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04 【鐵競】從開始到現在（鐵骕求衣X競日孤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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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rkmo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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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2)

50樓發表於: 2018-04-16 1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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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競】從開始到現在番外三（中）

03

月下密林，風聲嘶悶，林動葉搖。
護衛軍第十八連全連士兵在與晏軍一陣廝殺過後，佯裝退敗之象入林，晏軍趁勢追擊。
林中火光驟起，帶兵埋伏的尉長與十八連連長裡應外合，四連士兵則按原計劃伏擊漏網之魚。
戰至翌日午後，晏軍大隊盡滅，護衛軍再領勝績，班師回朝。
回到城中，慶酒宴還未擺好，一條身影從軍中悄然脫出，經由城角一處暗門鑽出城外，直奔郊野。
這片郊野連接南北一條小路，曾有一座小村莊，村裡不少農戶都有自己的磨坊，只是不久前逢了戰火，遇數軍交戰，不幸被無情的鐵蹄踏平，如今只餘遍地衰敗之景。
磨坊的木門早已散架，落滿了灰塵雜草。
“操！”隨著這一聲吼罵落下，便是重物跌倒在地和拳腳交疊的聲音，“你是怎麼跟我保證這個消息絕對是真的？！你害得我軍損失數千人，還害得我被司令砍了一根手指！”
晏軍副師長舉起小指齊根斷裂的左手惡狠狠地沖著倒在地上，正被他手下士兵暴揍的護衛軍四連連長揮去一巴掌，隨即用力地一腳剁在四連連長的身上，像是想要把人剁碎一般。
他和鐵驌求衣正面交戰過，知曉鐵驌求衣不同於其他無腦武將，多的是一套套陰人的招，用起來沒完沒了，絕不能掉以輕心。
數月前，他無意間發現了護衛軍四連連長的軟肋，幾番敲打，收為己用，即便借著對方透露的消息，成功在鐵驌求衣手上討了兩三次小便宜，卻始終小心謹慎，不敢有任何疏漏，這次確定出戰之前，他仍然擔心會是圈套，因此再三確認。
四連連長信誓旦旦地保證消息絕對可靠，說的是最近孤鳴氏的那位競二爺都在軍中戰略室參與佈置戰策，鐵驌求衣頗是看重這位競二爺的意見，時常和競二爺進行討論，此戰之前他親眼目睹他們二人意見不合，吵得很凶，鐵驌求衣一意孤行，不肯採取競日孤鳴的意見，最終氣得競日孤鳴拂袖離去，不可能是裝的。
護衛軍令出必行，戰策已定，出城之前，他還與十八連連長再次確認過作戰部署的內容，但兩軍交戰時，密林中竟然另有護衛軍的伏兵等待著夾殺，這一計並沒有出現在他看過的戰策之中，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他出賣戰友，與敵軍勾結，洩露己軍軍事秘密的事情早已敗露，他在不知情的時候被調轉了槍頭，槍子蹦出去，吃掉的是敵軍。
晏軍副師長被耍得降了職，還廢了一根手指，怎能不怒，四連連長又是個硬氣的，挨揍半天也只解釋一句“沒玩陰的”，根本無法平息副師長的怒火。
副師長見撬不開四連連長的嘴，對這顆棋子徹底失去了耐性，拔出手槍，眼看就要點了人。
忽然砰的一聲巨響，不知何處射來的子彈，直接擊中副師長的手腕，這一槍精准地切住了手筋，鮮血湧出的瞬間，這位副師長的右手便算是廢了。
副師長當場捂手痛嚎，驚恐地瞪著不該出現在此地的男人。
“在我的地盤，殺我的人，晏軍有這個能耐嗎？”鐵驌求衣沉步踏進磨坊，軍靴每行一步，便震散一地沙石，地面似也隨之晃動起來。
