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2.09 【苍颢/师徒向】封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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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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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

樓主發表於: 2020-12-09 2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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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9 【苍颢/师徒向】封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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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尊……”小徒弟从书卷里仰起头，双眼纯澈，“师父的掌法是宗内最厉害的吗？”
　　他放下笔微微一怔:“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师父收留我，教我识字习武，师伯还有师兄师姐也待我很好，我想学了最厉害的武功保护宗门，报答师父。”
　　不过十岁的小人儿，窝在身前小小一团，却肃着脸振振有辞要守卫星宗，他心里觉得可怜可爱，一时良多感慨，抬手抚摸徒弟的头顶:“你有此心思倒是比为师少时出息得多……但诸位同门待你好，并非图报，我更不必你报答。”
　　徒弟眨着眼，颇不解的模样。
　　“想去看狗崽吗？”他转言其他。
　　小徒弟的眼睛亮了，却很快垂下头坚决道:“这一卷还没读懂，师父说过要陪我看完。”
　　“好，好——”他苦笑，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重新提笔。
　　不多时，门人来报学宗宗主到访，他只好撇下徒弟出面见客。
　　凯风弼羽上一刻还仰头观星，下一刻便玩笑起来：“听闻星宗宗主得了佳徒，日日放在身边亲自教导，怎么不见人影？莫非舍不得给人看？”
　　他些许窘迫，不好说自己是被徒弟管束，好不易才脱开身。
　　多年前道域祸乱中他们几人相识相交，战乱过后人才凋零百废待兴，四宗若想振兴必得冰释前嫌相互扶持，走到今日当年的懵懂孩童已都成了一方人物，凯风弼羽成就一身君子之风，又最善察言观色，见他无奈便不再提。
　　“上回刀宗提议重启天元抡魁，你答得干脆，倒出乎我意料。”
　　“为何？”
　　凯风弼羽看他一眼，道：“祸乱之后，此事颢天前辈直到临走前也未提一词，我以为他会反对。”
　　“师父他，从未反对过天元抡魁。”他仰头看漫天星斗，少年时发下的愿誓犹在耳边，“更何况，天元抡魁于四宗本是好事，当年之事是人祸，错不在初衷，我答应过师父与师叔要负担起星宗，即使重启之事施行起来阻力重重，亦不畏不避。”
　　凯风弼羽的目光中多了几丝新奇。
　　“不必如此看我。”他笑笑，“昔年我躲在师父羽翼之下，纵然知晓他苦心也不能感同身受，直到自己坐上这个位子才知所见不过皮毛，我固然不如师父心胸宽广，眼界高绝，却也不是毫无志气。”
　　噗嗤——
