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12 【情梦】shadowgraph(连载中，88F番外，111F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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鶖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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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樓發表於: 2022-11-30 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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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看到情梦文都会想起完全没售后的正剧，编剧是真不打算圆一下倚情天的线吗真的就这么没下文了有点离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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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na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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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樓發表於: 2022-11-30 1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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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10樓(鶖紅) 的帖子

好像上档新剧最后有交代一下，虽然好像跟没有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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鶖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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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樓發表於: 2022-11-30 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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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5樓(linnacy) 的帖子

嘿嘿太太回我了！是那个剧里说倚情天至今还在找人的那个吗？到那里好像就没了，真的很无语编剧就打算让这条线就这么一直找下去吗，可恶啊什么边城剧情（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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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na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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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樓發表於: 2022-11-30 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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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12樓(鶖紅) 的帖子

好歹情哥哥出现了，就说明还有见面的希望的吧，我们要相信希望不要绝望【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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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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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發表於: 2023-01-16 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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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哭好喜欢这篇我那一生都在寻人的情哥哥T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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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na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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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樓發表於: 2023-01-25 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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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晴空萬裏，天空如同碧色的珠子，在棉絮般稀疏的雲朵點襯下，有一種接近透明的澄澈。

倚情天倚靠在發往臨鎮列車的窗邊，城郊田園向後漂移退卻的優美風景無機製的映在冰冷眼底，滯留在表面，仿佛在剎那也凝為了頑固的冰霜，畫面並未融進被某人身影所占據的心間。

他仍在想著奇夢人的事。

昨晚在跟奇夢人夜談過後，伴著縈在鼻尖若有似無的奇異花香，倚情天很快便墜入了睡夢。

或許是將奇夢人的手牢牢抓在掌中確信那人不會趁夜離開，又或許是奇夢人身上的香氛帶有安定心神的特性，倚情天這夜睡得比往常都要安穩。

然而早起時，倚情天卻發現他與奇夢人臨睡前十指交纏的手已然松了開來。好在即便如此，奇夢人也並未從他身邊逃離，只是換個躺臥的姿勢，不知何時翻過身，屈起一條手臂搭在倚情天胸口，將腦袋偎在了身邊人的肩窩。

輕淺吐息如羽拂落，烏黑與奶金色的發絲混在一處鋪在床上，像極了長久相處一室的戀人。

倚情天無法猜透奇夢人眼下究竟是沒醒還是在裝睡，但不論哪種情況，他似乎都不吃虧。

夏日清晨明媚日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床和地板上落下朦朧斑駁的影，連帶奇夢人那張隱沒在淡金發絲下半遮半掩的臉龐，都好似籠上了一層如夢似幻的光暈。

倚情天長久凝視著奇夢人的睡顏，幾乎要忘記今天還約了君奉天見面的事。

不知不覺間連呼吸也壓抑得微弱，倚情天猶疑著伸出手去輕輕碰了碰奇夢人皙白的臉頰，感受到手指傳來溫和柔軟的熱度，這才不做聲地呼出一口氣，猛然意識到自己方才似乎在做什麽意味不明的傻事，嘴角滲出了幾不可查的微弱弧度。

——簡直像蜃霧凝結的幻影，仿佛一陣風吹來就會消失無蹤。

可即便能碰觸，感知到那副軀體傳來的生命熱度又能怎樣呢？這並不能證明什麽，那時……自己不也同樣碰觸到了地冥躺在棺中的冰冷身軀。

彈性溫熱的肌膚與冷漠無生命力的觸感交纏在指尖。奇夢人存在的鮮活艷麗與被白玫瑰簇擁，在死神陰冷羽翼下安靜沈睡的地冥，兩者找不到任何共通的相似。

奇異的是，倚情天卻越發能夠肯定他們是同一個人。

「或許你看到的並非只是表象，說到底這也不過是欺騙視覺的簡單魔術而已。」昨晚夜談時奇夢人的話音又突兀自腦海深處浮現了上來。

「欺騙視覺的魔術……」凝神註視著窗外滑過復製粘貼似的成片綠蔭，倚情天不由自主低聲咕噥了一句。

奇夢，現在的你，於我而言也是一種欺騙的魔術嗎？

咖啡館的玻璃門被陽光曬得發燙，伴隨倚情天推門的動作，頭頂迎接客人的風鈴同時傳來了叮鈴清脆的聲響。

君奉天早已等在了這裏，他坐在最裏側的角落，霜雪華發連帶身上的襯衣都被日光染上了耀眼金黃，桌上古板方正的公文包豎立著，好似生就疏離隔絕的屏障橫在那裏，清晰劃分出了他與咖啡館中就坐的其他客人間的界限。

看到倚情天進來，他起身沖對方微微頷首，算作禮貌的招呼。

「說實話，我不想見到你。」拖出椅子坐在君奉天對面，倚情天喚來侍者隨口要了杯美式，一面疊好風衣外套放在身旁的椅子上，一面毫不留情的這樣說著，「如電話裏所說，我只想弄清楚有關奇夢的事情。」

「我明白。」在雲海仙門時並未給倚情天留下什麽愉快的回憶，被從仙門除名的倚情天，也自然對那裏不會留下什麽好印象，他會有這樣的態度在君奉天並不意外。

硬要說起來地冥與倚情天私下的魚雁往返或許是連接倚情天與雲海仙門最後的紐帶，然而這遊絲般的連結卻由於地冥的驟然離世徹底崩毀斷裂。

原本君奉天同樣以為在地冥葬禮之後多半不會再見到眼前的人。但眼下，卻因為死而復生的，可能是地冥的奇夢人又重新將他們聯系在了一起。

不得不說，命運真是奇妙。

「他……現在還好嗎？」君奉天思忖著，還是問出了口。實際上他想問的事情很多，但考慮到倚情天的心情，思慮再三，最終化作言語的卻只剩這樣一句聽來有些尷尬的寒暄。

「如果你問的是奇夢，」倚情天漠然註視著眼前人透著擔憂的粲金瞳眸，語聲冷定，「我不知道，我也是昨天才找到他。」

一瞬間倚情天憶起奇夢人孱弱纖細的身軀和細瘦的腕子，以及被他抱在懷中時就一個成年男子來說輕得異常的體重。

他無法斷言奇夢人這段時間究竟過得如何，但應該稱不上自在快活。而這一切的因由追溯上去，倚情天都認為該直截了當的歸結為拜雲海仙門所賜。

「是這樣……」

原本，這就不會是什麽愉快的會面。

君奉天內心早已做好這樣的準備，然而此時仍是被難以言喻的悲傷情緒襲擊了。

他垂下頭去，不再說話。

咖啡館播放的悠揚古典樂曲填補了沈默的空白，冰塊在褐色咖啡中融化，碰到玻璃杯壁發出了短促的清脆聲響。

「他是怎麽死的？」在君奉天伸手打算握住眼前咖啡杯時，倚情天毫無預兆地突兀問了一句。

「誰？」君奉天原以為在找到契機之前該回避這個問題，所以遲遲沒有提及地冥的事，就連方才他也在苦苦思尋究竟要從何處切入話題。

眼下倚情天的問題實在來的過於突然，以至君奉天還未及反應。他的手停留在被水珠濡濕的咖啡杯上，下意識的疑問脫口而出。

「地冥。」在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倚情天的話音沒有絲毫的浮動，一如往日，仿佛那與死關聯的陰影從未發生，口中說出的話卻字字暴露著殘酷的真實，「我調查過，說是心力衰竭。但官方所說的心力衰竭有很多種解釋，死因不明也同樣算作心力衰竭。」