副師長連忙後退，右手不便，左手抓不穩槍，卻仍拼勁舉起槍，但槍口顫了好一會兒也對不准鐵驌求衣身上的任何一個部位，他甚至沒有時間和餘力去想為什麼鐵驌求衣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他的計謀又是如何敗露，現在他只想一件事，就是如何活著離開，儘管他很清楚希望渺茫。
但凡是和護衛軍交過手的人，不僅領會過護衛軍的強，更能領會到這支鐵軍領軍人的狠。
鐵驌求衣的狠，就狠在他絕不會對敵人心慈手軟，向來是有仇必報，雙倍回擊，抓到手了必是格殺勿論，斬草除根。
他狠，也強，沒有多少人能在他面前全身而退，他若動手，別說晏軍的副師長了，就是晏軍正師長、晏軍司令，讓他抓著，同樣得被他牽著鼻子打。
副師長右手沒廢時或許還能和他過上幾招，如今右手廢了，身體不聽使喚，就像斷了四肢的獸，只能任人宰割，一刀抹了脖子，至此終結了半輩子的戎馬生涯，瞪著兩眼，不甘地倒落塵埃。
鐵驌求衣只帶尉長、十八連連長和數十名手腳夠利索的士兵，磨坊裡的晏軍約摸有百餘人，卻也能迅速拿下。
四連連長一早就被晏軍繳了槍，更被揍得渾身是傷，既沒有武器，也沒有多少力氣還擊，連躲都難躲，眼見刀雨襲至，幾把尖刀已迎著他眼珠插來，卻被及時趕來救援的十八連連長斬斷，十八連連長沉默不語，手起刀落，幾個敵兵接連倒下，成了屍體。
“誰要你救！”四連連長瞠目怒駡，罵的竟是剛才危機時刻救他一命的十八連連長，那表情仿佛看著存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只欲殺之而後快，沒有半點感激。
十八連連長眼神黯了，默不作聲地將人扶起，卻見四連連長猛地握住地上半截尖刀，朝對方刺去。
十八連連長對其並無設防，察覺之際，想要退開卻已經來不及，尖刀轉眼劃破了他的兵服，就要沒入他的胸口。
電光火石間，一隻手掌橫空劈下，攜著狂風，生生砸脫了四連連長手裡的刀，又見那只手掌轉而攥成硬拳，狠力捶在四連連長胸前，將人震退，摔回了地上。
鐵驌求衣收了拳，向旁邊帶著弟兄們掃清了敵兵的尉長擺手一揮，尉長立刻會意，吩咐其餘的人出去磨坊外守著。
四連連長看著鐵驌求衣冷硬的面孔，語氣充滿了愧疚，頹聲道，“老大，對不起。”
“你對不起的人是我嗎？”鐵驌求衣冷然喝道。
“是，是我為了私仇，出賣兄弟們，讓他們白死，是我對不起他們！”四連連長眼睛通紅，流出了痛苦的淚水，而後死死盯住了十八連連長，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奮然躍起，空手握拳，擊向十八連連長面上命門，“但我一定要殺了他！否則我就對不起我弟！”
鐵驌求衣再次抬起手，將人攔下，見對方掙扎，索性直接擰住兩條胳膊，往下一撥，弄脫臼了，厲聲道，“兩軍交戰，不是掉你的腦袋，就是掉我的腦袋，各為其主，沒有對錯。”
四連連長滿面忿痛，心裡的疼痛比身體上的痛更令人煎熬，他泣聲而道，“老大！他和我有血海深仇啊！你要我如何原諒？！”
“戰場之上刀槍無眼，你殺的人中，有的也是別人的兄弟，你這一條命要償嗎？”鐵驌求衣嚴聲斥道，“你償得清嗎？”
“我管不了那麼多！”四連連長臉上眼淚、鼻涕、汗水混在一起，他的牙齒發著抖道，“老大，是他殺了我的親小弟，我若不為小弟報仇，我還算是人嗎？！”
“他現在進了護衛軍，成為護衛軍的一員，和你就是兄弟，你死去的親小弟為了救你，死在他的刀下，現在他也將你當作同袍兄弟，把你從敵軍手中救回。”鐵驌求衣眉目一沉，定聲反問道，“都是兄弟，肝膽相照，有何不同？”
四連連長終於停止了掙動，因憤怒和痛苦而扭曲的面容漸漸變得平緩。
鐵驌求衣手掌一動一推，替四連連長接回了雙臂，將人甩退，緩緩負手而立，“不是讓你原諒他，是讓你——放過你自己。”

04

殘陽如血，鴉色喧嘈，破敗的小坊裡傳出震響天際的男人嚎哭聲。
鐵驌求衣手掌一抬，拍了一把四連連長的肩，把人拍得身子大晃大抖，便沉喝一聲，“熊什麼！哭夠了就堂堂正正站起來。”
四連連長抹著眼淚，硬撐著站直了身體，十八連連長再去扶他，他也不再像上一次反應激烈地將人推開，沒有動手報仇，紅通通的眼睛定定看著鐵驌求衣，嘶著聲說，“老大，我真的做錯了。”
鐵驌求衣這才點了頭，嚴峻的神情稍有緩和，沉聲而道，“你是怎樣往十八連連長頭上倒髒水，回去就怎樣把他的頭洗乾淨。”
