依旧茫茫，如同此时雾霭沉沉的天地，将一切吞噬。
　　剑无极心头一动，转过身，白发剑者执剑而立，挡住了他的去路，剑无极看着他的背影，夜风泠泠，剑意弥漫。
　　剑者是剑，是一柄没有感情的利刃。剑无极却见过他追求胜负之外的情感，那个叫做——愤怒。是他初见直到疯癫前所见过的，但他的愤怒，也是冷的。
　　“任飘渺。”他道：“你……为什么会在这。”
　　剑者不语，冷风衬着他的眉眼，剑无极在风中感受到了久违的杀意。剑无极抿了抿唇，短暂的怔愣后率先发起了攻击。刀光剑影，是孤注一掷的决绝。剑无极一往无前，刀剑相交，剑气划伤了他的皮肉，他执刀而立，刀尖所指，恩仇决断。
　　温皇是人，任飘渺是剑，纵使温皇有情，剑者却不会。一剑见血，剑无极捂着伤口，跪在原地。他的头带在战斗中遗失，过长的发遮住了他的脸庞。
　　“一如既往，你真的长进了吗？”任飘渺道，无双在剑无极面前垂落，他看见剑尖上滴落的血液，是他的血液。
　　一字一句，戳进了正在滴血的伤口，剑无极无言，他很疲惫，虽然他表现的一如往常，但却永远不再是那个莽撞的少年，他的眸中依旧闪着光芒，但这光芒之下，又藏着数不尽的悲伤。
　　每一步，都是踏在血肉之上，回身去看时，是亲人的尸骨，是挚友的鲜血，剑无极纹丝不动，如一块风化的朽木，他问：“你要杀我吗？”
　　“哈。”一声轻笑，白光一散，任飘渺已然消失，温皇走到剑无极身边，目光飘远：“你的执念是什么呢？剑无极。”
　　这是两人心知肚明之事，于是谁也没有开口，一片静默中，剑无极抬起头，他的神色出奇的平静，没有不甘、没有愤怒，平静好似一滩死水。
　　他很平静，连语气也放轻了，他问道：“又是你的局吗？”
　　温皇不语。
　　剑无极从这千丝百缕的异样中，捕捉到了最不愿相信的那个结果，从最初，到如今，仿佛又什么东西将两颗心相连，剑无极闭眼，又睁眼，终于从中摸出一丝异样，他直直的看着温皇，质问从齿缝间蹦出：“蛊毒……解开了吗？”
　　温皇道：“没有。”
　　意料之中的答案，剑无级突然伸手，捋起了温皇的衣袖，一道如他手臂如出一辙的剑痕出现在眼前。良久，他站起身，越过温皇，蓝色头发飞起，飘到了温皇耳边，然后坠落在空中，最后渐渐远去。
　　
　　【六】
　　剑无极在这个村落停下了脚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同村民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又建了一间小木屋，就在村口不远的地方。
　　木屋刚建好，便有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孩迎了上来，手中捧着一个小箱子，后面跟着一堆人，呼啦啦的了进去，又呼啦啦的退了出来。
　　女孩将手中东西放在刚搬进来的桌子，打开箱子，小心翼翼的捧出了一套茶具，将茶具摆好，才抬头看剑无极。
　　“剑公子，我家主人爱饮茶，日间茶水不可断。”她又指了指不知什么冒出来的放着一摞书的案几：“主人近日要看的书都在这里了，如若不够，劳烦剑公子跑一趟还珠楼取新的来……”
　　眼见眼前的女子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剑无极忍无可忍，环视了一遭不属于他的东西，怒道：“谁要来住！”
　　“我啊。”温皇慢悠悠的搭了腔，怀里该抱着他昨日看见的白猫，只是看起来又白了几分，安安分分的握在温皇怀里，就算温皇抱猫的姿势极不合理。
　　“礼尚往来啊。”温皇如此说：“你在我还珠楼接住了那么久，我不过小住两日，不至于将我赶出去吧。”
　　剑无极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了笑：“随你。”
　　昨天才讨论过一些不合时宜的问题，今天便住了一起。剑无极一整天都没有回去，从村头到村尾，慢慢的晃着，能帮的扶一手，于是他回去时，手里就多了一堆东西。
　　他将东西放在桌上，走进内室，温皇已经十分自觉的洗漱完毕，就着一盏夜明珠做起的灯看书。
　　剑无极：“……”
　　剑无极：“你倒不客气。”