君奉天感到心臟在隱隱作痛。

地冥雖是九天玄尊用血元造生比照玉逍遙做出的人造人，君奉天卻也無異傾註了感情。於他而言，地冥無疑是自己的兄弟，即使現在那個人疑似復活，但想要再度回憶那段被陰霾覆蓋的往事，也是同樣痛苦不堪。

「的確如你推測那樣。」君奉天的聲音輕的好似嘆息，他的手指在玻璃杯冰冷表面上緩慢摩挲，水珠簌簌滑落，宛如哭泣落下的淚痕，「如果你想就這件事對我進行指責，也是該然。當時確實應該搞清楚再下葬，但我和玉逍遙都不想讓他再經歷一次屍檢的折磨。」

「好吧，我能理解。我也不想讓人把他的遺體拆得七零八落。」在這點上，倚情天難得跟君奉天達成了共識，但他更好奇後續發生的事情，「在那之後呢？」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屍體沒有消失。我親眼看他下的葬。」君奉天嘆口氣，簡短交代著，拉開桌上的公文包，小心翼翼取出幾張夾在單頁文件袋中的淡黃紙頁，放在了倚情天面前，「我帶來了這個，你先看看吧。或許，跟這件事有所關聯。」

那似乎是從某本古籍上剝落的殘章，由於是手寫抄錄，上面一些字跡已然模糊不清，有些地方卻依舊可以依稀分辨，卷起的枯黃邊緣還殘留著火焰灼燒過的痕跡。

倚情天帶著詢問的神情掀掀眼簾，瞥了君奉天一眼。

「是我在玄尊的密室裏發現的。」接觸到倚情天的目光，君奉天向他做出了說明，「我判斷父……玄尊似乎最初是想要燒掉這東西，卻意外的被裝這些東西的箱奩保護沒有充分燃燒，我這才在灰燼裏找到了這些殘頁。」