四連連長忙站穩，大聲應了“是”，隨後被尉長和十八連連長帶回營去領罪認罰，他為了報復十八連連長，不僅與敵軍勾結，更暗中將護衛軍前幾次失利之戰的原因歸結于十八連連長，煽風點火，擾亂軍心，破壞團結，是犯了大過，除了要受重罰之外，真相揭開，十八連連長冤屈得以洗清，他便會受到軍中弟兄們的責難，十八連連長有愧於他，又不善言辭，立場更加不便，不能周全。
鐵驌求衣於公，身為一軍之首，掌著整支軍隊的公平天秤，即便知曉下屬是因為情義犯錯，也不好出言多作解釋，需得嚴肅軍紀，於私，他也一向賞罰分明，從不徇私。
倘若弟兄們激憤難平，尉長跟去，還能從旁調解。
人差不多走完了，鐵驌求衣狹長的眼角一眯，凜冽地往磨坊某個角落睨去，對著空氣，沉聲發問，“二爺看夠了嗎？”
一道身影借著夕光映在牆面上，待在角落裡的人並沒有要走出來的意思，只是慢慢悠悠地唉呀一聲，嗓音裡帶著笑意，“軍長真是排得一手好局，一箭雙雕，既揪出了護衛軍裡不穩定的因素，還趁勢用這個叛徒反滅敵軍的大將，戲是真好看，可惜散場太早，讓人意猶未盡啊。”
“二爺不知道自從你來到南城，你的人頭價和我一樣貴？”鐵驌求衣盯著那面牆上的影子，語氣又沉了一分，“你這顆頭，很多人想摘。”
“軍長別褒，我一個半身快要埋入黃土的人，怎有可能和軍長一個價。”競日孤鳴說完便咳出了聲，斷斷續續地咳了一會兒才能收住，輕喘緩息。
他在護衛軍待了一段時日，這時已入了秋，天氣轉涼，他的體虛之症便又開始發作頻繁，常常咳個整夜，咳得守在屋外的兵手忙腳亂，整宿比那些守牆頭的士兵還要緊張。
“二爺為什麼跟過來？”鐵驌求衣語鋒忽轉，透出銳利的試探之意，與他在戰略室裡試探競日孤鳴更在意哪些戰略重地更為直接，就好像突然放棄了迂回的戰法，改換強招，出其不意地直取腹地。
他是換了方式，但靠在牆角邊的人卻一如既往與他打遊擊，甚是敷衍地回了話，“在軍營裡待久了，悶得慌，出來看看風景。”
鐵驌求衣登時沉吭一聲，不置可否。
這種破破爛爛的小磨坊裡能有什麼好風景看，周圍也就是一片荒蕪的草原，就連天色，現在都是陰沉沉的，快落山的太陽此刻幾乎被雲層遮住了全部的輪廓。
從南城到這個磨坊，皆屬於護衛軍管轄的範圍之內，所有可行的路都被他暗布哨兵，競日孤鳴便是想玩些什麼花樣也施展不開。
競日孤鳴說在軍營裡悶壞了這句應是不假，看他又是要求開小灶，又是設牌局棋局引人陪他解悶，又是想方設法要偷溜出營放風，可不就是悶得慌了？
至於來這看戲，畢竟也算是被他抓著參與了這一局，大抵是好奇，才跟過來看結局如何罷了。
競日孤鳴躲在後邊看光了他布的戲，將他從頭到腳看透，如今戲終人散，卻還躲在牆後，讓他看不著面，豈非是他虧得大了。
鐵驌求衣這般想著，目光鎖住那方搖搖欲墜的牆，揚聲道，“二爺還請出來講話，我不喜歡面壁對話。”
倚在牆上的競日孤鳴怔了一怔，似是沒想到鐵驌求衣就這樣簡單地放棄了再試他，待眼裡的疑惑褪得乾淨了，才從角落裡抬著手，掀了一塊沾滿灰的破簾子，從後面走了出來，指尖摸著鼻尖，笑著答道，“軍長還要問什麼話？”
鐵驌求衣見著那張白白淨淨，嫩得像是羊脂玉塑成的臉，心裡舒坦了，又瞄了一眼破窗外烏雲密佈的天，說道，“很快會有大暴雨，回營吧。”
競日孤鳴眼裡疑問才褪去不久，這下又糊塗了，鐵驌求衣這副不再試他，也不對他設防的模樣可是真稀奇，他站著忘了動，腦子裡突地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護衛軍軍長莫非是被人調包了嗎？
鐵驌求衣原本大步走在前頭，人已經走到門邊，卻發現後頭的人並沒有跟上來，回頭一看，見競日孤鳴還站在原地，英挺的雙眉微蹙著，仿佛遇上什麼難題，眼裡還發著茫，一時看去倒像是真的呆住了。
他只領受過對方慣于忍耐的溫和脾性，或是從那張嘴裡吐出的句句裹著糖衣的挑釁，又或是傾城笑靨之下，突來一爪，狡猾得讓人防不勝防……
何曾見過對方此時好像被人抽去了三魂六魄，才會破天荒冒出些傻氣的簡單模樣？
鐵驌求衣雙目眯直，將人盯得更緊，喉頭一滾，說出口的話藏著他自己都未能察覺的笑意，“二爺，發什麼愣？”
競日孤鳴被他這麼一提醒，頓時像被螞蜂蟄了，眉頭皺出薄痕來，腳步微亂地跟上前去，還沒走幾步，忽見一片異光從眼前閃過。
競日孤鳴心底一沉，即便只有短短一瞬間，他也看清了方才那片異光是什麼。
——是狙擊槍的瞄準鏡在反光。