　　温皇笑了笑，他向里挪了挪，闭上眼：“熄灯吧。”
　　剑无极站在原地，看了看他，将视线移向夜明珠，随手挑了一件外衣，将它遮盖的严严实实。他与温皇隔的很远，中间甚至能再塞下一个人。剑无极闭上眼，他睡前服了药，只是苦的药怎么能带来安眠，于是梦起了波澜。
　　梦的伊始是桃花源地，走过一处，枯萎一处，最后的尽头，成了无间地狱。他在无间中，看见了他，也看见了自己。他看到了他们，仿佛是那日的重现，又好像不是，多了一些暧昧，也多一丝他看不懂的东西。
　　梦里的东西是苦的，携着一股淡淡香气，剑无极觉得有些熟悉，却没有想起来。他顺着眼前的路走，走到最后，最是凤蝶和他。
　　年轻的女孩看着他，没有指责，神情中带着一丝留念与哀愁，他看着眼前的人，轻轻的说：“没有人错，你是，我也是。我们只是错过了太多，于是再也无法挽回。”
　　剑无极看着那个他目送少女远去，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天突然暗了下来，乌云飘过，细雨飘飘洒洒，遮住了所有痕迹。
　　这无疑是一场噩梦。
　　剑无极想。
　　他迈进了雨中，循着雨的足迹向前走，是熟悉的山色和楼宇，他在山脚下，仰头看着绿云之间凸出的一角飞檐。他来过还珠楼很多次，每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如此正经缓慢的走这山阶，也许还是第一次。
　　他慢慢的走，心不在焉的掠过了一路的花草，他知道这是梦，是不能自主的梦，但是又与过往的每一个都不同，他看见了一道蓝色的身影站在尽头。
　　剑无极停下了脚步，仰着头，这短短的阶梯似乎在瞬间拉长，成了天与地的距离。
　　他似乎该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犹疑间，却是不知不觉的笑了笑：“是什么大人物要来么？”
　　那人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他知道温皇不可能在这里出现，却又十分执拗的认定这就是他，这是他的梦，这里是还珠楼，除了他还会有谁。
　　那人回了一句：“是啊。”
　　语气淡淡的，确实是他的声音。剑无极却无端的有些紧张，他不自觉又上了两阶，然后停了下来。
　　“为什么不走了呢？”
　　“走不动了。”他说。
　　两个人都没有动，仅剩的几级台阶似乎盘踞着什么猛兽，踩上一步便会被啃噬吞咬。剑无极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脚步却始终不能再迈开。
　　他开始期盼梦醒。
　　温皇注视着他，他低头看着石阶。
　　石阶上的青苔在慢慢变多，一点一点的，一道青黄的色彩从他脚下铺开，而周边的绿叶却在瞬时枯萎，露出干涸的地面来。他眨了眨眼，伸手留住了一片枯叶，枯黄的叶片在他的掌心化成了粉末，风一吹，没了踪迹。
　　剑无极转身，顺着风向去看，脚下一空，他下意识的低头，手腕被人拽住，向后一扯，已经站在了地面上。他没有看温皇，而是看向了他来时的路。
　　“没有路了。”
　　“是啊。”
　　“那我要怎么下去呢。”
　　这次没有了回应。剑无极却继续道：”我总在失去，我失去了所有，一无所有。”
　　“非也。”有人回他：“现在不是了，你得到了，也拥有了。”
　　剑无极笑了笑，他看着温皇：“该醒了。”
　　“是啊。”
　　梦里的世界变成了一片黑暗，梦外的世界却燃起了一点微光，霞光从东面升起，托着一轮圆日，翻山越岭而来。
　　
　　【七】
　　剑无极早早起了身，在门外练了一会剑。温皇也醒了，但他没有动，闭着眼，恍若熟睡。剑无极练完剑，隔壁家的孩童送了一屉包子，他咬着一个，跑去叫温皇。
　　“喂！日上三竿了！”
　　温皇慢吞吞的睁开眼，坐起身，看着剑无极。剑无极本来没打算理他，看他半晌未动，皱了皱眉：“你……”
　　温皇老神在在的坐着，剑无极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出门，不多时，端来了一盆凉水，放在了桌上。温皇看了一眼，道：“衣服。”
　　剑无极咬牙：“你不要太过分!”