君奉天說話間，倚情天正在努力辨認著紙頁上模糊不清的墨跡，卻只勉強看清——秘法、回溯、依憑、夢魘、祭獻，這幾個字樣。

尤其是祭獻二字，重復的頻率似乎相當之高，短短一頁中總共出現了兩次，一次是在「回溯」這個詞附近，一次更加接近「夢魘」。

倚情天正在揣摩殘章中所要傳達的意義。陡然，有些突兀的，他竟感到腦中一陣暈眩，縈繞四周的嘈雜聲響寂然無聲，晃動的視野在燦爛日陽下迸出了白芒。

手中紙頁不見蹤跡，隨即就像是被人強塞進大腦裏安植的記憶，畫面仿佛老舊無聲的電影片段，充斥著雪花噪點閃現於逐漸消散的花白刺目光芒之後。

——殘陽透過雲層撒下猶如血色的霞光，鋼筋水泥的森林退卻色彩歪斜崩毀，昏沈黯淡的天空俯瞰著這片荒無人跡的大地，滿目皆是破敗頹圮。

用不了多久，恐怕連這上天賜予的幽微亮光也會消逝無蹤，黑暗將會肆無忌憚吞噬所剩無幾的一切吧。

不知為何，目睹眼前景象的倚情天在內心這樣思忖著。

遠處似乎有什麽人，熟悉的深紫色澤就如同綻放在灰敗淤泥之上的紫羅蘭，那種絢麗與周遭淒涼格格不入。

似乎察覺到倚情天的存在，孤獨佇立在都市廢墟上的人轉過頭，向他的方向瞥了過來。

是地冥。

蕭瑟寒風掠過深紫發絲，地冥望著他，閃過驚詫的眼底還存著抹尚未完全消弭的悲愴，眼角水鉆閃爍的微光晶瑩，宛若一顆將落未落的淚——

只是一瞬，世界又恢復了運轉。畫面消失的剎那，所有被暫時封閉的感官又重新回歸到了倚情天身上。

他仍坐在咖啡館的椅子上，手中捏著僥幸逃過焚毀命運的斷頁殘章，對面坐的則是與他相對的君奉天。

「沒事吧？」君奉天探過身體，滿心擔憂凝視著扶著腦袋的倚情天，也不知為何方才眼前人神色突轉蒼白。

「沒事。」倚情天搖搖頭，坐直了身子。他不打算將看到的東西告訴君奉天，那畫面過於玄妙，像是平白無故做了一場白日夢，想必就算跟君奉天說了也得不出個所以然。

可……那究竟是什麽？

那些畫面絕不是存在於自身原本記憶中的東西。

地冥……為何會在哪裏？又為何世界會是那樣荒廢淒涼？

「你知道『夢魘』嗎？」生怕君奉天會執著追問似地，倚情天搶在對方開口之前主動向他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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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樓發表於: 2023-03-20 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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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自倚情天口中不輕不重說出的那兩個字，君奉天起先幾不可查的皺了皺眉，旋即似乎是在斟酌詞句般，開口話音沈著而緩慢，「知道，但也並非全然了解。」
那時，對地冥離世抱有疑惑的人並不只是倚情天，君奉天與玉逍遙也是同樣，堅信著那個人可能仍存活於世的可能。
在倚情天四處找尋地冥的同時，他們兩人亦幾乎翻遍了雲海仙門裏九天玄尊留存的所有書籍資料，但始終一無所獲。
最後，也只剩下一處——玄尊仙逝後封鎖多年的密室。
玄尊的密室的大門裝有身份識別系統，能夠觸發門上機關進去其中的人只有仙門直系繼承人，旁人難窺一二。
君奉天是瞞著玉逍遙獨自進入密室的。
沒有告知玉逍遙他在密室中的發現，或許該同他隱瞞玉逍遙自身曾進入密室的事歸結於同一原因——當時君奉天還身在德風古道，並沒有回返雲海仙門的意思，而一旦通過那道門扉的驗證也就意味著承認了雲海仙門少主的身份。
他不想讓玉逍遙抱著鏡花水月般易碎的虛無幻想空歡喜一場。
關於「夢魘」的事，是過去幾年在年輕人中無故興起的，一種類似都市傳說的東西。
他曾無意間聽玉離經與雲忘歸閑聊時提起過，當時只當是年輕人之間的玩笑雜談，對此不甚在意。
直到在玄尊密室中發現這些殘章，解讀過上面的文字之後，才開始真正關心起這件事。
所謂「夢魘」其真實含義卻與夢境無關，聽說是名為「夢魔」的未知生物產下的卵，寄生人心，靠人類內心的黑暗滋養成長。當「夢魘」成長到一定程度時便會吞噬原本宿主，占據原本軀體，淪為黑暗的奴仆。
如同幾乎所有的都市傳說一樣，傳言沒頭沒尾且興起莫名。
原以為是長者用以約束年輕人行為編造的傳言，沒想到玄尊密室中的手劄中竟早有記述，這點倒是令君奉天頗為意外。
更何況，這件事似乎還與地冥的無故身亡有關。
「嗯……」倚情天思忖間無意識摸索著下巴，他沈吟片刻，似乎對君奉天口中「夢魘」本身的存在就頗感興趣，「聽起來類似於天邪鬼或是膏盲鬼，卻又兩者皆非，真是奇特。」
「畢竟是都市傳說，或許本來就是比照某種鬼怪的原型創造出的也說不定。」君奉天對此並沒有過多的感觸，於他而言這些野神邪魅不過是存在人心的虛構幻想。
雲海仙門處理過許多諸如此類的怪力亂神之事，類似都市傳說根本不足稱道。
他打量著倚情天的神情，轉而詢問起了對方的想法，「聽了這些你有什麽看法？」
「暫時沒有。」倚情天回答得幹脆，幾乎沒怎麽思考，「不過你收集到的情報裏，有與水相關的嗎？」
單是「夢魘」的由來從始至終與水毫無關聯，這根本無法解釋奇夢人那種對水源近乎渴求的依賴。
「水？」君奉天挑挑眉，對倚情天的話頗感意外，「為何會有此一問？」
「我就直說好了，奇夢現在的狀況很奇怪。」
都到了這種地步，就算倚情天不想說也不行了。他略微整理一下思路，輕描淡寫揭過他和奇夢人與那個未知生物的戰鬥，只將後續把奇夢人抱進浴缸後的所見描述給了君奉天。
雖然只有短短一瞬，倚情天還是自君奉天肅穆莊嚴的臉上窺到了抹飛掠的愕然。
「你是說，」君奉天皺眉思索片刻，似乎在勉強消化倚情天對他所說話中難以理解的內容，隨後的語氣充滿了不確定，「看到他的傷口在水中迅速痊愈？而且還對水很依賴？」
「後者只是我的推測，但多半是這樣。」倚情天語氣淡然，他端起咖啡杯啜飲了口杯中深褐色的液體，隨後有些嫌棄地將那杯咖啡重新放進托盤推到了一邊，看來是不打算再去嘗試第二口。
倒也不怪咖啡店的咖啡入不了他的口，要論香氣與口感這家店的咖啡的確一流，然而對比奇夢人親手沖泡的那杯終究還是差上許多，在倚情天心裏完全沒有任何可比性。
君奉天好似陷入了沈思，隔了半晌才道聲「失禮」從倚情天面前拖過方才遞給他的那份殘章，將之轉過重新審視起了上面殘存的文字。
「如果說……」他斟詞酌句，說話間手指滑過殘章上幾處能夠勉強辨認出的文字，在旁示意般輕輕點了點，「地冥曾為了防止某件事的發生暗中進行了某種儀式，而這儀式需要一樣能夠作為自身依憑的物件。他所依憑的那樣東西剛好與水相關。這樣能夠解釋的通嗎？」
「我是沒看出你還有這種能力。這劇情放在玄幻小說裏也不足為過。」眼看君奉天用這麽一本正經的表情，說出在旁人聽來可能會被誤認為精神病人的胡言亂語，倚情天忍不住調侃。
但與此同時，君奉天的想法也與他方才剎那間腦中閃現的思路不謀而合，「不過，我的想法也類似。否則也無法解釋奇夢為何會存在這裏。」
倚情天太了解地冥，那個人不會輕易赴死，行事必會留下後手。
理論上來說死而復生確實是個難解謎團，但倘若單純將這件事理解為地冥舍棄了原本的軀體，想要實現就會變得簡單許多。
「你介意我跟玉逍遙提及這件事嗎？」總歸是難以抉擇，君奉天垂首思忖良久才猶疑著提議，「或許他會有所發現。」
倚情天聳聳肩，「無所謂，不想讓玉逍遙知道這件事的人是你，不是我。只要別讓他和奇夢彼此見面舊情難卻，我倒是不怎麽在意。」
以往倚情天與地冥信件往返，對方雖然從未明確提及，然而他卻能覺察得出十封信裏至少有八封存著玉逍遙的影。
原本倚情天所在意的就只是奇夢人與玉逍遙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牽絆，甚至如今回想仍是有些吃味。
君奉天好像頗為理解倚情天的想法，他點點頭，沈穩語氣配著一本正經的嚴肅面容說不出的可靠，「我會負責看好他。」
話是這麽說，君奉天卻不怎麽擔心玉逍遙會一時沖動跑來探望。他跟玉逍遙都是一般想法——知道那個人平安無事活在世上便已足夠，或許拋卻往事過著屬於自己的人生，對地冥而言會比在雲海仙門要快樂許多。
不如說該為此煩惱的人是倚情天。
就現狀而言，要想徹底留住那個人的心，恐怕還得費些功夫。
「更何況，」君奉天稍作停頓，再來的話音摻雜著不知是否該向眼前人道出的遲疑，「現在也無法完全肯定那個人就是地冥。」
「不，我能肯定是他。」再篤定不過的語聲低緩炸開在被君奉天的公文包隔絕開來的二人空間，倚情天定定對上君奉天的視線，似是打定主意要說服對方，眼神中有種刀鋒般的銳利，「我能感覺得到。」
君奉天的本意原本就不是說服倚情天，何況在與倚情天詳談之後，他自身也比起先前更加傾向於地冥仍有生機的可能性。
只不過在全無頭緒的情況下倚情天便已四處找尋那人多年，執念可見一斑。倘若這件事到頭來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只怕到時眼前人真正要走火入魔。
「倚情天，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君奉天感到些許無奈，同時也為此憂心忡忡，「不過還是要提醒你，即便地冥體質特殊，但死而復生這種事……」
方才舒緩不久的空氣轉瞬又被拉回將近凍結的冰點，較之更為冰冷的則是倚情天此刻眼中神情。君奉天未盡的話語被他截斷在了當中，他一字一頓說的清晰，每個字都寫滿了幾乎滿溢而出的拒絕，「我不想聽。」
「好吧。」君奉天用著接近嘆息的語氣做出了妥協，他想他早該清楚，一旦談及地冥的事眼前人就會變得意外執拗難通情理，這份擔憂對倚情天來說或許本就多余。
到此時君奉天總算想起被冷落在旁的咖啡，原本的醇香被融化其中的冰塊沖淡許多，怎麽喝都是寡淡無味的苦澀。
尷尬的沈默不知何時悄然在兩人之間蕩溢開來，君奉天垂首看看腕上手表的時間，現在開車回去還能趕在玉逍遙中意的烤雞店打烊前返回住處。
不管怎麽說，也不能讓玉逍遙餓著肚子等他太久。
「那今天就這樣。我先回去，有什麽發現再聯絡你。」君奉天將桌上資料重新收回公文包，起身打算離開。經過倚情天身邊時，他停下了腳步，「這段時間，奇夢人就拜托你了。」
「這倒不勞你提醒。」倚情天回應的話音聽不出什麽情緒，「咖啡我請。你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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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樓發表於: 2023-04-08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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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時分，天空呈現一片海底的藍色。缺少炙熱陽光，困束整個夏日暑氣也隨之消弭幾分，然而無處不在的鳴蟬卻依舊不知滿足，藏於葉片陰庇之下發出聲聲吵鬧控訴。