　　学宗宗主竟是笑出了声。
　　他一头雾水：“笑甚？”
　　“好苍苍！我向来知道你有志气，只是从不与我们说，你如今自创了掌法，星宗弟子之众也稳压其他三宗，何必妄自菲薄？颢天前辈知晓，必然也只有夸你宗主当得好的份。”
　　他贵为掌门，已许久不曾被这么叫过名字了，又挨了夸，一时有些脸热。
　　青年俊秀，一瞬间也卸下些许威重，露出原本赤子心性。
　　凯风弼羽看在眼中，竟有些羡慕。
　　
　　天元抡魁若想重启，必然不能全遵循旧制，两人又商议一番改制之事，定下改日聚齐四宗详议，临走之时，士心才拿出一物。
　　“纵然有些寒酸，也算是我亲手做的一份心意，送给好友首徒，望他心存高远，意守平常，终成千里。”
　　“这是……芝心糕？！”记忆如浪翻涌，他恍惚想起当年天元抡魁在房中等待的四人，彼时只有士心淡然如斯，推出一份糕点与众人分食，当日他只当凯风弼羽的神情是胸有成竹，到后来经历过许多事，才隐隐明白那是何等苦涩难忘的少年爱恨。
　　“不必多说，我试了许多次才有这一份像样的，你也尝尝，可还是当年的滋味吗？”言罢他却立时反应过来，敲着脑袋哂笑着，笑意还是端方体面，“糊涂了……我都忘了，你又如何记得。”
　　檐前前辈已故去多年了，丹阳师叔与如晴师叔也逝于大战之中，四季变换，斗转星移，天穹中的星宿运转后尚能归位，已然离去的人到何时才能回还呢？
　　
　　
　　送别霁云是在一个春日，那时祸乱数年后的道域局势已经稳定，郁剑须臾肩挑剑宗，已是通身掌门气度，他才终于提出要往中原一行，临别时几人在桃园渡口分过一坛子酒，倒也没多少离情。
　　回星宗时他一直在想醉梦无花的玩笑话:“再见便要叫一声苍苍宗主了。”
　　他知晓自己总有一天要从师父手上接过星宗，但这一天就像天上星，纵然望得见，却从未想过拿到手里。到那时，自己能做好宗主吗？师父又会是怎样？
　　苍苍不愿想。
　　他穿过星河划界，固守弟子齐唤“师兄”。
　　“无愧师姐回来了吗？”
　　“一个时辰前已回。”
　　他点头，径直往掌门居处行去。
　　果然药已送来。
　　“回来了。”颢天玄宿端坐在案前，不知又处理了多久事务，丹阳侯死后他便再也不能偷闲，不是东奔西走就是被困在案牍间日日劳形，而云杖已毁，他身体自然每况愈下，今春裁衣时去年的尺寸又不合适了。
　　“师父又不记得喝药。”他端起碗，暗自以掌力催热。
　　颢天玄宿抬起头无奈笑道:“你与无愧整日看着，我哪敢忘。”
　　“唔，若不催着怕是您一天下来也记不得用呢。”
　　徒弟越来越敢呛声了，颢天玄宿接过他递来的碗，师徒两人短暂地用眼神交了兵，最终仍是玄宿败下阵，少年清亮真挚的目光竟叫他生出愧意，二话不说将药饮了。
　　确定了一滴不剩，苍苍才坐下，顺手抽出一卷文书低头看起来，并没像往常一样絮絮叨叨地说话。
　　颢天玄宿察觉到异常，看着他的脸色自认为找到关窍:“可是不舍醉梦无花？”
　　他摇头。
　　“那为何闷闷不乐？吾知晓你与霁云要好，如今他离开道域心中不舍也是常情，不必觉得难为情。现在的道域不似从前，必然要与外域相通，若有心，日后去中原寻人也不是难事。”
　　“不，我不离开星宗。”他垂着头，下宗提了什么请求一个字也没看懂，拳头却渐渐捏紧了。
　　“苍苍？”
　　“师父在这里，我不离开星宗……”他重复着。
　　颢天玄宿看他长大，怎不知这是有话还藏在心里，但过去从未强令徒弟做什么，这回自然也不会，只摇头道:“傻孩子。”
　　然而这天夜里，苍苍却睡不下了，少年正是多思的时候，在床上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解不开心中的疙瘩，他钻了牛角尖，害怕再也见不到颢天玄宿，怕得在微寒的春夜汗湿了额头。
　　他像年幼时做了噩梦一样，奔出门在星月下穿过星宗的回廊，奔到颢天玄宿房前，从前若窗格是黑洞洞的，他便会蜷在窗下，被发现两次后，颢天玄宿睡时会在房外留一道术法，受了惊的小兔子闯进来总能被逮住。