競日孤鳴立即轉頭看向坊外，天空中的烏雲逐漸散去了，淡薄的光落在鐵驌求衣身上，從他肩頭徐徐灑下，餘暉勾畫出對方偉岸的輪廓，背著光的面容棱角也被光尾熨著，似是軟和了些許。
而不屬於夕陽的那一顆光點正從鐵驌求衣皮骨堅硬的脖頸邊緣迅速躍上了他的臉……
競日孤鳴突然三步並作兩步，踩住了鐵驌求衣的軍靴，雙手沒有半點猶豫地按上鐵驌求衣健碩的胸膛，下了重手一推，總是穩得像一尊石像的人竟就這樣被他搡倒，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就在鐵驌求衣摔倒的一瞬間，一陣細微的破空聲出現，一顆子彈疾速穿過他方才站著時後腦中心的位置。
競日孤鳴整個人本是面對著鐵驌求衣，距離那個要命的位置只差幾釐米，他已在同一時間反應迅速地閃避，卻還是因為先推鐵驌求衣而慢了一步，子彈擦過他的脖頸，劃破了細嫩的肌膚，印上一條滲血的痕子。
倒在地上的鐵驌求衣覷見那道血痕，鷹目倏緊，額頭青筋洶然暴起，騰身而起，健碩的身軀頓如矯豹躍去，撲住競日孤鳴，將人按到了坊門邊的矮牆後，悍聲喝道，“護衛軍！”
守在坊外的士兵們起初見鐵驌求衣突然從坊內摔出來，一時間全都嚇傻了，愣愣地看躺泥地上的鐵驌求衣，接著去看磨坊裡的情況，還沒整明白怎麼回事，便又聽見競日孤鳴悶唔一聲，轉眼脖子就出了血，然後才發現掉在泥土堆裡正轉著圈的子彈頭，現在聽鐵驌求衣喊了令，立即步伐整齊地圍了上去，舉好槍，將兩人護在後頭，高度警戒著。
“軍長！您沒事吧？”士兵們著急地問。
鐵驌求衣一手捂上競日孤鳴的脖子，一邊扭頭盯向遠處的崖坡，隨即指了方向，再次下令，“一隊留下，二隊搜山，要快。”
“是！”兩隊隊長立刻應聲。
二隊隊長想到什麼，忙又接著問，“軍長，留活口嗎？”
鐵驌求衣垂眼看著自己按在競日孤鳴脖子上的手，他的手掌很大，幾乎能裹住對方整條脖子，但無論他怎樣緊緊地握著，依然有粘稠濕滑的鮮血從那個口子流出來，從他繃攏的指縫間漏出來。
若競日孤鳴再慢一些，那顆子彈就完全有可能打穿他的脖子。
鐵驌求衣眼中沉出了戾色，更用力地捏握住競日孤鳴的脖子，張了嘴，語聲冷悍地吐出兩個字，“斃了！”
“是！”二隊隊長被吼得渾身打了個戰慄，趕緊帶隊前去搜山。
競日孤鳴唇角微微抿起，面上神情似是不太贊同，疑道，“怎麼不留活口？”
“敢狙擊我的，都是亡命徒、死士，若否被我抓到……”鐵驌求衣厲著氣吭了一聲，不再說下去。
“幾率雖小，也不是全無可能啊。”競日孤鳴勸道。
“有這麼大膽，敢對我動槍的人不多，我心裡有數。”鐵驌求衣說完，眼睛好像釘在了競日孤鳴脖子的那條痕上，視線一點兒都沒偏，徑直喝問一句，“誰帶了紗布？”
一隊的士兵們馬上開始翻自己的衣袋，翻了一會兒，終於有士兵從衣袋角裡抽出了紗布。
“軍長，我會包紮，我來幫二爺包……”士兵自告奮勇的話還沒說完，手裡的紗布就被鐵驌求衣直接抽走。
“都在外邊守著。”鐵驌求衣一手抓著紗布，一手鉗著競日孤鳴的脖子，將人帶回磨坊裡，扶到臺階邊坐下。
他的手指按著紗布剛貼上競日孤鳴的脖子，對方就偏了一下頭，淡聲婉拒道，“我自己來。”
鐵驌求衣擋開競日孤鳴朝他伸來取紗布的手，瞥了一眼他的臉，聲音發沉，“臉白成這樣，別逞強。”
競日孤鳴眼神倏地變得古怪，最終收回了手，笑著說一句，“那就有勞軍長。”
鐵驌求衣仔細控制著自己纏紗布的力道，皺著眉頭說道，“二爺受苦，是因為我的反應太慢。”
競日孤鳴搖了搖頭道，“要說慢，也沒慢多少，是我站的位置多了些優勢，而且，狙擊槍的知識，我還是在你的戰略室裡跟你學的，分明是軍長配合得很好，摔得及時，只怪我自己的速度不夠快，才會避之不及。”
他的語氣極其誠懇，就像是在盡力撫消鐵驌求衣內心的歉疚。
鐵驌求衣怔了神，目光忽地炯熱，落在競日孤鳴白玉般的面頰上，低沉的喉音裡隱著丁點促狹之意，“原來二爺也會這樣體恤人。”
競日孤鳴感受著鐵驌求衣一直刻意放緩的手勁，指尖虛撫了一下頸邊被對方纏到第三層的紗布，提了嘴角，回敬道，“原來軍長也會這樣鐵漢柔情，這包紮的手藝真正是一流的，比我的貼身侍女包得還要漂亮。”
話音剛落，纏在脖子上的紗布驀地收緊，競日孤鳴的咽喉頓時被一股強力擠壓著，氣息一滯，急急促聲嗽出。
“咳、咳……”競日孤鳴低垂了眼簾，睨著又透出大片血跡，並且綁歪了的紗布，想著剛才差點被猛然收緊的紗布絞得快要窒息，不由歎聲苦笑道，“軍長你……即便再不待見我，也不能在這種時候趁人之危，給我補一刀啊。”