路燈光亮自上方灑落，柔軟淡金的長發合著微風拂動有如水波滑過靜謐夜色，引人不住為這抹驚艷所側目。

無視路人艷羨目光，奇夢人不徐不緩踏過別墅區猶然留存白日艷陽烘烤余溫的砂石地磚，隨手推開了庭院前歐式風格的籬墻大門。

雖說這房子屬於倚情天，但單看駕輕就熟摸進家門的自然態度，說是回到自己的住處也並不過分。

早前奇夢人便已算好時間，倚情天應該不會那麽快回返。

他只答應那人待在這裏，卻並未說不會出門，怎麽想也不能算是違反約定。

冥冥之神書寫的劇本不會出現任何差錯，就連這些細枝末節也是一樣。

趁著還算遊刃有余，他將自身浸入了出門前便提前放好水的浴缸。

水溫雖涼，但在炎炎夏日卻也全無森寒刺骨的冷意，更何況奇夢人此刻正忍受著自內裏擴散幾近焚灼的熱度，沁涼水流浸潤肌膚的剎那，反倒讓他頗感舒適地啟唇輕緩吐出口冗長氣息。

倚情天的浴缸大到足夠讓人整個沒入溺死其中，漾動的水波如同溫存的手，輕柔包覆，挽住不斷下滑漸漸沈入底端的軀體，舒緩了在不久前甫才經歷的一場惡戰中消磨的體力。

流質匯聚的墻壁隔絕了外界聲息，惱人蟬鳴遙遠的宛如來自另一個世界。奇夢人能分明感受到軀體在水中逐漸發生的變化，意識卻仿佛隨著自唇角騰升的氣泡漂浮消散，好似包覆繭中未成型的蝶，正逐漸與這片僅屬於他的汪洋溶為一體。

陡然傳來的語聲攪碎靜謐空茫，與充溢周遭的朦朧模糊不同，清晰得像是直接自腦海深處迸發的回響。

「愛慕本來就不受你所書寫的劇本控製。」

他依然記得倚情天說這話時的眼神。在被殘陽染成血紅的頹圮廢墟，死亡陰翳覆蓋的灰黑世界裏，只有那雙眼雪亮如星，如同紮根於亂石中盛放的紫羅蘭，執迷堅定得令人心慌意亂。

奇夢人感到胸口深處蔓延出了稀微痛楚，如同被某種暗植紮根的藤蔓抵死纏繞，即便置身能讓自身暢快呼吸的水中，胸臆間盤桓的仍是幾近窒息的憋悶。

「不管多少次，我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已經夠了。

不要再說下去了。

不想再繼續聆聽堅定絮語，破碎迸濺的水花反倒令攪擾安寧心緒的語聲驀然歸於靜默，屬於塵世的喧囂再次縈在耳畔。

——聒噪不休的蟬鳴，水滴自軀體發梢不住滴落的聲響，以及浴室門被人自內反手輕輕關攏的聲音。

隨手理一把被水汽濡濕的長發，奇夢人換了個較為舒適的姿勢靠在浴缸邊緣，一手撐在頭側微微瞇起眼睛，任憑濡濕的奶金發絲仿佛陽光下的飛瀑自指縫間流淌而下，在水中盤繞出優美柔軟的弧度，好整以暇打量起了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人。

倚情天雙手抄在外套口袋思緒莫名，在奇夢人的註視下挨著浴缸裏的人坐在了浴缸邊緣與他相對而視，「要不是你的身體狀況不允許，紅酒或是香檳會更合適現在的場景。」

這個角度能夠清晰窺到被奇夢人藏在水波下的一切，包括那條取代雙腿的魚尾。

晃動水面下閃爍光澤的鱗片有著惑人心神的碧藍色澤，即便是再珍貴的珠寶與此相稱只怕也會略顯失色。然而倚情天的註意力並未在那顯然不該屬於人類的部分上停留太久，不過片刻又再度以一種異常平靜的目光迎上了奇夢人的視線。

「你好像並不意外。」如同在看不見的琴鍵上彈奏樂曲，奇夢人搭在浴缸邊緣的手，素白指尖輕輕敲擊了兩下冰冷的瓷質浴缸邊緣，嘴角沁出的淺淡笑意透著玩笑的揶揄。

「意外什麽？」倚情天隨口反問，他探出手去試試水溫，按下了水溫加熱的按鈕，俯身就著手臂撐在浴缸邊緣的姿勢將奇夢人圈禁在了咫尺可見的狹小範圍之內，「意外自己家的浴缸裏不知怎麽遊進尾人魚，還是又被你擺了一道。」

在一個人身上結結實實上過一次當的人，絕不會輕易栽第二個跟頭。昨晚奇夢人答應的如此幹脆，倚情天自然而然覺得其中有詐，他實在沒有必要為這種意料之中的事動氣，更何況那個人終究也算是遵守了與他的約定。

有那麽剎那奇夢人面上閃過了一絲半真半假有些刻意的驚訝神色，「原來你不鎖門的意思不是允許我自由出入，看來是我理解有誤。關於這點只好向你說聲抱歉。」

話是這樣說，然而眼前人姿態從容，話音帶笑，至少倚情天沒看出半點誠摯認錯該有的態度。反正他也不想拿這件事來責問奇夢人，也就循著人的話同樣回以詼諧意味的玩笑，「免了。反正也是口是心非，不如不說。」

耳邊傳來聲意味不明的輕聲哼笑，幾乎是難以遏製的，倚情天想要揣摩此時奇夢人的心思，但那雙霧氣氤氳的眼眸卻轉瞬低垂，藏在沾著細碎水珠的長睫下看不分明，「自從遇見你之後還有什麽不可能發生的嗎？」

「例如，」奇夢人眼中神光流轉，如同斟酌詞句時的百無聊賴，瑩白指尖穿透隨升高的水溫逐漸蒸騰而起的輕薄水霧，輕輕點在倚情天胸前的領帶上，指腹摩挲著把玩起了那塊綢紅布料。半晌才擡眸瞇起眼睛凝視那片色澤漸濃的紫，松松拉扯著倚情天的領帶貼在他耳邊低聲耳語，「堂堂劍鳳在別人入浴時突然闖進來？」

人這一生受過一次刻骨銘心的欺騙便已足夠，就算傷口會痊愈淡去，卻終歸不想再體驗第二次同等的痛楚。

倚情天摸不透奇夢人此時到底是存心戲弄，還是明知故犯的蓄意撩撥。再或許，這又是眼前人用以欺騙自己的新手段。

但無論如何，倚情天也無法否認，奇夢人在旁人心間縱火的手段著實高超。即便眼下他對眼前人騙術的戒慎仍紮根內心無法根除。

白玫瑰香氣沁人心脾，輕柔溫熱的呼吸在拉開距離的剎那若有似無拂過面頰，淡粉薄唇如同沾染晨露的花瓣般粹著水光近在咫尺。分明所觀所感是那般芳香溫煦，喉間幹渴卻怎麽也難以壓下。