　　只是这夜灯还亮着。
　　“师父！”他就那么呆愣愣地闯进去。
　　颢天玄宿盘膝坐在床上，神情并不惊讶，反而笑着：“做噩梦了吗？”
　　他早就过了做噩梦就要找师父的年纪，被颢天玄宿看着这样一说，瞬间便红了耳尖，但很快他就发现师父横在膝头的太微幻，千言万语再难出口。
　　“师父……想丹阳师叔了吗？”
　　颢天玄宿并未回答，而是将太微幻放在一边，抬手道：“过来，站在那儿做什么。”
　　他只穿了里衣，还是旧的，衣领已经不合身了，有些宽大。
　　苍苍又开始惶恐，他知道，一直知道，逃避毫无意义，总有一天必须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必须忍受没有师父的日子。
　　“师父……”他走上前跪倒在颢天玄宿面前，生生憋住眼泪，“教我浩星归流吧。”
　　
　　
　　他带着徒弟进了九天银河后的洞窟，颢天玄宿曾在这里教他武功，如今他仍旧在这里教自己的弟子。
　　徒弟下盘不稳，不小心撞到他怀里，慌里慌张地道歉：“啊！师父……对不起……”
　　“无妨，歇一歇吧。”
　　小少年乖顺地坐到他身边，几番欲言又止。
　　“你近日总不对劲，是想问什么？”
　　“我……”徒弟捏着衣襟，“我想听师父讲师祖的故事，无愧师伯说师父最了解师祖……可师伯不让我问师父。”
　　他了然一笑，捏了捏徒弟的脸颊：“你前几日问我宗内最厉害的武功，就是因为此事吧。”
　　“当然不是……当然不全是因为师祖，徒儿是真心想报答师父！”
　　他看着徒弟，表示自己并无责怪之意：“浩星归流的确是星宗上乘武学，你既然从师姐处先听了故事，应该知道这门武学对心脉损害极大，如今已禁止门人修习了。”
　　“那师父呢？”徒弟有些担忧。
　　他揉揉毛茸茸的脑袋，温声道：“我也不曾修习。”
　　“你师祖从未教过我。”
　　
　　
　　苍苍曾恳求颢天玄宿教自己浩星归流，他以为这样就能证明自己并不软弱，可师父并不给他机会，颢天玄宿拒绝了。
　　“苍苍，”颢天玄宿垂下目光注视着满面错愕的徒弟，语气依旧是温和宠爱的，“你不必强迫自己接受宗主的责任，要教导门人，并不是非要坐上掌门人的位置。”
　　“不是！我并不是想逃避责任！我……我……”
　　太微幻就在颢天玄宿身旁，失去主人的法宝显得有些黯淡。
　　-一辈子躲在师兄背后，永远只能是无能之人！担负星宗未来？保护师兄？都是妄想！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次师父不能看透自己的心思，他并不是舍不得醉梦无花，并不是想远离道域，并不是一定要学浩星归流，并不是不愿意做宗主……
　　我只是……只是害怕你离开罢了。
　　少年伏在床前，渐渐失声，好似把无数语句封笺于口，将纤弱的脊背都撑持得坚强起来。
　　颢天玄宿沉默着，眉间竟带着抹戚色，良久，他听见徒弟一字一顿，无比坚定地请求：
　　“苍苍斗胆，请师父，将太微幻赐下。”
　
　　持太微幻者，掌宗内刑度，护星宗不危。
　　
　　苍苍幼时是很爱同师父亲近的，而平日寡淡清净的颢天玄宿也愿意接受这份敬爱，但自从继承了太微幻，以前丹阳侯见了必然会冷哼一声的事他便再也未做过。众人渐渐发现，他待人温和有礼，处事圆融，便如同颢天玄宿，执掌刑罚时又雷厉风行，绝不徇私，令人想起丹阳侯，曾经的少年苍苍，逐渐长成了一个“掌门高徒”该有的模样。
　　然而颢天玄宿始终未当众宣布过下任宗主，即使他的身体越发不好。
　　苍苍知道两位师叔的死是师父的心结，但他除了日日叮嘱颢天玄宿用药并遣人外出寻访名医，竟再无办法，他发觉自己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摆脱软弱，依旧非常害怕被留在没有颢天玄宿的星宗，害怕在镇天台看见颢天玄宿独自观星的身影。