鐵驌求衣濃眉攢振，松了手勁，虎著聲駁道，“二爺是在胡說什麼？我什麼時候不待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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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樓發表於: 2018-04-16 1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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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競】從開始到現在番外三（下）

05

競日孤鳴臉上露著溫溫的笑意，沒有答話，卻是記起了剛進護衛軍的時候，賭局尚未開，他曾哄騙著護衛軍裡負責照顧他起居的小兵想法子給他開小灶。
護衛軍軍令森嚴，小兵不敢擅自做主，很老實地跑去彙報，待消息一級級往上傳，傳到尉長那邊，已是兩天后，正趕上各營演習。
競日孤鳴自從進了護衛軍就被晾著，實在憋得無聊，便向人打聽營裡是否有什麼比較有意思的事，小兵便興致勃勃地推薦了各營士兵演練的活動，說是這天會有各種訓練比賽，很精彩的。
競日孤鳴也曾聽說過這種演習，相當於一種排演閱兵，除了方便軍長鐵驌求衣挨個營巡視，檢驗士兵們平時的訓練成果，還能讓對此感興趣的老百姓們在訓練場外觀看比賽，向外體現護衛軍的兵力和軍隊面貌，一展雄風。
競日孤鳴尋思著閑來無事，這樣的地方應該比較熱鬧，資訊交流也更方便，便去了一趟。
鐵驌求衣在護衛軍中的聲望極高，駐紮南城時日不長，南城的老百姓也對他敬服不已，人一出現，周圍便會響起排山倒海般的呼喝聲。
競日孤鳴隔了老遠，看著兵民愛戴這人的模樣，暗自心驚，這樣的人若不是對孤鳴氏極為忠誠，應是早早便會被疑心深重的顥穹孤鳴除掉。
鐵驌求衣的眼神比狼更殘，比虎更凶，比豹更利，而十幾年的赫赫戰績功勳，更昭示著這樣的人完全有足夠的能力動搖孤鳴氏在苗疆的根基，但他卻能在顥穹的眼皮底下，以如此浩大軍威，坐擁軍權，安然無恙地活到此時此刻，至今沒有露出任何破綻，若非真正的忠心，就是真正懂得如何包藏禍心。
競日孤鳴站在明烈的日頭下，眯著眼，望著鐵驌求衣的方向，突然沒有了對方晾他，他也晾對方的心思，改轉了步子，身形巧妙地掠過前方的士兵，到了距離鐵驌求衣只差幾步的樑柱後，忽地聽見尉長正向鐵驌求衣詢問，“老大，派去照顧二爺的人傳來消息，說二爺吃不慣軍中飲食，你看是不是要給二爺開個小灶？”
鐵驌求衣的頭一點兒都沒偏，依舊注視著場上的賽況，偶爾點評兩句，或是上前親自糾正士兵們錯誤的動作，驗完了一個營，才想起來尉長向自己彙報了什麼事，登時皺了眉，回應一句，“一視同仁。”
正要從柱子後走出去的競日孤鳴腳步一頓，瞧著鐵驌求衣眉宇間隱隱透出的不耐，臉上慣存的笑意微微散去。
“一視同仁，是嗎？”競日孤鳴輕聲重複著鐵驌求衣的話，不再往前走去，而是轉過身，沿著來時的路緩步離開，繼而漫著語調道，“我就偏要讓你另眼相待、厚此薄彼、徇私枉法。”
“——二爺又在發什麼愣？”渾厚的嗓音落響競日孤鳴的耳側。
競日孤鳴回了神，微抬了眼，便看見一張骨骼硬朗的面容放大在自己的面前，心下一驚，頓時向後扭開頭，不料扯動了脖子上的傷口，他疼得嘶出一聲，圍在脖子上的紗布便是又一次綁歪了。
鐵驌求衣揪緊眉頭，盯著歪掉的紗布，他對自身要求一直很嚴格，任何事情都力求完美，如今纏個紗布，這麼簡單的事竟是連續失敗了兩次。
鐵驌求衣開始拆競日孤鳴脖子上又被鮮血染透的紗布，吭出一聲，“再來。”說完就捏住了競日孤鳴的下顎，將人固定住，解開一層層紗布，想要重新再纏一次。
突然，競日孤鳴揚了手，一巴掌拍到鐵驌求衣的手背上，磨坊裡立即傳出響亮的“啪”的一聲，動靜不小，把守在外邊的兵驚著了，全都舉著槍、扛著刀跑了進來。
帶領一隊的隊長高聲喊著，“保護軍長和競二爺！”等士兵們把磨坊圍好了，便又跑上前去問，“軍長！發生什麼事？！”
鐵驌求衣的手仍然穩穩地捏著競日孤鳴的下巴，競日孤鳴拍的那一巴掌很重，若是尋常人，必定能將人拍到手麻肉痛，但鐵驌求衣常年領兵打仗，遇到強敵強陣時，哪一回不是傷筋動骨，手上的皮直接被剮下都不會多哼一聲，自是練出了一身厚肉糙皮，就競日孤鳴這一巴掌，跟撓癢癢似的。