倚情天喉結微動，再開口的話音夾帶沙啞音色，碰撞到浴室濕漉漉的瓷磚旋即折返，蕩溢在對面相望的狹小空間，於冰冷中迸出難以想象的暗火。

他沈吟著想給自身找到一個心甘情願墮落的理由，好在這似乎並不算難，「我在外面喊你，你不出聲。我也只好進來看看情況究竟有多糟。」

幹燥溫暖的手指像是對待易碎的珍寶溫存描摹過臉頰的輪廓，停留在了奇夢人的下顎，將那張臉輕輕向上擡起。

「現在呢？很糟嗎？」彌漫周遭的蒸汽使得浴缸中的人影更加朦朧如幻，簡直如同水汽凝結的精靈，連帶眉心閃爍水鉆都好似要融化。奇夢人註視著咫尺雙瞳中映出的自身的影，眼中笑意漸濃，想要引起倚情天註意似地晃動尾鰭激起水花破碎。

然而那人卻對攪動水花的魚尾視而不見。

「不，很好看。」憑借自身的理解給出了答復，倚情天這樣直率回應著。比起想要跟眼前人親近的心思，他更好奇奇夢人現在究竟在打著什麽算盤。

紫眸冷定直直盯視著奇夢人，不想放過那張臉上任何細微的神色變化，也許正因如此，神情中暗藏的銳利竟讓奇夢人有剎那產生了無由的壓迫，乃至有如自樓梯上突兀踏空一節般料所未及的失落。

也許倚情天多年執著找尋他下落的出發點確實是難舍的情愫牽絆，但多年過去，這執念也並非沒有隨著時間流逝變質為如影隨形慣性的可能性，正如有人習慣在吃早餐之前喝杯咖啡一樣。

而形成這種習慣的契機與源頭或許在倚情天心間早已不值一提。

說到底，以欺騙換來的感情原本就如夢易碎，他不過是個卑劣的騙子，又怎敢奢望擁抱真實的溫度。

妥善掩藏好想要盡快逃離現狀的狼狽心緒，奇夢人淡然一笑掙開倚情天的手轉開與人對視的目光，想借此掙得片刻喘息讓隱約作痛的心臟重新歸復冷定。

藏在濕發下的留聲之耳，隨著他的動作在頭頂白熾燈的作用下，一瞬折返出璀璨炫目的光亮。

如同是被那道光芒眩惑，倚情天靜默觀視良久，才遲疑著伸出手去，打算撩動奇夢人的發絲看個真切，但還未等他達成自身的目的，那只手便已然被奇夢人攔阻在了中途。

映入紫色深潭的面容猶是噙著矜貴優雅的淺笑，笑意卻再融不進波光粼粼的眼底，「剛才的遊戲如果沒能讓你盡興，那我也只能說聲抱歉。現在我累了，恐怕還要再多占用一會兒你的浴室，可以請你自便嗎？」

只不過眨眼之間，眼前人態度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讓倚情天著實冤屈，而奇夢人滿不在乎好似單純只是玩弄自身感情的語氣則更是讓他心頭火起。

越是這種時候，倚情天就越是無力的發現他實在拿地冥毫無辦法。從前如此，現在也是一樣。

放在從前他還能與人吵上一架宣泄心中不平怒意，但如今光是註視著那雙籠著破碎水光的藍，他就失去了冷聲指摘眼前人的魄力。

良久，緊攥成拳的手才起了些微松動，倚情天呼出口氣，起身離開時面色不佳，「好吧，既然你這麽說了。我去外面等你。」

浴室門被重重摔上的巨響傳來的剎那，奇夢人臉上的笑容終於再也掛不住，那挑釁的輕淺笑意倒映晃動水波，仿佛舞臺謝幕時自演員面上摘落的面具，再無跡可尋。

他無聲松了一口氣，脫力似地任由軀體滑落沒入溫熱水中。

君奉天踏著夜色回到了玉逍遙居住的公寓，樓才上到一半，自頭頂上方便傳來了聲清脆門響。他循聲擡頭往上望望，不出意料在敞開的門縫裏看到了從內中探出的半個白色腦瓜兒。

「老遠聞到烤雞的味道就知道奉天你回來啦！」從君奉天手裏接過裝著烤雞的包裝袋，玉逍遙顯得有些急不可耐，埋低的腦袋幾乎要整個紮進袋子裏。他深吸一口氣，烤雞的香味充盈鼻腔的感覺讓他頗為滿足，忍不住嘆了聲，「好香啊！」