　　“若真能自创掌法，颢天前辈必然也十分高兴了。”霁云在一封回信里这样说。
　　苍苍叫这句话鼓舞，越发频繁地往九天银河跑，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连无愧都开始提醒他。
　　直到有一天，他进入洞窟却见到了颢天玄宿。
　　“苍苍，你在做什么？”颢天玄宿睁开眼质问他。
　　“我……我没有……”
　　“你在做什么？”颢天玄宿展开威压继续逼问。
　　他说不出话来，只是红着眼死死盯着师父。
　　颢天玄宿步步逼近，暗自在袖中捏紧了天市镜：“自创招式何等艰难，操之过急的后果你可曾想过？停下来吧。”
　　“不，我必须……”苍苍语无伦次，面上并没有悲伤的影子，眼泪却倏然从眼眶中掉落。
　　颢天玄宿心疼不已，缓下声：“你不必如此，苍苍，停下吧。”
　　“我想让师父高兴……”意料之外，几乎走火入魔的苍苍并没有暴起，他垂下头仿佛犯下大错的孩子，颢天玄宿看准时机上前一步小心将徒弟揽进怀里，听见他呆呆地呢喃，“师父他已经很久没有笑了……”
　　颢天玄宿轻轻抚摸苍苍的后脑，唇边溢出一声叹息：“是为师的错，是为师的错……”
　　
　　等到苍苍再次清醒，已身在自己房中，无愧还未来得及出言教训便被他抢先开口：“师父呢？！我记得见到师父了？”
　　“宗主方才施展天市镜帮你祛除心魔，现在回去休息了。你果真是走火入魔，居然敢一个人……”
　　“师父还好吗？我有没有伤到他？他是不是又犯心疾了？有没有说过什么？”
　　哪里还等的了听师姐的回答，他一把掀了被子拔腿往颢天玄宿居处跑，而颢天玄宿也正在等他。
　　“好些了吗？”颢天玄宿推给他一杯茶。
　　习惯快过思维，苍苍脱口而出：“师父还在用药，不可饮茶！”
　　“无妨，坐下。”
　　苍苍明白强劝不来，事实上若是颢天玄宿真不想做什么，谁也无法强令他做，只是对一些人足够珍惜，他从来愿意迁就。
　　“你能自创武学，很好，但不该操之过急，须知当年吾与丹阳二人共同琢磨出三指诛仙也费去诸多功夫，期间少不得走几次弯路，而且你既然有此心，为何不来问为师？”
　　苍苍无言以对，他这些日子浑浑噩噩险些魔怔，竟从未想过要问一问颢天玄宿。
　　“可是觉得吾已教不得你了？”
　　他猛然抬起头：“不！不是！”
　　话甫说出口颢天玄宿便后悔了，他何曾对苍苍说过这等诛心之语，然而回想起天市镜魔障中看到的一幕，他又不得不让自己狠下心来。
　　“这些年你确实长进不少……”
　　“不，师父，我并没有觉得……”
　　颢天玄宿打断他:“苍苍，你若不想做宗主，吾便将宗主之位留给无愧。”
　　“什么？”他瞪着眼，一时无法反应。
　　“吾欲将星宗掌门位传下。”
　　“那师父呢？”
　　“离开道域。”
　　“离开道域？”
　　“是。”
　　他呆傻似的看着颢天玄宿，试图从师父身上寻到一丝玩笑的影子，然而颢天玄宿的面颊苍白如雪，表情毫无波澜。
　　“为什么……如此突然？”
　　“此事吾思量已久。苍苍，你早该明白，终有一日为师不能再留在你身边。”
　　“啊……是啊……”他张着嘴，两眼大睁，却干涩得流不出泪，“是啊……”
　　
　　谁也未曾想到，第一个反对的人竟是无愧，她质问苍苍为何不拦着掌门。
　　“听霁云讲，中原有不少名医，说不定能治疗师父的心疾。”
　　无愧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怎不知这不过是自我安慰的说辞，苍苍必然是最不愿颢天玄宿离开的人。
　　“那宗主呢？我不会应承，稍后便去向掌门说明，若他仍执意离开道域，你要做这一宗之主吗？”
　　“我……年纪尚浅。”
　　“这是推辞！凯风弼羽如你这般年纪早已收拢门人重建学宗……”
　　“那是因为学宗长辈皆亡！”
　　“掌门的决定对星宗又有何区别！”
　　“住口！师父身体康健，这是犯上之语！”