　　温皇不语，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剑无极从昨日那一堆人抬来的箱子中翻到了两件新衣，回到屋中，温皇已经下了床，坐在桌子前，手边放着一个木盒。温皇换了衣，洗漱完毕，他打开手边的盒子，盒子的一面嵌着镜子，一面放着一把木梳。
　　他抬头看剑无极。
　　剑无极：“......''
　　剑无极认命一般的走回来替他梳头，手中的黑发又长又顺，其中夹着几缕幽幽的蓝色。剑无极瞥了一眼桌子上的头饰，回忆一下温皇平日的装扮，干脆利落的解开了自己的发带，给温皇绑了一个松松的低马尾。
　　温皇摸了摸那个发带，没有说话。
　　再出门时，剑无极已经坐在院子里，咬着包子，仰头看着天空。
　　温皇站在他身旁，低头看他。
　　“你做什么？”剑无极问。
　　“我的呢？”
　　剑无极沉默。
　　温皇摇了摇扇子，没有同他计较。
　　他同剑无极待在着偏僻的小村落中，善解人意、心灵手巧的侍女没有跟着过来，只有一个毛手毛脚，时不时还想添点麻烦的剑无极。温皇一心醉于解蛊，被放了血的剑无极给自己缠上纱布，歪着头问他：“下了还要解，你不麻烦吗？”
　　温皇的手上有一道同他一般的伤口，他将两份血液分别装在的不同的瓷瓶中，道：“我也想知道。”
　　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去，温皇不紧不慢的筹备着解药，剑无极却在日复一日的平淡中品出了一丝焦灼，他练剑的时间越来越长，温皇透过窗户看着他，犹如在看一只在笼中嘶鸣的雀鸟。
　　“你心急了？”
　　剑无极隔趴在窗台上，眼睛盯着温皇手中的瓷瓶：“当然，我还有事要做，可不比你悠闲。”
　　温皇笑了笑，不是很在意他这略略带嘲讽的语气：“一月之期未到，你还是老实待着吧。”
　　他们约定一月，一月之后，温皇解开蛊毒，剑无极来去自如。但剑无极总疑心温皇会再动些，于是允了温皇在此小住一个月。
　　温皇扭头看他：“你看的这么仔细，是分辨得出我在做什么？”
　　不能。剑无极心道，他索性进了屋子，坐在了温皇的对面，托着腮，打定了主意要不懂装懂，盯着温皇到底。
　　温皇由着他去，他的脾气好似好了许多，也没有开口反驳，又或许是剑无极在他的磨练下早已变得皮糙肉厚脸更厚，唇舌之争已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他倒是愿意将人打上一顿，但是痛在剑无极身上，等同于自己，也歇了心思。
　　但也不是没有其他方法。
　　温皇在剑无极与自己身上试药，将剑无极折腾的半死不活。剑无极看着依旧气定神闲的的温皇，咬牙切齿：“你故意的！”
　　温皇只笑不语，他用了一些时日，消除了蛊虫的一些特性，剑无极再一次试药时，温皇已察觉不到附带的影响了。剑无极也观察着他的神色，问道：“解开了？”
　　“算是吧。”温皇回道。
　　“什么叫算是？”
　　温皇站起身，微一扬手，无双便在他手中，与此同时，气氛突变，剑无极猛然向后退了几步，躲过了一剑。
　　任飘渺侧头看他：“就是，终于可以打你了。”
　　连日而来的聒噪与那时不时扰人的视线，他不懂声色的任着剑无极胡来，而此刻，也是他换回去的时候了。
　　“你！”
　　剑无极惊呼一声，快速的拔刀回应，两人移至屋外，冷冽的剑气如此刻的人一般，冷兵，冷刃，和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任飘渺的剑又快又冷，缥缈无形，剑无极凝神应对，身上仍被剑气划开一道道伤口。
　　“你不要太过分哦！”剑无极一边躲，一边回嘴：“你自己做的好事凭什么要怪我。”
　　任飘渺“哼”了一声。
　　两人各自停手，剑无极又向后退了退。
　　任飘渺冷冷的看着他。
　　剑无极问：“你还想打吗？”
　　任飘渺不语。
　　剑无极又道：“你换回去吧。”
　　任飘渺没有理会他。
　　是一个人，但行事作风却是截然不同。