「隔著門也能聞到嗎？」君奉天回頭打量了一眼立在玄關處的防盜門，實在忍不住好奇問道。

即便是年少時跟玉逍遙有過那麽一段胡作非為一起鬼混的時期，他也從沒想到區區一只烤雞居然有這麽強的穿透力。

玉逍遙豎起食指頗為得意的晃了晃，「不要質疑天哥哥的鼻子。要是當年我沒進雲海仙門去考了警校，那可就沒有警犬什麽事啦。」

這句話可供吐槽的地方實在太多，君奉天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幹脆保持了沈默。

整個心神都被包裹在錫紙裏的噴香烤雞吸引，隔了不短時間玉逍遙才總算意識到身邊人的突然緘默，他戀戀不舍把目光自烤雞上移開，瞥君奉天一眼，「楞著幹嘛？奉天，你是不是還沒吃晚飯，一起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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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18樓發表於: 2023-05-03 20:0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君奉天眼瞅著玉逍遙分給他的那只雞腿，心裏揣著事，就連烤雞的香氣也打了個折扣。
得知地冥可能還平安生活在這世上，君奉天自然打從心底覺得欣喜。然而或許是習慣使然，有如天平的兩段，過分的期望同時也伴隨著同等的悲觀與不安。
他能理解倚情天最初對他那種接近敵意的態度。
倘若地冥並非是父親以玉逍遙的血元造出的人造人，更沒有在心性大變的父親手中接受那般煉獄摧殘的調教，也就不會有後來發生的一切。
而這所有父親加諸在地冥身上的痛楚折磨原本該由他一人背負。
甚至在君奉天看來，倚情天已經足夠克製。換做他站在倚情天的立場，恐怕根本連面都不會想要去見。
更何況就倚情天的描述來看，地冥如今的狀況顯然難以令人放心，君奉天不清楚發生在地冥身上的變化意味著什麽，一路上他做足了心理建設，把最壞的情況逐一思忖了個遍。
盡管搜腸刮肚斟酌著詞句，但真正面對玉逍遙的時候，他卻依舊不知該如何開口。
或許，在此時告知玉逍遙這件事仍是過於草率，有那麽一瞬君奉天腦中閃過了是否要自己先繼續暗中調查的念頭。
即便是啃著心愛的雞腿，玉逍遙猶是能抽出心思暗中觀察沈默坐在他身邊的君奉天的神情。
打從昨晚接到那通電話開始，君奉天就始終給他一種怪異的感覺，像是萬般思緒系成心結，愁悶明顯占得了大半，就連他刻意逗趣想討得對方眉間一時舒展都全無效果。
「奉天，你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心事？」按耐不住內心的擔憂，在旁邊看了半晌，玉逍遙終於還是沒能忍住湊過身去，壓低聲音關切詢問了一句。
像是被玉逍遙的聲音自思緒中喚醒，君奉天怔了一下才總算是擡起頭看向了緊貼自身溫暖熱度的來源。這一望，便不偏不倚撞入了那雙清澈水晶似的瞳眸，心間猛然一顫。
「玉逍遙，我有件事要跟你說……」君奉天聽到自己的聲音宛如嘆息。
地冥的狀況明顯不能再拖，玉逍遙天資聰穎，說不定當真能跟自己一起找到解決的辦法。
他虧欠身邊人的實在太多，地冥也好，玉逍遙也好，君奉天實在不想再讓他們因為自身當前的遲疑受到一點傷害。
他斟酌著詞句將下午去見倚情天，以及倚情天在電話裏說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玉逍遙。
玉逍遙瞪大雙眼剛聽了個開頭，按耐不住激動心緒，隨手把啃了一半的雞腿丟進食盒，連一次性手套都來不及脫，一把攥住了君奉天擱在膝上的手，「你見到十七號了？！他怎樣？！還好嗎？！」連聲關切不及等到回應，他又自顧自欣喜若狂地嘆道，「我就說他不會有事！真是太好了！」
意料之中的反應反倒讓君奉天內心更為不安，縱是一再克製，他卻完全無法不將事情往最壞的發展考慮。直到現在，他仍是拿不準在結果確定之前將這件事告訴玉逍遙究竟是好是壞，只要稍一觸碰想象中玉逍遙失望的神情，胸口就憋悶得幾近窒息。
「你先別激動，準確來說不是我見到了，是倚情天。」瞥見人嘴角沾上的一小片瑩潤的淡黃油漬，君奉天邊伸手替玉逍遙擦拭，邊措辭謹慎地繼續說道，「況且現在還不能肯定到底是不是他。」
「那……倚情天現在是什麽看法？」話剛問出口，玉逍遙就看見君奉天神情中的凝重感似乎又多添了幾分。
他想自己還真是問了個傻問題，那個人的想法就算用膝蓋去想也該明白。奉天想必已跟倚情天談過這方面的事情，他已足夠為此憂心，自己又何必再去惹他更加心神不寧。
於是，玉逍遙不再繼續追問，拾起不久前被他撇下的雞腿咬了口，再開口的語氣信心滿滿，「唉算了，你不說我也知道。不過得到倚情天的確定應該也算是八九不離十了，我不相信他對十七號的探測雷達會出現失誤。」
君奉天清楚，玉逍遙說這些是為讓自己寬心。然而即便如此，或許眼前人本身就擁有某種魔力也說不定，內心始終憋滯的那口氣倒也當真暢快許多。
如同是受到來自玉逍遙那份樂觀的鼓舞，君奉天沈吟著，片刻後才接著方才的話頭繼續了下去，「但問題是，地冥現在的狀況好像有點奇怪。」
在君奉天敘述的過程中，玉逍遙始終安靜聽著，他有一口沒一口啃著裸露骨架的雞腿上殘留的肉絲，雙瞳在頭頂吊燈映照下隱隱閃動著點點浮光。
隔了半晌，他才思忖著開口說道，「嗯……其實我覺得你們倆的猜測可能性很大。不過這也要讓我等下看過那份資料才能做出判斷。」
玉逍遙從沒看過君奉天口中那份古籍的殘頁，也沒親身進入玄尊密室確認過，只能暫且依照君奉天的話給出初步的判斷。
但這事單從君奉天口述的情況來看著實蹊蹺得有些異常。
以玄尊的行事風格，如果當真想要焚毀便不該留下可供追溯的痕跡，除非時間緊迫到根本等不及箱樞充分燃燒，可那又會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呢？
況且雖說玄尊的密室一般人根本難能踏入，在玄尊仙逝後更是一度處在密閉的狀態下。但這也並不代表燒掉這東西的人就一定是玄尊本人。
不過在親身調查解開這些疑問之前，還有件事這些年始終如同解不開的結困束在玉逍遙心中，無論做出怎樣的假設都無法得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而這點，曾進入過玄尊密室的君奉天也許會有所發現。
刻意做出副生氣的樣子，玉逍遙雙手把腰一掐哼了聲，「還有，奉天你真是太過分啦！去玄尊密室也不知道叫上我！快跟我說說，裏面都有什麽？」
「沒什麽，只有一些典籍而已。」君奉天答得雲淡風輕。
玉逍遙打量君奉天的神情並無異狀，況且就算真有什麽，奉天也實在沒有非要對自身隱瞞的道理。玉逍遙摸索著自己的下巴，思忖當下眼底沈澱的色澤也越發深沈，只覺泥淖般困束他的疑惑似乎讓自身陷得更深，「這麽說，你沒發現可疑的空間咯。」
「嗯。」
關於這點君奉天可以立刻給出肯定，他為搜集與地冥相關的線索幾乎將玄尊那處空間不大的密室翻了個遍。當然也考慮過其中會不會有隱藏空間，但就結果而言他並未發現墻壁或是地板有任何中空可疑的所在。
「那可真是奇怪……」玉逍遙好似頗為失望。他嘴裏咕噥了一句，又泄氣皮球般癱回原處，拎起啃了半截的雞腿，一面咀嚼著嘴裏噴香的雞肉，一面含糊不清地向君奉天解釋著。