　　“掌门身体如何你比我更清楚！今日你能逃避，日后呢？你以为掌门强撑至今是为了什么？难道他是恋栈权位之人吗？苍苍，你睁开眼睛看看，星宗的担子太重了，他熬干心血，不过希望宗门交付你手时再轻一些罢了！”
　　“别说了师姐，别说了……”
　　“为何不说！你的武功与威望远胜过我，又是掌门首徒，为什么宗主还要说传位于我的话？他知晓你心中有结，便独自承受不去逼迫你，怎知我也不愿！”言罢她猛一挥袖震开房门，“宗主外出寻药我不反对，但若想抛下宗门，无愧决不答应！”
　　“师姐！”苍苍抢上去阻挡去路。
　　无愧心中有火，竟起手与他打了起来，苍苍进退不得，一味躲闪。
　　小弟子奔进来先吃了一嘴沙，满院子飞沙碎叶哪里寻得到人影，他急得看也顾不上看了，大喊：“师兄，宗主昏倒了！”
　　霎时却响起两个声音：“什么？！”
　　两人惊疑间一个未及收手，一个没能躲过，苍苍生受了无愧一掌，登时逼出口血来。
　　“师弟！”
　　他抓住无愧的手臂，强忍痛楚，颤声道：“师父，快！去看师父……”
　　颢天玄宿只是心疾发作一时昏厥，送药的弟子见他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才慌了神，等无愧带着苍苍到时，玄宿已经醒了。
　　“这是怎么了？”见二人狼狈他便满脸担忧，强要起身。
　　医师急喊：“宗主不可轻动！”
　　颢天玄宿顺从地躺回去，温声道：“劳动医师了，烦请您先回去，吾与弟子说些话。”
　　这阳奉阴违的把戏宗主用了不知多少回，医师心中雪亮，却实在无法，只能退下。
　　果然医师一走，颢天玄宿便再次将目光投到弟子身上：“苍苍，你脸色是怎么回事？”
　　无愧正要开口，却被苍苍抢了先：“切磋时受了点伤，无碍，师父怎样了？”
　　他身上再也看不出不久前失魂落魄地模样，一如往常坐到颢天玄宿身旁，手掌抚在师父心口，然而掌下混乱失序的心跳却让他仿佛摸到一块烙铁，几乎忍不住要收回手来，鼻尖霎时酸涩不已：“是不是还在疼？”
　　颢天玄宿闭上眼忍过一阵强痛，感受着心口处徒弟轻缓的动作，他实在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安慰苍苍说自己已经不疼了，那团血肉鼓噪得让他觉得自己立刻就要死去，再也不能替这个孩子遮风挡雨。
　　颢天玄宿一生磊落，只是对这孩子，他亦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偏心的。
　　“师父近日不要再操心宗内事务了，无愧师姐与我一定尽心处理，外出的事也等病愈后再谈，有许多事我还要再想一想。”
　　“师弟……”
　　颢天玄宿睁开眼，仿佛才发现苍苍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一个俊秀年轻的男人了，或许他并不是无法承受谎言揭穿后的疼痛，他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来支撑自己慢慢接受结果。
　　“苍苍。”
　　“嗯？”青年垂着头专心帮师父缓解痛苦。
　　“吾会回来。”
　　苍苍的动作微微一顿，旋即又恢复正常，无愧掌好灯便默默退下，火光将师徒二人的轮廓映照得温暖柔和。
　　“嗯。”
　　他信了。
　　
　　
　　天元抡魁重建，也该告知先人，他早已不怕丹阳侯，提着两坛子酒便上了慈鸣道。
　　“丹阳师叔偶尔也陪如晴师叔饮一回吧。”他如此道，自己先喝了一口。
　　“师叔你说，我如今可算得上是蝴蝶了吗？”他笑了笑，“师叔怕是在说我得意忘形了。”
　　“你确实得意忘形！”
　　他猛一回头：“师姐？！”
　　无愧来到墓前，扬起眉：“师父不饮酒，你居然还捎着酒看他，果然做了宗主胆子也变大了。”