鐵驌求衣那一根根比許多男人都要長翹的睫毛連顫都沒顫一下，沉著氣，沖那一群兵喝道，“沒事，都回去守著。”
士兵們見他們老大這樣抓著二爺，愛笑的二爺這會兒難得不笑了，而是狠狠瞪著老大，以為這兩人起了口角，結了梁子，要動手打架，為免波及自身，便連忙領令退出了磨坊。
士兵們一離開，競日孤鳴的手心便覆住了鐵驌求衣剛被自己揍過的手背，想把人掰開，卻無論怎樣也掰不動，對方的手就像一隻鐵鉗，牢牢地鉗著他的顎骨，他想用眼神威嚇人，對方卻抬高了他的下巴，瞪了一會兒也只能看見對方頭頂起著小卷的毛髮。
競日孤鳴有些著惱，抻著脖子，正待出聲發作。
鐵驌求衣已快速地將紗布圍住他的傷口，整只寬大的手掌箍緊了他的下巴和半截脖子，嗓音嚴厲，帶著明顯的警告，斥道，“別動，二爺想讓這個傷口崩裂第三次嗎？”
競日孤鳴整副身軀驀地僵住，隱約覺著對方語氣中透出了一種生澀的溫柔，被對方觸碰到的地方仿佛燃起了烈火，粗礪的掌心和糙硬的指腹磨過他的皮膚時，竟產生了奇怪的酥疼感。
競日孤鳴最終緩緩地撇過了頭，不再抗拒，鐵驌求衣雖然察覺到抵抗在他手上的力量有所減弱，卻仍擔心競日孤鳴會變卦掙動，將人抓緊的同時，臉也湊得更近，仔細地覷著脖子的傷口，一邊用袖子擦去汙血，一邊凝神留意著對方的反應，又多纏了幾圈紗布。
四周靜了，只有大雨將臨前的狂風聲，獵獵喑啞，風停下的時候，只聽得見他們的呼吸聲和心跳聲，一個起一個伏，一個沉緩綿長，強而有力，一個虛薄微促，帶著乏氣。
鐵驌求衣聽在耳中，濃眉擰動，將紗布打好結，便抬了頭，將人打量一遍，這才發現和面前的人距離太近，近得他再往前撲一把，鼻樑骨就能輕輕鬆松地頂到競日孤鳴的鼻尖上。
在大世界那次，燈光昏暗，又諸多繁事，他是警惕著競日孤鳴的一招又一招，沒那份心思顧得上細看對方的模樣，最多便是覺得臉是真正白，看起來身子應該是真虛。
鐵驌求衣戍守苗疆邊界多年，一心掃蕩逆反孤鳴氏的土寇野匪，不多涉風月，但也並非不沾葷腥，矜的淫的，蠻的乖的，驕的遜的，貌美容俊，才思飛揚，無一不識，偏是沒見過競日孤鳴這樣的，一張臉上，眉眼鼻唇，頰廓頷線，皆像是用寶玉精心琢刻出來的，找不著任何死角瑕疵，每一寸都又瑩又潤，合著那份斯斯文文的氣質，動的時候一分傲一分鬧，變化莫測，時而狡諧，時而端穩，卻是怎樣瞧都順眼順心。
只差臉色太白，若像這時靜著，便少了生氣，但好在嘴唇搽著大約是外洋時興的玩意，淡淡一層橘彩，搏回了些許溫度……
鐵驌求衣睨緊競日孤鳴的唇，口舌逐漸發了幹，喉頭艱難匆促地吞動著。
此時，又有狂風吹入磨坊，聲響更野，將人的氣息吹得更沉，將人的心跳吹得更急，如同心頭已有豆大雨珠嘩嘩抖落。
鐵驌求衣收緊了眼角，呼吸沉至最底，不顧腦海裡的撞鐘雷鳴，低頭挨向競日孤鳴摁過洋膏，泛出橘紅的唇角。
競日孤鳴察覺到包紮結束，暗忖著憋在心底的異癢總算能至盡頭，但等了一陣，卻不見鐵驌求衣把手挪開，不禁納悶，蹙著眉，回過了頭。
四目意外相對，競日孤鳴頓覺鼻間闖入了一股沉厚的味道，濃重的血腥兵鋒之氣強勢地掩住了其他的氣息。
坊內似又湧起大風，轟轟呼呼，刮亂又一人的氣息和心跳。
卻在此時，坊外突然傳來了整齊有序的步伐聲。
幾乎碰上競日孤鳴唇角的鐵驌求衣如夢初醒，猛地往後退開，面無表情地站直了身體。
“軍長，我們趕到的時候，人已經自行了結，搜山結果……”派出去搜尋狙擊手的二隊隊長帶隊回來彙報情況。
“沒同黨接應？”鐵驌求衣虎眉微沉，又道，“回憶清楚，再說詳細。”
二隊隊長趕緊重新回想了一次，再作彙報。
鐵驌求衣始終背對著競日孤鳴，沒有回轉過身看去一眼，仿佛身後並沒有人存在一般。
競日孤鳴扶著臺階起身，一手虛按著自己纏了幾層紗布的脖子，視線凝向正在認真聽下屬彙報搜查情況，找尋蛛絲馬跡的鐵驌求衣，想的卻是剛才鐵驌求衣與他靠得太近時，那不怒自威的面骨似有著什麼過大的衝擊力，驀然映進他的眼裡，便模糊了他的眼膜，連同他的腦子也一起糊了。
擅長賞玩樂器的人，對一切聲音的節奏都很敏感，便是在那一瞬間，競日孤鳴驚覺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的節奏似乎偏離了原有的軌道。

06

磨坊外悶雷響動，壓在雲中多時的雨水終於簌簌垂下。