「如果真的像你們推測的那樣，肯定還需要一個進行儀式的場所。尤其是出現祭品的儀式，陣法肯定不是簡單擺擺就能完成。我記得十七號那時是在自己的房間，之前我就確認過那裏沒有暗道。假設十七號是自己完成了儀式，像你們說的那樣把自己獻祭給了某種東西，那麽儀式真正進行的場所在哪？又會是誰在之後把他搬到那裏的呢？」
他只自顧自的說著，末了轉頭一瞥才發現君奉天聽著他的話沈默地擰緊了眉心。
君奉天的性格玉逍遙實在太了解不過，生怕人聽了他這番話後會始終在這件事上鉆牛角尖，連忙轉開了話題，「我才不要在吃飯時候想這些復雜的事，烤雞都不香了。」
他用另一只手拿起給君奉天掰下的那只雞腿，往人唇邊懟了懟，一面含著自己那支雞腿的半截骨頭，一面腮幫鼓鼓含糊不清地問道，「奉天，這雞腿你還要不要吃？」
近在咫尺的眼眸如同透亮珠玉閃動著璀璨流光，在那雙眼的凝視下，君奉天根本無從拒絕。
然而剛要從人手中接過雞腿的手，卻堪堪停滯在了中途，「玉逍遙，你的手怎麽回事？」
玉逍遙上身穿了一件不怎麽合身的白襯衣，扣著袖扣的袖口幾乎蓋過手腕，散發著洗衣粉的淡香，這樣近距離仔細一看君奉天才發現是自己的衣服。
偏長的袖子堆疊在手肘，玉逍遙又始終沒什麽太大的動作，或許正因如此君奉天先前也就沒能看出什麽異樣。
這會兒袖口隨著玉逍遙的動作往下滑了一截，也便讓藏在袖口下裹至手腕的繃帶露出了端倪。
「啊？什麽手？你是不是太餓產生幻覺了？」幾乎是在剎那意識到出了什麽差錯，反正瞞也瞞不過，玉逍遙情急之下決定裝傻到底。
他再自然不過地抽回那只舉著雞腿遞到君奉天面前的手，漫不經心又放回原處，順勢在腿上蹭一把讓袖子落了下去，「雞腿你要是不吃就算啦。我吃雞腿，剩下的都給你……誒誒誒！奉天！」
未盡的話語倉促截斷在了君奉天近乎強硬地拉過他的手，解開袖扣的動作中。
玉逍遙感覺自己好像被噎住了，他有些心虛地瞅瞅沈默不語，一張臉黑得嚇人的君奉天，半晌才支吾著憋出句，「那個……奉天，我手套沒摘。上面還有油……」
越發低落的話音仿佛自耳邊滑過，君奉天根本半個字也沒聽進去，他仍是抿著唇緘默不語，只是自顧自萬分謹慎地把玉逍遙的袖口挽了上去，甚至連他自身也沒能察覺在做這一切時指尖稀微的震顫。
包裹的繃帶層層纏繞，幾乎占據了整個潤澤如玉的小臂。君奉天看得心頭猛然一跳，簡直無法可想這繃帶下遮掩的究竟是怎樣嚴重的傷勢。
自從得知了父親為他所做的一切，君奉天的心就徹底沈入了難以掙脫的泥淖深淵。那些過往，那些與他相關被他所累的人和事，仿佛全部化為了無盡的噩夢，直到如今也如跗骨之蛆日夜糾纏。
這其中，當然也包括玉逍遙。
君奉天無從得知現在的玉逍遙是否如表面一般打從心底感到自在快樂。但至少，他本該保護眼前人不再受到半點傷害。
玉逍遙打量君奉天臉色愈發沈郁，心知這時候如果再不說些什麽只怕會讓人內心越發難受，連忙編了個真假參半足以令人信服的理由，「好吧。今天有人來仙腳砸場子，本來想嚇唬一下對面，誰知道桌腿斷了，不小心把自己劃傷了……」
打架嘛，難免有不慎受傷的時候，更何況還是自己一個對上了十幾號人。只受這點傷，玉逍遙已經覺得自己運氣好得簡直可以去直接買彩票了。
好似幻覺般的，有那麽剎那君奉天緊皺的眉宇有所舒展，玉逍遙繃緊的心弦也隨之一松。然而瞬間的松懈反而加重了緊張感，下一秒眼前人的舉動幾乎讓玉逍遙的心提到了嗓眼。
君奉天竟開始試著解起了他纏繞在手臂上的繃帶。
「奉天！等一下等一下！」這下玉逍遙可徹底慌了神。他不確定自己手臂那道不深卻長得嚇人的刀痕撞入君奉天眼中時，那人究竟會自責到什麽程度。
更何況上面還留著自己拙劣縫合的痕跡，歪七扭八的走線讓那道傷口看上去更是比實際可怕了數倍。
情急之下，玉逍遙一把攥住了君奉天的手腕，「真的只是擦傷而已，沒騙你。」他用極其真摯的眼神望著君奉天眨了眨眼，「我可厲害了！幾十號人氣勢洶洶來哭著回去的，師兄我帥不帥？」
見人阻止，君奉天便也停下了動作，他用復雜神色靜默瞅了玉逍遙半晌，才總算低低應了聲，「嗯。」也不知是放下心來，還是在回應玉逍遙後面那句話。
無從確定君奉天是否真的相信了自己的說辭，為免人臨時改變主意，玉逍遙討好似地笑笑就勢抽回了打著繃帶的那只手，飛快整理好袖口把繃帶遮個嚴實，「奉天，我真的沒事，只是一點小傷，很快就好了。」
為了加強這番話的可信度，他還特意將那只手在人面前晃了晃，「你看，一點事都沒有。」
玉逍遙將話說到這個份上，君奉天也實在不好繼續糾結下去。看著玉逍遙以風卷殘雲的速度迅速解決掉了另外那只雞腿，眼巴巴盯著剩下的烤雞垂涎三尺卻又擔心他沒得吃，極力控製自身的隱忍模樣，君奉天終於還是默不作聲地起身離開了餐桌。
「奉天，你去哪？」
玉逍遙滿是疑惑的聲音敲在後背，讓君奉天停在了原地，「我還沒吃飯。」他沒有回頭，稍作停頓又淡淡地繼續說道，「去做點吃的，烤雞你自己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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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樓發表於: 2023-07-16 22:3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皎潔月色透過玻璃將窗影印在地板上拖得冗長。
塗滿墨汁般的夏夜宅邸，安靜的仿佛時間靜止。白日間生命的喧鬧如同被漸次濃郁的暮色吞噬，取而代之的靜默從四面八方襲來，凸顯得壁上時鐘轉動的響動尤為刺耳。
將自己關在臥室中不知過了多久，有那麽一時片刻，倚情天甚至懷疑起奇夢人是否仍占據著自己的浴室。
又或是薄情如他，早已悄無聲息離開，再度將自己撇下，成為一心追逐著他存在世界的殘影，漫無目的遊蕩的幽靈。
浴室裏奇夢人的態度給他帶來的不快隨著時間的推移減輕了許多。
真要說來，倚情天並不是完全不曾在意奇夢人身上那條取代雙腿異變而出的魚尾。
倘若早些時候他並未與君奉天見面商談有關於地冥的事，那麽在浴室裏的那會兒，不管奇夢人願意與否，他都一定要問出個所以然。
只不過事先已有鋪墊，這種原該產生的惶惑，此時竟變得理所當然了起來。
「看來君奉天的猜測也有些道理，奇夢現在的狀態剛好說明了這點。但我們可能都同時忽略了一個事實。」倚情天在心中自忖，坐在床上一面整理著思緒，一面動作接近機械地動手解下自己的領帶。
領帶中間的部分還殘留著零星濡濕的深色水痕，倚情天將扯下的領帶抓在掌心，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那小片痕跡，清冷紫瞳落在地毯邊緣的方向，晦暗神光流轉不定。
「一般生物的軀體作為依憑畢竟過於脆弱，就算冒險勉強施法，想要維持人形恐怕也極為困難，他不會選擇以這種方式延續自己的性命。」
放在多年前從未遭受那人欺騙的自己身上，倚情天還對自身的判斷有著絕對的自信。然而時至今日，他反倒難以確定是否真正了解過地冥。
那個人實在太擅長編織謊言。
甚至在最為痛苦憤懣的時刻，倚情天也曾忍不住去質疑寫給他的信箋上，那些言辭真切的語句背後究竟有幾分真切。
但，有一點可說是毋庸置疑的。
對地冥而言生命無疑是痛苦的延續，如果有什麽是支撐那個人必須繼續存活下去的理由，定是還有必須要去完成事情。
倘若無法維持人類的形體，恐怕會相當困難。
只不過，就算可以找到合適的依憑物，勉強延續生命所付出的代價真的只有如此嗎……