　　“我如今能长这胆子，可还有师姐一分力啊。”当年若不是无愧狠心敲打，后来又违令将自己在天市镜中的心魔是师父这件事说出，他怕是还不能明白颢天玄宿的苦心，丹阳师叔说得没错，他确实天性软弱，从前仗着师父纵容不肯自己向前迈步，但今非昔比，他也能理直气壮地对丹阳侯说一句：师叔，苍苍从未甘心作虫！
　　“我当年是看不过你执迷不悟，若不教训一番也觉得对不起师父，本来你愿意做宗主便算了，没想到掌门竟真……”
　　无愧欲言又止，他却满面坦然：“师父一向心软，恐怕是怕自己日后狠不下心，便干脆不留任何余地。”
　　“醉梦无花可传回什么消息？”
　　他垂目往地上倾酒：“没有，若师父有意隐藏行迹，霁云留意也无用。”
　　无愧没有继续话题，两人心照不宣地忽略了另外的可能。
　　“师侄最近有些奇怪，听固守星河划界的弟子说，他曾几次借口外出，你知道吗？”
　　“我还想问，是不是师姐给他讲了什么故事，竟叫这孩子对师父念念不忘起来，居然还想学浩星归流。”
　　无愧咋了下舌：“不关我事，谁知是不是你做梦漏了嘴……抱着师伯的腿求他教你浩星归流，噫——”
　　闻言他却挠了挠头，仿佛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徒弟面前做过这等蠢事：“我虽然思念师父，应也不至如此吧？”
　　“……简直走火入魔！”
　　
　　他原以为徒弟是觉得宗内拘束，一时心野跑出去，加之每回出去的时间并不长，自己也要筹备天元抡魁，所以并没有十分留意，未曾料到，一不留神，孩子丢了。
　　这孩子天赋绝佳，来星宗前孤苦无依四处流浪，比起同龄人更警惕，心智也更成熟，因此一直未派弟子跟随，只是这一时放心，竟使得他在徒弟彻夜未归时束手无策。
　　无愧也埋怨他不曾安排人看顾，任由徒弟胡来：“日前几个下宗报说辖地内发现有组织假借‘覆舟虚怀’之名闹事，想阻止天元抡魁，这种时候你怎能放心他独自出去。”
　　“我不会容许宵小作乱，更不会放过伤害星宗弟子之人。”言罢他奔进徒弟房中查看，希望能找到什么线索，打眼屋内陈设干净整齐，桌上还放着自己做的竹蜻蜓，被褥也是未打开的模样，他入内仔细搜寻，突然在书架上发现一个略违和的点心盒子，拿在手里没什么重量，略一犹豫，他还是将盒子打开了，点心早已吃光，那盒中所盛，竟是只木蜻蜓……
　　无愧等得心焦，人一出来便上去问，并没注意到他脸色有异。
　　“没有线索……”
　　“这……”
　　“外出寻找的弟子先不要召回，其余人固守宗门，我要出去一趟。”
　　“你要去找‘覆舟虚淮’？！”
　　他冷笑一声：“一群跳梁小丑，低劣的模仿者罢了。”
　　“可根据下宗传来的消息，我们也无从得知他们组织所在……”无愧看着他令人难以捉摸的表情猛然醒悟，“难道你早就……”
　　“狡兔三窟，虽还未完全查清，但也有迹可循，若他们真敢招惹星宗，即便是一个个打过去，我也要将人带出来！”
　　
　　他果真说到做到，将狡兔三窟挨个捅出了窟窿，只是没想到，这群作乱者入戏如此之深，竟将无常元帅也搬上戏台，连番激战之下他已近力竭，那无常元帅虽是个拙劣的西贝货，却身法诡谲，有几分真本事。不欲久战，他以伤换伤逼对方露出破绽，饱提余力，一掌击出！本想一掌下去对方即便不死也无再战之力，岂料这人重伤之下反而愈发癫狂，毫不顾忌身上疯涌的鲜血，乌骓鞭再舞，竟是亡命之态！他暂时无力再战，只好勉强闪避尽力拖延时间，以积蓄力量再赞致命一击。
　　噗嗤！
　　凶器刺入肩膊，撕裂肌骨，他捉住机会一把将之攥住，随后假无常猛喝一声生生将鞭子在他体内搅了一圈，如此之下竟还不能撤出，这才明白对手亦不是等闲人，搏命时刻，既不得退，那便以进为退！
　　乌骓鞭再进，悍然透体！
　　一口热血猛然呛出。
　　而假无常惊觉已是强弩之末的对手竟借他之力迎面而上，掌力所携劲风让此时的他也觉悚然。
　　“哈哈哈……”喑哑笑声从积满血液的喉管中挤出，假无常双目泛起最后的疯狂，左手翻覆竟再次祭出一柄凶器。