　　任飘渺在院中静坐，剑无极离他不远，也盘着腿，托着腮。
　　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人。
　　他想，一个姑且可以称之为人，另一个却是纯然的剑。从内到外，从上到下，任飘渺是最高绝的剑者，也是最无情的剑。
　　“对了。”剑无极突然问道：“我还不知道这个蛊叫什么。”
　　任飘渺没有说话。
　　剑无极歪了歪头：“你睡着了吗？”
　　还是没有回应。
　　剑无极撇撇嘴，站起身，往外面走。
　　天色渐渐晚了，树木是静止的，水面是静止的，天空也是静止的，蓝色的幕布搅着霞红与橙黄，间或有一缕白，是一团散乱的颜彩，却组成了最瑰丽的景色。而后风云变幻，不消片刻，皆归于一片黑暗，唯有一轮淡淡月影，悄然升起。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仰头看着天空。
　　愁结百转，心思千转。
　　剑无极看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句文绉绉的应景诗句来衬这景色，他低声嘟囔了几句，拔刀泄愤一般卷起了一地风沙。
　　
　　【八】
　　回去时，院子里没有人，温皇坐在桌子前，手边一个杯子，看见剑无极进来，便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流光。”温皇道：“茶凉了。”
　　剑无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蛊的名字。
　　流光一晌，一晌贪欢。
　　剑无极提着水壶去烧水，他不会泡茶，直接倒了一杯白水递给温皇，水很烫，两个人都没有碰，剑无极盯着温皇散落的头发看了一会，移开目光：“我要走了。”
　　温皇：“哦。”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好像又回到了最初，剑无极无端的有些不自在，又说了一句：“不会回来了。”
　　“是吗。”温皇道：“你知道这个蛊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吗？”
　　“什么？”剑无极没听懂，他下意识的道：“你养的东西奇奇怪怪是谁知道啊。”
　　“你追求的是什么呢？”温皇问。
　　“打败任飘渺啊。”剑无极回道。
　　他看着温皇，温皇也看着他：“你恨我，还是任飘渺。”
　　“那你呢。”剑无极反问：“你又在追求什么？极致的剑术还是一个有趣的对手？”
　　“我？”温皇笑了笑，有几分意味深长：“在黑暗中久行的人，你认为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曾亲手设下了一个局，然后跌落悬崖，他看见了月，也看见了星子，听见了风在咆哮，感受着利刃划开皮肤的疼痛，然后，落入了汪洋。如同泥潭一般的海水将他紧紧包裹，最后的一眼，他看见了一片黑暗，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剑无极道。
　　“论剑，我不是你的对手，论趣味，哈哈，你怕不是想杀了我。”
　　“我的确有这个打算。”温皇站起身，流风轻拂，便换成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但我改变了主意。”
　　论伪装术，温皇算是最高明的了，即使深知这是一个人，但神态气场，几乎在一瞬间转变。如果温皇还能称做徐徐图之，那他则是寒霜一剑，直直劈开了所有过程，直抵结局。
　　“再试一次，如果你还不明白。”
　　任飘渺是人也是剑，而剑是没有温度的，冰冷的手握着他的手，汗水浸湿了面颊，却没能这双手捂热，也许，这胸膛里的心也是冷的。剑无极这样想。
　　但慢慢的，是旭日的阳光投入了进来，随着冰层坍塌的与融化，竟也染上了一丝丝的温度，一点一点，升腾着，一点一点，沸腾他，似要连着他一起，去体会他灼热的温度。