「怎麽不開燈？我可不記得你是個夜行動物。」好像不久前在浴室中的不愉快並未發生，奇夢人神態如常，雙臂環抱在胸前倚靠在臥室門邊這樣說道。
乍然滑過耳畔的話音將倚情天自沈溺思緒中喚醒了過來，適應黑暗的雙眼借著皎潔月華向著聲源處望了過去。
奇夢人身上依舊是平時外出時頗具歐洲貴族式的優雅裝扮，奶金長發柔順披在肩背，在昏昧室內籠罩著一層柔和光暈，延伸至唇邊的留聲之耳上鑲嵌的紅寶石輝芒熠熠，連帶著將人原本蒼白的面色襯得紅潤了不少。
然而倚情天的目光僅在奇夢人臉上停留了一瞬，旋即便遊移向下，絲毫不加掩飾停留在了奇夢人裹在長褲中的雙腿。
被倚情天直白的盯視弄得沒來由有些窘迫，同時卻也了然眼前人眼中困惑的由來，奇夢人隨手撥弄兩下發絲，上揚的語調輕飄飄的，好像只是單純隨口提及，「只要在水裏待太久就會變成那樣，沒什麽稀奇，離開水面就會恢復原狀。」
「原來如此。」倚情天收回視線淡然點點頭，卻顯然並未對眼前人的變化失去興趣，說話時臉上帶了些思忖的神情。
不過或許是發生在奇夢人身上的異事實在太多，這種程度的震撼對倚情天來說已沒什麽稀罕，因而沈吟姿態並沒維持多久，很快他便恢復了常態，「我還在擔心你會以什麽姿態離開浴室，看來是我多想了。」
輕快的玩笑話並未收到意料之中的效果，奇異的沈默卻反倒隨落定話音降臨室內。
斜倚門邊的人始終沒有踏入臥室的意思，也沒再說一句話，似是在兀自想著些什麽。借著銀亮月光，倚情天總覺得奇夢人好像微弱皺起了眉心。
他只顧望著奇夢人。
分明還沒有原諒眼前人曾經的欺騙與再次見面之後那種若即若離，肆意玩弄自身感情的態度。按耐不住的擔憂卻脫離了理智的掌控，悄無聲息探出了頭，扯得心間隱隱作痛。
「你臉色還是很差，」起身走到奇夢人身前，仔細端詳著眼前人，倚情天探出手去，似乎想要試探人額間的溫度，「仍是不舒服嗎？」
躲避著咫尺瞳眸中沈澱的熱度，奇夢人側身閃過倚情天將近碰到他額頭的手，像是警惕旁人靠近的小動物，無意識往後退了兩步，直到後背接觸到冷硬墻壁避無可避。
「倚情天，我有話跟你說。」他靠在墻上思忖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擺出苦於糾纏的不耐神情，頗為無奈嘆出口氣。
冷月下奇夢人擡起頭對上了倚情天的視線，蔚藍眼瞳有如夜幕倒映下的古井之水，平靜全無波瀾，「既然你已經回來，我們之間的約定就此結束，我也是時候該離開了。」說到此處，他感到困擾似地偏過頭略一停頓，接下來的話語氣輕緩溫柔，內容卻殘忍地透露著銳利冰冷的寒意，「感謝你救了我。但請別再試圖找我，我不喜歡旁人一味糾纏。」
即便刻意挑出難聽字眼試圖將話說得冷漠橫絕，至少能讓字字句句凝為鋒利刀刃，在揮落當下連帶與眼前人的牽絆一並利落斬斷。
然而內心泛起的疼痛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忽視，好似被那利刃劈中的並非虛無縹緲的感情，也非是別的什麽人，而是實實在在由血肉構建的自身。
奇夢人太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仰賴術法與融合手術勉強續存的生命簡直有如風中殘燭搖搖欲熄。他本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這副虛弱狼狽的模樣，打算自己躲起來悄無聲息處理好計劃中的一切。
可倚情天卻出現了。
仿佛原本就將他遺棄踐踏的神明一時興起開的惡質玩笑。
分明那時有像平時一樣謹慎張開屏障，將戰鬥的巷道與周遭環境徹底隔絕開來，那個人卻仍是在不明所以的狀態下徑直闖入，並且一眼認出了他。
相較於軀體承受的痛楚，眼下倚情天對他的關切擔憂反倒更讓奇夢人感到難以忍受。
對於昨晚發生的事，倚情天好像根本不曾在意，奇夢人知曉這或許跟眼前人本身實力就極為強悍有關。但一般的武器與攻擊根本難以傷及夢魘分毫，更何況昨晚遭遇的那只相較平時的雜魚不知強上多少倍，就算再加上當時已負傷殘血的奇夢人，倚情天只是臉上掛彩受了點擦傷也堪稱奇跡。
——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打從與倚情天再次相遇起便不斷在內心思索的事情，終於轉化成堅硬壁壘，落下了接近消極悲觀的結論，將屬於自身眷戀的感情關在了緊閉門扉之內。
人心的惡意永無止境，比昨晚那只還要強大的夢魘肯定不在少數。
倘若繼續放任倚情天糾纏下去，總有一天，自己會害他丟掉性命。
就如同那時一樣……
「那麽你又憑什麽認為我會這樣放你走？」哪怕相信奇夢人冷硬帶刺的言辭並非出自本心，被銳利字句刺傷的胸口猶是傳來了憋滯的悶痛。
即便如此，倚情天的語調卻出乎意料的平靜，仿佛堆積的情緒在剎那間沖至頂峰，反而不知該如何恰當表達。
他借著月光仔細端詳起奇夢人眼中流轉的思緒，冀望著能從那兩汪深邃湖泊中捕捉到能更進一步了解眼前人此刻真正想法的微弱遊絲。
然而那雙低垂眼眸被卷翹濃睫遮蔽，仿佛復雜深奧碑文上覆蓋的苔蘚，讓人難以參透掩藏其下的真正奧妙。
更何況，他又怎會忘記，眼前人向來都是如此決絕。
「這不是詢問你的意見，是告知。」刻意忽略倚情天眼中探尋的神氣，像是從對方口中聽到了什麽荒誕不經的笑話，奇夢人嘴角微揚扯起笑意，再開口時語氣輕佻，顯然對倚情天的話不甚在意，「腿長在我身上，我的去留你決定不了。要去哪裏也用不著向你報備。」
勉強維持的鎮定被說話間胸口持續的悶痛攪亂，這也使得接近完美的欺詐術出現了唯一的破綻。留意到奇夢人瞳孔微弱的震顫，倚情天的詰問險些要脫口而出。
——不對，你又在騙我！你究竟是打算拖著這樣殘破的軀體跑去哪裏？
論說話讓人吃癟的程度，倚情天自認不輸地冥分毫，然而現在情況特殊，他不想一時沖動說出什麽讓自己此後追悔莫及的話。
話在唇舌滾了一圈，終究還是吞咽了下去，倚情天深吸口氣好讓心緒能盡快歸於冷靜。靜心之後再回頭細想才總算遲遲覺察，奇夢人似乎在有意激怒自身。
暗自斟酌著妥當詞句，隔了一會兒，倚情天才堪堪開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緩和，「我是決定不了，但我會想辦法了解並解決你身上的異狀，在這之前我不能放你一人。」
「這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咫尺瞳眸流轉神光堅定，仿佛冰層下方燃著的灼灼火焰燙得人心生惶惑。
再難承受那樣視線的凝視，奇夢人略微側過腦袋避開了倚情天的目光，蕩溢在黑暗中的話音聽上去有種說不出的寂寥諷刺。
「奇夢，你非要這樣嗎？」倚情天嘆口氣，困擾與無奈參半。
他方想要再繼續說些什麽，心念電轉間，某個先前無法理解的東西卻突然以一種唐突的姿態塞入了腦海，牽引心下猝然驚動。
決意先理清亟待解答的猜測，兩相權衡之下幹脆暫且將奇夢人去留的問題撇在了一邊，倚情天聲音壓得很低，吐字卻極為清晰。
「我之前問過你，為什麽不肯以無神論的模樣見我。你是不是怕我想起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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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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