出來前是大晴天，誰也沒想到老天爺說變就變，隨行士兵沒有人帶了傘。
競日孤鳴望向坊外的驚雷豪雨，眼神也隨著成紗雨幕染滿了霧，但霧裡不是水，而是無盡蔓延的鮮血。
一幅幅鮮血淋漓的畫面中有多年戰友反目，持刀相向，有至親血脈，為權暗算陰謀，布下完美的死局，毫不猶豫地將親子兄弟送進地獄，他的耳邊灌滿了陰謀者粉飾太平的花言巧語，背叛者的忿痛啞音，被背叛者的恨怒嘶吼，受牽連者的無助悲泣……
苗疆大動亂那一年，是雨季最多的一年，像是老天爺在為那場血戰演奏哀歌。
在那場動亂中，因母親自盡而得以倖存的少年方滿九歲，眼裡卻有著同齡人極少會有的世故和明睿，他也已經懂得如何假病裝虛，保住自己的命。
然而多智若妖又如何，年歲尚幼，獨木難支，身旁無一人能可依靠，如履薄冰的日子裡，他無時不在誡告自己，誰也不能相信。
為了成功欺瞞多疑的大侄子，他的體虛病症需得日日喝藥才能維持，但倘若再喝下去，身體遲早會垮，假病將成真病，絕無可能熬到爭權的好時機，於是他便暗中尋找長久之計。
機緣巧合之下，他尋得一張古老的地圖，循跡而往，找到一間神秘的當鋪，與魔鬼做下交易，提出的條件便是確保他在其他人面前是真正的身虛力弱，讓顥穹孤鳴確信他因身體拖累，翻不起大浪，根本無意爭權。
元邪皇不願賒帳，只道，“你能找到當鋪，代表你的靈魂比常人更趨黑暗，但現在的你，還沒有相應價值的籌碼與本皇交換這個條件。”
“本皇能夠應允你的——一副足以承受你做戲自殘的身軀，這副身軀任你怎樣折騰，都不會真正壞掉，但本皇不會遮罩你身體受損時的五感，斷骨就是斷骨，傷肺就是傷肺，所有的痛苦，一分不減，只有這樣，你才能演得更逼真，更像，更沒破綻。”
元邪皇的目的無非是要測驗他的能力，看他到底能不能忍，有多能忍，若否未來百年，甚至千年、萬年、永生永世，如何掌管當鋪，孤立於天地。
而後，因藥物作用渾身痙攣抽搐時所留下的汗水，他親手刺傷自己時，因匕首深入肺脈而顫抖紊亂的氣息……正如元邪皇所言，每一瞬間的感受皆是真實存在。
他沒有更好的籌碼談判，便竭盡全力融進那片黑暗，好像只有這樣做了，才能獲得重生。
無論是在何時，他幾乎沒有一刻曾經放下偽裝，那張面皮貼在他的骨頭上，貼得很緊，連他自己都撕不下來，也不敢撕下。
鐵驌求衣聽著士兵彙報，一面注意著競日孤鳴那方的動靜，忽然聽得對方的輕嗽聲，他回頭去看，見競日孤鳴背對著他，在賞坊外的雨，此刻捂著唇，咳得肩頭發顫，許是因為下了雨，拂嘯而過的疾風濕冷更甚，引動了競日孤鳴體內的寒意。
鐵驌求衣立時皺凹了眉，打斷已經聽了幾遍，意義不大的彙報，走到競日孤鳴身後，出聲道，“二爺，回營。”
競日孤鳴嗯了一聲，便要走下階梯。
鐵驌求衣眉峰急挑，眼疾手快地將人拽回，橫聲而道，“二爺沒看到外邊有雨？”
競日孤鳴一臉疑問道，“看見了，那又怎樣？”
鐵驌求衣瞥向坊外的傾盆大雨，“二爺還有淋雨的癖好嗎？”
磨坊破爛不堪，屋頂早就漏了水，打濕了整個舊院，也就他們剛才站的那一小塊位置勉強擋了點風雨，再多走出一步，立馬就會被雨水澆透。
“剛才看你手下的兵，應該是沒人帶傘，你也沒，我也沒，只好湊合一次。”競日孤鳴淡聲笑著，全不在意道，“還是儘早離開為好，晏軍大將離營太久會引起懷疑，若是派人來查，撞上個包圍，可就形容狼狽了。”
“二爺這一步走出去，也是形容狼狽。”鐵驌求衣依舊硬著聲，抓著競日孤鳴手臂的力道絲毫沒有松卸，“萬一淋出好歹，照顧二爺的士兵只會更頭疼。”
競日孤鳴歎了口氣，不再與他爭辯，只問一句，“那軍長想怎樣？”
“我帶你走。”鐵驌求衣說著便乾脆俐落地把自己的軍裝外套脫下，攤開了，手臂繞過競日孤鳴的肩，將外套撐在競日孤鳴頭頂上方一寸距離的位置。
旁邊的士兵一看都慌了，他們軍長的身份地位何等重要，就算競日孤鳴是孤鳴氏現任幫主的親叔，畢竟不是幫主，在他們眼中也不算什麼，怎能讓軍長去給二爺遮風擋雨，要說淋這點雨，護衛軍的兵還真沒有人會當一回事，平日裡的野外訓練、衝鋒陷陣，哪管打雷下雨還是颳風下雨。
“軍長，讓我們來給競二爺撐‘傘’吧？”許多士兵紛紛請纓道。
“一隊二隊聽令。”鐵驌求衣忽地凜聲一喝，見士兵們立刻排成整齊的隊伍，便道，“特訓，所有人跑起來，最快抵達城門的有賞，慢的……罰！”
聽說有酒和肉，士兵們登時熱血沸騰，誰都想爭先，不願受罰，全都高聲應了令，隨後匆匆轉身，跑出了磨坊。