　　剑无极有些茫然，他好像懂了什么，又什么都没懂，他不抗拒，却在抵触着接纳，乱糟糟的思绪随着温度的上升在脑海中翻来覆去，不肯散去。
　　他不想明白。
　　银白的发丝垂在了脸边，这张脸，与另一张脸，分明是同一个人，却难以寻到相似之处。
　　“你……想证明什么？”
　　“我得到答案了。”
　　“……”剑无极怀疑自己被温皇下蛊了，不跑怎么会同意这么荒唐的要求，他翻了个身，闭上眼，当这是一场梦。
　　第二日自然没有走成，剑无极早早起了，温皇还在床上，他盯着看了半天，突然伸手，戳了戳温皇的脸，一下又一下。
　　“你做什么？”
　　剑无极飞速的将手背在身后，佯做无事：“叫你起床。”
　　温皇的视线越过他看去，屋子里燃了灯，但还是有些灰暗，窗子透着一点光，阴阴的，是月光。
　　“你……”温皇觉得他有点手痒。
　　剑无极看着他，歪了歪头：“我还是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又或者要我明白什么……”他回忆了这些日子的所有，最后问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很直白的提问。
　　年轻的武者对着为他而设下的局有所感知，却不能完全窥探，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却在这层壁障徘徊不定，什么试图逃离，这是武者的直觉，近乎于本能。
　　温皇被他扰了睡意，索性坐了起来，他穿着白色的中衣，头发披散着，这算是他最形象全无的时刻，但眉间那点流光，依旧灼灼生辉。
　　“你以为呢？”温皇反问。
　　“不是情。”剑无极回答：“还有，蛊毒真的解了吗？”
　　温皇笑了一声：“是，流光已经完成了，无解。”
　　答案与预想一般，剑无极并没讶异，前一次还有些愤怒，这一次则是完全的平静。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好生了，不以诚待人的温皇，又怎称得上温皇呢。
　　只是他不明白。
　　“为什么？”
　　他问的次数有些多了，温皇也终于给了他答案：“手段而已。”
　　是什么手段？
　　不是囚，也不是困，只是扰乱了一池静水，然后拖着他一起坠到了更深处的湖海。
　　他永远都在失去，从未拥有。
　　“你拥有了。”温皇指着他的心口：“这里，至少我们谁都不会舍弃。”
　　“我还是不明白。”极端迷茫之后是更加不能理解的疑问：“为什么是我。”
　　“是天意。”
　　他也许从未选择剑无极，只是流光停了一瞬，落在了他身上，发展出了意外的结果。
　　温皇换了一个姿势，他笑意吟吟：“你得到了你要的，我也得到了我要的，不好吗？”
　　剑无极的思绪却落在了其他地方，他道：“那蝶蝶回来要怎么办呢，我一不小心中了蛊，然后和你绑在一起吗！丈人爹。”
　　温皇笑意不变，继续看着他。
　　剑无极被他看的脊背发凉，恍然惊觉自己说了什么：“那什么，兜兜转转还是一家人……”
　　一家人个鬼哦。
　　剑无极闭嘴。
　　“你的答案呢？”温皇继续问。
　　剑无极沉默，不是咄咄逼人，更似咄咄逼人，剑无极终于发现，他是锅底的那只青蛙，在温水的慢炖之下，连反抗也忘记了。
　　可是，不该这样。
　　那么缘由呢。
　　剑无极闭眼，其实，过往的仇恨也许已经没那么重要，它随着时间一同沉没，落到了谷底，有些时候又会翻腾而起，但他却无法，也没有理由去憎恨。
　　任飘渺、温皇，是仇人，也是一堵高墙，横亘在他的面前。却又是这路上的一盏明灯，让他不至于在这茫茫江湖中迷失方向。
　　那么他呢，在温皇眼中，他又是什么？
　　温皇没有回答，他只说：“你会知道的。”
　　他想起了一句话，是善意的规劝，也像是一种预言：“执棋的人太过痴迷棋局，终会被棋局所缚。”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