　　以命换命，亦不算输！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苍苍只觉一阵强风贴面而过，随即视线里溅起一蓬腥红热血，对面人的手臂竟被这风生生削去，他失力向后疾退数步，背抵树干才不至倒下，这时出手之人才出现，身如惊鸿照影，孤云出岫，开口却怀滔天怒意：“宵小胆敢！”
　　来人甫一起手他便看出招式，然而电光火石间根本连开口都来不及，星宗绝学、颢天丹阳成名之招，三指诛仙一出，魄形俱丧！
　　
　　“师父！”徒弟踉跄着奔过来，脸上除了泪水全是惊慌。
　　“不怕……”他喘息渐重，视线也开始模糊，尽可能温柔地摸了摸徒弟的脸，却不知手上的血将少年惨白的脸蛋染得愈发狼狈。
　　他再也听不清身旁的呼喊，仿佛又变回那个无忧无惧的孩子，爱吃的点心可以吃到肚儿圆，药苦了能理直气壮地讨糖，做了噩梦可以去触动那特意为他留下的术法，一觉睡醒不小心折断的木蜻蜓就能完好如初……他看着那身影逼近，露出抹心满意足的笑，眼角却流出了泪，泪水与脸上的血交汇，最终融成一大滴血水，落到了来人的衣襟上。
　　“师父……苍苍……难受……”
　　“没事了，没事了，师父在，师父在呢……”
　　
　　“所以你早就知道师伯回来了却一直隐瞒不报！”无愧气急败坏地教训刚从冒牌覆舟虚怀组织中解救出来没多久的师侄。
　　“是师祖说先不要告诉师父，他好像在查什么翻船……”
　　“连被谁抓去都不知道！”无愧简直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想起师弟的模样，一时后怕无比，对着受伤的师侄却又不忍苛责，“伤处还疼吗？”
　　“疼……”师侄窝着张小脸，强忍着眼泪在眼眶打转，声音都是哭腔，显然是害怕又后悔，“可师父流了好多血，师伯，师父会死吗？”
　　“胡言乱语！”
　　适时，颢天玄宿从苍苍房中走出来，无愧礼还没见完，她那小师侄已拖着伤腿扑过去抱着颢天玄宿的裤腿哭起来：“师祖！救我师父！他做梦都在找你！师祖一定要救他！我把点心都给你吃！”
　　这一刻无愧心中只有一句：他竟然真说过梦话！
　　“点心还是要吃的，也可留给你师父，他小时也爱吃点心。”颢天玄宿弯腰把徒孙抱起来，用衣袖沾走眼泪，“别哭了，你师父已经无事了。”
　　“真的？”
　　颢天玄宿点头。
　　“师父？”
　　两个大人一回身，果然见苍苍扶着门框站在后面，失血之后他的脸色异常苍白，疼痛又使得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青年佝偻着修颀的身子，两眼中翻覆着诸多情绪，颢天玄宿从中分辨出浓重的委屈，立即了然，放下孩子走向另一个孩子。
　　“回屋去！”
　　“师父还好吗？”
　　“为师一切都好，心疾亦已压制，倒是你，强撑不住为何不退？”
　　“他是我徒弟，我正是同师父学的啊。”
　　“吾何曾教过你如此？”颢天玄宿亲自将人搀扶住，担忧之余又忍不住责备，但苍苍一落入他怀中眼泪就止不住地流，连徒弟面前的威严都不要了。
　　敲打变成安慰，前任星宗宗主像哄孩子一样抚摸着现任宗主的脑袋，面目是外人从未见过的柔和：“别哭了，吾回来了，苍苍，为师回来了……”
　　“不走了吗？”
　　“不走了。”
　　“当真？”
　　“当真。”
　　
　　数日之后，无愧终于忍不住问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师弟：“师侄丢了的木蜻蜓是不是被你拿去了？”
　　苍苍眯着眼睛：“丢了？我再做一只给他就是了，别让他去打搅师父。”
　　“你果然那时就知道师伯回来了！那你执意要独自去救师侄是……”
　　“嘘——”苍苍支起手指竖在嘴边，咧嘴一笑，“师姐你吵得我要走火入魔啦！”
　　“臭小子！”
　　……

END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