順利將那群兵崽子騙走的鐵驌求衣轉頭去檢查自己撐起的那把軍服外衣“大傘”有沒有把底下的人遮嚴實，卻聽競日孤鳴向他問了一句，“你的士兵們淋得了雨，我不能嗎？”
“他們是我練出來的兵，多少斤兩，我最清楚，沒我強，也足夠強。”鐵驌求衣定著聲，面不改色道，“二爺不是我的兵，我沒練過你，還是謹慎為好。”
競日孤鳴拖著調子，哦了一聲，眯眼輕笑道，“那不如趁此機會，練一次，也好讓我開開眼界，親身感受軍長的實力。”
“不練。”鐵驌求衣直截了當地回絕，說完就邁出一步，想要即刻出發。
但競日孤鳴腳下卻沒有動一步，目光徐徐掃過鐵驌求衣棱骨剛硬的側臉，胡攪蠻纏似的，再問，“為什麼？”
鐵驌求衣面上沒有任何不耐之色，話答得很沉穩很正經，“二爺是二爺，我的兵是我的兵，兩者不同，要練也是因材施教，怎樣能一概而論。”
“我明白了……”競日孤鳴微微點了頭，唉聲怨道，“說來說去，軍長就是害怕讓我知曉你的強是強在哪裡。”
鐵驌求衣沉哼一聲，濃眉高揚，“二爺在我的戰略室裡待了這麼長時間，還不清楚我是否經得住挑釁？”不待競日孤鳴開口，便又接著說道，“二爺聰慧，什麼事不是用眼看就能看得出來，用耳聽也能聽得出來，何必故作委屈？”話一說完，便抬手一擺，請競日孤鳴配合出坊，對方卻站得直挺挺，腳尖仍不肯移，突然就盯著他瞧起來，瞧得神情專注，壓根不遮掩充滿探究意圖的目光。
鐵驌求衣邁出去的步子只好挪了回來，問道，“二爺看什麼？”
“不是你說，我能看得出來，那我就先看一看軍長究竟有多強啊。”競日孤鳴理直氣壯地回道。
“看出什麼？”鐵驌求衣竟也耐著性子，同他那般胡裡胡氣地問了。
競日孤鳴嚴整了神情，肅聲而道，“我怎樣也沒看出軍長哪裡比常人多了一條腿，還是一隻手。”
競日孤鳴繞來繞去，想說什麼，腦子是一根直筋的人怕是一輩子都不可能聽得懂，但鐵驌求衣的腦袋裡卻有成百上千條彎彎曲曲的筋。
不肯示弱，虛柔中的硬骨，還有……藏得很嚴密的關懷。
若這番彆扭放在別人的身上，鐵驌求衣連看都懶得看上一眼，但彆扭的人是眼前這個人，其性詭譎，偏又彝鼎圭璋，一舉一動，一顰一語，勾在心角一處，教他回著味，酸甜酥麻，還生著一絲辣勁。
鐵驌求衣深深凝了競日孤鳴一眼，不與他爭下去，喉嗓趁著渾力，邁聲笑道，“屬下謝二爺關心。”
競日孤鳴不曾聽鐵驌求衣笑過，也不曾見鐵驌求衣笑過，即便笑聲轉瞬即逝，那張面孔上透出笑意的嘴角也不過抬起一瞬，卻甚覺適耳悅目。
他的眉宇抿著，匆忙仰起蒼白的面頰，要辯駁一句“軍長多想了”，口型已出，聲音還未出，頭便被一大片陰影籠住。
“就讓二爺看看——”鐵驌求衣用外套蓋住了他，渾厚的聲音穿透他的耳膜，沉進他的心底，“我有多強。”
競日孤鳴沒有再推拒，只是輕聲又說一句“有勞軍長”，便跟著走出了磨坊。
他的步子快且輕，鐵驌求衣的步子大又沉，誰也沒有改變步調，卻很是合拍，走得默契。
鐵驌求衣本身體型就比競日孤鳴健壯不止一倍，那件外衣完全罩住了競日孤鳴的上半身，他的臂膀有力，撐得穩，雨水潑不著競日孤鳴，但他仍然注意著舉在手裡的外衣，就怕有點兒雨絲淋到此刻像是被自己半環在懷裡的男人。
鐵驌求衣不是話多的人，競日孤鳴一路上也沒有開口說話，只有嗽聲咳咳停停，伴著彼此交匯的步聲，沒進磅礴的雨聲裡……
回到南城，鐵驌求衣渾身上下濕透，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
跟去城外的兩隊士兵為了獎賞或是不被懲罰，發足了力跑回城裡，還都有兵服外衣擋著，這些外衣布料雖比不得鐵驌求衣那件外衣厚實，但多少也能防住點雨水，不至於變成鐵驌求衣那副落湯獅的模樣。
只有一個人從頭到尾，大半個身體幹著，僅僅是褲腿和鞋濕了。
鐵驌求衣放下外衣，露出競日孤鳴乾淨整潔的頭髮和沒有沾著半點雨水的臉，滿意地頷了首問，“二爺，夠強嗎？”
競日孤鳴的視線瞄過鐵驌求衣臉上的雨水，和那一頭被雨水打得濕漉漉軟榻榻，不再蓬鬆的棕褐色短髮，緊接著便瞄向鐵驌求衣撐外衣撐了很長一段路，顫都未曾多顫一下的胳膊，那兩條胳膊被濕透的衣料貼裹著，正顯出壯實堅硬的肌肉輪廓。
他看了良久，唇邊才浸出水一般潤和的笑意，語氣甚是由衷地歎道，“軍長果真骨健筋強，力能扛鼎，我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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